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裂的天空中呼唤
   
  我抬起头,不敢再看脚底。因为脚下一片虚空,望不见有多深。
   
    这是哪里?天空吗?淡蓝色的幕布罩住了我眼前的一切,无论远近。虚空中的我丧失了感觉,忘记了如何来到这里,直到一串光圈飘到我眼前散开,我才醒过神来。
    可是当我睁开眼帘,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宽阔大街,车辆川流不息。举目四望,此时身处人行横道的一端。我吃了一惊,原来我是要过马路吗?瞧了一眼对面的红灯,我摇了摇头。我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是哪儿?手中一直紧握的黑色包包被我下意识拎起,护在胸前。刚转过身想要截个路人问问,身后就传来嘭嘭的巨大声响,震耳欲聋,吓了我一大跳。
    我急忙回头,啊!怎么回事?所有的车辆都在横冲直撞。各种颜色的车在接连不断的撞击声中,变形成大小不一的金属块四散开来。难道自己还没清醒,沉浸在梦乡?眼前的一切让我目瞪口呆。直到一辆车终于在翻滚中爆炸,呯地一声巨响,熊熊大火燃起。我才清醒过来,我吓得尖叫一声,跳到一旁躲开,一只轮子跳跃着从身边滚走,撞到电线杆上才终于倒地。
    我一阵恐慌,脑海中总算浮现出一个名字:陈刚。陈刚,我的丈夫!我开始大声呼喊起来——陈刚,陈刚……可回应的只有轰隆隆的声音,听着这恐怖的声响,我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恐慌,沿着马路边开始向前奔跑。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慢慢停下脚步,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路的方向,我尽全力又大喊了一遍又一遍丈夫的名字:陈刚。然而周围的寂静吞没了我的呼声,无人回应。我停下来,茫然不知所措。只有刺鼻的汽油味呛得我直咳嗽,连眼泪都出来了。
    四周都是相撞的车辆,远方隐隐传来爆炸的声响。考虑到损毁的车辆随时都有失火燃烧的可能,我觉得站在路旁太不安全,小心翼翼地挪了两步,看了看街道两边。附近的建筑物似乎都还正常。不远处的人行横道上有一个红箭头,油漆还没有干。这是谁画的?他想要传达什么?我决定沿着箭头方向走,隔上三十米左右就能看到一个新箭头,按照指示我来到一栋大楼前,最后的箭头指向大楼入口,我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逃进去。
    这是一家百货商场,越往里走越感觉眼熟,我猜想自己可能来过这里,一想到此,步子不由得急促起来。我要找到答案,找到眼前这一切的答案。哒哒哒……哒哒哒……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轻快,在宽广明亮的大厦里回荡。这里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可当我踏上楼梯,扫视四周,片刻我就意识到这里绝不正常:旁边仍然空无一人。我漫步其间,似乎陷进了破碎的蜂巢之中,尽管四周一片寂静,仍然有种针扎似的疼痛。
    二楼是女装卖场。这里的服装陈列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只是没有顾客,没有售货员,一身奢华的塑料模特依然身材姣好,空洞的目光凝望着不知哪里的前方。面对这可怕的虚空,我的腿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上。面对虚脱的我,空荡的大厅依旧渺无人声!
    我打了个寒战,突然想了起来,今天是12月21日!2012年的12月21日,再过四天就是圣诞节了。就是今天,我来到这家商场给丈夫选圣诞礼物,先是来到二层,自己试了试时下新款女装,然后……
    我的意识又一阵模糊,想不起更多。面对这仅有的线索,我勉强提起劲,爬起来扶着墙蹒跚着再往上面走。然而眼前的境况无视我岌岌可危的决心,每一层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没有人,我无数次想要瘫倒在地,但最后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上走,直到上了第五层。三层男装,四层运动品牌,五层就是家电百货。就是在第五层,我买了一件……

    回忆又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柜台也是空无一人,倒也不意外。我定了定神,暂时放弃追索记忆的打算。现在唯一的依靠只有我手里的包……我打开一直紧紧抱在胸前的包往外倒,里头并没有太多东西:护士执业证书(我照了照柜台的镜子,确认上面的照片与我的容貌一样,那这上面标明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吧——王欣),钱包,面巾纸,一只唇膏,一把小镜子,一串钥匙,一个摩托罗拉手机(我尝试着拨打了一下报警电话,没有任何回应信号)。还有两个奇怪的小盒子,一个像是魔方,六个面上交错排列各种大小不一的正方形和长方形,每个小块上又都有着不同符号,我皱眉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些符号很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另一个盒子被淡蓝色包装纸裹得严严实实,拿在手里就能闻到清甜的香气。我把其他东西都重新收回包包,只留下小蓝盒细细端详。这熟悉的香气唤醒了记忆的某个角落,脑海中浮现出陈刚的笑容、陈刚的声音……
    欣,欣……“欣?”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我循声望去,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其中一个是——陈刚!终于见到他了,我想要大喊他的名字,嗓子却一阵哽咽。陈刚,我的丈夫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喊着我的名字正要奔过来,却又停下脚步,瞅了一眼站在右边刚才被他搀扶的女性。那个人是一位小个子的孕妇,用冷冰冰的眼光打量着我,没有作声。我没有多思量,鼓足最后的力气往自己的丈夫奔了过去,只是我已经跑了很久,伴随我多年的高跟鞋再也经不起最后几步路。喀嚓一声,鞋跟断了,我狼狈地摔倒在丈夫面前。
   陈刚赶紧松开挽着孕妇的手,蹲下身一把将我挽住。“怎么这样不小心。没事吧?伤着没有?”听到这些熟得不能再熟的埋怨话语,我想要像以往那样反唇相讥,出言调笑,心头却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只好愣愣地瞧着陈刚的脸。陈刚被我的目光看得扭过头去。我却怕他站起身,赶紧一把搂住,终于泣不成声。
    不知我哭了有多久,才被陈刚哄住,我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捶了一下紧搂着我的陈刚的背,努力撑着酸麻的双腿才站起身。我羞涩地向那名孕妇笑了笑,“抱歉,让你见笑了。我是王欣,请问你是哪位?”陈刚微微一愣,飞快地瞅了孕妇一眼。大腹便便的妇人冲我微微摆了摆手,神色不动,“我是刘美星。初次见面,夫人,请您称呼我为刘美星就好。”
    我们三个人互相交流起各自的经历。原来陈刚也跟我类似,只不过他是在这家百货商场清醒的,身为警察的他很快就发现周围环境有些不对。于是他拿着从商场找到的红色油漆出外探查了一圈,边走边用箭头做了标记,好让自己和其他人能找到这里。他在一家妇产医院门前碰见了刘美星。她是在做孕产例行检查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惊慌失措的她急忙跑到外面,看到外面灾难景象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停留在原地等待转机,直到遇见陈刚。陈刚和刘美星两人相遇,互相自我介绍后,陈刚觉得还是百货商场安全,就护送她往回走。再接下来就碰见了我。
    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刘美星关心地探问我是否不舒服。我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刘美星双手一拍,笑着说,“差点儿忘了,你可是护士呢,如果身体有什么事,你可比我们都清楚。”
    这倒提醒了我,我赶紧给他俩做了个简单检查,确认身体无事后才松了口气。这是从清醒过来到现在,唯一让我安心的时刻,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疲累。我想要瘫倒在地上,睡一大觉,也许这个世界就能恢复正常,但看看身边仅剩的两名同伴,我揉揉脸,“走,我们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们一开始谁也没有主意,我定定神,走过去拽住陈刚的胳膊,“我们上楼吧,到顶层去。”
    我的记忆开始逐渐恢复,如果我没记错,这座百货大楼的楼顶有个空中花园,还饲养着几只金刚鹦鹉,一见到顾客就巧妙地学着人说话。我想现在既然找不到其他人,见见这些动物,听听鹦鹉说你好、欢迎再来之类的,也是一个安慰,安定精神。可是想得虽好,当我们三人走到鸟笼前,我呆住了。
    笼子完好无损,然而里面却空荡荡的。只有边上的饲料罐、角落里的鸟粪和几根四下散落的羽毛,提醒着我们以前住在这里的主人是谁。陈刚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哪里都没有人,连动物也不见了。”望着烦躁的陈刚,我不知该怎么办,倒是刘美星不慌不忙,环顾了楼顶一圈后指着不远处的望远镜。陈刚急忙冲过去,就抓住不放,急切地用眼睛对准四周巡视。良久,陈刚才颓然放下,示意我俩接着使用。我看着陈刚颓唐的神情,心中有些惊慌,于是让刘美星先来,她却摇摇头,指了指自己鼓鼓的肚皮。是了,她这个孕妇行动不便,我没有考虑到,歉意地冲她笑笑,转身透过望远镜巡视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倒是发现越是靠近市中心区域,火光越密集,郊区的火灾情况只有寥寥几处。我停下来想了想,寒意丛生,也许……也许这个世界上的人都突然消失了,车辆不受控制引发了火灾,那么人越密集的地方火灾就越多……
    我想要远远逃走,可陈刚只会捂着脸呆立在地。我不知该怎么办,停留在这里不是办法,总得找点儿事做。想来想去,我只好走上前搂住陈刚,“我肚子饿了,给我找点儿吃的吧。”即使这世界已经只剩三人,我仍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跟陈刚撒娇。我偷眼望去,刘美星会意,扭过头装作没有看见我俩。我有些感激,低下头继续撒娇。
   陈刚终于振作,站起身勉强笑笑,带领我们下楼寻找食物。我们来到地下一层的超市。购物车在超市里凌乱地摆着,里面还放着各种物品。仿佛上一秒,这里还有人在选着商品购买。

  三个人开始默默分头行动,收集食品。我走进蔬菜区,机械地选着菜,在收银台上留下钱款的想法已经打消,取而代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头是,没有食物能永远保存下去不过期,就算是无限期保存也不可能无限供应,这些食物迟早会吃完,到时怎么办?我苦笑了一下,抬头瞧了瞧头上不远处的摄像头,心想灯光再明亮,也没有人监视我们。我继续择着菜,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摄像头,突然一激灵,手中的菜掉了一地。
    我赶紧去找他们两人,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处架子后发现他们两个,似乎在争论着什么。看见我之后,陈刚有些紧张,刘美星也脸色苍白。但是急切之下,我没顾上询问,只是大声地喊他们过来,把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指给他们看。
    陈刚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些奇怪,“超市肯定会安装摄像头啊,有什么问题吗?”我不答反问,“摄录时间是多长?”陈刚呆愣了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这就去找监视器。”他大踏步离开,我紧随其后,只剩大腹便便的刘美星呆在原地。
    陈刚悄悄走近超市办公室的门口,一手端枪,另一手示意我不要出声。我苦笑一下,恐怕这里也没有人,但是陈刚一旦提起精神就只会按自己以往习惯做事。他敲了敲门,屋内无人回应。身高一米九的陈刚后退了几步,以警察的气势,或者说前警察的气势,猛地冲过去把门撞开。
    门里没有人,没有人惊讶地站起身,没有人吓得举起双手。这里空无一人,陈刚似乎有些失望。我不理会他,径直往里走,现在这个世界上,护士要比警察更有用。陈刚有些尴尬,收起枪帮我找。很快我们就找到了监视器,黑白画面上显示着超市里的情景,可以看见刘美星若无其事地推着车在货架前选东西。
    陈刚颤抖着手拿着鼠标将视频拉到头,画面左上方有时间显示,是上午八点半。我心里一阵激动,指着一角让陈刚看。那是店员!很快,超市热闹了起来,人们在超市里选购物品,收银处前也排起了长队。画面显示没有丝毫异常。陈刚耐不住性子快进,四倍速、八倍速、十二倍速……黑白图像开始高速流动,陈刚突然“啊”的一声,我也看见了那一瞬。
    那一瞬,超市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不管是顾客还是店员,统统都消失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陈刚赶紧重新倒回去,这次慢速播放,我和他都屏息盯着画面,12点21分12秒时,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我抢过鼠标重放,依旧不变。
    2012年12月21日12点21分12秒,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人们都消失到哪里去了?如果说是世界末日,为什么我、陈刚、刘美星三个人还留在世上?我虽然是一名护士,在医院里救助病人无数,但还不会认为自己够资格当上圣人,留在诺亚方舟上。陈刚……警察又不是基督,他也不会够资格。还有楼顶空中花园里的那些金刚鹦鹉呢?它们没有任何罪,为什么也会消失?
    我苦苦思索这一切,陈刚在一边有些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我注意到他的异状,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从随身包包里拿出那个小蓝盒,我鼓足勇气递到他面前。“喏,这是原先准备好的圣诞礼物。在这里提前祝你圣诞快乐。”陈刚有些疑惑地接了过去,一层层包装纸慢慢拆开,我的心也提在嗓子眼里。直到他打开盒子,拿出我精心选好并校准时间的手表,戴在手腕上正好合适,我才放下心来。他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了句谢谢,斜过头不敢看我,良久,扭过头想要鼓足勇气对我说什么。这时,门打开了。
    刘美星推着一辆购物车走了进来,车上载满了婴儿用品。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见到我们就高兴地说好幸运,没有想到能找到这么多婴儿用品。在她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前,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陪她说笑,一边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措辞,好告诉她在屏幕中所看到的一切。令我想不到的是,她听到这消息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是这样吗?”就不再说什么。大概此时的她,更加关心的是,如何平安顺利地生下孩子吧,我有些佩服着望着她,虽然身形娇小却隐隐透着坚忍,相较之下,高大的陈刚却有些萎靡不振,不敢抬头看我们两人。
   我们简单吃了些东西就找地方睡了。可我久久不能入眠,这个世界也许已经别无他人,现在公司、机构、政府大概都不见了。恐怕医院也没有人了……然而我还在这里,就像刘美星身为母亲一样,我是一名护士,这一点不会变!没有人可以依赖,那就依赖自己好了,如果无法信任自己,那就去信任让自己活到现在的技能,让自己活到现在的情感,让自己活到现在的所有一切。
   
    陈刚很快睡着了,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早晨爬起来,看他们两人睡得正香,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做饭。刘美星的早餐尤其费心思,因为听她说预产期就在这几天。然而他们迟迟不肯醒,直到陈刚手上的手表又走了半圈,早餐变成了中餐,两人才起身。我也不急,等他们吃完饭后说出我的打算。
  
    我决定回到我供职的医院,去寻找药品和医疗器械。毕竟刘美星马上就要生产,而且虽然绝大多数人类和动物都消失了,但不能证明微生物也消失掉,除了这些因素还有意外受伤的可能性。考虑到将来,即使是食物充足的情况也不能保障人身安全,一旦缺医少药,我们很有可能因为微小的疾病或事故死去。
    听了我的叙说,陈刚和刘美星想了想,接受了我的提议。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我们会因为我的这个想法发生争执。我原本打算一个人前往医院,留下陈刚照顾刘美星。而陈刚坚持要送我去医院,免得发生意外。他认为百货大厦暂时很安全,但室外的状况却是未知,我一人行动太过危险。原本沉默的刘美星听陈刚这么说之后,居然提议三人一起行动去医院,互相都有个照应。我瞅了一眼她待产的腹部,坚决不同意这个想法,一个待产孕妇留在原地,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意外。更不用说在外面奔波劳顿,随时都有可能出状况。也不能让刘美星一个人留下,必须有人陪伴,免得发生意外后无人照应。刘美星听了无话可说,陈刚倒自告奋勇,要替我去医院取药品。听了这话,我叹了口气,随便念给他几个药名,让他背给我听。陈刚憋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半天背不出一个。我摆摆手,让他和刘美星安心守在这里,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在超市里找到这个城市的地图、旅行背包以及救生索就准备出发了。陈刚和刘美星坚持要把我送到大厦门口。没走多远,我听见陈刚在背后叫我,停下脚步等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心中竟有些期盼。他立在我身前,把一枚哨子挂在我脖子上。“我刚找到的。记住,一碰到危险情况就大声吹。我会赶过来救你。”我抬头望着他认真的眼神,鼻子一酸,赶紧扭过头去,又走了一段,才舍得擦擦眼睛。我悄悄转身,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冲我挥手,手腕上一道亮光跳跃不停。好想现在就吹哨子啊。
    医院如我所料,没有一个人在。虽然心里早就接受这个结果,我还是在备齐常用药品和器械后,又楼上楼下跑了一大圈,呼喊着每一个同事的名字。然而无人应答!
    心急如焚的我赶紧动身,心里想着身在大厦的他们是否平安无事。然而岖不平的地面藏着瓦砾和玻璃的碎片。开始时我没注意到这么多,大踏步往前走,结果没有两步,我就一脚踏空,扭了脚踝,还被玻璃划了一道口子。我做了紧急处理后,咬着牙一瘸一拐,蹦着往回赶。幸好半路捡了根一米来长的金属管,我拄着它算是根拐杖。
    时间从未像这样漫长。我直到远远看见百货大厦依然屹立,才微微松了口气。我心里正祈祷着两人平安无事,突然脚下一空,陷了下去。
    金属管再次救了我一命,陷下去的一瞬间,双手无意识的挥舞使管子正好横卡在地面裂缝上。我紧抓住管子不放,旁边的沙砾掉下,过了片刻才听见沉闷的回响。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里,这时不堪重负的管子又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我再加上身后的背包太过沉重,很快这根管子就会断裂。
   我试着爬上地面,可是背包太重,我又精疲力尽、脚踝受伤,爬不上去。我解开背包背带,想要扔下去,然而又心中犹豫,如果就这样扔下去,那么我这次出来就算是白走一遭。虽然与我的性命相比也不要紧,可是我还没有见到陈刚、刘美星他们,也许他们已经受了重伤,包里的急救药品还能救他们一命。提着背包的手越来越沉,我不再迟疑,奋力将背包扔到地面上。金属管的负担变轻,只是我双手越发没有力气。
   我望了望头顶被金属管分裂的天空,心里却出奇的平静。毕竟我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如果陈刚过来寻找我,一定能发现裂缝边上的背包。我将脖子上挂的哨子含在口中,闭上眼睛轻轻吹响,但愿他能听见,我的丈夫,我的爱。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响,由远及近。我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出现幻听。可即使是真切的幻觉,我也想要再见陈刚一面。我鼓足腮帮,奋力吹响哨子。头顶上传来陈刚急切的脚步和呼喊声,震得身边的沙砾又撒拉撒拉地往下掉。双手已经失去知觉,吹得几乎缺氧的我眼前模糊不清,到了极限。
   终于,陈刚跑到我跟前,伸出那只戴着手表的手将我拉起。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我踩在平地上,感觉依然在洞里。我搂着他的脖子,听见金属管桄榔榔掉下去的声响渐行渐远,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躺在地上的我睁眼看见陈刚坐在身边,不停说些傻话。欢呼一声起身把他搂得结结实实。直到听见旁边一声轻轻咳嗽,我才注意到面露不豫之色的刘美星,赶紧松开陈刚,正羞得不知怎么办,瞅见旁边差点要我命的大背包,我一把搂住包坐在那儿傻笑。
   刘美星叹了口气,“夫人你真傻,为了救你,陈刚先生把超市所有的钱都快花光了。”听了这话,我有些不解,难不成陈刚拿钱买了一辆摩托车?这不可能啊!我望向陈刚,他却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刘美星瞥了他一眼,有些幽怨地叙述起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我离开后,陈刚突发奇想,他跑到楼顶的收费望远镜,观察四周,希望能早点儿看到归来的我。一会儿工夫,他钱包里的钱就花个精光。心急之下,他索性跑到超市把收银机里所有的钱都带到楼顶,继续眺望。当他从望远镜里看到我一瘸一拐、拄着根金属棍往这里走时,判断出我受了伤,跟刘美星打了个招呼,就往外奔。陈刚在半道上发现一辆还算完好的摩托车停放着,试了试还有汽油就骑上奔过来,最终从地面空缝中拯救了我。
    我听着这一切,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流下来。即使现在是世界末日,陈刚依然陪在我身边。我哽咽无语,感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刘美星对我说,在我昏迷的时间里,她和陈刚进行了商议。我们要去郊外的高能物理研究所。她是那里的勤杂工,可以带我们进去,那个场所建筑坚固,还有发电设备和食物储备,作为一个避难的生活据点是个绝好的地方。勤杂工?我有些疑惑,尽管我不像陈刚那样天天与人打交道,但是就我有限的阅历,也能感觉出刘美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谈吐见识更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勤杂工呢?难道说在研究所这样的机构,即使是勤杂工也都不可小看?我偷偷望向陈刚,发现他神色如常。是我多心了吧,我不再想这事。眼下需要考虑的是交通工具这个紧要事。
    知道目的地后,我有些发愁。我知道那里,但是距这里大概得有几公里远。如果是平常情况下,这点儿距离根本不算什么。然而我脚踝受了伤,刘美星又是名待产孕妇,无法顺利走过去。开车过去也不可能,刚才的摩托车已经是奇迹,那些互相撞击的车辆即使没有漏油,但说不定有什么引擎部件已经损坏,一烧起来就完蛋。更要命的是,路况太糟糕,四轮驱动的汽车根本走不了多远。
    陈刚皱眉想了想,突然拍着胸脯说交给他来办。我和刘美星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他往超市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我有些担心,刘美星见状安慰我说,今天天色已晚,就留在大楼一层休息,如果有什么动静就跑出去,明天一早就动身。陈刚一直没有回来,我等得渐渐乏了,睡了过去。
    天微微亮时,我睁开了双眼,看见陈刚兴奋地守在我和刘美星身旁,旁边还有艘漂流筏。我吓了一跳,仔细端详了下,发现筏子底下安着一圈车轱辘。原来筏子是超市商品,轱辘是从购物车上卸下来再被陈刚一个一个地仔细安上去的。他又往筏子上仔细铺了层羽绒被,示意我和刘美星坐上去。他拎起拴在筏子上的绳缠在背上,一使劲就拖着我们往前走。我拿着船浆帮着发力,刘美星见状微微笑了,说真是陆上行舟。
    出了大厦门口,陈刚低着头,喘着粗气奋力拉着载着我们两个女人的漂流筏。刘美星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夫人,真是羡慕你有个好丈夫。”我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的丈夫肯定也不错,孩子的父亲是个什么样人?”刘美星摇摇头,“他目前不在我身边。”我明白过来,恨不得扇自己嘴巴。估计刘美星的丈夫也消失了吧。一时无语,陈刚也只顾往前走不说话。在沉默中,我们来到了目的地。
   
    到了研究所,我有些疑惑,最开始在百货商场时的那种既视感又浮现出来。我感觉我来过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这怎么可能?我又不在这里工作。刘美星丝毫没有在意我,她走上前去,验过指纹和眼纹后,轻松地打开大门将我们领进去。
    进到里面,我越发怀疑。设施里的每一件东西我都似乎在哪里见过。陈刚和刘美星也有点儿不对劲。我们三人先去员工食堂吃些东西补充体力,他们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要急着做些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询问能否在研究所里转转,刘美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陈刚也一反常态,说要守着刘美星免得出事。我有些意外。
    我在研究所里走了很久,感觉有不少地方似乎来过,然而记忆又不真切。最后我回到约定集合的地方,可是到了以后,只看见陈刚在那里狂灌啤酒,而刘美星不见踪影。我赶紧上前询问,陈刚醉醺醺地对我说,刘美星正在实验室中研究。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刘美星不是这里的勤杂工吗?她怎么会去实验室呢?然而不等我问清楚,陈刚头一晃,醉倒在地。
    我把陈刚扶到附近的员工宿舍里,将他安置在床上。我担心他出意外,就守在旁边的床上歇息。听着陈刚如雷的鼾声,虽然一开始有点儿不惯,但是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这么舒适地躺在床上了,外面那个末日废墟般的世界此时似乎也离我好远。我很快安心地进入香甜的梦乡。
    过了许久,我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陈刚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安坐在我身边。我吓了一跳,问他做什么。他鼻息粗重,犹豫了片刻,说要跟我商量一下将来。
    我耸了耸肩,对于将来,我在事件发生的第一天,就做了决定,要努力在这个日渐艰难的世界里活下去。靠着这个想法,我已经活到了今天,现在。然而陈刚沉默了许久,却对我说出了一番匪夷所思的话。
    “我们失去了以前的世界。”陈刚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现在我们该建设新的世界。”我不明所以,静等着他接下的发言。“目前这种情况,就像创世之初。只不过是一名亚当和两名夏娃……”他不敢看我,声音越来越小。我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怒吼,“够了,你想要占着我和刘美星,让我和她成为你生孩子的机器?那我问你,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办?你想让他们也互相交配?”他不安地挪着步子,“这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我望着他,心一点点冷掉。“我只是一名普通护士,不是什么英雄大片的主角,前几天还在为自己如何生存发愁,你叫我怎样考虑人类的未来?”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我问你,你前天救我,也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吗?”陈刚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捂嘴,一下瞅见了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愣了一下,大吼一声,夺门而逃。
    我留在原地,脑袋昏昏沉沉的。我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鼓足劲儿拼命吹,一声又一声,响亮刺耳。当我疲劳不堪停下来时,屋里仍是只有我一人。
   
    我仍然很愤怒,心神却渐渐清醒。这不是他的话,这不是陈刚会说出来的话。陈刚头脑只有一根筋,撑死了也就会摆弄一下漂流筏。怎么可能说出这种类似大道理的话?这分明是他在掩饰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另一个嫌疑人——刘美星。但我准备出门找她问个清楚时,却又犹豫了。我清楚陈刚的性子,他很有可能会做傻事。
    我寻找了许久。在路上我左思右想,一个疑问渐渐成型。最后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陈刚。他坐在那里正拿着酒瓶,神色恍惚。我大吃一惊,赶紧夺过去,“你在干什么?”他歪着头神色迷离。我猛地扇了他一巴掌,拎着他的衣领,想要骂上千万句。涌上嘴边的却只有一个问题,“我问你,刘美星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他神色一动,挣扎着想要起身,反而跌了一跤。“是,是,是!是我的孩子!有孩子又有什么用?美星说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我感觉他话里藏话,正想要继续逼问。这是听见走廊另一头有响动,我循声望去,看见刘美星脸色苍白,手扶肚子,衣服上有着斑斑血迹。她要生了!
    我急忙对刘美星进行紧急护理,她的状态不太好,似乎是劳累过度,动了胎气导致早产。我职业性地低声在她耳边做出各种指示,但心里有个人在咬牙切齿,蠢蠢欲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勾引我丈夫?为什么你要跟他私通?为什么你会怀上他孩子?问题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合成一个喊声: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直到刘美星痛苦的呻吟在我的身体里回荡,晃过神来,我才发现她的胳膊上留下五个黑指印。
    有一瞬间,我想掐死刘美星,掐死她身体里那个孽种。反正这个世界就要毁灭,反正这个世界上不再有警察、法官、陪审团,但世界上也没有律师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我虽然仍然恨刘美星,恨她欺瞒我,恨她在每一个我不留意的瞬间跟陈刚眉来眼去,恨她怀上陈刚的孩子……然而恨她并不意味着就想让她消失,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并不希望自己像这个世界无情,想让谁消失就让谁消失。这个世界虽不正常,但我保有公正,这个公正就是身为护士的公正。一切恩怨,留到母子平安后再说。
    抱着这样的决心,终于在黄昏时分,婴儿哇哇啼哭诞生了。陈刚寻声歪歪扭扭地走过来,“男孩,女孩?”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是个男孩。面有愧色的他见我仍然一脸愤怒,居然又偷偷拿出一瓶酒在那里喝,指望这个能帮他逃避现实。我累得顾不上管他,只是换热水时在他身上经过,冲着要害部位狠狠踩了一脚。陈刚闷哼一声,晕了过去。胆小鬼,活该,让你断子绝孙!我有些快意。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在这个2012年的平安夜,精神一直紧张的我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回到消失的那一天之前要走很长的路,一路赶过去的时候很无聊,而我已经想不到可以陪我前行的伙伴,所以还是选择睡一觉。
我做了个梦,梦中我来到研究所,被刘美星绑了起来,放置在一个奇怪的椅子上,然后白光一闪……我被吓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原地没动,才定下神,毕竟刘美星刚刚生产过后,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我正想着拂去额头上的冷汗,突然看见金属管的光泽闪了一下,我静下来不动。斜倚着墙壁的刘美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枪对准着我。我太小看她了,不知什么时候,刘美星从陈刚那里把枪偷过来。
    我冷冷地望着她,“我想死也死个明白,问你几个问题。”
    她居然笑了,“请说吧,夫人。”
    我恨得牙根痒痒,“这个孩子是不是你跟陈刚生的?”
    “夫人您很聪明,猜对了。”
    “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遇见我丈夫的?”
    “我是这个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有一次参加朋友聚会时,与夫人您的丈夫相识。他很主动呦,还悄悄对我说,美星你不算高,但是眼神却比我老婆机灵……”
    “……我确实自愧不如,你们在我面前眉来眼去这么多天我才发现。”
    “承蒙夫人错爱,美星我真不敢当。”
    我压住火气,“我问你,这一切是不是你搞的鬼?”
    刘美星神色不动,“夫人,我不懂您的意思。”
    “那你在所里主持什么项目?”换个角度出击。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我知道我押对了。她忽然笑起来,持枪的手没有动,另一只手扬起来轻捂住嘴。
    “呵呵呵呵,夫人您真是让我开心。原来您比我想的还要聪明。”她垂下手。“那么,好吧,我就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为您解释一下,我所做的研究是——多么伟大!”
原来刘美星在研究所里秘密主持一项代号为“爱丽丝之镜”的研究计划。这项计划的主要目的就是研究曲率驱动技术。刘美星看我有些听不明白,尽情嘲笑一番后才开始解释。
   宇宙的空间并不是平坦的,而是存在着曲率,如果把宇宙的整体想象为一张大膜,虽然膜的局部看似平面,但小范围内空间曲率有着细微变化。
    设想一艘处于太空中的飞船,如果能够利用某种方式把它后面的一部分空间烫平,减小其曲率,那么飞船就会被前方曲率更大的空间拉过去。
    原本设想飞船用某种特殊合金建造,它可以让时空在围绕飞船的四周发生弯曲,从而在其面前形成一个缩小版的空间。与此同时,飞船本身将停留在由平滑时空组成的“气泡”内,这里的时空曲率不受影响。最终刘美星发现空间弯曲的强度可以随时间发生起伏变化。
    刘美星和她的同事们在实验室里实验了他们的小型曲率驱动装置,建立了一套被称作“爱丽丝之镜”的装置。简单地说基本就是使用一束激光来触发时空在微观尺度上的扭曲。
   我听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难道说你、我、陈刚……三个人都停留在‘气泡’内,然后来到另一个时空?”
    刘美星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夫人您真是聪明,一点就透。不过您说的也不确切,更正确的说法是我们来到了12秒前的宇宙……”
    “你不用长篇大论讲废话,直接说你想对我做什么事,然后做失败了。”
    “……夫人您太急躁了,您可能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为您讲解最伟大的人类进程,请您试着去学习一下什么是科学……”
    “我知道什么是科学,为你接生就是科学!你的科学怎么创造出这种不正常的世界,我不明白。但是我的科学怎样给你接生,让你和孩子活了下来,我很清楚!”
    刘美星有些焦躁地晃了晃枪。“哼,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我最开始想要送你过来的世界。”
    “你想让我一个人在这种世界死去?你太狠了。”
    “等等……”话语里流出深深的疲倦。“如果真想让你死,我在这个方案里投入的精力和资源,够干掉这个国家所有人了……”
    我愣住了,她说的确实没错,我只是个普通护士,不是国家元首,身边除了一个不中用、三心二意的大傻瓜,根本没有人为我守护。想要我的命,根本不需要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用最伟大的人类进程来终结。
    “我只是想让你和他的关系彻底断绝。”刘美星沉静地望着还在昏迷不醒的陈刚。“男人永远都是三心二意。这一刻跟我在一起甜甜蜜蜜,下一刻就跟你卿卿我我。当我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过往的快乐日子让我决定去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奢望,只是想跟他至少能走进教堂,我穿着白色婚纱,他穿着西装被世人祝福。然而谈到你的时候,陈刚总是把话题转移,不肯提及离婚。我马上就要生下他的孩子了……我就知道,他的心里总有你的存在,忘不掉你。那么,你觉得该怎样办?”她转过头盯着我。
    我被盯得毛骨悚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忘不掉,那就把这个宇宙改变。”嗓音突然拔高。“既然‘爱丽丝之镜’能让人超光速航行,当然也能把人送进不同的时空宇宙。然后改变因果链……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会到了一个跟原先世界一模一样的世界,唯一不同的是那里没有我、没有陈刚,而原先的世界也会发生变化,所有关于你的一切都将消失,包括他对你的记忆……如果一切顺利……”
    我等她冷静下来,轻声说。“可是他闯进来了,对不对?”我还记得一点点。
    刘美星突然笑了起来。“没有错,我把你诱骗到这里,然后开始启动‘爱丽丝之镜’,结果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突然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傻乎乎地想要把你扯出来。我也被吓住了,抓住他想要中止程序,结果一片混乱,最终来到这里,这个从主干中分叉出来的平行宇宙,与我原先设计正好相反,所有人都消失,只剩我们三人。”
    “虽然我刚到这个世界,就明白出了问题,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当我看见陈刚时,突然觉得好幸福……”哽咽。“如果没有你,他在这世上也只会在乎我一个。所以——”刘美星颤颤巍巍站起身,把手枪对准我。“请你消失吧。”
    “等等等等,难道你一开始没有想过,不用让我穿越到其他宇宙,而是你穿越到一个有陈刚、但是没有我的世界,然后重新开始……”
    这名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愣了愣,“这个,我没有想过……”
    我看有戏,继续往下说。“所以一开始错误的根源在于,你只是想要改变他人,却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
    刘美星张大嘴,如遭雷击。良久之后,又举起了枪。“太晚了,世界没有意外,就像一只钟摆,从一个点摆动另一个点,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任何一次变动都会推翻那第一张牌。一开始我想着回到这里,就能重新返回原来世界,原本只是告诉陈刚,并没有打算带上你回去。但是他坚持就算撒谎,也要拉你回家……呵呵呵呵呵,可是‘爱丽丝之镜’最重要的核心部件‘爱丽丝线球’已经丢失。谁也甭想回去。”
    爱丽丝线球?那是什么?什么样子的?
    “就不对夫人您多解释了。最后,我再次郑重向夫人您表示由衷的感激之情,感激您救助了美星我和孩子二人。孩子就以夫人您的名字为名,陈欣。夫人您觉得意下如何?”
   我目瞪口呆。
   “好,既然夫人您也表示对孩子此名没有异议,那美星我就以此给孩子正式命名。现在就让美星我送夫人您一程。每年的今日,美星我必定带孩子为夫人您上香祷告,为身在十方极乐世界的夫人您祈求幸福安康……”
    我终于听懂了。“等等等等……你说的那个‘爱丽丝线球’是不是像一个魔方?上面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符号。”
    刘美星停了下来。“你知道在哪里?快交出来!”
    “想要我交出来,就要答应我,让我们所有人回到正常世界。”
    婴儿睡醒开始啼哭。
    刘美星没有理孩子,冷笑着耸耸肩。“美星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啊……生下孩子后,美星我突然把一切想清楚了。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回到正常世界,那夫人您和陈刚先生依然是一对夫妻。而美星我和孩子在世人眼中,只是见不得人的情妇和私生子。与其遭世人白眼,不如在这个世界一家三口享团圆之福。夫人您——觉得呢?”
    我的脑子高速转动,陈刚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大混蛋,但是他不应该卷进这件事里来……好吧,他确实有责任。但是他的儿子呢?这个刚在平安夜里生下来的孩子……陈欣……没有任何过错,为什么一生下来,就要面对一片废墟?面对一个绝望的宇宙?我左思右想,做出了决定。
   “刘美星,我告诉你‘爱丽丝线球’在哪儿,它在我的随身包包里。”
   “嗯?”
   “我希望我死以后,你和陈刚还有孩子回到正常世界。虽然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有第二个女人跟你抢那个花心大萝卜。而如果你们回到正常世界,也许他还会花心,还会有别的女人。但是至少你应该善待你的孩子,让他活在正常的世界里。再给一次机会吧,给陈刚、给孩子,也包括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刘美星迟疑了片刻。“好,我答应你。”
    “等一等。”
    我和刘美星同时望过去,陈刚晃悠悠站起身,走到我们两个女人之间。
    “我早就醒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和刘美星对望一眼,无话可说。
     “美星,我不愿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死。如果一定有人死,还是让我死吧。”
    舍身救美的英雄涕泪纵横,眼泪、鼻涕都糊在一起黏在下巴上,不知是因为我们的对话还是因为酒精。
    刘美星面带微笑走上前,狠命一踢。
    “陈刚先生,美星我真希望您没有生育能力。”
    陈刚已经疼晕过去,不知听见这句话没有。
    他再醒来时,刘美星已经把一切仪器搞定,婴儿也喂足了奶,准备回家。唯一的问题是时间定位问题。研究所的计时仪器只有记时装置能用。
    除了研究所的计时仪器,能够记时的只有我送给陈刚的手表。两者之间有4秒的误差。这误差足以决定让我们回到正常世界还是另一个新的平行宇宙。
    刘美星有些焦躁,突然一挥手。
    “我决定就按计时仪器的时间设定。我相信科学。”
    我望向台子上闪闪发光的手表,想起我往前行时,背后那个模糊身影挥舞着的闪光,心中有一波柔情泛起。
    “请单独为我设定。我相信科学,也相信这块手表不会走错。”
    刘美星厌恶地皱皱眉。“夫人您如果这样决定,美星我无话可说。可人生总该往前走,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过去的物再怎么喜欢再怎么好看,还不都是新旧更替。”
     “等一下。”
    我和刘美星同时皱眉,看着这位总是惹出新状况的先生。
    陈刚怯生生地看了看刘美星,鼓足勇气。
     “小美星……还是把我的时间设定成这块手表的时间吧。”
    我有些吃惊,转头望向刘美星,担心她承受不住,开始发疯。
    刘美星脸上白一块,红一块,颤声说道:“孩子的时间设定会跟我一样……你难道不想跟他在一起吗?”
    陈刚也同样紧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摇了摇头。我紧闭双唇,放弃了心中数不清的问题。
    刘美星狂笑起来。“那我生下这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我虽然明知不该在这关键时刻刺激她,然而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那你的父母生下你,又是为了什么?”
     刘美星听了一愣,低下头去,过了很久才抬起头,面上居然留有一丝微笑。
    “一切恩怨,就此了结。”
    说完,将手中的‘爱丽丝线球’扔向‘爱丽丝之镜’。
    分解
    组合
    破裂
    包容
    膨胀
    缩小
    弯曲
    绷直
    ……
   
     一道白光闪过。那感觉就像电影里被抽掉的一帧,过了很多很多年遍寻记忆都找不到。
    我醒过来,发现陈刚和我躺在地上,中间还有那个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
    是良心发现,还是索性诅咒我们所有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最后的最后,刘美星抛下我们其他人,一个人离开。
    这是哪里?
    是正常世界,还是另一个新的平行宇宙?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见,有金刚鹦鹉,在欢声叫唤,圣诞快乐,平安幸福。
  
    我抱起这个小男孩。
    陈刚醒过来,一脸迷茫。
    “欣,这孩子是谁?”
  “陈欣。”

在分裂的天空中呼唤

图文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