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听过一个说法：“肥胖是一种慢性炎症。”

这句话听起来很矛盾，对吧？炎症是发烧、红肿、疼痛。肥胖是脂肪堆积。为什么科学家总要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你可以把我们的身体想象成一座城市。当脂肪囤积过多，城市里就会出现“违章建筑”（脂肪细胞过度增生），占用了道路，影响了交通（代谢功能）。这时，城市的“警卫队”——免疫细胞——就会闻讯赶来，进入一种“低度警戒”状态，这就是我们说的“慢性炎症”。传统科学界一度认为，这些警卫队带来的“炎症因子”，都是在助长这场混乱，是肥胖的帮凶。我们把它们视为坏蛋，视为需要用药物去消除的“祸源”。

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认知，让斯坦福大学的科学家们——一支由免疫学大佬 Eugene C. Butcher 和内分泌学专家 Fredric B. Kraemer 组成的跨界梦之队——决定发起一次挑战。他们想探究，在体内这张复杂无比的免疫网络中，会不会有个“炎症兵”，其实在做着我们看不懂的“治安工作”，只是因为它的身份是“炎症分子”而一直被误解。他们把目光锁定在了 IL-17（白细胞介素-17）身上。IL-17 是一个在医学界“名声不佳”的分子，因为它常常与类风湿性关节炎、牛皮癣等强烈的炎症性疾病联系在一起。如果 IL-17 是个“坏蛋”，那么在肥胖这个“慢性炎症”里，它理所当然应该会加剧脂肪堆积，助纣为虐。

为了验证这个假设，科学家们设计了一个简单的实验：他们培育了两种小鼠。第一种是拥有正常免疫系统的野生型 (WT) 小鼠；第二种则是被移除了 IL-17 基因的 (KO) 小鼠。他们给这两组小鼠喂食相同的高热量“垃圾食品”（高脂饮食），然后静静等待结果。按照旧理论，没有 IL-17 的 KO 鼠应该会更健康。然而，故事发展到了最精彩的反转时刻。 结果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缺乏 IL-17 的 KO 鼠，体重和体脂的增长速度，竟然比正常的 WT 鼠快得多！更令人震惊的是，即使是在喂食普通低脂饮食时，没有 IL-17 的小鼠也比正常小鼠更快地开始囤积脂肪。同时，它们的代谢系统也亮起了红灯：身体对胰岛素的反应变得迟钝（胰岛素抵抗加剧），这是二型糖尿病的前奏。这清晰地证明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事实：IL-17 不仅不是肥胖的帮凶，它的存在，反而是抵抗肥胖的“幕后英雄”。

图1、通过体外刺激与自发表达检测，分析了高脂饮食小鼠脾脏、淋巴结及脂肪组织中不同T细胞亚群产生IL-17的情况。

那么，这个“反英雄”分子是如何行使它的抵抗使命的呢？科学家深入到细胞内部，终于找到了 IL-17 的秘密身份：它是一个“脂肪生成刹车片”。 它并不只是在全身制造混乱，而是精准地跑到脂肪组织里，找到一群叫做“脂肪前体细胞”的家伙。你可以把这些细胞想象成“泥瓦匠学徒”，它们被激活后，就会迅速成长，变成一个个充满油水的“脂肪细胞”，也就是我们腰上的一块块赘肉。IL-17 的工作就是给这些“学徒”们发送一个“停止施工”的信号，它通过抑制一个叫做 PPAR的关键“脂肪生成”基因，阻止了脂肪前体细胞向成熟脂肪细胞的转化。因此，在 IL-17 缺失的小鼠体内，这个天然的“刹车片”被卸除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多余的能量，那些“学徒”们也会毫无顾忌地加速施工，把身体变成一个巨大的“油库”。

图2、该研究比较了低脂与高脂饮食喂养小鼠不同脂肪组织及脾脏中产生IL-17的T细胞亚群频率与数量，发现高脂饮食显著改变了γδ T细胞和CD4+ T细胞在脂肪组织中的IL-17表达分布。

这个发现不仅改变了我们对 IL-17 的刻板印象，更重要的是，它为医学界带来了严肃的警示和全新的希望。首先是警告：由于 IL-17 在多种炎症疾病中的“恶名”，目前有很多针对它的药物正在研发中，目的就是去“抑制” IL-17 的活性。但这项研究明确指出：如果你成功抑制了 IL-17 来治疗关节炎或银屑病，你是否会同时移除了身体的“脂肪刹车片”，从而带来巨大的代谢副作用——让患者更容易发胖、患上糖尿病？未来的炎症治疗方案，必须高度关注这个潜在的代谢风险。其次是机会：它开辟了一个抗肥胖的全新赛道。我们不必总想着“节食”或“锻炼”这些传统方式，现在我们可以考虑如何从免疫系统的角度来解决问题。有没有可能，通过温和地调节 IL-17 的活性，甚至只是增强 IL-17 在脂肪组织中的“刹车”作用，就能在不引发全身性炎症的前提下，唤醒身体天然的抗肥胖机制？IL-17 这个“反英雄”的故事告诉我们，在生物学里，没有绝对的“好人”或“坏蛋”，只有复杂的多面角色，而发现并利用这些隐藏的能力，或许就是下一代对抗肥胖和糖尿病的关键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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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Zúñiga, L. A., Shen, W. J., Joyce-Shaikh, B., Pyatnova, E. A., Richards, A. G., Thom, C., Andrade, S. M., Cuas, D. J., Kraemer, F. B., & Butcher, E. C. (2010). IL-17 Regulates Adipogenesis, Glucose Homeostasis, and Obesity. *The Journal of Immunology*, 185(11), 6947–6959. doi:10.4049/jimmunol.1001269.

来源: 合康谱精准医学科普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