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今春的梅花了么? 今天,让我们从一个送礼不成、反被嫌嘲讽的故事开始。 “越国这是在挑衅吗?!” 先秦战国年间,魏国都城大梁,一众臣子纷纷火冒三丈。来自越国的使者诸发,进献给魏王的礼物,竟然就是一枝梅花!哪怕他带一筐梅子呢,也算是土特产了,这一枝花算什么东西?难道是在嘲讽我魏国吗? 群臣中,一位名叫韩子的臣子言道:“这个越使,待我去责难羞辱他一番,以解此恨!” 韩子为了暗讽越国不懂礼仪,不过是群蛮夷,于是趾高气昂地说道:“越国使者呀,我们大王有命,使者要是戴着合乎礼制的冠帽,那就不妨一见;要是他连戴冠的礼仪都不懂,就别见了。” 诸发一听,这是相声《我是黑社会》里的段子啊,抽我一大嘴巴,问:“你怎么不戴帽子!” 反正是没有合适的冠帽了,不过诸发想出一套词儿来回复:“越国也是周天子分封之地,只不过我们没分在中原,地处偏远,穷山恶水,还有蛟龙为害。没办法,越国人只好剪发文身,模仿龙王之子的样子,以避水神,这是我们的礼俗。我来到魏国,你让我按你们所谓的礼节,非得戴冠,那要是你们来到越国,是不是得学学我们,剪了头发,弄上文身,才能见越王?” 这番话,驳得韩子哑口无言。魏王只得接见了诸发,还顺带把自作聪明的韩子给罢黜了。 这段故事记载于汉代刘向编写的《说苑》,导火索就是诸发带的那个礼物。 在先秦时,一枝梅花确实不是什么靠谱的礼物,按照当时的价值观,魏王把诸发揍一顿也不新鲜。送一枝梅花这种鸡贼的做法,至少要到南北朝以后,才能真正被当作寄托了心意。 南朝刘宋年间,陆凯与范晔为友,从江南寄了一枝梅花到长安,送给范晔,还顺带写了首诗说:“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自此之后,折梅相赠才渐渐成了文人之间的风雅事。 只不过,估计陆凯寄的是一枝花蕾,到了长安,把枝条泡在水里,才会慢慢绽放。盛开的梅花别说古时从江南寄到长安了,即使同城叫个闪送,可能花瓣在途中就掉得稀里哗啦了。 优雅有什么用?能吃吗? 在南北朝之前,中国人基本上是不懂得欣赏梅花的。在人们的印象里,梅这种植物,只是用来吃果子的——“梅”的名字本身,也是从果实而来。 在《说文解字》中,“梅”其实是写作“某”的,意思是“酸果”。从金文到小篆,作为梅之意的“某”字,包括异体字“槑”,形象都是果在枝上的样子。所以后来李时珍才解释说:“梅,古文作某,象子在木上之形。梅乃杏类,故反杏为某,书家讹作甘木,后作梅,从每,谐声也。” 看上去呆呆的,实际上酸酸的。 在古时,调味品的种类有限,所以作为酸味来源的梅子,是十分珍贵的资源(另一种酸味果实是国产的【真】木瓜,同样在先秦时被看作重要物资)——所以,在古代还没有柠檬精的时候,大概可以说梅子精或木瓜精了。 就算梅花有清香,高洁雅致,彼时也不是主流花卉。看看桃花就知道了,除了吃果子之外,桃花红扑扑的,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种红艳的色泽和质感,可以拿来比喻年轻壮实的女子,因为面色红润通常说明身体素质较好,有能力生养。繁衍是古时的头等大事,娶个梅花一样面色煞白的女子,有可能气衰命短,也有可能娶的是个妖怪。 颜色差异带来的歧视 从南北朝开始,赏花渐渐时兴起来,写入诗文的也不仅限于那些香草、瓜果、木材,而是包含了越来越多的观赏植物。 南宋文豪杨万里在《和梅诗序》里说:“南北诸子如阴铿、何逊、苏子卿,诗人之风流至此极矣,梅于是时始以花闻天下。”这是古代文人比较公认的梅花兴起的观点。 唐宋年间,写梅花的名篇佳句简直不胜枚举。从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到王安石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南宋范成大更是干脆直言:“梅,天下尤物。无问智贤愚不肖,莫敢有异议。”其实这与彼时的文人士大夫(特别是在宋代)对花卉的审美有关——他们喜爱清香高洁、有风骨的植物,梅花有香气,又能傲雪绽放,所以极受推崇。 不过,梅花和梅花还不一样。白色的梅花,才是文人最为看重的品类;相比之下,粉红色的梅花,品格就要逊色一些。甚至有人认为,白梅才是真正的梅花,红梅是另外一种植物。“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只能是说白梅,没有红梅什么事——彼时流行的思路是,把白梅比作士大夫自己,而把红梅比作女子的红颜。 红梅彻底翻身,是二十世纪的事。歌曲《红梅赞》入选十部委推荐的百首爱国歌曲;毛主席的《卜算子·咏梅》中更是说到:“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冰雪之中“花枝俏”的梅花,当然是红梅的意向更为符合。于是在今天,梅花的性格除了古时赋予的坚毅,也添加了更多的新元素。 说到“梅花”你最先想到什么? 如今作为花果两相宜的植物,梅在寻常百姓之间也有很高的知名度。物种日历写梅的稿子就有好几篇,已经把梅介绍得差不离了: 所以我就想啊,梅还有什么大家关心的话题呢?我把这个疑问丢在了基本不了解植物的小群里,结果群众的呼声是这样的:梅花不梅花的我们不关心,你就告诉我,吃的话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梅子果实确实是制作话梅的原材料之一,而且是重要的原材料。不过作为在北方长大的孩子,其实我自己一次也没吃过真正由梅子制作的话梅。你没看错,我小时候吃的所谓话梅,没有一个是梅子,它们都是杏。 无论用杏还是梅子,制作话梅的流程基本相同:把洗净的果子,用大量粗盐和少量生石灰一起腌制,皱缩后曝晒,再用清水漂洗浸泡,二次风干脱水,用甘草、肉桂等调味料加水煮沸,再加白糖腌制。所以经典的话梅,说不出是甜是咸,好像是两种味道的融合,其中独特的香味,就来自甘草等调味料。 至于为什么说,我小时候没吃过梅子做的话梅,那要看吃掉果肉以后的话梅核。用梅子制成的话梅,果核近球形,表面有蜂窝状孔穴,也就是有很多小凹点;用杏制作的话梅,果核没有小凹点,比较平滑,而且果核上通常有一条明显的棱,扁平而垂直于果核表面。 其实杏和梅制作成话梅以后,味道都没什么区别了,反正是糖、盐、甘草的混合味儿。北方杏多,就用杏代替了梅子。 杏和梅本来就是近亲,都属于蔷薇科杏属(广义取李属),不仅在满足吃货的口腹之欲时齐上阵,就连作为观赏花卉时,也会一起出来搞事情:梅花有一个品系叫做“杏梅”,就是用梅和杏或山杏杂交而成的。华北地区比较寒冷,室外栽种的梅花有可能冻个半死,但杏梅继承了杏的耐寒性,所以更适合在较冷的地区栽种。 近些年来,北京城里栽种了一批杏梅,它的花萼似杏,深红色,花开后萼片反折,小枝通常黄褐色,更接近杏花;但它的花瓣颜色粉嫩(杏花比较白),雄蕊略弯曲而指向花心,这些都更偏向梅花的特征。 其实这些年栽种较多的,还有更妖孽的梅花,叫做樱李梅,又叫美人梅,由梅花和紫叶李杂交而来,花有长梗,气质上非常不梅花。 你想要这张梅花,还是橡果? 所以,说到“梅花”你还想到什么?除了话梅,我收到的回复里,还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梅花鹿、梅花桩、梅花肉……它们大多都是因为花纹或者形状与梅花相似。单瓣的梅花有五枚花瓣,开花时,在枝头星星点点,正是单朵花和一堆花这两种意向,造就了各种以梅花命名的东西。 但有个例外,就是扑克牌。仔细看扑克牌里的“梅花”,上面有三个瓣,下面有一个梗,并不是梅花的标准造型。扑克牌来自西方,“梅花”这个花色原本叫clubs,跟梅花没什么关系。 其实在十三至十四世纪时,扑克牌的花色在欧洲有不少版本,比如意大利的扑克牌里,clubs最初是权杖,西班牙的版本是棒子。法国、德国、瑞士的扑克牌,clubs就比较有自然特色了:德国和瑞士德语区,这个花色的形象最初是橡子,毕竟那边多山多林,橡子无人不识;在法国,大概畜牧业更发达些,所以clubs不是橡子,而是“三叶草”,也就是最常见的牧草——白车轴草。 “三叶草”形象最终成了当今流行的扑克牌里的一种花色:三片小叶,一根叶柄。清末扑克牌传入中国,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个“三叶草”是什么玩意儿,所以姑且就把它当成掉了俩花瓣的梅花。 嗯,虽然跟真正作为植物的梅花并没有实际关联,但没准如今每天被人说起、提起、喊出来的“梅花”,反而大多都是指这种印刷在扑克牌上的“缺瓣梅”呢。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6年第55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天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