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公众号
科普中国微博
帮助
人生在世，我们能控制的东西其实不多，是非祸福往往如天气，刮风下雨谁也无法定论，这无疑是悲观的认识，但值得庆幸的是，还好，我们能控制自己。34岁的许安在离开中国去往俄罗斯的飞机上，脑海中反复闪现着这个念头；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犹如高僧的顿悟。人在受到重大打击的时候，容易感慨呢。
离家前两个月，许安经常在半夜惊醒，一身虚汗浸湿内衣裤，要下床洗澡清爽身子。澡洗完，就别再奢求睡眠，睁大眼睛，看着黑暗；开始，黑暗就是浓稠的墨色，渐渐地，墨色开始流动，成了一条大河，定睛之下，能分辨出河中事物的边界，即房间装潢。在这个空间居住了将近十年，早已习以为常；习以为常也就不予重视，在黑暗中摸索，反而重新认识了一遍，才发现电视机的摆放有些低，照片墙上其中一个相框歪斜了。天亮之前往往能得到一个短暂而沉沦的睡眠，补充体力。他等于是变相错开了跟妻子的作息时间，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大亮，只剩下妻子做好的早饭。
是夜，他醒来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面对漫漫长夜，而是破例拧开台灯，然后推醒妻子，仔仔细细地说：“我要走了。”妻子李素嘤咛一声，“别瞎说。”李素转过身，对着许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手掌在许安光秃秃的后脑上摩挲，在台灯的柔光里，可以看见漂浮的灰尘，却看不清许安的脸，只有棱角分明的轮廓，李素突然警惕道：“你说我要走了，是说？”许安说：“我不想你们看见我最后的模样，让我在你心里留一个好印象。走，是离开，不是死。”李素说：“你想离开这里，去别的、我看不见的地方死？你觉得这是一种仁慈吗？不，这是残忍。如果你死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许安也伸出手，揽过李素，后者收回手温驯地笼在他的怀中。
“我瞎说呢。”许安安慰李素，“我本来就时日无多，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两个月后，李素出门买菜回来，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牛皮信封，信封鼓鼓囊囊，倒出来厚厚的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信里面交代了许安出走的决定，不是突发奇想和心血来潮，而是谋划已久，而是水到渠成。信里还吩咐，“不要找我，你找不到我；不要想我，多想想生活。这些钱足够你们母子今后的开销，也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的安排。许强还小，你可能要编个瞎话骗他，说爸爸去国外出差，三五年可能不会回来，等他长大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强一些，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回来。是的，未来某一天，也许我会敲响家门。Ps，遇到合适的，不要犹豫。”李素手中拿着信掩面而泣，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一句话，“你说不走的。”
又十年过去，许安和李素的儿子许强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一个周末，许强在家写作业，听见敲门声，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眉眼跟自己十分相像。一般逻辑，有陌生人敲门，要问“你找谁”，但许强看着眼前的同龄人，以及站在他身后的两个身材魁梧的外国人，出口却是：“你是谁？”
小孩说：“我是你爸爸。”
回忆起来，咳嗽发烧的症状从半年前就开始冒头。起初许安以为只是季节性感冒，加上他这段时间工作强度比较大，疏于休息，饮食不规律，才会让病魔乘虚而入如此反复。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潦草地喂了几粒药片敷衍了事，没想到，那时候癌细胞就已经埋藏在他的身上，像是蛰伏在土堆的种子，为以后的生根发芽和茁壮成长夯下了基础、铺平了道路。他自己还傻乎乎地一无所知。
半年前，正是研究最忙的时候。整个实验室每天就像打仗一样，人们都紧绷着神经，好像随时会从对面的虚空打来一梭子弹。许安是研究的牵头人之一，根本顾不上休息，也顾不上生病。单位组织体检，许安也不参加，还是实验室的负责人老庞说：“前年去年，你都没去，今年必须去。你去体检，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实验室负责。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早发现早治理；所以，不是浪费时间，是节约时间。”许安当时还跟老庞开玩笑，“说得我好像已经得了不治之症似的。”没想到一语成谶，一个全面的体检坐下来，发现了胃癌。
什么是胃癌，这对许安来说就是一个概念，就好像保时捷发布了最新一款的跑车，这是一个概念，跟自己无关。得知结果的时候，许安并没有那种晴天霹雳的感觉，他冷静地反常，好像“青春痘长在别人的脸上不用你担心”一样。他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键入“胃癌”，在百科里看到“胃癌是我国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在我国其发病率居各类肿瘤的首位。死亡率高，吸烟导致的肺癌占了很大的数量，在胃的恶性肿瘤中，腺癌占95%这也是最常见的消化道恶性肿瘤，乃至名列人类所有恶性肿瘤之前茅。早期胃癌多无症状或仅有轻微症状。当临床症状明显时，病变多已属晚期。因此，要十分警惕胃癌的早期症状，及时就医，以免延误诊治。”许安第一个念头是，我也不抽烟啊？这样想多少是一种思维定式，就像一个人睡觉打呼噜，被伴侣义正言辞地指出来后说：“我也不胖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推辞和狡辩，他所能做的，只有打起精神面对这惨淡人生。他别无选择，也不能被打倒，实验已经到了冲刺关头，更重要的是，他倒下了，以他为中心和支点的家庭也将轰然崩塌。
许安先瞒着李素，体检报告送到单位，实验小组的人都已知情，开始大家劝许安回去休息，许安说：“如果研究成功，我死而无憾。”停一下又说：“是真正的死而无憾。”大家谁也没有因为他的幽默发笑，但不再说让他退出研究的话，比往常更加努力，尽快抵达结果。
说起来，许安参与的研究既大众又高端，大众是说基本上人人知道，高端是因为人人只知道名称，不知其所以然——克隆技术。受人道主义限制，许安研究的克隆对象都是四肢哺乳动物，诸如老鼠和牛羊，从动物身上发现生物奥秘，反馈于人。
实验关于克隆体和本体之间的精神、性格、记忆的勾连，经过多年跟踪观察记录分析，得出结论，二者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至于是哪种，需要继续探索。
实验高一段落之后，许安在一个周末把许强送到父母那里，带李素来到一个高档的餐厅，内有乐队伴奏，侍者如管家一般殷勤恭敬。
李素喝了一口跟许安干杯后的红酒，有些兴奋，又有些羞赧，说：“今天这是怎么了，玩起浪漫了？”许安答非所问，“喜欢吗？”李素说：“这里消费很贵吧？”许安仍是那句话，“喜欢吗？”
吃完饭，许安带李素看了一场电影，爱情片，不费脑子，单纯地感动和欢乐。许安一直排斥看电影，事实上，他拒绝任何无聊低级的消遣，尤其是不在综艺节目和社交平台上浪费时间。以前，有新片上映，李素多次央求许安，都被他冷冷回绝，“有那个时间，不如在家看会书。”李素就抱怨他榆木疙瘩。今天，榆木疙瘩开窍了。
看完电影并不回家，出租车停在一家星级酒店门口，许安在这里订好了二人间，大床房。
一夜激情，许安抱着湿漉漉的李素，再次问道：“喜欢吗？”李素说：“喜欢。”许安轻轻揉搓着李素的头发，说出真相，“我恐怕时日无多了。”
化疗，掉发，深入骨髓的肉体痛苦和濒临绝望的精神打击，不断掉落的头发，形销骨立。世界吻我以痛。这种飞来横祸的事情谁也不会去设想，直到灾难结结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惨烈的车祸现场，你要学着去接受去适应去承认，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没有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有的只是冷静的现实。其实稍微查查资料，就知道这个对个体新鲜又嗜血的疾病在世界范围内并不鲜见；在一众患者面前，他根本算不上特殊，任何人都不能特殊。
许安没有对许强说明情况，他还太小，不懂得生和死的差别，他应该无忧无虑，他应该快乐成长，许安从不喜欢拖沓，信奉今日事今日毕的格言但是他却无法对儿子开口，难道让他说：“爸爸快死了。”所以，当他剃了光头回到家里，许强兴高采烈地蹦跳在他左右，伸手去够他的脑袋，让原本悲凉的气氛有一种不和谐的活跃。
最难熬的不是肉体和精神，是如何像以前一样生活。濒死让他获得很多特权，同时也有很多限制，这使得他在熟悉的生活中失去了位置，就好像前锋去踢后卫，怎么踢怎么别扭。
老庞来家里看望许安，趁李素在厨房准备午饭的工夫，跟许安说：“俄罗斯有个超级富翁，自己出资建立了一个克隆研究所，主攻人体克隆，目的是永生，也许，你可以去试试。”许安说：“他们是不是向你发出邀请了？ ”老庞说：“你怎么知道？”许安说：“他们曾向我发出过邀请，不过被我拒绝了。”老庞说：“这是个机会，也是目前唯一的机会，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们之间没必要虚与委蛇，你就死马当活马医。”许安拍了拍老庞的肩膀，笑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庞打掉许安的胳膊，“拉倒吧，你可是无神论者。”许安说：“我临时抱个佛脚。”意思不是原先的意思，意味也不是原先的意味。原先是无奈的轻佻，现在却是轻佻的无奈。老庞摇摇头，说：“研究所给了一笔钱，打在你的银行卡上。你的价值不能用钱衡量，但这却是最现实的补偿。”
研究所一切关系办理清楚之后，许安开始策划自己的余生。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时间，就像行乞多年的穷人突然得到一大笔钱会一时不知道怎么花销一样，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消费这空前充足的时间。按照最简单的想法，他想要去看看之前想看却没时间看的景色，想要去尝试之前感兴趣却没时间进行的活动，大把大把地挥霍，毫无顾忌地浪费。可是很快，他就把这些好不容易坐实的计划作废，他哪儿也不想去，就留在家里陪伴妻儿。他以前很少在家吃饭，遑论下厨，现在他模仿电视里面的烹饪节目，亦步亦趋地“制造”出一桌子色香味俱不全的晚餐，然后等待家人。今天李素回来的时间较以往要晚，但是他没有打电话去问，一是李素可能正在开车，二是他对李素绝对信任。许安以前忙工作的时候，家里都是李素一个人把持，他对家庭的贡献，只是每个月划到李素银行卡上的工资。他不知道要维持一个家的正常运转，柴米油盐要操碎多少心，挣钱养家四个字本来就是两回事，中间要加一个顿号。李素和许强回来了，天气并不冷，两个人都戴着一顶棒球帽，然后不约而同抬起右手抓住帽檐一把掀开，李素和许强都剃了一个光头。
许强摸摸脑袋，说：“爸爸，我们现在一样了。”
那顿饭非常难吃，食不下咽，许安父子早早放下筷子，李素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似乎连日没有进食。
吃完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看电视聊天，电视里是时下流行的真人秀，如日中天的明星们做着各种哗众取宠的动作，许安以前对此嗤之以鼻，现在也能跟着李素一起开怀大笑。许强站出来助兴，唱了幼儿园老师今日新教的歌曲，然后骄傲地宣布：“老师问我们长大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说，我要成为和爸爸一样的人。”许强这么说无疑是讨好，许安却给了许强一个巴掌，他可不想儿子长大后跟自己一样。许强委屈地哭了，跑回自己的卧室。
过了一会，李素从许强卧室里出来，并没有责怪许安，说：“他睡着了。”许安伸手摸了摸李素的光头，后者像宠物一样乖巧地微笑着，“喜欢吗？”
许安把李素抱在怀里，久久不能平静。
必须离开了，再待下去，整个家庭都会因他分崩离析。
是夜，他醒来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面对漫漫长夜，而是破例拧开台灯，然后推醒妻子，仔仔细细地说：“我要走了。”李素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许安正在飞机上，看着窗外诡谲的云，轻轻地呵出一口气，心说，我真的要走了。
一般人们不会直截了当地说“永生人”计划，而是说“阿凡达”计划，该计划通过创造人类替身来代替原先的躯体，用以消除人类的衰老和死亡，克服人类生理，尤其是精神方面的基本限制，重新定义生命。
计划的发起者，也就是那个俄罗斯超级富翁叫做伊茨科夫。飞机在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缓缓降落，在出口处，许安看见一个身高马大的俄罗斯小伙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许安”两个汉字，便理所当然把他当成接机的人。许安走过去，表明身份，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牙耳机给许安，示意他戴上。之后，那人的俄罗斯语被过滤掉了，变成了汉语。那个小伙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接上许安之后，直接把他带到一家酒店，让许安先休息。第二天，许安醒来，在酒店大堂跟小伙子碰面，许安说：“带我去见伊茨科夫吧？”小伙子耸耸肩，说：“我就是啊。”许安着实吃了一惊，他以为伊茨科夫会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至少是一个中老年人，没想到这么年轻。他太年轻了。后来接触一段时间之后，许安才知道伊茨科夫继承了家族企业，他一方面做着上亿的生意，一方面投入巨资在永生计划。
许安来到实验室的时候，项目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来自全世界的生物、物理、计算机专家齐聚一堂，其中不乏诺贝尔奖得主。
伊茨科夫说：“人类的永生不仅理论上可行，而且势在必行。现在来看，克隆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伦理的问题，或者说，没有任何问题。除此之外，就是保持克隆人和本体的思想一致性。”
这就是把许安招来的原因。
我们可以制造出里里外外一模一样的自己，但是却无法给克隆人一个相同的成长经历。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现实生活中，并没有科幻小说里所说的生长液，将克隆体浸泡在内，可以让其快速生长那种。事实上，现有的技术只能在婴幼儿阶段提高3-4年的增长速度，这已经是技术和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说，我们克隆出一个自己，并不是一下子多了一个双胞胎，而是多了一个——怎么说呢，更像是——孩子。
许安的加入有着特殊的意义，在攻坚的同时，他也成为了第一例实验品。正如老庞所说，死马当活马医。
五年。老天给了许安五年的时间，已算是仁慈。那个本来应该五岁的自己，已经是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这十年，他一直待在生长液里面，从未接触过外界，他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只能有一个自己——这是伊茨科夫在开始就声明的原则，他使用的方法时，把本体的大脑数字化，然而输入克隆体，同时，本体陨落，克隆体冉冉升起。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许安曾经听说过，人在濒死之前会在脑海里像看电影一样快速放映一生，现在，许安就体会到这种记忆浏览。他看见自己的出生，听见自己第一声啼哭，回忆起奶香的味道，也记起第一次叫爸爸，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很快就走到了青年时光，他跟李素的结识，用当初结婚典礼时司仪的套话来说，他们从相识相知相恋走到了相守，说起来就是一句话，但实践起来却是一生。
就像是一场大酒之后跟着的一场大梦，先是头晕脑胀不分东西，然后经历漫长又离奇的旋转，人生像一本书一样被风吹开，一页一页翻过，跌落。
许安再次睁开前，看见伊茨科夫领衔的一众不同国籍的科学家，伊茨科夫带头鼓掌，说：“欢迎你来到现实残酷的世界，”顿一下又说，“小朋友。”
项目到现在为止，只完成了一部分，这是最关键的一部分，但并不是所有；打个比方，就像一场足球比赛，进球是关键的一部分，确定了领先优势，但领先并不代表胜利，需要维持领先到比赛结束，方可欢呼雀跃，大呼过瘾。现在只是进球了，但比赛还在继续，俄方代表派出一个十人小组，全天候盯着“许安”。是的，他现在是“许安”，不是许安；双引号的作用有两个，第一是用来甄别，第二是用来讽刺。这多少是有些讽刺的不是吗？一个快四十岁的人突然变成了十岁的模样，从此那些“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类的喟叹都成为了一句不折不扣的屁话。
在俄罗斯待了三年之后，“许安”要求回到中国，这也是伊茨科夫的意思，让他去熟悉的环境下生长一段时间，也许会有一些意外的问题或者额外的收获。
跟“许安”一同回到中国的，还有十双眼睛；因此，人们看见这样的场景，从俄罗斯飞往中国的航班上，有十个西装革履如出一辙的大汉，把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小男孩结结实实包裹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那些看上去有些笨拙的大汉都会作出及时而迅捷的动作，他们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可以移动的墙。
反观“许安”，他的心情有一些莫名，莫可名状的莫名，不是莫名其妙的莫名；兴奋，从鬼门关还阳，重拾人生，不适，一个四十岁的光景，被塞进十多岁的载体，慌乱，在俄罗斯还好，举目无亲，但现在马上要回到家里，有妻子、有儿子的家里，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被这些情绪裹挟着，“许安”敲响了家门，然后在等待门开的间隙，跟后面其中的领队说：“家里就不用进了吧？”领队说：“不用，左右和上下的房子，我们已经租下来了，但门口会有24小时站岗。”“许安”想说什么，被那个领队打断，“我们接到的命令如此，没有回旋余地。”
说完，他们纷纷离开，只剩下两个人。
这时，门开了，是儿子许强。哦，今天是周末，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你是谁？”许强的视线越过“许安”望向他身后的两个大汉，警惕地问道。
“我是你爸爸。”“许安”坦白道。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素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的意思，恰恰是，对已经既定的事实的无奈表达。“许安”说：“你爸爸李某某，在省报社工作，你妈妈王某某，酷爱打麻将，你右耳后面有块红痣，你喜欢吃煮方便面，但从不加佐料，要用酱油醋香油调味，你喜欢睡觉前听音乐，最好的英文歌，你每个月要去一次理发店，点名用同一个老师，什么时候，理发店的师傅也叫老师了，我曾经发表过类似的意见，你喜食炖牛肉，炖的时候要加冰糖，你左脚无名指有脚气，你——”李素有些失常，大喊一声：“别说了。”“许安”小声说：“你生气的时候，喜欢说‘别说了’。”
李素不想生气，无论如何，看到自己的丈夫死而复生都是应该像一千多年前的杜甫“剑外忽传收蓟北”之时“漫卷诗书喜欲狂”一样才对，可是这个跟许强差不多大，比许强还要小几岁的小男孩，怎么就是自己的丈夫呢？
“许安”从几年前自己的出走开始讲，一直讲到伊茨科夫派了十个人跟他一起回到中国，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下生活的现在，李素听着听着，心就软了，轻轻把“许安”拥入怀中，冰凉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许安平展的脑门上。
问题出在许强身上。
许强已经在读初中了，正式青春叛逆的开始，不管李素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肯开口叫“许安”爸爸，他说：“你跟我说过，我爸爸已经死了。”
“许安”也劝李素，“给孩子一点时间，我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李素双手捧着“许安”的脸颊，深情吻了他的嘴，许安连忙挪开。不能去想那件事，起码现在不行。
很快，“许安”的父母就来看望他，他们对“许安”嘘寒问暖，但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没了之前那种血浓于水的热忱；老庞也来看“许安”，打趣说，“你小子赚了，不仅没死成，又白活了一辈子。”“许安”说：“你才是白活。”老庞就手脚并用，把“许安”提拎起来。这个时候，“许安”不得不承认，在外人面前，他就像一个亲戚家的小孩，不是他原来的自己。
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段时间，爆发还是在许强身上，那天李素加班没回来，“许安”自告奋勇做了一桌饭菜，想跟许强好好谈谈，但没说几句，两个人就吵起来，吵架本来没什么，“许安”偏又用“我是你爸爸”来压生理年龄比他还打的许强，后者奋起反抗，“我妈妈就快结婚了，你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是。”
“许安”想起他曾给李素写过一封信，特地强调了“遇到合适的，不要犹豫”。他感觉，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就伸手，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疼是真实的，也让他清醒。
他是“许安”，不是许安。
当天凌晨时分，李素才下班回来，她绝口不提再嫁的事情，反而让“许安”也无法开口。李素很累了，简单洗漱，就倒床上睡着。“许安”思忖良久，推醒李素，还没开口，后者却勃然大怒，“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说完，转个身继续睡觉。“许安”再次失眠了，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孤独而坚实。他思前想后，想起一个古老的思想实验，源自希腊作家普卢塔克的作品：说有一艘船，经过不断的修修补补，已在海面上航行了数百年。只要哪块木板老旧腐烂，就会立刻换上新的，终于有一天，这艘船上的所有配件都被更换一遍。那么，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忒修斯号？又或者，它已算是另一艘船？如果这艘船不是原来的忒修斯号，那么它是从何时起成为另一艘船的呢？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将这个问题弄得更加复杂：如果有人将换下来的老旧配件收集起来再做成一艘船，与那艘由新配件组成的“忒修斯号”相比，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号？
他想不明白；夜里，“许安”梦见自己变成了一艘破旧的木船，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上漫无目的地飘荡、飘荡。
第二次出走，许安并没有凭空消失，也没有出远门，只是搬去了之前工作的研究所。他不再是之前的许安，但至少大脑里的东西还在，依然能为研究所创造价值。他并没有主动去联系家人，李素和许强也没有来研究所看过许安，这似乎让双方都长呼一口气，有些事情并非是想逃避，而是无可奈何。
许安躺在实验室临时借来的折叠床上，多年失眠的老毛病再次袭来，即使这次换了新的身体。黑暗依旧如墨色一般，逐渐开始流动，实验室里仪器的指示灯在远处一闪一闪，犹如夜晚海上迷雾中的灯塔。现实与黑暗的界限渐渐消失，糅合在一起，此时，海浪的声音又出现了，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艘浅墨色的船，站在船舷上一个模糊的小黑人，随着波涛上下晃动着。许安的意识逐渐模糊，这时，小黑人露出森白的牙齿说道：“你猜，我是谁。”
从吱吱呀呀的钢丝床爬起来，许安已经是一身冷汗，是梦？还是自己精神错乱了？如果是梦，是谁在做梦呢？“许安”？还是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四十多年的记忆在作祟？
在食堂吃完午饭正要回去的许安被老庞拉到一旁。“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瘦小的许安耷拉着头站在一旁，在老庞并不魁梧的身边像挨训的孩子。“唉，在你回来之前弟妹的确要结婚了，她已经准备好开始新生活，可谁知这时你……”老庞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许安，“这是国内一流的脑神经专家，也是精神方面的学术权威，你找她谈谈，也许能解开心结。”
“我精神没问题。”许安还想争辩什么，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困在精神世界太久了，小黑人夜夜站在船舷上的准时赴约。
人间四月天，春光明媚繁花挂枝头。许安站在复旦大学的某条小路上，这里种满了杜鹃，红花间一座民国风格的绿瓦小楼若隐若现，“就是这里？”拿出已经磨出白边的名片，许安却有点挪不动脚。
“你就是许安？”一个穿着红色运动装的小姑娘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去年此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眼前的小姑娘肌肤胜雪，一头利落的短发在在和睦的春风中随意飘荡，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许安不禁的想起初识李素的光景，只是人面已不知何处去了。
“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别学人家玩深沉，唉声叹气了。”女孩依然笑着盯着他。
“请问，邰茜茜老师在吗？”许安脸上一红，“你为什么叫我大叔？你知道我的事情？”
“我就是邰茜茜，你的事情老庞已经告诉我了。”
“难道你也是克隆人？”眼前的女孩虽然还比自己高半头，但最多十六七岁，许安怀疑道。
“错了错了，我这是正常年龄的身体，今年十六岁，所以才叫你大叔啊。”
许安愣在原地，又摸出名片，上边明明写着：邰茜茜博士。
“别怀疑啦，我就是早读了几年书，如假包换的正常人类。”邰茜茜抖了抖落在身上的杜鹃花瓣，“进屋吧，我们聊聊。”
邰茜茜待许安坐下之后，并没有沏茶倒水，而是长驱直入，因为她知道对方需要的是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精神分裂的一些事情。”此时的许安就像个普通病人，见到医生忍不住将自己的情况一股脑吐出来，刚要从头说起，却被邰茜茜打断了。
“你的情况和医疗数据我已经拿到手研究过了。”邰茜茜摆了摆手继续说：“你认为自己患了精神类的疾病，这很有可能，但我无法下定论。因为你是个克隆人，不同以往所有的人类，加上你现在的身体在生长药水里泡了几年，所以所有医学数据在你身上并不一定完全试用。对此我无能为力。
犹豫再三之后前来“求医”，得到的却一句“无能为力”，现在他明白霜打的茄子的感受了。许安抚平有点发皱的衣角，准备起身离开。
“你先坐下，我还没有说完，我可以帮你分析你的情况，但前提条件是你住在我这里一段时间，让我做一些检查，得到足够多的数据之后，才能下定论。”说完这段话，邰茜茜抓起电话直接吩咐助手把许安为数不多的“家当”搬来实验室。
起初，许安仍然不相信眼前这位生活上基本不能自理的少女是一位天才，是国际上学术权威，但最近往来的实验室的人的确都是一些学术圈的著名人物，为他设计的一些实验和检测都相当专业。虽然他现在仍然睡眠质量不高，虽然被叫做大叔，但是每天和邰茜茜在家里在实验室斗斗嘴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大叔，你的第一次全方面检测报告出来了，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邰茜茜看着许安紧张得有些扭曲的脸不禁的想笑，“没有任何问题，在最初克隆低等哺乳动物身上的问题，在你身上都没有发现。所以你现在是健康的，剩下就是脑科方面的事情了。”
“别叫我大叔！脑科呢？”许安以前所在的实验室就是在做克隆，对这方面的事情他也很了解，但一到精神方面，他就有点摸不到头脑了。
“你知道他们如何把你所有的记忆灌入到克隆体当中去的吗？”
“知道，第一，通过我的全面回忆口述。第二，在大脑中植入微型芯片，开始用微电流进行大脑刺激，通过建立的模型，对大脑记忆部分的电流交换进行全面记录，这个过程进行了了三年之久。第三，把所有得到的记忆进行整合转化成声音、图片、视频和一些数字图标，强迫克隆体不间断的看、听、读，经过脑部电流刺激加强记忆。这双方的记忆我都有，因为都很痛苦。”
邰茜茜看着越说越痛苦的许安，煞有介事的把许安的头抱在胸前，双手抚摸着许安的头。这一动作让许安想起了李素，身上一个机灵，使劲挣脱了开来。
“大叔，你真不识抬举啊，为了安抚你我十六岁少女洁白的胸膛都献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样啊！”邰茜整了整茜胸前的红色运动装说道。
“这让我想起来一些事情，对不起。”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你的脑科检查也基本正常，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睡着的时候你大脑中的微电流活动有些太过频繁，我想这是造成你经常做同一个梦的原因。造成现在状况的罪魁祸首还是你自己，非要较真自己到底是谁。虽然这个人类是你自己的克隆体，但是你的大脑依然对此产生了疏离感和排斥感，当然这只是意识上的排斥，实际上没有任何器官排斥现象。”
“怎么解决？”
“目前无解，只有自己做心里疏导。”
“茜茜，你知道人类的自我意识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吗？”
邰茜茜看着一张歪成苦瓜脸的许安，看着窗外的杜鹃花说道：“你别忘了我的专业。人类还在娘胎肚子里的时候，脑部就有了基本意识，虽然绝大部分人不会有这方面的记忆，但自我意识确实是这时候就存在了。”
“那就是说克隆体很早之前就有了属于自我的意识，把我现在的记忆完全灌入进去，就如同侵占了别人的身体？我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更或者现在的记忆是个混合体，有很少一部分是克隆体的记忆混在我现在的大脑中。”
“你又这样想了，在弄明白人类是否有意识或者灵魂之前，这些假设不存在。科学家现在认为克隆体的大脑犹如一块空白的硬盘，写入数据并未有何不妥啊。”
“这样是不是太冷酷了。”
每天起床后，许安洗漱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做早餐，实验室里有一切早餐需要的东西。作为一个曾经的科研人员，他以此批评过邰茜茜，把如此多的生活用品堆在实验室会影响实验。邰茜茜只说了一句话就让许安乖乖的闭上了嘴：“因为我住这里。”
邰茜茜做得早饭就是一场灾难，这让许安想起来来李素第一次为他做早餐时的情形。是啊，李素，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在他搬出来自后，就再无音讯。可是许安也明白，并非李素无情，因为她也分不清现在的许安究竟是谁。
“重大消息！快看新闻频道。”邰茜茜一进门就大声喊道。许安迅速打开了电视。
新闻中提到俄罗斯富商伊茨科夫公开宣称在叙利亚某秘密地下实验室开始制造克隆人，并且提供记忆转存服务，对外开放。这一消息一经公布，全世界都炸了锅，各种评论表态层出，甚至已经有富豪公开声明要克隆自己。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邰茜茜靠在沙发上关上电视说道。
“把记忆移植到克隆人的脑中，以此得到永生，这一直都是伊茨科夫的目的，他曾经私下对我说过。”许安并不吃惊。
“我一直没告诉你，几年前我也曾经参加了这个计划，并且为记忆复制提供了一些模型设计。”邰茜茜喝了一口桌上不知道放在那里多久的瓶装水继续说道：“这也是我帮你的原因之一。”
“那么就是说，其实你也是克隆人?其实现在已经五十多了？”许安并未开玩笑，他一直认为邰茜茜虚报了年龄。
“滚蛋！老娘就是这样天生丽质，不需要克隆！”邰茜茜抄起矿泉水瓶朝许安砸过去，“不过，你并不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克隆人，第一个人是伊茨科夫，他接受了老庞的帮助，但是记忆移植并未完全成功，这才找到我帮忙。”
“在伊茨科夫之前肯定还有不少克隆体，只是都没成功，你是第一个从身体到精神上都相对比较完美的试验品，跟踪几年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所以伊茨科夫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可是我这个试验品并不完美，回到熟悉的环境之后，这几个月以来我睡不好，困在我是谁的问题里，精神快崩溃了，时常出现幻听，就好像身体中另一个我在与我聊天，偏偏聊天的内容都是我感兴趣的，因为身体中的两个我其实都是我自己。”许安看着窗外的已经结果的唯一的苹果树说道。
“可是做过检查之后，你的脑部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科学还是医学都是用证据说话的。”
“我已经算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不在乎这些了。我比较担心伊茨科夫的计划，如果他掌握了克隆人和记忆移植技术的话，就可以把同一份记忆移植到不同的克隆人脑中了。例如，他克隆了英国首相，再把自己的记忆放进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此，我有一个计划。”
人也是一种动物，自然也会有各种动物都有的习性，例如逃避。李素不知怎么面对“死而复生”的许安，自其搬走之后，就一直像鸵鸟一样把头扎在沙土里，不去听，不去想，至少这样让她好过一些。今天的一个新闻把她的头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因为新闻的主角是“许安”，之所以挂上引号，是因为李素不确定这个许安是死而复生的许安，还是又一个被克隆的许安，毕竟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模样都差不多。对于李素来说，无论是哪个许安，她都爱过，也迷茫过，现在的她只想平静的生活。
许安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上全球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当然这跟他的克隆人的身份有关。虽然旁边站着是穿着红色运动装的邰茜茜，但他依然很紧张，因为他一会儿要现场表演。圆脸导演进来说注意事项的时候，许安按照邰茜茜的计划毫不顾忌的从口袋出拿出一瓶舒必利，吃了几颗。导演一愣，将邰茜茜拉到一旁说着什么。
直播开始了，主持人拿着写好的稿子开始采访二人，一切都很顺利，邰茜茜回答的相当专业、细致，许安也在一旁点头微笑表示配合。直播进行到十分钟后，许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脑袋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跟他在吵架，他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狂笑。接着许安丢开身上的话筒，开始撕扯旁边邰茜茜的衣服，在被人拉来开后又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许安醒来的时候躺在某医院的特别病房里，门口有警卫站岗，至此，许安终于甩脱了伊茨科夫派来跟着他的眼线、保镖，这一切都在邰茜茜的计划之中。
“我的演技怎么样？”许安挣扎着坐起来，摸着身上酸痛的肌肉。
“烂透了，大叔，不过我给你的泡沫胶囊不错，咬下去满嘴都是剃须泡沫，效果相当好。”邰茜茜坐在圆凳上削着苹果。
“那泡沫差点没呛死我，还被赶来的警卫直接用电击枪干倒，现在全身都疼。你这是削皮呢还是剁苹果泥呢？”许安从邰茜茜手抢过削得几乎只剩下核的苹果放在一旁，“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还早呢，有我这个权威在这里，没人敢怀疑你的精神分裂症，接下来就等新闻发酵了。”
自从许安在某电视台的直播中表演之后，各大媒体舆论对伊茨科夫的克隆技术开始出现一边倒的反对，世界各国纷纷重申自己的反对克隆人的立场，一时间伊茨科夫从一些渴望永生的富豪眼中的救世主，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纷纷撇清与这位俄国富豪的关系。邰茜茜这时更是出面接受采访说，当时利益熏心，参加了伊茨科夫的“阿凡达”计划，并隐瞒了该计划中的若干数据，并承认参与“阿凡达”计划时的实验数据造假，这项计划会引起严重的精神分裂，向祖国、人民和关心自己的人表达最深的歉意。
“你这样值得吗？”许安看着一旁玩手机游戏的邰茜茜说道。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我乐不乐意。”邰茜茜头也没有抬继续说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当初参加这个计划是想克隆我妈，她当时是艾滋海默氏症晚期了，但是她没等到技术成熟的哪一天。”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假使我妈真的参加‘阿凡达’计划，回来的还是我妈吗，我会管比我还小几岁的小妞子叫妈妈？她只是拥有我妈记忆的一个容器罢了。她永远不在了，至少不在你我认知的世界了。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许安这才注意到邰茜茜并没有在玩手机，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流泪。这次换许安把邰茜茜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
“阿凡达”只是这纷纷扰扰的世界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闹剧，半年之后几乎没有媒体再提这个事件，伊茨科夫并没有被抓到，许安知道他还在战火纷飞的叙利亚的某个地下实验室伺机而动，不过这不重要了，没有正常人会蠢到把自己交给一个有重大问题的“阿凡达计划”。
邰茜茜不知用了什么关系，硬是把她和许安从特别医院里捞了出来，现在两人正大摇大摆的走在黄山脚下的某个古村落里。
“你想回去看看李素吗？还有你儿子。”
“每天早晨从镜子看着这种嫩脸，我已经习惯这幅身体了，但始终不能接受这个身体还有个儿子，明明只有十三、四岁。至于李素那边，她所爱的许安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记忆体许安和克隆体许安的综合体，可能某一天克隆体的意识觉醒之后我真的会精神分裂。李素和许强应该拥有自己新生活，我不应该去打扰她们。”
“大叔，你不问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吗？”邰茜茜回过身来面对着许安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已经是孤身一人的许安似乎终于放下了所有包袱。
“我想去帮助别人。”
“好。”
“许安”消失了。
两年后，卷土重来的俄罗斯超级富翁伊茨科夫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这次是花重金寻人，一时之间“寻找许安”成了一项蔚为壮观的运动，寻人启事上留的两部电话有专人24小时负责接听，后来电话一度被打爆，就从座机号换成了一个类似移动客服之类的电话，电话拨通之后，那头有一个专门的通讯公司负责接听。多年后，一则电话打到客服那里，声称在一个非洲流浪者营地见到了“许安”，客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记录；这样的线索太多了，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她也并不相信，刚才那通电话就能真的指向目标。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许安，没有双引号的。
离家前两个月，许安经常在半夜惊醒，一身虚汗浸湿内衣裤，要下床洗澡清爽身子。澡洗完，就别再奢求睡眠，睁大眼睛，看着黑暗；开始，黑暗就是浓稠的墨色，渐渐地，墨色开始流动，成了一条大河，定睛之下，能分辨出河中事物的边界，即房间装潢。在这个空间居住了将近十年，早已习以为常；习以为常也就不予重视，在黑暗中摸索，反而重新认识了一遍，才发现电视机的摆放有些低，照片墙上其中一个相框歪斜了。天亮之前往往能得到一个短暂而沉沦的睡眠，补充体力。他等于是变相错开了跟妻子的作息时间，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大亮，只剩下妻子做好的早饭。
是夜，他醒来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面对漫漫长夜，而是破例拧开台灯，然后推醒妻子，仔仔细细地说：“我要走了。”妻子李素嘤咛一声，“别瞎说。”李素转过身，对着许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手掌在许安光秃秃的后脑上摩挲，在台灯的柔光里，可以看见漂浮的灰尘，却看不清许安的脸，只有棱角分明的轮廓，李素突然警惕道：“你说我要走了，是说？”许安说：“我不想你们看见我最后的模样，让我在你心里留一个好印象。走，是离开，不是死。”李素说：“你想离开这里，去别的、我看不见的地方死？你觉得这是一种仁慈吗？不，这是残忍。如果你死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许安也伸出手，揽过李素，后者收回手温驯地笼在他的怀中。
“我瞎说呢。”许安安慰李素，“我本来就时日无多，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两个月后，李素出门买菜回来，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牛皮信封，信封鼓鼓囊囊，倒出来厚厚的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信里面交代了许安出走的决定，不是突发奇想和心血来潮，而是谋划已久，而是水到渠成。信里还吩咐，“不要找我，你找不到我；不要想我，多想想生活。这些钱足够你们母子今后的开销，也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的安排。许强还小，你可能要编个瞎话骗他，说爸爸去国外出差，三五年可能不会回来，等他长大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强一些，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回来。是的，未来某一天，也许我会敲响家门。Ps，遇到合适的，不要犹豫。”李素手中拿着信掩面而泣，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一句话，“你说不走的。”
又十年过去，许安和李素的儿子许强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一个周末，许强在家写作业，听见敲门声，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眉眼跟自己十分相像。一般逻辑，有陌生人敲门，要问“你找谁”，但许强看着眼前的同龄人，以及站在他身后的两个身材魁梧的外国人，出口却是：“你是谁？”
小孩说：“我是你爸爸。”
1
回忆起来，咳嗽发烧的症状从半年前就开始冒头。起初许安以为只是季节性感冒，加上他这段时间工作强度比较大，疏于休息，饮食不规律，才会让病魔乘虚而入如此反复。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潦草地喂了几粒药片敷衍了事，没想到，那时候癌细胞就已经埋藏在他的身上，像是蛰伏在土堆的种子，为以后的生根发芽和茁壮成长夯下了基础、铺平了道路。他自己还傻乎乎地一无所知。
半年前，正是研究最忙的时候。整个实验室每天就像打仗一样，人们都紧绷着神经，好像随时会从对面的虚空打来一梭子弹。许安是研究的牵头人之一，根本顾不上休息，也顾不上生病。单位组织体检，许安也不参加，还是实验室的负责人老庞说：“前年去年，你都没去，今年必须去。你去体检，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实验室负责。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早发现早治理；所以，不是浪费时间，是节约时间。”许安当时还跟老庞开玩笑，“说得我好像已经得了不治之症似的。”没想到一语成谶，一个全面的体检坐下来，发现了胃癌。
什么是胃癌，这对许安来说就是一个概念，就好像保时捷发布了最新一款的跑车，这是一个概念，跟自己无关。得知结果的时候，许安并没有那种晴天霹雳的感觉，他冷静地反常，好像“青春痘长在别人的脸上不用你担心”一样。他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键入“胃癌”，在百科里看到“胃癌是我国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在我国其发病率居各类肿瘤的首位。死亡率高，吸烟导致的肺癌占了很大的数量，在胃的恶性肿瘤中，腺癌占95%这也是最常见的消化道恶性肿瘤，乃至名列人类所有恶性肿瘤之前茅。早期胃癌多无症状或仅有轻微症状。当临床症状明显时，病变多已属晚期。因此，要十分警惕胃癌的早期症状，及时就医，以免延误诊治。”许安第一个念头是，我也不抽烟啊？这样想多少是一种思维定式，就像一个人睡觉打呼噜，被伴侣义正言辞地指出来后说：“我也不胖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推辞和狡辩，他所能做的，只有打起精神面对这惨淡人生。他别无选择，也不能被打倒，实验已经到了冲刺关头，更重要的是，他倒下了，以他为中心和支点的家庭也将轰然崩塌。
许安先瞒着李素，体检报告送到单位，实验小组的人都已知情，开始大家劝许安回去休息，许安说：“如果研究成功，我死而无憾。”停一下又说：“是真正的死而无憾。”大家谁也没有因为他的幽默发笑，但不再说让他退出研究的话，比往常更加努力，尽快抵达结果。
说起来，许安参与的研究既大众又高端，大众是说基本上人人知道，高端是因为人人只知道名称，不知其所以然——克隆技术。受人道主义限制，许安研究的克隆对象都是四肢哺乳动物，诸如老鼠和牛羊，从动物身上发现生物奥秘，反馈于人。
实验关于克隆体和本体之间的精神、性格、记忆的勾连，经过多年跟踪观察记录分析，得出结论，二者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至于是哪种，需要继续探索。
实验高一段落之后，许安在一个周末把许强送到父母那里，带李素来到一个高档的餐厅，内有乐队伴奏，侍者如管家一般殷勤恭敬。
李素喝了一口跟许安干杯后的红酒，有些兴奋，又有些羞赧，说：“今天这是怎么了，玩起浪漫了？”许安答非所问，“喜欢吗？”李素说：“这里消费很贵吧？”许安仍是那句话，“喜欢吗？”
吃完饭，许安带李素看了一场电影，爱情片，不费脑子，单纯地感动和欢乐。许安一直排斥看电影，事实上，他拒绝任何无聊低级的消遣，尤其是不在综艺节目和社交平台上浪费时间。以前，有新片上映，李素多次央求许安，都被他冷冷回绝，“有那个时间，不如在家看会书。”李素就抱怨他榆木疙瘩。今天，榆木疙瘩开窍了。
看完电影并不回家，出租车停在一家星级酒店门口，许安在这里订好了二人间，大床房。
一夜激情，许安抱着湿漉漉的李素，再次问道：“喜欢吗？”李素说：“喜欢。”许安轻轻揉搓着李素的头发，说出真相，“我恐怕时日无多了。”
2
化疗，掉发，深入骨髓的肉体痛苦和濒临绝望的精神打击，不断掉落的头发，形销骨立。世界吻我以痛。这种飞来横祸的事情谁也不会去设想，直到灾难结结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惨烈的车祸现场，你要学着去接受去适应去承认，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没有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有的只是冷静的现实。其实稍微查查资料，就知道这个对个体新鲜又嗜血的疾病在世界范围内并不鲜见；在一众患者面前，他根本算不上特殊，任何人都不能特殊。
许安没有对许强说明情况，他还太小，不懂得生和死的差别，他应该无忧无虑，他应该快乐成长，许安从不喜欢拖沓，信奉今日事今日毕的格言但是他却无法对儿子开口，难道让他说：“爸爸快死了。”所以，当他剃了光头回到家里，许强兴高采烈地蹦跳在他左右，伸手去够他的脑袋，让原本悲凉的气氛有一种不和谐的活跃。
最难熬的不是肉体和精神，是如何像以前一样生活。濒死让他获得很多特权，同时也有很多限制，这使得他在熟悉的生活中失去了位置，就好像前锋去踢后卫，怎么踢怎么别扭。
老庞来家里看望许安，趁李素在厨房准备午饭的工夫，跟许安说：“俄罗斯有个超级富翁，自己出资建立了一个克隆研究所，主攻人体克隆，目的是永生，也许，你可以去试试。”许安说：“他们是不是向你发出邀请了？ ”老庞说：“你怎么知道？”许安说：“他们曾向我发出过邀请，不过被我拒绝了。”老庞说：“这是个机会，也是目前唯一的机会，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们之间没必要虚与委蛇，你就死马当活马医。”许安拍了拍老庞的肩膀，笑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庞打掉许安的胳膊，“拉倒吧，你可是无神论者。”许安说：“我临时抱个佛脚。”意思不是原先的意思，意味也不是原先的意味。原先是无奈的轻佻，现在却是轻佻的无奈。老庞摇摇头，说：“研究所给了一笔钱，打在你的银行卡上。你的价值不能用钱衡量，但这却是最现实的补偿。”
研究所一切关系办理清楚之后，许安开始策划自己的余生。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时间，就像行乞多年的穷人突然得到一大笔钱会一时不知道怎么花销一样，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消费这空前充足的时间。按照最简单的想法，他想要去看看之前想看却没时间看的景色，想要去尝试之前感兴趣却没时间进行的活动，大把大把地挥霍，毫无顾忌地浪费。可是很快，他就把这些好不容易坐实的计划作废，他哪儿也不想去，就留在家里陪伴妻儿。他以前很少在家吃饭，遑论下厨，现在他模仿电视里面的烹饪节目，亦步亦趋地“制造”出一桌子色香味俱不全的晚餐，然后等待家人。今天李素回来的时间较以往要晚，但是他没有打电话去问，一是李素可能正在开车，二是他对李素绝对信任。许安以前忙工作的时候，家里都是李素一个人把持，他对家庭的贡献，只是每个月划到李素银行卡上的工资。他不知道要维持一个家的正常运转，柴米油盐要操碎多少心，挣钱养家四个字本来就是两回事，中间要加一个顿号。李素和许强回来了，天气并不冷，两个人都戴着一顶棒球帽，然后不约而同抬起右手抓住帽檐一把掀开，李素和许强都剃了一个光头。
许强摸摸脑袋，说：“爸爸，我们现在一样了。”
那顿饭非常难吃，食不下咽，许安父子早早放下筷子，李素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似乎连日没有进食。
吃完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看电视聊天，电视里是时下流行的真人秀，如日中天的明星们做着各种哗众取宠的动作，许安以前对此嗤之以鼻，现在也能跟着李素一起开怀大笑。许强站出来助兴，唱了幼儿园老师今日新教的歌曲，然后骄傲地宣布：“老师问我们长大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说，我要成为和爸爸一样的人。”许强这么说无疑是讨好，许安却给了许强一个巴掌，他可不想儿子长大后跟自己一样。许强委屈地哭了，跑回自己的卧室。
过了一会，李素从许强卧室里出来，并没有责怪许安，说：“他睡着了。”许安伸手摸了摸李素的光头，后者像宠物一样乖巧地微笑着，“喜欢吗？”
许安把李素抱在怀里，久久不能平静。
必须离开了，再待下去，整个家庭都会因他分崩离析。
是夜，他醒来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面对漫漫长夜，而是破例拧开台灯，然后推醒妻子，仔仔细细地说：“我要走了。”李素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许安正在飞机上，看着窗外诡谲的云，轻轻地呵出一口气，心说，我真的要走了。
3
一般人们不会直截了当地说“永生人”计划，而是说“阿凡达”计划，该计划通过创造人类替身来代替原先的躯体，用以消除人类的衰老和死亡，克服人类生理，尤其是精神方面的基本限制，重新定义生命。
计划的发起者，也就是那个俄罗斯超级富翁叫做伊茨科夫。飞机在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缓缓降落，在出口处，许安看见一个身高马大的俄罗斯小伙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许安”两个汉字，便理所当然把他当成接机的人。许安走过去，表明身份，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牙耳机给许安，示意他戴上。之后，那人的俄罗斯语被过滤掉了，变成了汉语。那个小伙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接上许安之后，直接把他带到一家酒店，让许安先休息。第二天，许安醒来，在酒店大堂跟小伙子碰面，许安说：“带我去见伊茨科夫吧？”小伙子耸耸肩，说：“我就是啊。”许安着实吃了一惊，他以为伊茨科夫会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至少是一个中老年人，没想到这么年轻。他太年轻了。后来接触一段时间之后，许安才知道伊茨科夫继承了家族企业，他一方面做着上亿的生意，一方面投入巨资在永生计划。
许安来到实验室的时候，项目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来自全世界的生物、物理、计算机专家齐聚一堂，其中不乏诺贝尔奖得主。
伊茨科夫说：“人类的永生不仅理论上可行，而且势在必行。现在来看，克隆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伦理的问题，或者说，没有任何问题。除此之外，就是保持克隆人和本体的思想一致性。”
这就是把许安招来的原因。
我们可以制造出里里外外一模一样的自己，但是却无法给克隆人一个相同的成长经历。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现实生活中，并没有科幻小说里所说的生长液，将克隆体浸泡在内，可以让其快速生长那种。事实上，现有的技术只能在婴幼儿阶段提高3-4年的增长速度，这已经是技术和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说，我们克隆出一个自己，并不是一下子多了一个双胞胎，而是多了一个——怎么说呢，更像是——孩子。
许安的加入有着特殊的意义，在攻坚的同时，他也成为了第一例实验品。正如老庞所说，死马当活马医。
五年。老天给了许安五年的时间，已算是仁慈。那个本来应该五岁的自己，已经是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这十年，他一直待在生长液里面，从未接触过外界，他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只能有一个自己——这是伊茨科夫在开始就声明的原则，他使用的方法时，把本体的大脑数字化，然而输入克隆体，同时，本体陨落，克隆体冉冉升起。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许安曾经听说过，人在濒死之前会在脑海里像看电影一样快速放映一生，现在，许安就体会到这种记忆浏览。他看见自己的出生，听见自己第一声啼哭，回忆起奶香的味道，也记起第一次叫爸爸，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很快就走到了青年时光，他跟李素的结识，用当初结婚典礼时司仪的套话来说，他们从相识相知相恋走到了相守，说起来就是一句话，但实践起来却是一生。
就像是一场大酒之后跟着的一场大梦，先是头晕脑胀不分东西，然后经历漫长又离奇的旋转，人生像一本书一样被风吹开，一页一页翻过，跌落。
许安再次睁开前，看见伊茨科夫领衔的一众不同国籍的科学家，伊茨科夫带头鼓掌，说：“欢迎你来到现实残酷的世界，”顿一下又说，“小朋友。”
4
项目到现在为止，只完成了一部分，这是最关键的一部分，但并不是所有；打个比方，就像一场足球比赛，进球是关键的一部分，确定了领先优势，但领先并不代表胜利，需要维持领先到比赛结束，方可欢呼雀跃，大呼过瘾。现在只是进球了，但比赛还在继续，俄方代表派出一个十人小组，全天候盯着“许安”。是的，他现在是“许安”，不是许安；双引号的作用有两个，第一是用来甄别，第二是用来讽刺。这多少是有些讽刺的不是吗？一个快四十岁的人突然变成了十岁的模样，从此那些“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类的喟叹都成为了一句不折不扣的屁话。
在俄罗斯待了三年之后，“许安”要求回到中国，这也是伊茨科夫的意思，让他去熟悉的环境下生长一段时间，也许会有一些意外的问题或者额外的收获。
跟“许安”一同回到中国的，还有十双眼睛；因此，人们看见这样的场景，从俄罗斯飞往中国的航班上，有十个西装革履如出一辙的大汉，把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小男孩结结实实包裹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那些看上去有些笨拙的大汉都会作出及时而迅捷的动作，他们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可以移动的墙。
反观“许安”，他的心情有一些莫名，莫可名状的莫名，不是莫名其妙的莫名；兴奋，从鬼门关还阳，重拾人生，不适，一个四十岁的光景，被塞进十多岁的载体，慌乱，在俄罗斯还好，举目无亲，但现在马上要回到家里，有妻子、有儿子的家里，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被这些情绪裹挟着，“许安”敲响了家门，然后在等待门开的间隙，跟后面其中的领队说：“家里就不用进了吧？”领队说：“不用，左右和上下的房子，我们已经租下来了，但门口会有24小时站岗。”“许安”想说什么，被那个领队打断，“我们接到的命令如此，没有回旋余地。”
说完，他们纷纷离开，只剩下两个人。
这时，门开了，是儿子许强。哦，今天是周末，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你是谁？”许强的视线越过“许安”望向他身后的两个大汉，警惕地问道。
“我是你爸爸。”“许安”坦白道。
5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素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的意思，恰恰是，对已经既定的事实的无奈表达。“许安”说：“你爸爸李某某，在省报社工作，你妈妈王某某，酷爱打麻将，你右耳后面有块红痣，你喜欢吃煮方便面，但从不加佐料，要用酱油醋香油调味，你喜欢睡觉前听音乐，最好的英文歌，你每个月要去一次理发店，点名用同一个老师，什么时候，理发店的师傅也叫老师了，我曾经发表过类似的意见，你喜食炖牛肉，炖的时候要加冰糖，你左脚无名指有脚气，你——”李素有些失常，大喊一声：“别说了。”“许安”小声说：“你生气的时候，喜欢说‘别说了’。”
李素不想生气，无论如何，看到自己的丈夫死而复生都是应该像一千多年前的杜甫“剑外忽传收蓟北”之时“漫卷诗书喜欲狂”一样才对，可是这个跟许强差不多大，比许强还要小几岁的小男孩，怎么就是自己的丈夫呢？
“许安”从几年前自己的出走开始讲，一直讲到伊茨科夫派了十个人跟他一起回到中国，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下生活的现在，李素听着听着，心就软了，轻轻把“许安”拥入怀中，冰凉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许安平展的脑门上。
问题出在许强身上。
许强已经在读初中了，正式青春叛逆的开始，不管李素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肯开口叫“许安”爸爸，他说：“你跟我说过，我爸爸已经死了。”
“许安”也劝李素，“给孩子一点时间，我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李素双手捧着“许安”的脸颊，深情吻了他的嘴，许安连忙挪开。不能去想那件事，起码现在不行。
很快，“许安”的父母就来看望他，他们对“许安”嘘寒问暖，但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没了之前那种血浓于水的热忱；老庞也来看“许安”，打趣说，“你小子赚了，不仅没死成，又白活了一辈子。”“许安”说：“你才是白活。”老庞就手脚并用，把“许安”提拎起来。这个时候，“许安”不得不承认，在外人面前，他就像一个亲戚家的小孩，不是他原来的自己。
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段时间，爆发还是在许强身上，那天李素加班没回来，“许安”自告奋勇做了一桌饭菜，想跟许强好好谈谈，但没说几句，两个人就吵起来，吵架本来没什么，“许安”偏又用“我是你爸爸”来压生理年龄比他还打的许强，后者奋起反抗，“我妈妈就快结婚了，你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是。”
“许安”想起他曾给李素写过一封信，特地强调了“遇到合适的，不要犹豫”。他感觉，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就伸手，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疼是真实的，也让他清醒。
他是“许安”，不是许安。
当天凌晨时分，李素才下班回来，她绝口不提再嫁的事情，反而让“许安”也无法开口。李素很累了，简单洗漱，就倒床上睡着。“许安”思忖良久，推醒李素，还没开口，后者却勃然大怒，“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说完，转个身继续睡觉。“许安”再次失眠了，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孤独而坚实。他思前想后，想起一个古老的思想实验，源自希腊作家普卢塔克的作品：说有一艘船，经过不断的修修补补，已在海面上航行了数百年。只要哪块木板老旧腐烂，就会立刻换上新的，终于有一天，这艘船上的所有配件都被更换一遍。那么，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忒修斯号？又或者，它已算是另一艘船？如果这艘船不是原来的忒修斯号，那么它是从何时起成为另一艘船的呢？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将这个问题弄得更加复杂：如果有人将换下来的老旧配件收集起来再做成一艘船，与那艘由新配件组成的“忒修斯号”相比，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号？
他想不明白；夜里，“许安”梦见自己变成了一艘破旧的木船，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上漫无目的地飘荡、飘荡。
6
第二次出走，许安并没有凭空消失，也没有出远门，只是搬去了之前工作的研究所。他不再是之前的许安，但至少大脑里的东西还在，依然能为研究所创造价值。他并没有主动去联系家人，李素和许强也没有来研究所看过许安，这似乎让双方都长呼一口气，有些事情并非是想逃避，而是无可奈何。
许安躺在实验室临时借来的折叠床上，多年失眠的老毛病再次袭来，即使这次换了新的身体。黑暗依旧如墨色一般，逐渐开始流动，实验室里仪器的指示灯在远处一闪一闪，犹如夜晚海上迷雾中的灯塔。现实与黑暗的界限渐渐消失，糅合在一起，此时，海浪的声音又出现了，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艘浅墨色的船，站在船舷上一个模糊的小黑人，随着波涛上下晃动着。许安的意识逐渐模糊，这时，小黑人露出森白的牙齿说道：“你猜，我是谁。”
从吱吱呀呀的钢丝床爬起来，许安已经是一身冷汗，是梦？还是自己精神错乱了？如果是梦，是谁在做梦呢？“许安”？还是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四十多年的记忆在作祟？
在食堂吃完午饭正要回去的许安被老庞拉到一旁。“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瘦小的许安耷拉着头站在一旁，在老庞并不魁梧的身边像挨训的孩子。“唉，在你回来之前弟妹的确要结婚了，她已经准备好开始新生活，可谁知这时你……”老庞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许安，“这是国内一流的脑神经专家，也是精神方面的学术权威，你找她谈谈，也许能解开心结。”
“我精神没问题。”许安还想争辩什么，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困在精神世界太久了，小黑人夜夜站在船舷上的准时赴约。
人间四月天，春光明媚繁花挂枝头。许安站在复旦大学的某条小路上，这里种满了杜鹃，红花间一座民国风格的绿瓦小楼若隐若现，“就是这里？”拿出已经磨出白边的名片，许安却有点挪不动脚。
“你就是许安？”一个穿着红色运动装的小姑娘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去年此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眼前的小姑娘肌肤胜雪，一头利落的短发在在和睦的春风中随意飘荡，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许安不禁的想起初识李素的光景，只是人面已不知何处去了。
“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别学人家玩深沉，唉声叹气了。”女孩依然笑着盯着他。
“请问，邰茜茜老师在吗？”许安脸上一红，“你为什么叫我大叔？你知道我的事情？”
“我就是邰茜茜，你的事情老庞已经告诉我了。”
“难道你也是克隆人？”眼前的女孩虽然还比自己高半头，但最多十六七岁，许安怀疑道。
“错了错了，我这是正常年龄的身体，今年十六岁，所以才叫你大叔啊。”
许安愣在原地，又摸出名片，上边明明写着：邰茜茜博士。
“别怀疑啦，我就是早读了几年书，如假包换的正常人类。”邰茜茜抖了抖落在身上的杜鹃花瓣，“进屋吧，我们聊聊。”
7
邰茜茜待许安坐下之后，并没有沏茶倒水，而是长驱直入，因为她知道对方需要的是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精神分裂的一些事情。”此时的许安就像个普通病人，见到医生忍不住将自己的情况一股脑吐出来，刚要从头说起，却被邰茜茜打断了。
“你的情况和医疗数据我已经拿到手研究过了。”邰茜茜摆了摆手继续说：“你认为自己患了精神类的疾病，这很有可能，但我无法下定论。因为你是个克隆人，不同以往所有的人类，加上你现在的身体在生长药水里泡了几年，所以所有医学数据在你身上并不一定完全试用。对此我无能为力。
犹豫再三之后前来“求医”，得到的却一句“无能为力”，现在他明白霜打的茄子的感受了。许安抚平有点发皱的衣角，准备起身离开。
“你先坐下，我还没有说完，我可以帮你分析你的情况，但前提条件是你住在我这里一段时间，让我做一些检查，得到足够多的数据之后，才能下定论。”说完这段话，邰茜茜抓起电话直接吩咐助手把许安为数不多的“家当”搬来实验室。
起初，许安仍然不相信眼前这位生活上基本不能自理的少女是一位天才，是国际上学术权威，但最近往来的实验室的人的确都是一些学术圈的著名人物，为他设计的一些实验和检测都相当专业。虽然他现在仍然睡眠质量不高，虽然被叫做大叔，但是每天和邰茜茜在家里在实验室斗斗嘴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大叔，你的第一次全方面检测报告出来了，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邰茜茜看着许安紧张得有些扭曲的脸不禁的想笑，“没有任何问题，在最初克隆低等哺乳动物身上的问题，在你身上都没有发现。所以你现在是健康的，剩下就是脑科方面的事情了。”
“别叫我大叔！脑科呢？”许安以前所在的实验室就是在做克隆，对这方面的事情他也很了解，但一到精神方面，他就有点摸不到头脑了。
“你知道他们如何把你所有的记忆灌入到克隆体当中去的吗？”
“知道，第一，通过我的全面回忆口述。第二，在大脑中植入微型芯片，开始用微电流进行大脑刺激，通过建立的模型，对大脑记忆部分的电流交换进行全面记录，这个过程进行了了三年之久。第三，把所有得到的记忆进行整合转化成声音、图片、视频和一些数字图标，强迫克隆体不间断的看、听、读，经过脑部电流刺激加强记忆。这双方的记忆我都有，因为都很痛苦。”
邰茜茜看着越说越痛苦的许安，煞有介事的把许安的头抱在胸前，双手抚摸着许安的头。这一动作让许安想起了李素，身上一个机灵，使劲挣脱了开来。
“大叔，你真不识抬举啊，为了安抚你我十六岁少女洁白的胸膛都献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样啊！”邰茜整了整茜胸前的红色运动装说道。
“这让我想起来一些事情，对不起。”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你的脑科检查也基本正常，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睡着的时候你大脑中的微电流活动有些太过频繁，我想这是造成你经常做同一个梦的原因。造成现在状况的罪魁祸首还是你自己，非要较真自己到底是谁。虽然这个人类是你自己的克隆体，但是你的大脑依然对此产生了疏离感和排斥感，当然这只是意识上的排斥，实际上没有任何器官排斥现象。”
“怎么解决？”
“目前无解，只有自己做心里疏导。”
“茜茜，你知道人类的自我意识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吗？”
邰茜茜看着一张歪成苦瓜脸的许安，看着窗外的杜鹃花说道：“你别忘了我的专业。人类还在娘胎肚子里的时候，脑部就有了基本意识，虽然绝大部分人不会有这方面的记忆，但自我意识确实是这时候就存在了。”
“那就是说克隆体很早之前就有了属于自我的意识，把我现在的记忆完全灌入进去，就如同侵占了别人的身体？我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更或者现在的记忆是个混合体，有很少一部分是克隆体的记忆混在我现在的大脑中。”
“你又这样想了，在弄明白人类是否有意识或者灵魂之前，这些假设不存在。科学家现在认为克隆体的大脑犹如一块空白的硬盘，写入数据并未有何不妥啊。”
“这样是不是太冷酷了。”
8
每天起床后，许安洗漱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做早餐，实验室里有一切早餐需要的东西。作为一个曾经的科研人员，他以此批评过邰茜茜，把如此多的生活用品堆在实验室会影响实验。邰茜茜只说了一句话就让许安乖乖的闭上了嘴：“因为我住这里。”
邰茜茜做得早饭就是一场灾难，这让许安想起来来李素第一次为他做早餐时的情形。是啊，李素，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在他搬出来自后，就再无音讯。可是许安也明白，并非李素无情，因为她也分不清现在的许安究竟是谁。
“重大消息！快看新闻频道。”邰茜茜一进门就大声喊道。许安迅速打开了电视。
新闻中提到俄罗斯富商伊茨科夫公开宣称在叙利亚某秘密地下实验室开始制造克隆人，并且提供记忆转存服务，对外开放。这一消息一经公布，全世界都炸了锅，各种评论表态层出，甚至已经有富豪公开声明要克隆自己。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邰茜茜靠在沙发上关上电视说道。
“把记忆移植到克隆人的脑中，以此得到永生，这一直都是伊茨科夫的目的，他曾经私下对我说过。”许安并不吃惊。
“我一直没告诉你，几年前我也曾经参加了这个计划，并且为记忆复制提供了一些模型设计。”邰茜茜喝了一口桌上不知道放在那里多久的瓶装水继续说道：“这也是我帮你的原因之一。”
“那么就是说，其实你也是克隆人?其实现在已经五十多了？”许安并未开玩笑，他一直认为邰茜茜虚报了年龄。
“滚蛋！老娘就是这样天生丽质，不需要克隆！”邰茜茜抄起矿泉水瓶朝许安砸过去，“不过，你并不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克隆人，第一个人是伊茨科夫，他接受了老庞的帮助，但是记忆移植并未完全成功，这才找到我帮忙。”
“在伊茨科夫之前肯定还有不少克隆体，只是都没成功，你是第一个从身体到精神上都相对比较完美的试验品，跟踪几年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所以伊茨科夫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可是我这个试验品并不完美，回到熟悉的环境之后，这几个月以来我睡不好，困在我是谁的问题里，精神快崩溃了，时常出现幻听，就好像身体中另一个我在与我聊天，偏偏聊天的内容都是我感兴趣的，因为身体中的两个我其实都是我自己。”许安看着窗外的已经结果的唯一的苹果树说道。
“可是做过检查之后，你的脑部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科学还是医学都是用证据说话的。”
“我已经算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不在乎这些了。我比较担心伊茨科夫的计划，如果他掌握了克隆人和记忆移植技术的话，就可以把同一份记忆移植到不同的克隆人脑中了。例如，他克隆了英国首相，再把自己的记忆放进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此，我有一个计划。”
9
人也是一种动物，自然也会有各种动物都有的习性，例如逃避。李素不知怎么面对“死而复生”的许安，自其搬走之后，就一直像鸵鸟一样把头扎在沙土里，不去听，不去想，至少这样让她好过一些。今天的一个新闻把她的头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因为新闻的主角是“许安”，之所以挂上引号，是因为李素不确定这个许安是死而复生的许安，还是又一个被克隆的许安，毕竟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模样都差不多。对于李素来说，无论是哪个许安，她都爱过，也迷茫过，现在的她只想平静的生活。
许安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上全球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当然这跟他的克隆人的身份有关。虽然旁边站着是穿着红色运动装的邰茜茜，但他依然很紧张，因为他一会儿要现场表演。圆脸导演进来说注意事项的时候，许安按照邰茜茜的计划毫不顾忌的从口袋出拿出一瓶舒必利，吃了几颗。导演一愣，将邰茜茜拉到一旁说着什么。
直播开始了，主持人拿着写好的稿子开始采访二人，一切都很顺利，邰茜茜回答的相当专业、细致，许安也在一旁点头微笑表示配合。直播进行到十分钟后，许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脑袋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跟他在吵架，他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狂笑。接着许安丢开身上的话筒，开始撕扯旁边邰茜茜的衣服，在被人拉来开后又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许安醒来的时候躺在某医院的特别病房里，门口有警卫站岗，至此，许安终于甩脱了伊茨科夫派来跟着他的眼线、保镖，这一切都在邰茜茜的计划之中。
“我的演技怎么样？”许安挣扎着坐起来，摸着身上酸痛的肌肉。
“烂透了，大叔，不过我给你的泡沫胶囊不错，咬下去满嘴都是剃须泡沫，效果相当好。”邰茜茜坐在圆凳上削着苹果。
“那泡沫差点没呛死我，还被赶来的警卫直接用电击枪干倒，现在全身都疼。你这是削皮呢还是剁苹果泥呢？”许安从邰茜茜手抢过削得几乎只剩下核的苹果放在一旁，“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还早呢，有我这个权威在这里，没人敢怀疑你的精神分裂症，接下来就等新闻发酵了。”
10
自从许安在某电视台的直播中表演之后，各大媒体舆论对伊茨科夫的克隆技术开始出现一边倒的反对，世界各国纷纷重申自己的反对克隆人的立场，一时间伊茨科夫从一些渴望永生的富豪眼中的救世主，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纷纷撇清与这位俄国富豪的关系。邰茜茜这时更是出面接受采访说，当时利益熏心，参加了伊茨科夫的“阿凡达”计划，并隐瞒了该计划中的若干数据，并承认参与“阿凡达”计划时的实验数据造假，这项计划会引起严重的精神分裂，向祖国、人民和关心自己的人表达最深的歉意。
“你这样值得吗？”许安看着一旁玩手机游戏的邰茜茜说道。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我乐不乐意。”邰茜茜头也没有抬继续说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当初参加这个计划是想克隆我妈，她当时是艾滋海默氏症晚期了，但是她没等到技术成熟的哪一天。”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假使我妈真的参加‘阿凡达’计划，回来的还是我妈吗，我会管比我还小几岁的小妞子叫妈妈？她只是拥有我妈记忆的一个容器罢了。她永远不在了，至少不在你我认知的世界了。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许安这才注意到邰茜茜并没有在玩手机，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流泪。这次换许安把邰茜茜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
“阿凡达”只是这纷纷扰扰的世界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闹剧，半年之后几乎没有媒体再提这个事件，伊茨科夫并没有被抓到，许安知道他还在战火纷飞的叙利亚的某个地下实验室伺机而动，不过这不重要了，没有正常人会蠢到把自己交给一个有重大问题的“阿凡达计划”。
邰茜茜不知用了什么关系，硬是把她和许安从特别医院里捞了出来，现在两人正大摇大摆的走在黄山脚下的某个古村落里。
“你想回去看看李素吗？还有你儿子。”
“每天早晨从镜子看着这种嫩脸，我已经习惯这幅身体了，但始终不能接受这个身体还有个儿子，明明只有十三、四岁。至于李素那边，她所爱的许安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记忆体许安和克隆体许安的综合体，可能某一天克隆体的意识觉醒之后我真的会精神分裂。李素和许强应该拥有自己新生活，我不应该去打扰她们。”
“大叔，你不问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吗？”邰茜茜回过身来面对着许安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已经是孤身一人的许安似乎终于放下了所有包袱。
“我想去帮助别人。”
“好。”
尾声
“许安”消失了。
两年后，卷土重来的俄罗斯超级富翁伊茨科夫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这次是花重金寻人，一时之间“寻找许安”成了一项蔚为壮观的运动，寻人启事上留的两部电话有专人24小时负责接听，后来电话一度被打爆，就从座机号换成了一个类似移动客服之类的电话，电话拨通之后，那头有一个专门的通讯公司负责接听。多年后，一则电话打到客服那里，声称在一个非洲流浪者营地见到了“许安”，客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记录；这样的线索太多了，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她也并不相信，刚才那通电话就能真的指向目标。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许安，没有双引号的。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8423号 京ICP备1601620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