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婧宜/《南方日报》)
正在读初中的女孩小诗(化名)突然提出不想去上学,夜晚常常失眠,在班上时而自言自语,也不愿意与同学交往,就连平常喜欢的课外活动也失去了兴趣……
这是惠州市心理健康文化协会(以下简称“市心理协会”)常务副会长余晓洁最近接触到的心理咨询个案,令人惊讶的是,小诗的家长对于孩子情绪的变化毫无察觉,小诗之所以会前来接受心理咨询,是因为学校的心理老师在谈话中偶然发现了她的情绪问题,进行了几次心理干预后仍然无效,怀疑她有更严重的心理障碍,于是只好将小诗转介到市心理协会接受进一步的心理辅导。
抑郁症正在向中学生甚至更年轻的人群蔓延。惠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心理卫生研究所所长骆焕荣观察到了同样的现象,“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学六年级。”骆焕荣说。
1 孩子有抑郁情绪需要家长一起面对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还在读初中的小诗为什么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包括她的父母。
余晓洁想起一个月前小诗第一次来咨询时的情形。小诗是由父母带过来的,她的父母显得有些不耐烦,“家长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想着按照学校要求咨询完了,第二天就要带小诗回去上学。”小诗的母亲最初坚持认为,孩子之所以情绪低落,是因为跟班上的同学闹不愉快了,还提出要让小诗转学。
通过家长的态度,余晓洁推测小诗的情绪表现很可能和家庭氛围有关,“有抑郁症的孩子,父母一般比较强势,‘为什么我要加入进来呢?’他们很难把孩子的病因联系到自己身上”。
余晓洁认为,这样的家庭氛围很可能会抑制孩子的情绪表达,使得抑郁倾向难以在早期被发现,“孩子长期在强势的家庭氛围中,没法去表达自己的心理体验和情绪状态,家长就无法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这种紧张的氛围甚至会对心理辅导造成负面效应,余晓洁告诉记者,市心理协会以往曾经处理过类似的中学生个案,通过几次咨询把孩子的心理状态调整得比较正常了,一旦回归到家庭的环境,一切又打回原形了。
对于这种情况,余晓洁表示,现在协会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通常会要求家长一起加入,通过沟通交流改变他们的态度,以使之配合进行后期治疗。
陪着孩子参加了第二次心理咨询以后,小诗的父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明白孩子的问题需要和家长一起去面对。经过精神专科医生的进一步诊断,小诗确诊为轻度抑郁,医生给她开了小剂量的助眠药物。下一步小诗将接受一个更全面的心理辅导疗程。
通过近几年在市心理协会的临床经验,余晓洁发现,抑郁症的发生开始出现年轻化的趋势,在学生群体中,抑郁情绪表现得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初中生。“从发生的时间上看,往往是接近考试时间段的时候,这一年龄段的来访者主诉焦虑和失眠较多”。
骆焕荣同样发现了这一趋势:“以前我们接诊的抑郁症患者通常是妇女和老人,现在年轻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初一到高三的学生,这几年突然就多了起来”。尽管接诊的学生患者以初三和高三学生为多,但骆焕荣并不认为中学生的抑郁症和学业、考试有必然联系,“很多时候我们发现孩子的情绪问题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学六年级,从那时开始就出现厌学情绪,包括上学的日子不愿意起床,但大多数家长没能及时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
骆焕荣告诉记者,从临床上看,中学生抑郁症的表现跟其他人群差不多。中学生更多表现出厌学情绪,对身边的事物无兴趣,出现睡眠障碍或是睡眠紊乱,譬如在夜晚睡不着,到白天才产生睡意。
2“微笑型抑郁”须警惕
4月7日是世界卫生日,今年的主题是“一起来聊抑郁症”。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截至2015年,全球有超过3.2亿人饱受抑郁症的困扰,约占全球人口的4.3%。抑郁症导致的自杀行为是15岁至29岁人群死亡的第二大原因。据不完全统计,在中国,抑郁症患者的总数约有9000万人。
在惠州市第二人民医院的睡眠心理门诊,骆焕荣接诊的睡眠障碍患者中,50%—60%最终被确诊为抑郁症,“这个比例很大了”,骆焕荣说。
尽管抑郁症已经如此普遍,人们对于这种心理疾病的认知依然捉襟见肘。骆焕荣告诉记者,并不是所有抑郁症患者的悲观情绪都会表现得很明显,“有些人看起来非常乐观,性格诙谐幽默,工作表现也很好,但是在独处的时候就会情绪低落,到门诊一检查,发现他的抑郁程度已经很严重了”。
对于这种表现,应用心理学界给出了一种命名——“微笑型抑郁”。有这种表现的人在抑郁症患者群体中并不鲜见,但在被发现之前,这些病人往往是看不见的,和人们所认知的抑郁症患者不同,他们并不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很少表达消极或悲观情绪,相反,他们总是活跃于社交场合,笑面迎人,仿佛一切如常。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微笑的背后,他们是怎样痛苦地面对永不停歇的黑暗和压抑。
“微笑型抑郁在白领等工薪阶层最为常见,在服务行业尤其多见,这类群体隐形压力大,但是在工作和社交场合他们选择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余晓洁告诉记者,微笑是这类患者应对焦虑的一种模式,当人际关系比较远的人在场时,他们倾向于用微笑掩饰自己的低落情绪,“这原本是一种人际交往中的正常表演行为,但这类患者的特殊性在于,他们独处的时候悲观情绪特别明显”,余晓洁说。
据了解,许多抑郁症患者在病情十分严重的情况下仍然笑得出来,有时是出于职业性质的需要——比如空姐、白领中的患者,尽管内心极度痛苦,但职业性的微笑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而有的患者则习惯了用微笑来掩饰自己对病情的无奈。
也正是因为这种压抑情绪的行为导致抑郁倾向难以被旁人发现,骆焕荣认为,微笑型抑郁更要引起重视,“难以发现的后果是延误治疗,很常见的一个现象是,身边有人轻生了,觉得很惊讶——他平常看起来挺开朗的啊”。
骆焕荣提醒道,对于微笑型抑郁,除了患者要积极面对,主动寻求帮助,身边的人尤其是家人也应特别警惕,及时觉察出患者在社交场合和独处时的情绪变化,并且尽早劝导其接受治疗。
3 团体互助应有专业人员引导
骆焕荣告诉记者,不论是有典型表现的抑郁症,还是微笑型抑郁,80%—90%的抑郁症通过规律服药都会明显好转,有时轻度抑郁症通过心理疏导或自我心理调整,不用服药也可以康复。
关于抑郁症的起因,心理学内部各学派有许多不同的论点,有的认为是基因和神经递质等生物因素导致抑郁症的发生,有的认为抑郁症是个体应对社会环境有障碍的一种表现,也就是说,家庭、社区和人际关系都可能成为抑郁症的诱因。
但不论是什么学派,目前在抑郁症的症状表现上都有相对一致的共识。余晓洁介绍道,抑郁症的典型表现是“三低”——情绪低落、思维迟钝、动作减少,此外,从内在情绪上,抑郁症状表现为“三无”(无望、无助、无价值)和“三自”(自责、自罪、自伤或自杀)。对照这些症状,目前主要有4种量表可用于测试抑郁症,其中以抑郁自评量表(Self-rating depression scale,SDS)最为常见。
余晓洁告诉记者,SDS抑郁自评量表是针对成年人的自评量表,包括20个问题,其中既有正向问题如“我无故感到疲劳”,也有反向问题,如“我觉得决定什么事很容易”,可以比较直观地反映抑郁患者的主观感受。
不过,量表的评分结果只能作为参考,抑郁症的判定还需要经过精神病专科医生的诊断,后者还会通过进一步的评估确定患者抑郁症的严重程度。“一般来说,轻度抑郁症可以通过专业的心理辅导逐渐好转”,骆焕荣说。
除了一对一的心理疏导,对抗抑郁症的另一种方式是团体互助。目前,市心理协会正在不定期开展的抑郁症团体心理辅导小组,以8个人为一组,让患者们在一起说出自己的困扰和痛苦,建立相互支持的架构和系统,“团体咨询的过程中,因为普遍化的效应,一开始患者觉得自己很严重,但是听着别人主诉时,会觉得自己不那么严重了,这种效果有时比个体咨询还好”,余晓洁说。
在社交网络上,这种团体互助有了另一种变形。2012年3月18日,抑郁症患者、新浪微博名称为“走饭”的网友写下一条微博——“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次日凌晨,当地公安部门证实,账号主人已经自杀离世。从发布之日起的这5年来,这条微博下有66万条评论,多是抑郁症患者,他们在评论里讲诉自己的痛苦和无助,无形之中,这个永远不会再更新的微博账号成了一个隐性的互助团体。
余晓洁认为,这种抑郁症患者自发的团体互助也可能造成一种副作用,患者个体的情绪表达会在团体中造成情绪渲染的效应,其他个体听到别人的症状时,会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对应,余晓洁说:“在心理学上我们称之为贴标签,这是很危险的。”她指出,抑郁症患者的团体互助应有专业的心理咨询人员引导,“如何在一群患者的悲观论调中让乐观情绪成为主流,对引导者的专业功底是很大的考验。”(记者 廖钰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