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载机从辽宁舰上滑跃起飞。 张凯/摄

  舰载机在辽宁舰飞行甲板上进行调运。张凯/摄

  站在码头,要把头仰到90度才能看到辽宁舰的顶端。这是我国第一艘航空母舰。

  夜色中,它像一个酣然入眠的巨婴。如果把2012年9月25日——它正式编入中国海军战斗序列——算作生日,现在辽宁舰刚好满4周岁。

  它的成长离不开中国首批航母舰员的精心呵护。这是一群平均年龄39岁的老兵,近20年来,他们用史诗般炽烈的情感刻下了有关中国航母的第一页历史。

  “压抑了一百年的梦”

  有人说,航空母舰是中国“压抑了一百年的梦”。

  通俗来说,航母是一个“流动的机场”,以舰载机为主要作战武器。航母编队攻防兼备,战时是夺取制海权和制空权的决定性力量,平时是能够起到威慑作用的战略性武器。因此,人们常把航空母舰与核武器相提并论。

  然而,1910年,美国飞行员尤金·伊利第一次驾驶飞机从军舰上成功起飞时,中国尚未走出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的阴影。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在大洋彼岸打造出第二代核动力航母时,我国海军仍旧不得不凭借舍生忘死的精神和“海上拼刺刀”的方式赢得西沙保卫战的胜利。

  所以,中国的第一艘航母被珍视为“共和国海军的幼子”,甚至是“民族挺直的脊梁”。

  辽宁舰前身是苏联打造的“瓦良格”号,一艘以4台蒸汽轮机与8台锅炉为动力的常规动力航母。

  20世纪90年代初,这个飞行甲板面积1.5万多平方米、排水量5万多吨的庞然大物,在苏联解体的风雨中飘摇落魄,尚未完工便宣布停产。1998年中国一家公司买下“瓦良格”。同年,主攻锅炉专业的海军机电兵刘德波开始学习俄语,准备前往国外接现代级驱逐舰杭州舰。

  那年刘德波26岁。作为引俄舰“种子舰员”,他们要尽可能在国外培训中汲取养分。

  刘德波为了得到教授的真传,每天为他倒开水、递毛巾,打扫实验室卫生。教授实在是被这个“质朴”又“难缠”的中国水兵打动了,便传授给他航母锅炉系统的结构和原理,并且同意借阅相关资料。

  而后,刘德波则在半年之内凭借记忆和草稿整理出了10万余字的学习资料和上百幅装置系统图。这对于刚刚开始探索大船动力奥秘的中国学员来说,弥足珍贵。

  和刘德波相似,主攻主机专业的机电兵何波曾为中国海军接回过4艘当时先进的现代级舰。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达到事业的顶峰,准备退役。但得知海军要组建航母部队,他第一个报了名。

  刚当兵时老班长就告诉他:“你学这个专业,以后就能上海军最大的船!”入伍16年之后,班长的话果然应验了。已经成为高级士官的何波想:“老班长真没骗我!”

  部队中的高级士官好比其他职业中的高级蓝领,属于资深技术人才。像刘德波和何波一样,能够成为首批航母舰员的人,都对自己的专业有一种近乎炽烈的热爱。

  “中国航母史上第一批种子”

  那年冬天,航母部队正式组建。首批航母舰员从中国的各个水域集中到大连港。

  矗立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还在建造中的巍峨的“迷宫”。大家只知道,在这座20多层楼高的“迷宫”里,分布着3600多个舱室,两万多台装备,以及上万公里长的管路和线路,但谁也没有地图。雪上加霜的是,当时照明设备、通风设备尚未安装完毕,漆黑的通道中弥漫着各种刺鼻的气味儿。

  但无论如何,他们需要尽快弄明白巨婴“瓦良格”的脾性。

  作战部门指挥中心的易国负责整个航母的“神经网络”,这意味着他要摸清航母的“每个角落”。

  戴上头盔和呼吸器,举着手电筒磕磕绊绊“摸”进深舱,易国得伸手拨落一层层半寸厚的灰尘,才能看清下面藏了什么。

  在长300多米,宽70多米,最大高度60多米的空间里,易国和战友“一根一根”摸清成千上万条电缆,以及1000多台信息交互设备,而后绘制出了一幅12平方米的“网络设备拓扑图”。

  易国摸电缆的同时,刘德波在摸蒸汽传送管道,孙伟在摸排水系统……随着航母建设人员在2010年和2011年的陆续增加,他们前后绘制出了上万份装备系统图。换句话说,中国终于有人知道航母是如何建造的了。

  而接下来的任务更加艰巨,这些老士官要研究出航母该怎么用。

  此时,他们早已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但他们是“撒在中国航母历史上第一批种子”。为了让“船能动”,无论是在零下20多摄氏度的冰天雪地,还是在60多摄氏度的动力深舱,他们每个人都努力地“发芽”“生长”。

  “我们精神状态特别好!”后来成为辽宁舰动力中队主机一区队长的何波说。回忆起第一个动力单元测试前的冲刺阶段,老实巴交的何波竟然焕发出一种“指点江山”的激昂。

  那次,何波他们连续7天没怎么睡觉。负责攻克动力系统的团队由5名专业经验丰富的老士官组成,分别负责锅炉、主机、发电、辅机等专业。在船舱里来回钻了一天,何波和战友蹭得满身都是黑褐色的铁锈,大巴车司机嫌脏不让他们上车,他们干脆“不坐座位,坐地上”。

  “不要觉得我们苦哈哈的。”这些人被自我实现和使命必达的激情包围,希望搅动历史的涡轮。

  经过将近3年的改造和调试,2011年8月,航母终于踉跄着迈出了人生第一步——试航。

  在动力深舱里的士官长崔荣德最先知道“船能动了”。不过他在水线以下没有看到,辽宁舰首航成功时,大连造船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出于保密需求,彼时围观的人们还不知道,这艘布满了铁锈的红褐色“大船”,就是中国的第一艘航空母舰。就连这些士官的家人也不清楚,这3年来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服役、做着什么事。

  直到2012年9月25日,时任辽宁舰舰长张峥在舰艏升起八一军旗,这些充满激情的“老黄牛”才和中国第一艘航母被一起正式写进海军的发展史,被称为首批航母舰员。

  2012年9月25日,辽宁舰正式在大连造船厂交付海军,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出席交接入列仪式,并登舰视察。

  一名机电老兵对时任辽宁舰政委梅文说:“政委,如果将来有一天要建设中国航母博物馆,一定要在橱窗里摆上第一代航母人满是划痕的安全帽,浸透了汗水和油渍的作训服,划破了的线手套,让未来航母人牢记这段岁月。”

  “中国终于有自己的航母了!舰上很多人都哭了。”这一年是2012年,距离世界上第一艘专门设计建造的航母诞生,整整100年。

  当晚,辽宁舰某部门政治委员杨繁军写了一篇纪念长诗。诗中的第一句话是:历史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已经站在历史的前沿。

  辽宁舰交接入列后,我国海军一下子被拉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央。

  中国海军这支部队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近岸防御”,发展到80年代后的“近海防御”,再发展到21世纪初期,终于又向远海迈出了一步。而辽宁舰上的“种子舰员”们,也开始由“黄水、绿水近海海军”向“蓝水远洋海军”转变。通信中队队长程海霞说,他儿子的全班同学都知道,他爸爸在航母上工作,“特别厉害”。

  能来航母上工作的人,都是理想主义者

  用工程师刘冬的诗句来说,辽宁舰是他们“灵魂的归宿和向往”。而这种浪漫主义情怀,在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的航空保障兵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2012年11月23日,航母舰员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天,第一架歼-15舰载机成功着舰,让“航空”母舰名副其实。

  舰载机着舰时,航母需要全速前进以减小甲板和飞机的相对速度,而在这样的相对运动中,舰载机还必须精确地勾住甲板平面的阻拦索,否则不等停稳,便又要冲出甲板复飞。

  航空保障部门高级士官缪林海和刘坤龙要做的,就是确保阻拦索能够成功将舰载机拦下。甲板面上有4条像600毫升矿泉水瓶那么粗的钢索,甲板下面,每条钢索都配备一台巨大且复杂的阻拦装置。

  “嗖一下就过去了!”站在离飞机着舰点十数米的控制室里的缪林海几乎是离飞机最近的人,可他没看见这架举世瞩目的歼-15到底是以什么姿态降落到甲板上的。“当时哪有心情看飞机,我得盯着设备不出差错啊!”

  “嘭!”数十吨重的歼-15舰载战斗机“砸”到飞行甲板上。刘坤龙“听见这一声就安心了”。

  从那天起,舰载机起降越来越频繁,如今阻拦索之间的甲板面已经被着陆的压痕磨成了黑色。现在,他们将舰载机降落的回收效率提高了至少5倍,并且开始挑战昼夜连续攻防任务。

  在这艘“大船”上,有人守在五六十摄氏度高温的动力深舱中,有人走在刮着八九级大风的飞行甲板上,因为常年辛苦,舰员们都笑称自己“长得很匆忙”。大家说,能来航母上工作的人,“都是理想主义者”。

  现任辽宁舰政委李东友为这艘航母写过许多首诗,有斗志昂扬的,也有深情款款的。多少次随舰出航,他站在高耸的舰岛,回望巨舰驰骋留下的那道白浪翻涌的航迹,内心总有感慨万千:这航迹不正是中国航母的历史吗?

  “它催我不懈奋斗,让我荣耀一生。”李东友觉得,自己和战友就像是一朵朵浪花,既随着巨舰涌动,又推进中国的航母历史更加澎湃。(中国青年报记者 张茜)

中国首批航母舰员:“它催我不懈奋斗,让我荣耀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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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码头,要把头仰到90度才能看到辽宁舰的顶端。”李东友觉得,自己和战友就像是一朵朵浪花,既随着巨舰涌动,又推进中国的航母历史更加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