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元
“你会注意脚下的蚂蚁吗？不会。但如果有一天，一小撮蚂蚁点燃了篝火呢？”李勋用力一捻，将蚂蚁揉成一团黑点，“对于蚂蚁来说，我就是神；而现在，神发现了我们。”
        倒计时：34小时。
　　2036年，一个普通的清晨，阳光温暖，万物生长。对于陈伟来说，这却是极不寻常的一天，34个小时之后，全世界最大的超级质子对撞机将进行第一次试验。作为试验主要负责人李勋的助手之一，他表现得过于亢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主持项目呢。”同伴笑话他。
　　“我们就要揭开宇宙137亿年的面纱，你难道不激动吗？”
　　年轻人嘛，就是要血气方刚活力十足。
　　相比之下，项目负责人李勋则显得异常平静。如果把陈伟比作迎着狂风枝叶招展的大树，那么李勋则是承载着大树的根系，风在他脸上刮不起一丝涟漪。

　　倒计时：28小时。
　　陈伟的女友今天生日，而他此刻无法离开实验中心，哪怕是来到大门口跟女友说上两句热乎的情话来上一打温柔的拥抱都不能，他软磨硬泡才从李勋那里获取五分钟的通话时间。这五分钟，光是因为不能陪女友过生日而发表的歉意就占去四分钟，剩下一分钟，陈伟以小说家的修辞水准声明着自己的浓浓爱意。
　　没办法，接下来他需要睁大双眼盯着自己所负责的仪器，不能有一毫半厘的闪失和疏忽。
　　一切读数都正常，陈伟感到不仅仅是自己，不仅仅是这个实验中心，是整个宇宙都在缓慢而神圣地接近那个时刻。
　　倒计时：20分钟。
　　陈伟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随时准备记录与反馈。
　　倒计时：10、9、8、7、6、5、4、3、2、1--
　　在经过数日的加速后，夸克束运行的距离超过200亿千米。陈伟眼中噙着泪花，声音颤抖地通知李勋：“能量曲线到达峰值。”
　　“引出。”李勋声音听起来跟往常一样平静，从他的眼神中，陈伟看到更多的是担忧而非期待，毕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随着陈伟的操作，无数个传感器捕捉到的画面经过计算机分析将夸克相撞那一刻的璀璨图景传到实验中心的将近篮球场大小的巨幕上。
　　一片空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陈伟看来，恨不得把一秒钟掰成毫秒、微秒、纳秒、皮秒、飞秒，以此来延长自己的感官体验。
　　一片空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屏幕牢牢吸引，形成一种集体的默契。
　　一片空白。
　　撞击发生了，然后，没有然后。


　　“我们失败了？”陈伟小声地说道，不知是疑问还是反问，没人回应。
　　“大家都太累了，休息两天吧。”李勋开口了，没有做任何关于实验的总结，而是口头的放假通知。
　　陈伟担心女友还在生气，他一路上都在模拟被女友蹂躏时如何解释和自保，但是回到家里之后，女友却不在。
　　就在陈伟坐上出租车之前，两个人还通过电话。他再次播出女友的手机号，熟悉的乐音在他耳边响起。女友的手机遗留在卧室，还有她的包，没有这两样东西，女友是不会出门的。思来想去没有头绪，陈伟干脆坐在沙发上守株待兔。在等女友回来的时候，陈伟想起要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这个中秋又回不去了。电话打通了，没人接听。陈伟接着给自己的爸爸打电话，情况同上。陈伟正在纳罕，电话突然响了，他急忙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却是李勋。
　　“出事了，赶紧来实验中心。”
　　陈伟第一次听见惯于慢条斯理的李勋如此紧张，他来不及多问立刻赶回去。当他来到实验中心的时候，大部分同事都在。他们一个个坐立不安，比实验之前还要紧张。
　　见到李勋，陈伟还没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前者就劈头盖脸问道：“你联系过你的父母和女友了吗？”
　　“联系过了，但都没联系上。”
　　“是不是电话打通了，没有人接？”
　　“你怎么知道？”陈伟有些摸不到头脑。
　　“实验中心所有的同事，都遇到了和你一样的情况，包括我在内。我接到我儿子班主任的电话，他说刚才正在上课的时候，我儿子不见了。”
　　“不见了？旷课吗？你儿子不是品学兼优啊。”
　　“不是旷课，是凭空消失。整个班上几十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了。”
　　“开什么玩笑。”
　　李勋目光沉毅地看着陈伟。
　　“真，真的？”
　　李勋点点头，“他们都一样，自己的至亲活生生地不见了。”
　　“这么说--”陈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女友。“怎么会这样？”
　　“目前来看，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次实验。”


　　很快，以参与实验人员为中心，他们的直系血亲都不见了。在路上走着，在开车，在公司上班，不管在干什么，都像被按下DEL键一样，不见了。很快，这些直系血亲的直系血亲也开始消失，也就是说，渐渐地，跟陈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不见了。那些亲戚，他都叫不上名字，有些甚至没有见过。最后，亲戚的亲戚也不见了。
　　“怎么办啊，这样下去，整个人类都会消失！”当陈伟在实验中心后院找到李勋时，他正在用一截枯枝拨弄地上的蚂蚁。
　　“你知道蚂蚁是二维生物吗？”
　　“我跟你说人，你跟我说蚂蚁！”
　　“它只能在X轴和Y轴的平面移动，它感受不到第三维Z轴。”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你看，这里有几只蚂蚁，我拿起其中一只，”李勋说着捏起一只蚂蚁，“对于其他蚂蚁来说，这只蚂蚁就凭空消失了。”
　　陈伟恍然大悟，“你是说？”
　　“我们是三维生物，可是宇宙是十一维的啊。”
　　“那为什么以前没事？”
　　“你会注意脚下的蚂蚁吗？不会。但如果有一天，一小撮蚂蚁点燃了篝火呢？”李勋用力一捻，将蚂蚁揉成一团黑点，“对于蚂蚁来说，我就是神；而现在，神发现了我们。”
　　“那为什么我们还在？”
　　“我怎么知道，”李勋说，“那可是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