感冒发烧时，你可能会有这样的体验：明明只是低烧，身体也没那么难受，但就是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很多人以为这是因为生病后身体疲劳、精力不够导致的。但麻省理工学院的一项新研究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生病时不想社交，其实是大脑主动启动的一个独立程序。

这项由麻省理工学院皮考尔学习与记忆研究所的研究团队完成的工作，于2025年11月25日发表在Cell期刊上。第一作者是杨柳博士，通讯作者是Gloria Choi教授和哈佛医学院的Jun Huh教授。研究揭示了一条从免疫系统到大脑的精确通路，解释了为什么生病时我们会主动选择“社交隔离”。


一个炎症分子的大脑之旅

当身体遭遇感染时，免疫系统会释放一系列炎症因子来对抗入侵者。其中一种叫作IL-1β（白介素-1β）的分子扮演了关键角色。IL-1β随着血液循环，最终进入脑脊液——这种包围和保护大脑与脊髓的液体。

研究团队发现，大脑中有一个叫作“背侧中缝核”（dorsal raphe nucleus, DRN）的区域，正好位于脑导水管旁边。这个位置让它能够大量接触到脑脊液中的IL-1β。背侧中缝核本身就是调节社交行为的重要脑区，也是大脑中血清素的主要来源之一。

IL-1β要发挥作用，需要找到它的“对接站”——IL-1R1受体。研究人员在大脑多个区域寻找这种受体的分布，发现背侧中缝核的神经元上表达着大量IL-1R1，而且很多表达IL-1R1的神经元恰好是产生血清素的细胞。血清素是一种与情绪和社交动机密切相关的神经递质，这个发现暗示，这条通路可能不只是影响疲劳，还会直接塑造社交行为。

一个开关，两种状态

研究团队用多种方法验证了这条通路的作用。他们给小鼠注射IL-1β或者细菌内毒素LPS（会引发免疫反应），小鼠会表现出明显的社交回避——遇到其他小鼠时，它们不再像平时那样好奇地靠近，而是保持距离。

接下来是关键实验：研究人员用光遗传学技术激活健康小鼠的背侧中缝核IL-1R1神经元。结果，这些本来健康活泼的小鼠立刻表现出社交回避行为，就像生病了一样。

更重要的是反向验证：当研究人员抑制这些神经元的活动时，即使给小鼠注射了IL-1β，它们的社交回避行为也消失了——尽管这些小鼠仍然表现出疲劳、活动减少等其他生病症状。

这个发现打破了一个长期存在的假设。以往人们认为，生病时不想社交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疲劳导致的“连锁反应”——没力气了，自然就不想见人了。但这项研究证明，社交回避和疲劳是大脑中两套完全独立的系统，由不同的神经回路控制。

精确定位的神经回路

研究团队没有止步于找到“开关”在哪里，他们还追踪了信号的下游传递路径。背侧中缝核的神经元会向大脑多个区域发送投射，那么到底是哪条通路在控制社交回避？

通过神经示踪和光遗传学刺激，研究人员逐一测试了背侧中缝核到不同脑区的投射。结果显示，只有一条通路能完整重现IL-1β引发的社交回避行为——从背侧中缝核到中间外侧隔核（intermediate lateral septum）的投射。外侧隔核本身就是已知的参与社交行为调节的脑区。

激活这条特定通路，健康小鼠会立刻表现出社交回避。阻断这条通路，生病的小鼠则会恢复社交意愿。这说明，IL-1β → 背侧中缝核 → 外侧隔核，构成了一条从免疫信号到行为改变的完整链条。

为了验证这一机制在真实感染中是否成立，研究团队还用沙门氏菌感染了小鼠。结果和预期一致：感染后的小鼠表现出社交回避，而阻断背侧中缝核的IL-1R1信号后，社交回避消失。

为什么大脑要设计这样一个系统？

从进化角度看，生病时主动避免社交是有生存优势的。一方面，隔离自己可以避免把病原体传播给群体中的其他成员，保护整个族群；另一方面，减少社交互动意味着减少能量消耗，让身体能把更多资源用于对抗感染。

这项研究的通讯作者Gloria Choi教授指出：“我们的发现表明，免疫挑战后的社交隔离是自我施加的，由主动的神经过程驱动，而不是生病的生理症状（比如疲劳）的次要后果。"

这个发现也可能解释一些临床现象。许多涉及炎症的疾病——比如抑郁症、孤独症、精神分裂症——都伴随着社交障碍。炎症因子水平升高与这些疾病的症状严重程度相关。如果IL-1β能直接调控社交行为的神经回路，那么慢性炎症可能会持续激活这条“隔离开关”，导致长期的社交退缩。

未解之谜

研究团队也指出了一些有待解答的问题。比如，背侧中缝核的IL-1R1神经元是否还参与调节其他生病行为？这些神经元产生的血清素在社交回避中扮演什么角色？IL-1β是否还能影响其他与社交相关的脑区？

另一个有趣的问题是个体差异。在小鼠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这些神经元对行为的调控程度与小鼠的社会等级有关——暗示同一套神经回路在不同个体中的“灵敏度”可能不同。这或许能部分解释为什么有些人生病时更容易社交退缩，而有些人即使生病也保持社交活跃。

这项研究为我们理解“生病行为”提供了新的视角。下次当你感冒发烧不想见人时，可以知道：这不只是因为你累了，而是你的大脑接收到了免疫系统的信号，主动开启了“隔离模式”。

来源: 康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