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从未见过鹰,以至于每次读到那些歌颂鹰的散文时,都觉得是可遇不可求的经历。但到了大二,第一次举起望远镜后,我才意识到原来鹰就在身边


百望山初见:最好认的猛禽

我的校园坐落在百望山脚下——曾经的北京城区第一观鹰胜地。那时还没有结识教我认鸟的前辈,我和同学两人揣着一个望远镜就摸上了百望山。正在彷徨四顾时,突然发现六只大鹰从山顶飞出,在我们头上盘旋了几圈后朝北飞去。我俩轮流用望远镜观察,慌乱中什么特征都没记住,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中央内凹的叉形尾羽


对于观鸟初学者,猛禽的辨识一向困难。但所幸我们遇到的是北京最容易辨认的猛禽——黑鸢;因为整个中国叉形尾羽的猛禽仅此一种!绝大多数猛禽的尾羽都是凸形、扇形或平直的,只有几种叫“XX鸢”的猛禽尾羽内凹。而中国的三种鸢(黑鸢Milvus migrans、黑翅鸢Elanus caeruleus、栗鸢Haliastur indus),只有黑鸢是内凹尾。

有趣的是,无论是中文“鸢”,还是英文“Kite”,除了指代这一类叉形尾羽的猛禽,还都可以指代风筝。东周时墨子和鲁班制作的风筝称为“木鸢”,到了东汉造纸普及后,风筝改为纸糊,从此称为“纸鸢”。



世界最常见的猛禽

我在百望山蹲守猛禽的几年,只见过零星的小群黑鸢飞过。但在其它地区,黑鸢简直和乌鸦一样普遍。在肯尼亚的内罗毕、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印度的新德里这些大都市,黑鸢成群结队地在大厦间穿行,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外掠过,甚至几百只聚集成“鹰柱”腾空而起;在澳大利亚,黑鸢密密麻麻地停在农田的喷灌机上;在蒙古,黑鸢盘旋在每一个村落的上空。黑鸢的身影遍及亚、欧、非、澳四大洲,是全世界最常见的猛禽(也许没有之一)。

世界各地的黑鸢相貌和习性差异颇大。在欧洲、北非、中亚和中国西北部生活着黑鸢的指名亚种(M. m. migrans),与其名称严重不符,一点不黑,反倒和欧洲本地更常见的赤鸢(M. milvus)更像,长着棕身子和灰脑袋。有趣的是,欧洲各地的黑鸢还和赤鸢在野外自然杂交。



黑鸢的学名Milvus migrans是根据指名亚种命名的;migrans意为“迁徙的”,因为在欧洲黑鸢每年7~9月南下非洲,2月底到5月期间重回欧洲。在这条迁徙路线上的某些狭窄通道,黑鸢会聚成惊人的大群,以一望无际的队形飞过海峡或山口。比如直布罗陀海峡,每年秋季有4~6万只黑鸢经此处飞越地中海进入非洲;在以色列西奈半岛东侧的埃拉特(Eilat),每年春季有多达37000只黑鸢从红海途经这里,返回欧洲;而最壮观的黑鸢群出现在黑海东岸的格鲁吉亚城市巴统(Batumi),在被黑海和高加索山压缩成一窄条的迁徙通道上,今年春季一共记录到224108只黑鸢


包括中国大部分地区在内的亚洲东部,是体型巨大的黑鸢东亚亚种(M. m. lineatus)的地盘;这个亚种以前被当作独立物种,称为黑耳鸢,因为它和指名亚种长得太不一样了:全身不带一点红,脑袋黑色,但脸和屁股是白色的,而且翅下腕关节处有一个非常醒目的大白斑。它们的南迁时间比指名亚种晚一个月,每年8月底至10月初南飞至南亚、东南亚和伊朗等地越冬。


南亚亚种(M. m. govinda)是当地留鸟,体型稍小,体色也是黑的,但没有醒目的翅斑和白屁股。澳洲亚种(M. m. affinis)是个子最小的亚种,长得和指名亚种有点像,也有一个灰脑袋;大部分没有固定的迁徙时间和路线,而是台风带来的降雨下到哪,它们就赶到哪。

而北非亚种(M. m. aegyptius)和南非亚种(M. m. parasitus)有全黄色的喙,而且遗传上也和其它亚种差异较大,有人认为应把它们分为一个新种——黄嘴鸢。


鹰中全能王

能成为最成功的猛禽,黑鸢必然有过“鹰”之处。其最大特点就是——什么都吃!黑鸢没事时就向前弓着双翅,垂着头,像个大“M”一样特别霸气地在天上盘旋,搜寻地面一切可吃的东西:它们既可以像其它鹰那样捕猎老鼠和小鸟,也可以像鹗[è](Pandion haliaetus)那样掠过水面捞鱼,但最重要的是,它们吃垃圾!而且比秃鹫还不嫌脏

在牧区,兀鹫和秃鹫一般只聚集在死尸周围享用鲜肉,而黑鸢则霸占了所有的垃圾场,在垃圾堆里翻各种剩饭。印度还真有学者在新德里的垃圾场观察过黑鸢喜欢哪种剩饭,最后结论是猪肉和鱼肉是它们最爱


但黑鸢可不只是吃点垃圾,它们还会偷抢!在这一点上,与其说热带的城市黑鸢是大号的乌鸦,倒不如说它们是会飞的猴子……在南亚,它们会从集市上甚至直接从锅里抓取美食,或者空袭野餐者,明抢三明治。在非洲它们则更加如鱼得水,因为这里的人习惯把菜篮子顶在头上走路……


烧烤师傅火鹰传奇

如果你以为黑鸢只会打家劫舍,那就小看它了。它们真正震惊科学家的本事是——用火!

在世界各地,很多鸟都会待在野火周围,捕食四散逃窜的小动物,但唯独澳大利亚以黑鸢为首的一伙猛禽,会主动“纵火”。它们从火场中带走点燃的树枝,扔到未着火的区域,扩大火场。澳大利亚北部的消防员们吐槽,他们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火带,都被这些鸟给跨越了。吃顿饭的功夫回来一看,火就莫名其妙地烧到防火带对面去了。


科学家曾亲眼见到一只黑鸢抓着一根带火星的树枝扔到一堆干草丛上,然后和伴侣坐等躲在里面的各种小动(shāo)(kǎo)被火赶出来。几只黑鸢甚至会合作运输较大的冒烟树枝,最远的时候可以用火种引燃一公里以外的草原。澳洲土著人自古就知道黑鸢的这种习性,将这些放火的猛禽称为“火鹰”,认为是它们教会了人类祖先用火,因此对这些猛禽顶礼膜拜。


新城市里的旧居民

凭借着什么都吃的超强胃口和烧杀抢掠的本事,黑鸢随着城市化进程一路扩张。此外黑鸢也不像其它鹰那样孤僻,城市黑鸢会集群营巢,巢与巢之间仅相距几米。当其它猛禽都孤傲地翱翔在远离人类的荒野之上时,黑鸢却与人类紧密联系在一起。因此在亚洲和非洲的草原区出现了这样的景象:城市和村子上空,几乎全是黑鸢在盘旋,但一到了无人区,立刻就变成了大鵟[kuáng](Buteo hemilasius)和草原雕(Aquila nipalensis)们的天下。


但随着城市越来越现代化,越来越讲究卫生,黑鸢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比如在印度的旧德里,黑鸢密度达到50~80对每平方公里,但现代化的新德里仅有不到2对每方公里;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随着城市现代化,黑鸢数量也从上世纪30年代的500对,锐减到70年代的10对左右。

城市及周边适合营巢的绿地减少,还导致黑鸢对人类的攻击性增加;在印度它们甚至袭击阳台上的居民,而在日本有些地方,经常会看到警示牌提醒人们小心黑鸢空袭。此外,杀虫剂和其它兽药、水污染等问题,也威胁着城市黑鸢的生活。这种“城市鹰”能否在新世纪继续在我们的城市上空翱翔,取决于我们的城市设计者,如何在现代化和自然之间找到平衡。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5年第341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Baboon。


警察叔叔听我说,真的是这只鸟放的火!

图文简介

我小时候从未见过鹰,以至于每次读到那些歌颂鹰的散文时,都觉得是可遇不可求的经历。但到了大二,第一次举起望远镜后,我才意识到原来鹰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