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默默 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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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够了这无能为力的平庸，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与其说是理性的抉择，倒不如说是原始的冲动。　　0
　　蔚蓝色的星球上不时闪过点点红光，阿波罗指环灯火通明犹如一条温润的玉带，安静地等待着夜色降临。这一切如诗如画，也如在梦中，灿烂而遥远，似不可捉摸。
　　里多以前没有从距地三十万公里的位置遥望地球的机会和经验，那些网上的天文照片是一回事，亲眼所见是另一回事，就好像出门旅游和在家看明信片一样有天壤之别。他曾在十分之一这个距离的位置观望过地球，但并没有如此清晰和震撼。三十万公里，看不见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也看不见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看不见人类的建筑，人类的污浊，更看不见人类本身，看见的只是海洋和陆地。里多不由自主地感慨，原来地球是这样美丽，就像一个可爱芬芳的少女让他怦然心动。距离把所有的遮掩和后续都抹去，还原了一颗原始美丽单纯质朴的行星。这让感情迟钝的里多也忍不住在心里撩起一阵感动，几乎潸然泪下。不过，眼下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他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本应该在地面面对这一切的自己现在却好像置身事外，远远地看着地球上发生的巨乱，唯一能做的只有捶胸顿足和唉声叹气。
　　里多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说服，接受那更加荒唐可笑的理论跟随拉多来到这里启动“上帝之膜”，回忆过去就像是一篇文风凌乱设定失控的三流科幻小说，外星人和末世论的接踵而至让他本来平静的生活陷入慌乱和兵荒马乱。
　　如果可以再做一次选择，自己会怎么做？他扪心自问，以为自己会千头万绪左右为难，但没想到心里的答案很快就浮出水面。答案就是，即使重来一百次，他都会最终来到这里。任何一个平凡普通的人都不会放弃这样改变人生的机会。成为拯救地球的英雄还在其次，摆脱一成不变的生活才是首当其冲。这也是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跟紧张刺激的危险相比，碌碌无为的平庸更加可怕。是的，他受够了这无能为力的平庸，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与其说是理性的抉择，倒不如说是原始的冲动。
　　来吧，挑战。
　　来吧，惊险。
　　来吧，来吧。

　　1
　　里多从失业委员会走出来已是傍晚，喧嚣的英雄广场安静下来，一天开始落幕。映在平整如镜的地面上的血色夕阳正渐渐退去光亮和热度，柔和的阳光给周围的建筑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鸽子缓缓游弋在橙色天空，陌生的行人赶路步履匆匆。
　　按说处于失业状态的里多应该无暇欣赏景色，生活的重担让他喘息，再交不上房租他连住的地方都会失去，经济危机最直观的冲击大抵如此。但正因如此，里多强行要求自己放松心情，泰然处之。这是他最近从一本叫做《人生要学会和世界和解》的鸡汤读物里学到的安慰。书里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但社会和自然一直善待着每一个人，每一处风景都是无私的，每一天时光都是新鲜的。你善待世界，世界就会善待你。处在失意中的人更要留心生活中日常琐碎的美，比如看夕阳西沉，聆听鸟鸣叫。
　　回味咂摸着这些内容，里多说服自己眼前是一幅令人陶醉的夕照图，他要忍不住赞美，啊，多么温柔明亮的人间啊。四周突然传来路人的惊呼，刚才还温馨的黄昏彻底沦为黑夜，毫无过渡，天色就暗了下来。好像房间被人关了灯，在我们无法探测的高空中，也有一个控制器。
　　“呃，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还是阴天了？”里多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随即听见巨大而聒噪的轰隆声在头顶炸响和盘旋。里多抬头望去，顿时目瞪口呆，只见一艘漫无边际的黑色盘状物体在半空中缓缓的转动着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就像是一百个火车头同时做功。与此同时，路边的电线杆上冒出噼里啪啦的蓝色火花，一旁的英雄大道上刚才还行色匆匆的人们都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动不动地目瞪口呆着，里多注意到他们的头发直竖起来。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因为多日没有清理而板结的头发仍然粘黏头皮上，没有一丝挺拔的势头。
　　“哪来这么强烈的静电？”里多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将里多笼罩在光柱之中，就像在舞台上被追光灯找到。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大舞台，不是吗？只是从天而降的镁光灯还是有些传奇色彩。白光过后，里多不见了，跟里多一起消失的还有那艘巨大的碟子状飞船。一脸茫然的路人们根本搞不清楚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是眼见的真实还是臆想的幻相。夕阳恢复了血色，依然在慢条斯理地下坠着，并不急于钻进地平线，鸽子又盘旋回来，自在徜徉在广场上空，唯一不同的是行人们的头发还是竖在头上。当然，里多的消失也是不同之一，只是没有人在意他。人们嘴头都是“我操，发生了啥”，心里面下一个念头却是“妈妈，我要回家”。说来奇怪，地面上所有的人看到外星飞船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共鸣起一种叫做乡愁的情绪。但是里多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触，他没有家，也没有妈妈，他是一个孤儿。
　　“你醒了吗？”
　　里多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声调毫无平仄的女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天空。没有云朵，也没有雾霾。这不科学。里多心里嘀咕，现在哪儿还有这么清澈的蓝天。
　　“你确定这不是电脑桌面？”里多忍不住小声吐槽道。
　　“什么？电脑桌面？”
　　里多吓了一跳，登时惊醒过来，转头四顾，却没有人。
　　“不用找了。我不在这里。”
　　“这是哪里？”里多问道。
　　“这是我们的宇宙飞船” 里多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还在英雄广场，看到一艘巨大的碟状飞行物。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脱口而出。
　　“这个说来话长，你还好吗？”女声再次响起。
　　他习惯性想说还好，但身体却好不到哪儿去，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的里多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眩晕又将他扼在地上。
　　“不用勉强，结合复原起来需要一些时间。”
　　“什么结合，什么复原？”
　　“这个说来话长，这是一种你们人类没有掌握也无法理解的技术。”
　　“我们人类？”里多小声嘀咕着，扭动脖子四周察看，这个空间宽广无垠，一眼望不到边，淡蓝色的天花板和灰色的地板在远处合为一线，“这？飞船？你到底是谁？外星人？”
　　“以你们的标准来说，我是外星人。”
　　里多听到这个回答好奇暂时战胜了恐惧，已经故不得眩晕的脑袋，一骨碌爬起来，四肢着地往四周看着，“你在哪？”
　　“我说了我不在这里。与其关心这个问题，倒不如问问我们为什么把你邀请到这里。”
　　“嗯？你们为什么把我绑架到这里。”里多终于坐起来，拍着疼痛的脑袋精准地用“绑架”置换了“邀请”一词。
　　“因为我们选中了你，你是最拉多之人。”她的声音仍然平淡如初，并没有在意里多言语里的指责。
　　“什么拉多？”
　　“就是幸运。拉多的意思就是幸运，最拉多的人就是最幸运的人。”
　　“我？选中了我？最幸运的？你们搞错了吧。”如果你正在街上走着，有个人把你拦下来跟你说，你有一个从没见过的叔叔，他无儿无女，给你留下几千万的遗产。你就会理解里多当时的心理活动，搞错了吧。
　　“千真万确，就是你。”
　　“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买彩票只中过五块钱，历年公司年会运气最好那次抽中过三等奖，奖了一个毛绒玩具。现在更好，连工作都没有。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我们贫穷的政府连救济金都发不出来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我的房东在下个月就会因为我拖欠了半年房租而把我扫地出门。你猜一个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人会在哪里过夜和度日？桥洞或者公园的长椅。你们管这个叫做幸运？”
　　“但是现在你被我们选中了，你就是整个地球上最拉多的人，这足以抹平你之前所有的不幸和厄运。”
　　好吧，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里多在心里想，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没什么兴致跟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爆棚的外星人贫嘴。是啊，那可是外星人，不能以我们地球人的思维度量。等等，外星人，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你们真的是外星人？”里多睁大眼睛问道。也许是什么恶作剧，或者是自己身处于一个实验之中，毕竟跟外星人相比，那些更容易达到和接受。
　　“只是对你们来说，我们是外星人。我们自己并不这么觉得，或者你可以称我们为客人。就像来你们家里作客的人一样，我们来到你们的星球作客，因为本质上，我们都是这个宇宙的生物，虽然组成生命体的基本物质略有不同。但是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你们人类的思维模式。”
　　“客人？那也是不速之客。”里多说道。
　　“可以这么说。但我们是幸运的，刚来到地球就选中了最拉多的你。”
　　“选中了我？你们要对我做什么。”里多想起了上个世纪那些外星人绑架地球人做实验的传闻。
　　“我们要带你走。”
　　果不其然。
　　“带我走？去哪？”
　　“去探寻宇宙的真相。”
　　这听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假大空的托辞，就好像里多小学时代被问到长大后要做什么，他回答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说来讽刺，他小时候的梦想破灭了。
　　“如果你真是外星人，我想应该跟世界政府接触，这样沟通才能更加顺畅。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的了解中文，我是说你们可能用错了词，我只是一个失业的人，再找不到工作，我就会成为一个流浪汉。”里多想了一会说道。
　　“这是你的愿望吗？我们会尽力满足的愿望，在三个月之内。”
　　“什么愿望？”里多顿时摸不到头脑了。
　　“你说要跟世界政府接触。”
　　“不不不，这个不是我的愿望。愿望的意思是--算了，我只是说，如果你们真是外星人就应该去跟世界政府去接触，而不是我，这是常理。”里多想了想，其实这个也不能算常理，因为从没有过外星人降临地球。所以无所谓常理，这应该是特例。
　　“如果是你的愿望，我们可以去接触你所说的世界政府。”
　　里多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看看四周，这个地方很大，几乎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深蓝色的地板软绵绵的，脚踩上去还会有波纹一样的光晕逸开，四周并没有什么建筑物和人。没有人监管，说明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和技术将里多牢牢束缚在这里。嗯，他转念一想，这个是自然，因为他在他们的宇宙飞船上。
　　看来想逃跑并不容易，里多始终不相信自己是被外星人绑架，当然即使不是外星人，现在这个状况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根本不是外星人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如果这是一个恶作剧，那么成本也太大了，自己所认识的狐朋狗友里没人能拿出这样的手笔。也许是真人秀，想想又不对，英雄广场上发生的事他亲眼所见，他们拥有人类所没有的超自然力量。脑子里的想法绕了一圈，又回到当初的肯定上，那就是，他们的确是外星人，而自己被绑票了。什么最拉多，地球上有60多亿人口，而偏偏是他被外星人绑架了，这都不能用幸运或者不幸这样单薄的字眼来形容，这简直就是人身攻击。不过承认这个现实之后，他反而觉得事情并非糟糕透顶，起码他还活着，而且可以许愿，眼下的处境又让他想起渔夫和魔鬼。愿望，是了，还可以许愿！脑海里的眩晕一阵阵袭来，里多快要支撑不住。
　　“嗯，好吧，算是我的愿望，去跟世界政府接触吧。”里多在晕倒之前吐出这么一句。显然他的晕眩症还没好。
　　“好，如你所愿。”这个回答，他并没有听见。

　　2
　　新德班的海港平静如常，码头停泊着许多早晨出海归来的渔船，渔民们正在慢吞吞地装卸着货物，海鸥平平地掠过银白色的沙滩消失在目所能及的远方。一个渔民在打哈欠，另一个找过去跟他绘声绘色地说着昨天晚上的牌局，还有一个脸色铁青，显然他是昨天晚上数钱那位。太阳升起来了，渔船摇晃起来了，歌谣哼唱起来了。这不过是无聊的日子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时光一点都不紧张，也了无痕迹，如果……此时巨大的外星飞船在世界政府大楼的上空缓慢地转动着，无数苍蝇般的军方直升机包围在飞船上下有秩地飞舞着，前来看景儿的人纷纷驻足远远地观望着，那些无法赶到现场的人正通过各种传播媒介目不错珠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细节，这其中就包括那三个渔夫。英雄广场已经驻扎了无数帐篷和临时房屋，除了身着军装的大兵，世界各地的媒体也都及时参与进来，无数镜头对准头上的这艘直径两公里的巨大飞船。这一切都被醒来的里多看在眼里，从外星人凭空变出来的屏幕里。说变也许不够准确，变的意思是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是障眼法的魔术，而眼前的巨大屏幕完全是凭空出现的，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里多觉得这个屏幕更像是纯能量聚化出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形容，这个奇怪的想法就和那个屏幕一起毫无预警地出现了。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释和可以追溯的根源就是曾经看过的科幻小说作祟吧，在那些天马行空的小说里，才有所谓的能量聚化，也才有奇形怪状的外星人。现在，外星人从字里行间走进了他的眼前，他们所创造的技术自然也就跟着现身。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接触？”那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女声说道。
　　“这个，接触，我也不知道怎么接触啊。”
　　“你是地球人，你不知道？”
　　“我是地球人，我不知道质能方程，也不知道点此方程，不知道世界政府的领袖昨天晚上吃的什么饭，和什么肤色性格的姑娘睡觉。你这是什么逻辑，我都说了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怎么会知道跟世界政府接触的流程。”
　　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吧，是不是应该先发电讯，或者跟某个负责处理这类应急事件的部门打一份申请？”里多叹口气说道。
　　“明白了，这个交给拉多吧。”虽然声音仍然是那么平淡冰冷，但里多似乎听出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又无法形容。
　　里多并不知道这个叫拉多的外星人与世界政府接触的详细步骤，更不知道拉多用了什么手段来说服这个世界的当局者接受拉多是外星人。转念一想，自己实在猪头。拉多根本不用解释什么，她存在的本身就已经足够力量。不知为何，他没有使用“它”来指代这个非人，而是有些期待似的使用了“她”。
　　很快，飞船就离开地球，再次来到三十万公里之外。很快，自己的头像显示在各大新闻的头版，那些照片五花八门，有的是生活照，有的是证件证，甚至还有他一周岁拍的裸照，他们一定把他的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这些都没什么，有的媒体竟然宣称里多被当成潜伏在地球上的外星人。人类文明有史以来隐藏最深的间谍--这是某个媒体加在他身上的头衔。里多这才知道，人民创造的荒谬往往疯狂。这让他哭笑不得。
　　“你不舒服吗？”拉多虽然一直没有现身，但又似乎无所不在，里多脸上一点小波澜都被她及时捕捉并做出反应。
　　“没有，只是有些失落。”
　　“失落？”
　　“可以这么说，心理上的不舒服。”
　　“我知道了，你有心理问题。”
　　这下里多更加哭笑不得，看来掌握一门语言，不仅仅是知道他们所有的词汇和知识，对于隔着一个文明的拉多更是如此。
　　“你是不是想家了？”拉多突然问道。
　　里多本来并不想家，也想不起来想家，但是被拉多这么一问，心里还真有点空空落落。于是不由自主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好办。”
　　“怎么，你要把我送回地球？”
　　“并不是，但我可以为你营造出一个家。”
　　里多以为拉多所谓的“营造”指的是一种家的气息和氛围，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屁股底下突然出现一个磨破皮的沙发，他刚刚坐下，距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就出现了那台电视，很快，木地板出现在他的脚下，四面墙起来了，一扇门从墙上打开。这一刻里多才明白，拉多所谓的“营造”完全是照搬。为了让自己在飞船上住得更加舒服，拉多特意复制了里多在新德班的家，完美的复制，包括媒体终端，甚至冰箱里的过期牛奶和那个蓝绒绒的马桶圈，此时的里多就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看着地球上的人们如何评论自己。

　　3
　　“你还有什么愿望？”
　　“我？好像也没什么愿望。”里多想起以前的自己，整天在工作啊工作，那时候的愿望就是可以有时间有钱去环游世界，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的奇妙。后来金融危机来了，他失去工作，根本没有心情去旅游，愿望又变成找到一个好工作。人就是这么善变，披着一层环境的保护色。现在他被外星人里囚禁在飞船里，似乎什么愿望都销声匿迹杳无音讯了。
　　“对，愿望。”
　　“我想回家，回那个真正的家。可以吗？”
　　“不可以。”
　　“你还真是坦诚。”拉多说道，当然，他自己对此也并不抱希望。
　　“那我没什么愿望了。对了，你们打算把我关多久？”
　　“三个月。”
　　“什么意思？三个月以后你要做什么？解剖我吗？”里多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还能确定外星人是否有幽默感，如果他们把他说的笑话当真就傻眼了。就好像你对一个并不喜欢的客人客套“留下来吃晚饭吧。”结果他顺势来一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苦衷，最难以言表。
　　“不，三个月以后，我们要带你走，因为那个时候地球要被毁灭了，确切的说，太阳系里的所有生物都会灭绝。”女声平静地说着，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对她来说似乎完全无关紧要，语气就跟“出门把垃圾袋带出去”一样平常，而“太阳系里所有生物”似乎跟生活垃圾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地球毁灭？”里多一下子站起身来，这跟里多可是息息相关，他毕竟是太阳系所有生物中的一员。
　　“嗯，三个月后地球上的生命将被毁灭。来自十六光年之外超新星爆炸的致命宇宙射线，将持续三个地球月，足以毁灭地球的生命系统。不要着急，这只是开始，随着射线蔓延，你们恒星方向的所有生命无一幸免。嗯，无一幸免。”她重复了那个可怕的成语。
　　“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我们的科学家早就能发现了。”里多这些话更多的是想说服自己。因为对此他丝毫没有把握，正如他之前所说，他不知道质能方程，不知道电磁方程，他只是觉得这样巨大的灾难那些知道很多方程的人一定早就预测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措施。
　　“地球处于此事件光锥之外。再者说，你们的科学家似乎并没有掌握恒星各阶段的特点，以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到目前为止，你们应该还属于一类文明，哦，准确地说是0.7类文明。举个例子，一群蚂蚁能够发现提着一壶热水向它们走来的人类吗？它们会以为那从天而降的滚烫的热水是个无法预料的自然灾害。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你是蚂蚁，我是说所有人类都是蚂蚁。不过即使发现，以地球现有的科技水平也无能为力。就好像蚂蚁无法拒绝和阻止向它们浇热水的人类。”仿佛是看到里多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她一定是看见了里多的表情，才继续说道：“怎么，不能理解吗？那我换一种说法，就好像你们预测到地震，但并不能阻止地震的发生。这样说是不是更直观一点？”
　　“怎么会无能为力，可以挖掩体，可以逃往外太空，可以……”里多越说越无力，因为他曾经在距地面三万六千公里的地球同步轨道上工作过，明白宇宙射线的致命性。的确可以挖掩体，不过真如外星人所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挖三个月的时间掩体，能挖多深呢，能挖多少呢，全球超过六十亿的人口有多少人能躲进掩体。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的掩体能否阻隔宇宙射线。很奇怪，他一下子就站在这个高度上，开始思考人类文明的未来。所以说，时势造英雄，此言不虚。
　　“你不用担心，在此之前，我们会带你走，因为你是最拉多的。”
　　“最拉多？”里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幸运的意思。”
　　里多这才想起来，刚被绑架的时候，外星人的确这么说过，说过自己是最幸运的人。
　　“最幸运的人就是被你们所搭救？在超新星爆炸产生的宇宙射线之前逃离地球？”
　　“不，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因为宇宙让我们选中了你。”
　　“越说越离谱了。宇宙又不是一个生命体。”
　　“正是因为发现那颗爆炸的超新星才迫使我们偏离了原有的航线，在不经意间来到地球，而我们降落地球遇到的第一个生命体就是你。这所有一切，都是一个巧合抛出另一个巧合，每一个巧合的诞生都将整个事件的概率拉低，同时也将你的拉多指数提升。”
　　“第一个生命体？难道你们遇到一只蚂蚁，那只蚂蚁就是最幸运的了？”里多发现了外星人话里的漏洞。
　　“对，理论上没错，如果我们发现的是一只蚂蚁，我们也会带走这只蚂蚁，但是我们发现的是你，并不是蚂蚁，虽然从概率上讲，遇到你的情况极低，但是这毋庸置疑地发生了。你们人类管这叫命中注定，我们则称之为拉多。”
　　“你是说，你们第一来到地球，第一次降落地球，就遇到了我？你们没有刻意去选择降落的地点么？”里多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
　　“地球的面积是五亿多平方公里，而且海水覆盖了超过三分之二的地球，你们很有可能降落在海上啊？要试多少次才会遇到人类，要降落多少次才能遇到我？”
　　“我想你并没有明白，就如同实验一样，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一，但是这并不等于我们一定要做一百次实验才会成功一次，当然也可能即使我们做一百次实验也没能成功一次，这是宇宙的基本属性之一，只要我们足够幸运，哪怕这个实验成功的概率是亿万分之一，实验也很有可能一次成功。所以我们随机选择的一个地点降落地球，如果有生命存在，我们就会选择，如果同一个地点有多个生命存在我们就会再次随机选择，选中的那个就是最拉多，哦，最幸运的。”
　　“等等，”里多似乎明白了这个听上去非常奇怪的理论，“你的意思是说，幸运是宇宙的属性？哪怕概率超低就好像买彩票一样，中大奖的概率只是千万分之一，但是并不等于所有中奖者一定是买了千万次才会中奖。”
　　“是的。”外星人发出了赞同的声音，里多想象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点了点他那更加奇形怪状的脑袋，情不自禁打了一个激灵。“等等，”里多突然想起什么，“你有没有将地球，啊不，是太阳系所有生物都将被毁灭的事情告诉世界政府？”
　　“没有，即使告知世界政府，你们能做什么呢？只不过是徒增烦恼。如果一个人马上就要死了，你又何必告诉他死亡的具体日期。他本来还能无忧无虑地活过最后几天，现在他只会在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情绪中艰难度日。”
　　“不，你应该告诉他们，他们有权知道。”对此，里多异常笃定。如果是他，他是那个将死之人，他更加倾向知道自己的死期，那样总比浑浑噩噩地挂掉要好。可是不管是他，还是拉多，都忽略了一件事，一个个体和一个群体对待同样一件事的反应可以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是一个人，知道了自己的死亡日期，可能会乐观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做一些以前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比如里多曾经一直想的环游世界。但如果是一个文明，知道了自己的灭亡日期，整个文明中的智慧生物都会疯掉，世界赖以生存和运转的秩序将要失去。
　　“这是你的愿望吗？”
　　“算是吧。”
　　“好的，如你所愿。”

　　4
　　同上次一样，里多并不知道拉多用什么方式将超新星的事情告知世界政府，也并不知道世界政府用什么方法验证这个事情，只是世界各大新闻媒体已经在用猜测的口吻报道这个事件，里多明白，这是因为世界政府并不想造成太大的恐慌。这是一个预防针。
　　此时的飞船停在球同步轨道附近，这是应了里多的要求，因为这曾经是他工作过的地方，这里的空间感会让他觉得踏实。如果不能回到地球，起码可以回到一个更加熟悉的相对高度。
　　从这里，里多可以看到巨大的太阳能帆板犹如眼睛一般静静的望着宇宙，并不在乎将要到来的来自宇宙的巨大海啸，当然对于宇宙来说，这次的超新星爆炸连宇宙海洋里的一丝涟漪都不算，对整个太阳系却是灭顶之灾。整个宇宙已经有137亿年历史，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从宇宙这个尺度来揣摩人类的心理活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没有其他办法吗？你们的科技这么发达，就没有办法救救我们吗？”现在，里多越来越能找到地球代言人的角色感觉。虽然有些不大适应，但却找不到什么逻辑漏洞。这是自洽的，谁让他被选中，成为整个太阳系最拉多之人呢？
　　“没有，我们的科技虽然比你们发达很多，但是却不能救这么多人，何况我们并没有义务浪费我们自己的资源去救如此多的外星人。地球是个很现实的地方，宇宙比地球更现实。”
　　外星人？里多突然明白，正如自己将从未谋面的拉多看成外星人，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也是名副其实的外星人。
　　“你们好冷血。”里多忍不住发泄到，他们只是因为不想浪费资源而袖手旁观，这让里多难以接受。
　　“冷血吗？你们人类为了自己的欲望，霸占了那么多自然资源，使得越来越多的生物无家可归，甚至灭绝。跟你们比起来，我们可以说是热血了。这一篇新闻是我从你们人类的浏览器里找到的。”
　　电脑显示器突然亮起，拉多发来一个链接，里多点开之后竟然是一道公务员考试题。
　　据报导全世界每天有75个物种灭绝，每小时有3个物种灭绝，很多物种还没来得及被科学家描述和命名就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研究者分析了过去20～40年间对英国鸟类、植物、蝴蝶的调查研究资料．将英国国土以每10平方公里为单位若干个区域，然后统计每个物种所占的单位数目，结果发现过去20年中，蝴蝶种群数量减少71%，与之对照的鸟类种群减少了54%，植物种群减少了28%。
　　请根据以上叙述，回答以下两个问题：
　　（1）请你用柱状图的形式表示上面三个加横线的数字。（注：横坐标表示种群名称，纵坐标表示百分比）（2）说明当今物种灭绝的主要原因。
　　里多一脸茫然，虽然不太清楚拉多发来一道解析题的用意，但那些数字血淋淋地在那控诉着，这是无法否定和视而不见的。
　　“我们冷血？你们人类做出这样的事情，不仅不知羞耻和悔过，而且还制作成考题不以为然地向人们兜售食物链顶端的优越感。这就好像你们杀死一个人，然后让别人分析杀人动机。而且还用柱状图的形式，花样虐尸吗？还有第二题，‘说明当今物种灭绝的主要原因’，看看你们给出的标准答案吧：人类活动对环境的改造幅度已经很大且地域扩张也很厉害，导致生物栖息地大面积消失，很多物种的生活地域越来越小，且不能适应环境改造所带来的新的环境，以至于灭绝，如乱砍滥伐、过度放牧、不合理的开发（围湖造田、垦荒、湿地开发等）、使生存环境被破坏与改变，不再适合生物生存，导致野生生物的濒危或面临灭绝。说得多么委婉。从一个外来人（外星人）的身份看，我认为主要原因就是人类欲望的膨胀。现在，你还要说我们冷血吗？”
　　我一时沉默。
　　“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什么，冷血的反义词并不是热血，热血指的是充满奋斗的力量和干劲。”
　　“措辞不重要，尊重生命才重要，你们做到了吗？这就是你们人类的问题，总是着眼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缺乏宏观视角。”
　　里多竟然无言以对。此刻，他这个不思进取甚至有些龌龊和猥琐的中年大叔代表整个人类老老实实地接受着拉多的指责。想想的确是这样。一切表面都可以追溯到一个内在诱因，人类目前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经济危机，表面上看，这是经济体系和通货膨胀的问题，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资源的匮乏，人类在过度消费地球的储备。换句话说，走到今天完全是人类咎由自取和自取灭亡，即使没有那场十六光年之外的灾难，人类迟早也会交代。
　　“其实，也不是我们不想救你们，”过了一会，拉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句话就像黎明前的曙光，虽然不够照亮整个世界，但至少提供了一个光鲜的可能和希望，“虽然你们人类长得很丑，又自以为是，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甚至一度崇尚地心论，我游历过那么多先进友善的星球，从没见过如此自恋的。虽然是你们人类纪元公元前400年由一个叫欧多克斯的古希腊人提出的。不过有个叫哥白尼的还算有自知之明，他说地球在宇宙中所处的地位毫无特别之处。这句话应当被你们人类作为最高法则和真理写进每一个公共读物的扉页，好提醒你们不要过分自信。”拉多对人类的文明了如指掌。
　　“那也不必妄自菲薄吧。”拉多小声嘟哝道。
　　“好，那我收回刚才的话。”
　　“等等，我先收回，你请继续。”随着里多跟拉多接触，他发现这个先进文明的代表并不是那么呆头呆脑，谢天谢地她有幽默感。
　　“我们可以提供一种技术，但是并不保证在地球上能成功。虽然我在到达地球之前，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渗透了你们的文明，包括所有的文献和音频视频，下载了你们的百科数据库，但这并不代表实际了解地球的能源情况。”
　　听到外星人有技术，里多燃起一丝希望，根本没有听进去“但是”之后的内容，他忙不迭地问道：“什么技术？”
　　“你有没有听我后面的话，这种技术并不能保证在地球上奏效。还是算了。”
　　“你们不是幸运至上吗，什么存在即是概率，那么为什么不去试试呢。是吧，地球上有句老话你一定检索过，叫试试可能会成功，但不试一定会失败。至少，给我们保留一点可能吧。”
　　“好吧。那我就跟你讲讲这种技术。其实说起来很简单，这个技术就是在地球外边包裹一层膜，我们称为科萨之膜，你可以理解成‘上帝之膜’，这个膜的技术是用来保护我们的飞船不受陨石和宇宙射线等有害的物质侵害。我刚才在你们人类的词库里寻找了一下，有一个叫做金刚罩的东西似乎跟这种技术的表现形式很像。但是这个技术有个缺点，需要在膜的外边启动，也需要在膜的外边关闭。对于地球则还有个更大的问题，这个膜如果能成功启动，那么几乎你们所创造的一切物质都不能穿透，也包括来自你们恒星的光。所以即是地球成功了，人类也没有太大的希望生存下去。”
　　“你是说，这个上帝之膜可以屏蔽一切？连阳光都穿透不了？”
　　“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你还要用反问句强调一遍。一旦开启这个膜，地球就会陷入黑暗，三个月的连续黑暗，地球能忍受吗？而且这个膜一旦启动，至少需要一年的时候才能进入稳定状态，进入稳定状态之后才能关闭。当然只要膜启动不需要进入能量稳定状态就可以屏蔽来自超新星的致命射线，但是却要一个地球年之后才可以关闭。这就是我迟迟没有告诉你的原因，这个方案也许可行，但人类文明能否延续仍然是个未知数。”
　　“一年，可以考虑……”里多自己心里想着，虽然一年的黑暗难以忍受，地球上的生物也会大量的灭绝，但跟生物大灭绝比起来，总算是聊胜于无啊。不过，这个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做的选择。虽然在外星人眼里，他是最拉多之人，但是在地球上眼里，他不过是普通地甚至有些卑微的存在，而且，在很大一部分人眼里，他还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总之，他的想法做不了人类的决定。他只能用尽量尝试。
　　“你可以把这个技术给人类吗？”
　　“这是你的愿望？”
　　“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好的，如你所愿。”

　　5
　　里多并不知道世界政府做了什么样的选择，不过他们看来似乎并没有选择，但是从地球舆论方面看不到任何端倪。里多可以理解，即使他们已经相信拉多所言的灾难，也不会公之于众，这样会引起恐慌。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是机密的事情透露起来越是夸张和恐怖。如同大坝上一个蚁穴，最后会造成溃堤的危险。里多只能去猜度，他什么也做不了。跟之前相比，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拉多的“囚禁”，除了不能离开飞船，他反而获得了空前的自由。他想去哪里就可以瞬间到达。这次里多选择了新西兰的南岛，以前只是在太空看到过这个岛屿，这次却是在距离地面一百米的地方，岛上面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现在地球上的人们也习惯了这艘庞然大物的存在，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和好奇，人们甚至可以悠然自得地在飞船投下的阴影里纳凉。小孩们在嬉闹，大人们在读报，画面安详人间温暖。里多突然觉得这些人很幸运也很可怜。
　　“拉多，你在这里吗？”
　　“是的，我无处不在。”
　　“你不需要休息吗？”
　　“不需要，我无时不在。”
　　“好吧，我现在能跟你聊聊天吗？”
　　“当然。”
　　“你一开始说过即使第一次降落在地球上遇到只蚂蚁也会带走，这只蚂蚁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最幸运的？你们的理论是这样解释的？”
　　“不，那只是比喻，因为我们知道肯定会遇到智慧生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不是，你们怎么能确定和保证呢？你们落在人类居住的城市还行，如果降落在野外或者海面，遇到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为我们在降落之前已经通过了大量的计算，虽然现在跟你接触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整艘飞船上存在着我们三千亿个同胞。这三千亿个生命经历过数十亿年光阴的洗礼和探索，我们始终存在这个宇宙中，这说明我们足够幸运，因为这个宇宙中任何一个看似平常的事件都可能灭绝我们。同样，你们也是幸运的，从地球上进化生命是一件非常小概率的事件。1823年，有个叫奥尔贝斯的人类曾说过，‘地球是多么幸运啊，不是天穹每一点的光线都能到达地球！要不然亮度和热度将不可想象，比我们经受的要高90000倍，只有全能的上帝才能设计出能在这种极端环境条件下生存的生物体。’地球能够进化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更不用说这种生物能够从单细胞进化到今天的人类。一切的一切，都是幸运地不能再幸运。”
　　“你们就这么相信幸运的力量，相信幸运是宇宙的基本属性，在人类看来，幸运是个飘渺的东西，不能完全依靠幸运。难道你们每一个决定都是靠幸运才做下的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都是靠幸运才决定的。”
　　“不可理喻的外星人。”里多始终不明白科技如此发达的外星人怎么会相信幸运这个不可捉摸的东西。如果靠着幸运就能生存，那么人们都不需要工作了，去买彩票就行了。但里多转念一想，不能用自己地球式的思维去丈量拉多的宇宙观。我们人类总是喜欢将一切都拟人化，从自己的视角出发和评定，就像我们所创造的机器人，也要赋予他们人性，可是机器人是不会像人类一样思考，他们只认指令。还有外星人，不管那些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里面创造出了什么样的外星人形象，始终都是通过人类的大脑设计出来的，所以，不管多么逼真也都是失真的。这些都建立在人类自己的感情和想象之上，而外星人，他们是另外一种文明形式，他们的构成，他们的历史，他们的环境，决定了他们的存在方式。如果不了解这些，根本无法跟他们进行真正的沟通。就像拉多，虽然掌握了地球上的信息，但是却并不能理解人类的思维方式。就像里多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幸运是宇宙的基本属性。
　　“我还是不能理解，虽然我特别想承认你所说的理论，因为对我这样的失败者来说，最渴望就是不劳而获的幸运。”
　　“不不不，你从根本上就错了，我所说的幸运并不是针对个体，至少也是一个文明或者一个星系。讨论的对象越大，幸运的属性越明显。比如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大的系统，也就是我们的宇宙。我们生活的这个宇宙是幸运的。宇宙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宇宙如果不是非常幸运就是被设计过的。让我来带你看看宇宙大爆发到今天的几个关键步骤。”
　　瞬间房间的灯光熄灭，一片黑暗，就在这黑暗之中，闪出一个光点。
　　“这就是宇宙最初的核。”
　　“你是说，大爆炸之前。”
　　“是的，大爆炸。”
　　拉多刚说完，这个光点迅速爆开，一片混沌的灿烂。
　　“10-43秒之前，普朗克时期，在这个时期宇宙空空如也，能量达1020亿电子伏特，宇宙的四种力统一成一个单一的‘超力’，将宇宙束缚成‘超对称性’。比偶然还偶然亿亿倍的一个偶然，对称性被划破了，形成一个小气泡，也就是宇宙的胚胎；10-43秒，GUT时期，气泡快速膨胀，‘超力’被打散，四种基本力分离飘散，首先被甩出去的是重力，其他三个力仍被统一在一起。这个阶段宇宙以1050的系数继续膨胀，空间的膨胀速度比光速还要快，温度达到1032K；10-34秒，膨胀结束，温度降到1027K，此时强力从弱力和电磁力中分离出来，宇宙进入弗里德曼扩充期。此时的宇宙大概只有目前的太阳系大小；3分钟，核子形成，氢熔合成氦，锂形成，宇宙模糊不清，一片黑暗；380000年，原子诞生，温度降到3000K；10亿年，星星浓缩，温度降到18K，矮星开始量产轻元素，爆炸的星系则将铁以后的重元素疯狂地喷向天空。65亿年，德·西特尔膨胀，弗里德曼扩充期结束，在反重力的驱动下，宇宙进入西特尔扩张的加速阶段。137亿年，今天，现在，此刻，你和我才能在2.7K的宇宙温度下坐在这里对话。你能说这不是一种极端的幸运吗？”
　　虽然拉动的讲述，眼前的宇宙不停地变幻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膨胀。他慢慢认出来银河系，银心之中那个巨大的黑洞就像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银河系投影在拉多面前缓缓流动，如同一条波光闪闪的河流，而他现在就在这条河流里凫水。天鹅座、盾牌座、人马座、天蝎座、麒麟座、双子座围绕着他，靠近又远离。织女星、牛郎星和天津四交织成了“夏季大三角”，顷刻之间，天狼星、参宿四、南河三构成的“冬季大三角”也闪亮登场。随着时间继续推进，很快，里多就看到了太阳系和它的八大恒星。第一，第二，第三，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星球就出现在他的眼里。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神奇，他见证了宇宙诞生的壮美。然后视角继续拉近，他看到那艘飞船，甚至看见了飞船里的自己。他，在看着他。
　　“简直不可思议。”
　　“你看到了吧。我们不认为这个宇宙是被设计过的，因为经过我们数十亿年的探查，并没有发现哪个种族有如此超高的能力，而且就我们掌握的数据来看，幸运说是绝对站得住脚的。退一步讲，就算宇宙被设计过的，也只能说明我们的存在是极小的概率中的幸运。这个极小的概率我无法用你们人类的比喻来描写，这么说吧，就像是一颗质子在宇宙之中遇到另一颗。你，能够理解吗？”
　　“能，就像我遇到你。”
　　“对，就像我遇到你。”
　　“太神奇了。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有一种重生的喜悦。”
　　“这只能说明你的视角一直被限制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没有看到宇宙的浩瀚和璀璨。”
　　“在我如此崇拜的状态下，现在你说什么都是成立的。哪怕你让我去死，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你不能死。我需要你。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你。”里多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些小女孩的娇羞。
　　“哈哈，我不会死的，我刚才只是一个比喻。”
　　“奇怪的人类。”
　　里多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之中，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他以前不懂人们为什么要探索跟大部分人生活毫无关联的宇宙，文明越是成熟，对于宇宙就越是有一种归属感。他还记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大概内容是一个赞比亚修女给NASA太空航行中心的科学副总监写的一封信。在信中，这个修女疑惑又严厉地问道：目前地球上还有这么多小孩子吃不上饭，他们怎么能舍得花费数十亿美元甚至更多去探索那些普通人根本无法触碰的宇宙。那位科学副总监很快给修女回信，标题就是《为什么要探索宇宙》，在这篇文章里，他说道，他每天都会收到类似的来信，那位自以为锋利的修女不过是其中一员。他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先讲了一个小故事。400年前，德国有一位心地善良的伯爵，他将自己收入的一大部分捐给了镇子上的穷人。有一天，伯爵碰到一个奇怪的人，他家中有一个工作台和一个小实验室，他白天卖力工作，每天晚上的几小时的时间专心进行研究。他把小玻璃片研磨成镜片，然后把研磨好的镜片装到镜筒里，用此来观察细小的物件。伯爵被这个前所未见的可以把东西放大观察的小发明迷住了。他邀请这个怪人住到了他的城堡里，作为伯爵的门客，此后他可以专心投入所有的时间来研究这些光学器件。镇子上的人得知伯爵在这么一个怪人和他那些无用的玩意儿上花费金钱之后，都很生气。“我们还在受瘟疫的苦，”他们抱怨道，“而他却为那个闲人和他没用的爱好乱花钱！”伯爵听到后不为所动。“我会尽可能地接济大家，”他表示，“但我会继续资助这个人和他的工作，我确信终有一天会有回报。”果不其然，他的工作(以及同时期其他人的努力)赢来了丰厚的回报：显微镜。显微镜的发明给医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由此展开的研究及其成果，消除了世界上大部分地区肆虐的瘟疫和其他一些传染性疾病。伯爵为支持这项研究发明所花费的金钱，其最终结果大大减轻了人类所遭受的苦难，这回报远远超过单纯将这些钱用来救济那些遭受瘟疫的人。而探索宇宙和救济贫苦儿童的问题，跟这个类似，只不过是放大。
　　后面讲了将探索外太空的技术应用于地球的例子，他记不清楚，只记得最后随信寄出的一张照片，是1968年圣诞节那天阿波罗8号在环月球轨道上拍摄的地球的景象。那张照片对里多意义重大，正是因为那张照片，他后来才报名参加了近地轨道的工作培训。这张照片的名字就叫做《升起的地球》
　　“太空探索不仅仅给人类提供一面审视自己的镜子，它还能给我们带来全新的技术，全新的挑战和进取精神，以及面对严峻现实问题时依然乐观自信的心态。”拉多突然说道。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刚刚检索到一篇文章，觉得这句话写得很不错。”
　　“是，是不错。”
　　“很愉快的对话。”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