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擦
我们在枯萎的森林里寻找宝藏。我要找桃子。安妮收集着野花,野菜还有蒲公英。我们的主食是洋葱。因为洋葱的生命力强,此外,连绵的荒漠上只有杂草。
  “那么,准备好了,就开始咯,猴子。”阿格尔挥舞着手中那把叫“弦月”的战术刀,一副信心满满志在必得的神气。

  “谁怕谁啊。”我向他轻蔑一笑,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搓手。眼前这片莽莽密林中,粗细不一的藤萝盘根错节蛛网般交织着,如同一道高耸的墙。我蹲下最后检查了一次鞋带。随手捡起一片被风刮到脚边的叶子,卵形叶片苍翠欲滴,还连在火柴棒一样的叶柄上。

  我双眼紧紧锁定在藤墙中那一道缝隙,光线照在上面,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入口就选在那里好了,我盘算着从哪里往上爬,能够最快到达那个缝隙。

  藤萝的宝藏就在这片密林的某个地方,也许在最难以触及的心脏地带。我并不知道宝藏到底是什么。阿格尔也不清楚。但我们明白只要找到它,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谁先找到就算谁赢,这是上师出的考题,也是我跟阿格尔的一场比赛。

  “猴子,你真的不打算用刀吗?我可不想胜之不武哦。”阿格尔指着我挂在腰间的刀。这是安妮的刀,除了这把刀,安妮留给我的只有回忆。那个喜欢在田野中寻找蒲公英的女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刀可以披荆斩棘,砍掉碍事的拦路藤,但作为一个天赋异禀的藤萝言师,我从来不用刀。我所要做的是解读藤萝,倾听它们的声音。也许在与它们的对话中,我能知道宝藏的位置。

  “用不着。”我索性解下这把从未出鞘的战术刀,扔在地上,然后看了阿格尔一眼,狡黠一笑,不管不顾地跑向森林。完全没有前奏的抢跑。

  “好啊,你个混蛋猴子,你敢耍赖,我还没说开始呢。”阿格尔骂骂咧咧也跑了起来。

  我们奔向这片密林,藤萝组成的密林。藤萝是火,是光,是电,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而世间的一切实体都只是藤萝遵循算法语言组装而成的映射,就像水月镜花一样的倒影。我也是某一片藤萝的影子。阿格尔也是。

  我的手抓住了一条有些年头的老藤,皲裂的表皮非常扎手,我一用力,几根倒刺一下子扎进了我的指腹。疼痛让我的感知力异常敏锐,这些藤萝只是经过普通的C+算法语言加密,对于像我和阿格尔这种中级藤萝言师来说,这片藤萝不难对付。

  我忍着疼,双手抓紧这根藤,往上爬,不一会儿功夫就爬到了入口处。

  不愧我“猴子”的称号啊。

  我停了下来喘口气,往下面看,阿格尔的攀爬技术没有我好,他选择了陆路,正拿着那把锋利的“弦月”毫不留情劈斩着藤萝。每一节藤萝的切口随即出现数条支藤,劈砍越多,只会滋生越多。藤萝并不难砍断,新生的藤萝比较嫩,阿格尔的手速快,他敏捷地没入了藤林之中。

  我不会用刀的,安妮,我默念着这个美好而又令人心痛的名字,我不是拿刀砍的那种人。永远不是。

  我钻进那道缝隙,往藤萝的深处探去。阳光从上面透过枝叶纷纷扬扬泻下,斑驳的影子落在我的手上。我开始把耳朵贴在树藤上,闭上眼去听。

  藤中溢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市集的喧嚣、风的呢喃、孩子的嬉闹、炮弹的爆炸。他们也许是杂音,故作迷阵,扰乱我的冥想。我暂时不知道,这片藤萝在世界中的映射物是什么,一定是很复杂的东西,会是迷宫吗?

  越往藤林深处,空隙越窄,我侧着身子不断挪动。

  我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就像是钱币或者什么金属掉在地上。

  上师这一次出的考题可真不一般啊。这是我们的结业考试,过了这一关,我们就成了真正的高级藤萝言师了。

  “你不要把藤萝当成是一种阻拦。而要把它们视作一种可以驾驭的工具。”上师常常念叨的口头禅。

  “咔咔咔——”阿格尔的刀砍在藤萝上的声音清晰可闻。看来越往深处的藤越难对付,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砍断的。

  就快到了。一定就在这里。那种清脆的声音越来越响。

  “猴子,这里的藤跟刚才的那些藤是不一样的,一定是经过比较复杂的算法语言处理过,真的是很难砍断好嘛?”阿格尔抱怨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把手紧紧压在旁边的一条粗藤上。这一段的算法语言已经改变了,是Java算法语言。

  不管怎么样,眼下最要要紧的是找到宝藏。找到了就可以驾驭藤萝在世界中的映射之物。

  虽然费了不少劲,但我们总算穿过了第一道墙。

  阿格尔在墙之前等着我。这小子比我还快。

  

  可眼前的这片藤墙却是光溜溜的,泛着青铜的色泽,藤条上没有附着任何叶子,它们更像是树根。而且是那种抛光打磨过的树根。我试抓了一下,太滑了,根本抓不住。上师给我们出的这道考题没那么简单,每一个关卡都比上一关难对付。

  最为关键的是,这种颜色的藤萝我太熟悉了。青铜藤只能是一种算法语言加密的结果:Babel。这是霸主的算法语言,上师为什么要用敌人的算法语言,来……嘲弄我们。

  “这是Babel算法语言处理过的。上师这不是特意为难我们吗?”阿格尔垂头丧气地说,近几年来,阿格尔也在学这门语言,他比我熟悉Babel的难缠。

  这些青铜化的藤是无解的,阿格尔的刀砍下去,刃口都卷了。没有人能对付得了Babel算法语言的。要是能,我们的灵歌部族也不至于被灭族。

  我们静静看着这片藤墙,无助感让我想抱头痛哭。

  我回想起在母星上最后的日子。

  ……

  “你不是整个部族最出色的藤萝言师吗,你一定有破解的办法的。”酋长说。

  “霸主舰队已经在天上了,再不走,就真的被灭族了。”阿格尔说。

  “猴子,你要好好活下去。”安妮说。

  ……

  我想起了部族被屠城那天的场景。那天,满天星舰发出粒子弹射向我们,整个世界一片火海。

  “我不走,我不走。”

  “你必须走,你是族人最后的希望。”酋长最后的话。

  “你将开启藤萝环网新的纪元。一定要找到创世的源码。”部族巫师的预言。

  我跟安妮失散了,阿格尔带着我仓皇离开。只有我们两个逃离了灭顶厄运。

  可是,我不行。Babel根本无法破解。也根本没有什么创世源码。

  ……

  记忆纷至沓来。我抹着眼泪。

  突然阿格尔抓住我的肩膀。

  “快,回撤。”我们身后的藤萝也开始Babel化,它们变得富有攻击性了。它们游过来,伸出它们的触须,如蛇群一般向我们逼近。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往回爬。

  阿格尔已经被缠住了。他拼命地砍。可是刀子砍在藤上面,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不要管我,快走。”

  藤萝包围住阿格尔。结结实实把他包成一个茧。开口正在收紧,最后,阿格尔的脸不见了。

  完全Babel化的青铜藤在我身后发出火一般的光芒。我恍惚中好像看到安妮葬身火海的情景。

  而抓我住的那条藤也在发生变异。蔓生出的藤一寸寸向我靠近,要是被缠住了,下场跟阿格尔一样。我纵身一跃,准备去抓住前方的一条还未Babel化的灰藤。那条灰藤在我碰到的那一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我在下坠。往火光四溅的森林中心坠落。

  

  然后我醒了过来。如墨般化不开的黑暗中,只有我的喘息声。我坐在床上,汗出如浆,我打开窗,看到隔壁屋子亮着灯,仔细听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种声响突然停止。

  “又做噩梦了?”上师苍老的声音。

  “嗯。”我站起身来,往上师的房间走。阿格尔的呼吸均匀,在我紧邻的房间安然睡着。

  “一定没有听我的话,又把刀子扔了吧。”上师正在收拾东西。往行囊里塞藤萝语言古卷。

  “又梦到了考试。还是那堵墙。阿格尔用刀砍不动,我又爬不上去。”我点点头。

  “Babel算法语言?我出题可从来不用Babel算法语言。再说,你是在梦中。”

  “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呢?”我没有埋怨上师的意思,毕竟梦见考试又不是上师的错。

  “可能跟占卜有关,我查过资料,历代的灵歌卜者在正式出任前,都有跟你相似的梦境。这是一种关卡,也许跟那个预言有关。”

  灵歌卜者是我们灵歌部族的巫师。这是藤萝言师中的一种可以预测未来的异类。我是新一代巫师的候选人。灵歌卜者一生钻研的对象除了藤萝之外,就是时间了。

  我曾经不明白,假使属于未来的结局不可变更,那么预言的意义何在?更多的时候,卜者所做之事并不讨人喜欢。这个几分尴尬的身份颇像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禽类动物:食腐鸟。它们总是能率先嗅出时间之躯上发散的腐败气息,然后咶噪示警。但是仅仅是示警吗?

  当我把我灵歌卜者修行上遇到的这个困惑吐露给了上师。上师听后摇了摇头。

  “不,卜者不能仅仅只会动动嘴巴。他应该做出选择,然后全力以赴地把他的选择覆盖到原本灾厄的时间轨迹上。否则,卜是一种无能的超能力,卜者并不在时间之岸袖手旁观,他应该踏入时间之河,成为一部分。”

  可是,我们的部族已经灭亡了,再也不需要巫师了。

  “我像是在找什么宝藏,但是,第二层机关根本就过不了。”

  一个如同陷入死循环的算法。

  “也许你重新考虑一下行事手段,用刀子。这个宝藏只有你自己能找到。”上师说。

  因为谁也无法真正进入我的梦帮我。我梦中的那个阿格尔只是个幻影。

  刀子是不能扔的。在梦中把刀子扔了,一定再也找不回来吧。那一把刀可是安妮的刀。

  “回去睡吧,早上还要早起。要是再做梦了。记住,也许你不想要动刀子,但是,有时候事情由不得你。有时候你必须善于用刀子。”上师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动刀子的部族是活不下去的。只能被人踩在地上。而动刀子的,就像霸主,是宇宙的主宰。这何其讽刺。

  我往窗外看去,塔塔图星的夜空,繁星闪烁。

  

  上师又要进山闭关了。我跟阿格尔在恶浪河河岸帮他把行囊搬上那叶小舟。正是清晨白雾茫茫的光景,河水中那种叫三瞳猊的水兽不时跳出水面,滴溜溜转着黑豆般眼珠看着我们。上师把那个啃了一小半的饼子扔下去。水中顿时出现了一场小骚乱,哄抢到食物的三瞳猊发出欢喜的叫声。

  上师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拨桨远去。

  太阳升了起来,河面上水汽氤氲。我们目送着那一叶轻舟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

  我跟阿格尔从河边回来。在塔楼前我看到了匍匐在地前来朝觐的本格部落首领。这是我老早起就庇护的一个当地部落。他们尊我为圣主。十几天前,我在丛林中还出手救下了本格部落的几个人。我们逃难来到这个星球已经十年了。

  他看见我时,和颜悦色向我磕了一个头。但当他起身看见阿格尔的时候,脸色大变,“依其拉,依其拉。”

  阿格尔向首领挥了挥手,一条弦从他手中发出,轻轻地拍打在了首领身上。这是阿格尔新学到的小把戏,用的是Babel算法语言。很快,首领就好像被冰冻一般僵在那儿。脸色依旧惶恐,口里喃喃自语:“依其拉,依其拉。”

  我连忙制止阿格尔,“别捉弄他,阿格尔。”

  弦很快从首领身上消失。首领哆哆嗦嗦,撒腿就跑。但是他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结结实实绊倒了。

  阿格尔哈哈大笑,独自爬上了塔楼。

  我上前扶起年迈的首领。

  “怎么了,还是吉维尼的事吗?”我用塔塔图星土语问他。当年,我跟阿格尔来到这个星球时,就很快破解了当地的几门土语。

  “是的,圣主。吉维尼昨天又来部落骚扰了。强抢粮食不说,还掳走了好多女人。”

  吉维尼是塔塔图星上最为强大的部落。因为强大,所以经常派出游骑四处打劫其他小部落。眼前的这位老首领所在的本格部落就深受其害。难道说,宇宙间,除了弱肉强食没有其他的法则了吗?我感到无奈而又愤怒。

  “依其拉,依其拉。”首领对着阿格尔消失的地方小声叫道,脸上的表情恐惧多于仇恨。依其拉在土语里是雷电之魔的意思,与圣主相对。本格部落是个以农业为主的部落,主要栽植一种叫青薯的作物。在雷鸣闪电的天气里,时常会有乱窜的球状闪电溜进粮仓,引发爆炸和火灾。他们称雷电之魔为依其拉。

  阿格尔之所以也被冠此恶名,原因在于他是吉维尼部落的守护神。

  我安抚完首领之后就目送他离开。我答应他晚些时候去部落找他,从长计议。

  这次的强盗行为阿格尔没有理由不知道,昨天他刚从吉维尼部落回来,吉维尼人不可能对他们的守护神只字未提。

  这样一来,阿格尔在纵容他的信徒们胡作非为。我爬上塔楼,阿格尔正拿着一个远眺镜对着上师走远的方向望着。

  “阿格尔,你为什么要站在吉维尼部落那边,助纣为虐呢?”我没好气地说。

  群山已从雾中现身,山林青黛如洗。时不时一群谷祖鸟啸叫着从一片蓝树林飞向另一片蓝树林,我知道它们在寻找一种长着褐甲形状如蛇的树虫。吉维尼部落的上空升起条条黑烟,那是土著人在燃烧棘狼粪做饭,兴许还在庆祝昨天大有斩获的劫掠。这是个万物生机勃勃的星球,处于整个藤萝环网的边缘地带。

  我犹记得阿格尔和我驾驶着一艘残破的星舰躲避霸主追杀的日子,当年,我们循着上师的信号,来到了这个恒星系,那时飞船已经油尽灯枯,就要坠毁了。我们在爆炸前弹出了逃生舱,坠入这个行星。从逃生舱出来,当我们踏上这片土地,就开始读取它,我们进入藤萝界面,仿佛置身一片草原。这个星球所用的竟然是Pascal算法,这种算法语言原始,简单,纯真,同时也脆弱,毫无防御能力。没想到在宇宙的边缘,还存在着这种古老的算法。

  在这个宇宙边陲之地,文明刚刚开化。这里还未被霸主染指。

  我想到了母星,那个世界曾经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可如今已化为齑粉,成为藤萝环网冗余的乱码,宇宙不可复原的一部分熵。

  “猴子,你的心还是那么柔软。我并没有站在吉维尼部落的那一边。霸主搜剿舰队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我们该早点离开,这样霸主可能不会毁灭这个星球。”我喃喃道。我跟阿格尔浪迹星辰,为的就是寻找一个安身之所,等待羽翼丰满东山再起,重铸母星的荣光。可是,这谈何容易。Babel算法语言主宰的霸主帝国,势力日盛一日。整个宇宙被他们的军队一点点地蚕食。

  “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我不明白。

  “我们没有时间了。警报响了。”阿格尔说完,缓缓走进塔楼中他的那个房间,他从那个老早之前就放在那的小木箱中取出一件滴滴作响的物事,那是个量子纠缠警报器,手掌大的黑疙瘩,上面有一个绿色指示灯不断明灭。我很讶异对这警报我竟没有察觉到。

  “阿格尔,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慌了,这场变故来得这么快。

  “就在前天,我偶然听到它响了一次,我原以为是错觉。但刚才我上来打开箱子检查的时候,它又响了。而且指示灯持续地闪。”阿格尔把那东西又放回箱子里去,那滴滴之声变得隐不可闻。

  这种量子警报器是成对的。一公一母,通过专门的量子信道相互连接。当年上师在处理霸主星舰的残骸时多了个心眼,启用了这一对量子纠缠警报器,一个隐藏在星舰残骸上,一个放置在于此。警报器醒了。那就表示有人已经发现了那些残骸,很大的可能性是霸主。那么霸主只要派出足够的斥候在数光年之内进行地毯式搜索,他们就迟早会找上我们。

  我闭上眼,试着进入那一种冥想的状态,想要去占卜。宇宙的本源是藤。我们需要找到那一条维系我们生命的藤萝,抢先一步,看清它的结局。

  可是,我只看到迷雾,藤萝之上弥漫的浓雾。

  

  “好吧,猴子,咱们就来一场比赛,趁着最后的时间。我们各自用自己所学去启蒙塔塔图星人,看是你的宅心仁厚行得通,还是我的心狠手辣行得通。”

  我跟阿格尔立下了约定,我去本格部落,他去指点吉维尼,30个塔塔图星日之后,开战。

  战争,这种最古老的的赌博,在这危机四伏的宇宙中,似乎是最有说服力的方式。

  那么,安妮,我可能要用刀了。这个世界并不太平。要保护一些美好的东西,有时候不得不付诸于武力。

  可是,我的刀呢?

  

  叶面上的晨露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有如一颗星星。阳光越来越强,那水珠越缩越小,最后蒸发,无迹可寻。这一切发生在十几秒的时间里。塔塔图星人的文明是不是也这样短暂呢?

  

  

  我从首领的竹屋中出来就遇上了男孩科克,与上一次见面相比,他又粗壮了不少。这个年纪的男孩每时每刻都在拔节,几天不见换了个人似的。肉食的效果就是明显,他的腿部,肩部的肌肉都发达了不少。本格部落的人,饮食上以果蔬谷物为主,肉食相对少些。素食固然养成了他们恬静平和的习性,但这种习性在一个并不太平的世界中倒成了致命的弱点。游牧狩猎为主的吉维尼部落人各个身强体健,都是骑射好手。常年肉食赋予他们极为显著的侵略性。而这,给塔塔图星上的其他部落带来了灾难。

  所以在我第一次走进本格部落考察的时候,我就建议他们组建狩猎队,猎食恶浪河中成群游弋的枪鱼,南部密林中的疣猪,甚至棘狼,肉食作为另一种食物来源,可以培育出合格的战士。

  我拍了拍科克宽大的肩膀。他已经是一个称职的猎手,整个部落的狩猎队就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但是他这两天却是失魂落魄。被吉维尼掳走的妇人中就有他心仪的姑娘。

  “圣主,我一定要救出黛绮丝!”男孩稚气的脸上有一种这个年龄段所不相称的成熟。

  首领很看好科克,说他是部落的好苗子。当劫掠发生时,他并不在部落的寨子里。他带着一群20多人的小队正在南部密林里对付三只棘狼。等他回来,已经晚了。他追了走远的强盗一夜,但并没有鲁莽地去送死。他返回了寨子。迅速地收拾残局。加固城防,搭建哨岗,打磨地窖中存数不多的武器,步置弓箭手,组织夜巡组。

  

  我能想象得出科克口中的那个黛绮丝是个怎样俊俏的姑娘,一定跟安妮一样,而俊俏有时反而成了一道催命符,这个时候恐怕已经——

  不,我不能无动于衷,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迅速拿出通讯联络器,呼叫阿格尔。

  “阿格尔,看在我的份上,你让吉维尼人把那些女人放回来吧!”

  “哈哈,我的好猴子,你这软心肠什么时候才能硬起来,让不让那些妇人回去可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内,况且,我为什么要扫那些胜利者的兴呢?他们现在可欢着呢。”

  “阿格尔,想不到你会称他们为胜利者,他们是强盗!说一下你的交换条件吧。”我冷冷道。

  “我的好猴子,明人不说暗话,320米其林部落标准公斤的青薯干,一公斤都不能少,一个人10公斤可不算多啊。”

  320公斤,那可几乎是整个部落半年的收成。

  “320公斤,你是想让本格部落人活活饿死,然后你就可以不战而胜吗?最多50公斤!”

  “猴子,我的好兄弟。富饶的塔塔图星大地母亲是不会饿死一个勤快的猎手的。320公斤,一公斤不少。三天之后在咱们的塔楼之前交换。你们动作可得快些,我不知道吉维尼人的妻子们何时会被说动心软,她们要真默许了,她们那些精力旺盛的丈夫们可是一群棘狼啊。哈哈哈!”这狰狞一笑之后,阿格尔断了通讯联络。

  这么一说,黛绮丝她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我跟阿格尔平时交流用的都是我们的母星语。科克虽然听不明白我刚才叽里呱啦的话,但兴许从我的表情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他殷切地看着我。

  “320公斤青薯,他们要这么多东西也不怕吃撑死吗?这真是一帮强盗啊。”我用本格土语说。

  虽然可以扩大狩猎队伍,用猎物来渡过即将来临的冬天。但眼下要应对的是30天后的战争。到时阿格尔号令的吉维尼部落只可能变得更加毫无人性,更具毁天灭地威力的战争机器。那时根本就没有怜悯这两个字的容身之处。

  首领讲述完整个情形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一脸冷峻,连一直在叫“妈妈”的小孩也被人捂住了嘴。篝火黄橙橙的亮光投射到成年本格族人脸上,闪着肃穆的冷意。

  首领说,整个部落能够收集起来的青薯只有250公斤,此外就是全族人三天的口粮。

  粮食不够不消说,要是交了出去,那整个部落接下来的日子就该为肚皮奔波了。谁也没敢提议说放弃那三十来个女人。要是如此,吉维尼一定会不遗余力在整个塔塔图星宣传本格部落的无能与软弱:看啊,他们连女人都保护不了,这就是你们要联盟的对象吗?

  看来,换与不换都正中阿格尔的下怀。

  但是,要扭转这个极其不利的局势,也并非没有可能。

  

  我安排首领差人到其他兄弟部落去求援。可以结盟的对象有善于经商的米其林部落,还有采摘业为主的准科尔部落。借粮无可厚非,但借兵,可就必须秘密进行。

  说到借粮,各个部落还是比较爽快就答应了,谁没有受过吉维尼的欺负呢,难免会有等米下锅断炊的窘境。但是一提到借兵,大家都商量好似的支支吾吾王顾左右。

  我见识过肝胆相照的盟友背信弃义。不信任的种子一经落地,就生根发芽。然后牢不可破信誓旦旦的联盟轰然瓦解。

  霸主就是这样各个击破母星发起的反霸主联盟。

  而现在,在塔塔图星上,历史是不是又要重演了呢?我清楚任何试图放弃盟友的自保,最后的下场都是凄凉的。

  我开始进行游说。用预言,灵歌卜者的天赋。

  我甚至不得不用高阶语言篡改他们的算法语言作辅助,催眠那些过于畏缩的部落。

  通过催眠,我把预想中的蓝图传给了所有畏怯中的部落首领。让他们坚信,一个少了吉维尼胡作非为的塔塔图星会更美好,吉维尼是可以被打败的。

  然后几个部落答应出手相救。

  但用得上的兵刃少得可怜,弓箭的箭头并不锋利。我决定在塔楼前设下埋伏。

  我们在夜色的掩盖下,在塔楼四周布置了对付吉维尼骑兵的陷阱。又日夜不停地制作武器。

  只有力挫一次吉维尼的士气,这个星球才能回到那一种安稳的平衡,相互钳制下的平衡。

  宇宙原本是平衡的,所有的文明都在藤萝环网中诞生,各自循着自己的轨迹开枝散叶,相安无事,直到霸主文明出现。

  我们的灵歌部族是最早的文明之一,虽然文明程度很高。但是我们是一个爱好和平的种族,可是霸主不是。或者说Babel语言不是。它们秉持邪恶的算法语言生存法则:进化、升级、扩张。

  

  阿格尔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吉维尼人来了大约有四五十个,骑马的居多。这简直是倾巢而出。要是本格部落有这么一帮彪形大汉,那何愁被欺负?被掳走的女人一个个用绳子拴着,排成一列跟在后面。

  我看着他们走进两座塔楼之间的那片空地。那就是包围圈。在周围十米内,我早已叫人花了两天两夜挖了一圈的壕沟,然后用木桩顶起,再用木板撑住,然后最上面用土层掩盖。简直天衣无缝。只要我一声令下,藏于壕沟附近的人就会用绳子抽掉木桩,到那时将又是另一种情形。

  马喷着响鼻,低头啃着草。骑兵身上都披挂着兵器,有弓箭,长矛,刀斧。要是没有这些壕沟,我真没有胜算的把握。

  这时候,仁慈是兵家大忌。我清楚,要平衡本格部落跟吉维尼部落的实力,女俘虏和马还有兵器都必须留下。

  “猴子,你可选了个好地方啊。青薯呢?”

  “阿格尔,把你的人带走,兵器、马和女人留下。”我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左手握拳振臂一挥。这时在包围圈四周传来“哗啦——”的声音,木桩已然抽离,上面的挡板和土层随即倒下。壕沟有5米来深,布满了削尖的硬竹,任你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在壕沟另一侧则是箭在弦上随时待命的弓箭手。

  吉维尼人突遭此变,人马都慌乱起来。焦躁不安的马扬蹄嘶叫着。他们冲不出来,只要坠下壕沟,只会腹破肠流。

  “猴子,你总算长大了。被你摆了这么一道,我真是大意了。你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啊。”阿格尔只愣了几秒之后就笑着说。

  “阿格尔,这是你逼的。320公斤的青薯真给了你们,那么30天之后,你也是胜之不武。不如公平一点。”

  “爽快,猴子,那我们就公平来一场最后的游戏。”阿格尔哈哈大笑。

  说这些话时,我们用的是母星语。本格人和吉维尼人听到我们有说有笑,都面面相觑,迷惑不解。

  随后阿格尔用土语说:“放人,下马,留下兵器,咱们走。”

  吉维尼本来是欢天喜地到这里,准备满载而归,可现在他们连马连兵刃都要丢下,自然有十二分不服气。他们都没动。

  现在的情形是我占了上风。但还要扇点火。

  我叫过一直站在身边的科克,吩咐几句。他马上传令下去。

  箭矢从陷坑后面如雨般密集飞出,只不过它们并没有飞向吉维尼人。而是越过他们的头顶,向森林飞去。

  这算是威慑。虽然我不喜欢这样耀武扬威逼迫人,但假使这样能够免了当下这一场血肉相博,那也值得一试。

  吉维尼人悚然动容,刚刚要是这箭雨低那么一些,只怕他们都成了串肉扦了。吉维尼人虽有不甘,但还是听从了阿格尔的命令,下了马。我随即让人把准备好的一块长木板搬出来,搭在壕沟之上。这样他们四十来人一个个络绎不绝出了包围圈,留下了马匹、武器和本格女人。

  “猴子,我会报这仇的。”即便说这话时,阿格尔还是笑着。

  然后他们走了。

  科克第一个冲过那条长木板,给那些女人松绑,然后拥住其中一个一头棕色头发的姑娘喜极而泣。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安妮。

  “哼,臭猴子,你不要成天想着桃子嘛,你看蒲公英多美啊。”每次去田野里挖野菜,安妮总是一边批评我成天念叨桃子,一边兴致勃勃收割着野菜和蒲公英。

  那个时候,霸主派出的先遣队已经来到了母星上,Babel语言已经入侵了我们所在世界的藤萝界面。我们星球的藤萝发生了变异,造成的后果是在实体世界中,自然灾害不断,粮食欠收,饥荒。这些都是霸主的阴谋。

  我已经多年没有吃过桃子了,因为母星上,半米以上的植物都死光了。我们在枯萎的森林里寻找宝藏。我要找桃子。安妮收集着野花,野菜还有蒲公英。我们的主食是洋葱。因为洋葱的生命力强,此外,连绵的荒漠上只有杂草。

  霸主要逼迫我们屈服。

  “这个世界只要还有洋葱和蒲公英就够了。”这是安妮的信念。

  “可是我吃洋葱已经吃得快吐了。”我真是服了安妮。

  “没事,晚上我就给你炒一个蒲公英味的洋葱。喂,猴子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要不洋葱味的蒲公英也行。”安妮喜欢折磨我。

  那时候,所有的藤萝言师每天都进入藤萝界面,进行修复工作,希望能够阻止Babel化的进程,可是霸主的Babel算法语言属于高阶语言,无论是防御还是攻击力都无懈可击。

  我们失败了。我和上一任灵歌卜者都在占卜中,预言到了母星的毁灭,族人的死亡。包括安妮。可是,我们无能为力。霸主太强大了。死去的老灵歌卜者最后的预言是:新的灵歌卜者将在劫后余生上带来整个藤萝环网新的希望。我活下来了。可是,那个喜欢在田野上采集蒲公英,然后在夕阳下吹气,看着蒲公英种子播散远方的女孩死了。

  而那个预言,我至今无法兑现。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在塔塔图星山重演。

  灵歌卜者的预言不应该是无能的超能力。我要扭转这个结局。

  这一次的行动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回到部落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教他们骑射,这三十来匹健硕的骏马对本格人来说太重要的。

  此后我又从其他部落借来一些好手,训练列阵冲锋。

  但在第二十五天。上师的那艘星陨战舰从岩洞中腾起,停在半空。太阳能板伸展开来借光蓄电。这是一个极为反常的作法。这是上师在山中通过控制端启动的。他一定是知道了量子纠缠警报器的事了。我试图去联络上师,可他没有回应。我隐约猜到了上师的用意。十来年了,上师的教诲也该走到尾声。这一次危机处理有几分像终结考核。当年我们狼狈投奔他来,而这一次,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我又很频繁做了那个梦。每一次都在那堵墙前失败,每一次都被青铜藤困住,不见天光醒来。有一次,我带上了安妮的刀,在藤萝反击的时候,我用刀去劈砍。可是刀并没有派上用场,青铜藤水火不侵,我倒是不小心割到了自己的手指,血流出来,粘稠的血滴在地上,长出草来,竟然是蒲公英。

  这个梦虚虚实实,已然掺杂了我太多的记忆。

  甚至有一次在梦中我被青铜藤缠住时,安妮出现了,她定定看着我,然后向我哈气,然后我就像蒲公英种子一样飞起来。飞到那一堵青铜藤墙的上空。在高处,我看到了这片藤萝的全貌,我看到一个男孩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那个男孩的脸跟我一模一样。然后我就醒了过来。手中黏糊糊的,竟然是血。

  那片藤萝就是我自己吗?

  日子又过了几天,离跟阿格尔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的梦更加频繁,在白天,我只要闭上眼,就可以进入那个梦中的场景,那个藤萝界面发生了变化,第一道墙也Babel化了,我寸步难进。

  我一面操练本格人组成的作战队伍,一面随时关注着天空。然后做我力手能及的占卜。在我占卜到的影像中,我并没有感知到任何地动山摇的末日场景。但是有一幅特别清晰的画面是霸主的舰队来了。三艘“摧毁者”中型战舰,一字形森然列在塔塔图星的天空,遮天蔽日。然而我却独自一人置身于上师的那艘星陨战舰中,向着茫茫宇宙进发。阿格尔、上师都没有出现在我的占卜影像中。

  我把我运用卜术所捕捉到的征兆告诉了阿格尔。

  “没错,猴子,他们正在赶来。也许我们还没开战,他们就先到了。”

  “阿格尔,我们走吧。”

  “不,猴子,逃避只会引起霸主的怀疑。他们宁枉勿纵,只要我们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开炮。”

  “那么是我卜术有误?”

  “你的占卜没有错,我学了很久的Babel算法语言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上师启动了战舰,他是要有人离开,但那个人不是我。是你,猴子。”

  “可是你跟上师怎么办,我们可以一起走。”

  “猴子,我决定选择另一条路,迂回的路。我会拯救这个星球的。”阿格尔还是那样信心满满,就像梦中的那个人一样。

  “难不成你要用刀剑、石镰、弓箭去对抗炮弹吗?”我声音发颤。

  “我有我的办法。”

  此时,在我看来,两个土著的战争变得微不足道,就像在地动山摇浩劫之日,两只蚂蚁在打架。

  我不知如何去安抚本格人。难道说要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即将经历一场生存或毁灭的变故?

  星陨战舰没有任何炮弹,当年上师为了救我们已经倾尽了库存。而在这十来年间,难保霸主研发了更加丧心病狂的武器。

  我用备用的控制端启动了战舰的隐形模式。

  我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每一次闭上眼睛,都是那堵令人绝望的藤墙。

  第30日,在那个约定的日子里,我领着本格人来到了恶浪河河谷的那块平原上。骑兵营与步兵营,经过这30日的训练,他们有了几分令人侧目的威严。但我知道,今天不是厮杀的日子,不属于雪耻或者赢得荣耀。今天仅只是为了赴约。近地的探测器已经发来确切的警报,霸主的三艘战舰正在逼近塔塔图星。

  昨天在收到这个警报时,阿格尔还是执意要把队伍列在河谷平原之上。

  恶浪河河谷的平原之上,阿格尔的队伍早就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吉维尼部落的所有人都来了,挈老携幼。他们甚至都没有带武器。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本格人见到此也惊呆了。

  这时我的通讯器响了。

  “猴子,你必须启程了。看那天空,他们来了。”阿格尔说。

  这时我抬头看到了云端之处,有闪着银光的东西刺破胶着的云层。三个亮点。

  “可是——”

  “没有时间了,猴子,快走。我拯救塔塔图星,自然也包括你的本格人。上师把那星陨战舰留给了你。他知道我会留下的。”

  这话说完,他就断了线。我远远看见阿格尔催动Babel算法语言,无数根弦顿时从他身上飞出,罩在了所有的吉维尼土著人身上。

  我从未想过阿格尔的Babel语言能力如此之高。

  所有的人突然都中了魔怔一般。他们身形移动起来。

  阿格尔催动的虹彩之弦从吉维尼身上溢出,向我们扩散而来。弦光罩在本格人身上,他们很快就纷纷放下武器,转动起来,响应阿格尔的召唤。这是一种我所不知的仪式吗?

  我跑回了塔楼,爬到高处,钻入战舰。准备开战。要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大不了撞个鱼死网破。

  战舰悄无声息爬升。阿格尔Babel算法语言催动的塔塔图星人在我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他们肃穆的仪式拼成了一种图案。由塔塔图星人组建成的Orz标志异常醒目地出现在大地之上。目睹了这一切,我明白了阿格尔所说的拯救塔塔图星是什么意思了。

  Orz。

  Orz这是霸主在银河系中通用的一个符号。这是一个代表耻辱的印记。

  一个小人跪伏于地。它是臣服的意思。

  而臣服,就是不战而降。主动套上奴役的镣铐。

  不,这不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阿格尔。他不是这种人。他是铁骨铮铮的灵歌部族汉子。

  一见到Orz标志,霸主的战舰原则上是不会开炮的。他们会认为这个文明孺子可教,可为他们所驱策。然后他们就会大摇大摆下来接受臣服。对,这个时刻正是阿格尔求之不得的。他的Babel算法语言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他会去控制战舰中的人。

  可是这个时候,在我的占卜中,情形却变了。在我可窥见的未来影像中,我驾驶着星舰离开,身后却是一片火海。也就是,阿格尔的计划失败了。我冷汗涔涔。不,我绝不会一个人离开。绝不会!

  两艘霸主战舰就停在河谷上面。还有一艘悬空停在天上。看来,他们早有防备。

  我继续启用着占卜,依然是火光冲天,还是没有出现阿格尔的影像。我明白了,因为未来没有阿格尔。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这个时候才承认。

  我闭上眼,在一片白光中,我进入了藤林界面。我站在藤墙之前,后面的藤在向我靠近,我拿出刀。一阵劈砍,砍不断。青铜藤还是滑溜溜的,像在嘲讽我。我的刀子忽然被一条进攻的藤卷起,刀子飞得高高的,落下时,我飞身去接,刀刃蹭到我的肩膀。

  好疼!还是不行吗?

  “你是族人最后的希望,你将开启藤萝环网的新纪元。”我想起了老灵歌卜者最后的预言。这是什么鬼话。我趴在地上,捂着伤口。

  血流了出来,粘稠就像……

  对,可以用我的血。我站起身来,迅速把流出的血用手接住。黏糊糊的血。我双手一合一开,拉出缕缕长丝来。

  我明白了,这片困住我的藤萝就是我的本体,我是它的倒影。它看似无法击败,可其实答案就在我自己身上。

  我拿刀扎在胳膊的伤口上,让它流出更多的血。我的双手红彤彤的,我跳起抓住一条垂下来的青铜藤。血黏附在藤上面,青铜藤被我紧紧抓住。我迅速爬了上去。

  我站在藤墙之上,闭眼去听。在芜杂的噪音中,我听到了那个清脆的声响。循着那声清脆的声音,我在藤林中攀爬跳跃。

  到底是什么东西掉下去。

  我一点一点靠近那个声音的源头。突然,我的刀子从我的腰间脱落,掉了下去。战术刀敲击在青铜藤上面,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就好像拼图的最后一块落在既定的位置上一样,我恍然大悟。

  原来,我一直以来听到的金属敲击声就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还未真正发生时就已经回荡在我的世界里。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预兆吗?它一定想告诉我什么。

  我往下看,想找回我的刀子,却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洋葱。

  巨大无比的洋葱。足够我吃一个星期。我跳下去。

  难道说宝藏就是洋葱?这是个笑话吗?

  或者是洋葱里面的东西,我本能感觉到这件事非比寻常。

  我拿起刀子一瓣一瓣将它剥开。这是复式循环算法。

  我掰到最后一瓣。我看到一把小刀和一小段金色的藤萝。金色的藤萝,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宇宙创世之初的源码吗?而那把微型小刀是木质的。绿色的刀柄。绿色的刀刃。木质的纹理,纹路纤细可见。我试着将刃口压到旁边的一条青铜藤上。青铜藤一下子就断了,真是削铁如泥。

  我知道怎么对付霸主的Babel算法语言了。

  我睁开眼,醒了过来,手上满是血,我伸开手掌,一把木刀和一小束蒲公英在我掌心。

  蒲公英?那段金色藤萝的映射物竟然是蒲公英。

  时间不多了。要进入霸主战舰的藤萝界面,只有接触它们的实体才行。可是,按照这种情形,我没有办法安全靠近。这个时候,只能赌一把了。

  阿格尔控制下的塔塔图星人正对着霸主的战舰跳着Orz舞蹈,可是那三艘战舰不为所动。

  我把战舰开到了霸主战舰的上空,然后悬停在其中一艘的正上方。

  “警告!警告!舰船被敌方雷达锁定。”

  糟糕,隐形失败,战舰暴露了。

  “警告!警告!深空鱼雷来袭,预期10秒后到达。”

  只能放手一搏了。

  我打开舱门,翻身越出。

  我在坠落,就像梦中坠入火光包围的藤萝密林一样。

  “嗖——”鱼雷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我重重地摔在了一艘霸主战舰的舰身之上,在我视野中,鱼雷命中战舰,我的上空下起了一场火雨,我闭上眼,进入霸主战舰的藤萝界面。

  眼前这三片藤萝就是霸主的三艘战舰的真身了,它们交杂连在一起。

  可是这些藤却是白色的,我伸手触摸,是精钢藤。比原先的青铜藤还高级。

  我试着去读它们的算法语言,与Babel有很多重合之处,没有猜错的话是升级版。在这十年里,霸主的算法语言又进化了。我知道,只有我侵入了它们,我才有可能改变这场战争的结局。

  藤萝间可以说是严丝合缝,根本就爬不进去。时间不多了。我再找不出破解办法,那么不管是我,还是阿格尔、塔塔图星都要完蛋。

  我拿出木刀,小心地削下去。幸好还能够砍断。可是,藤萝的切口迅速蔓生出支藤,虽然没有主动进攻我,但是蔓生出的藤萝把缝隙堵得死死的,这大概是藤萝的免疫保护系统。

  或许可以用血。我咬破自己的手指。然后切断一条藤,迅速把我的血涂在上面,果然切口被封住了,没有支藤产生。这样,要进入藤林就简单多了,我探身进入精钢藤之中,我要寻找这片藤萝的控制武器系统的那一部分藤。现在只有破坏掉它们,才能使实体世界中的武器受损。我读取每一条藤萝,找到方向,向武器发射口的位置去。

  整片藤林晃动得非常厉害,一定是战舰在倾斜,想要把我甩下去。

  没那么容易。

  找到了,我一条一条藤检测过去,总算找到了目标藤:这一条至关重要的巨藤就密封在多条细藤之中。

  我用木刀横切下去,藤萝一点点地裂开,随即又生出很多细丝试图粘合,我的血根本就不够用,切口没有涂到血液的部分,很快就重新胶着在一起。

  不行,这样,即使砍断了一条,其他两架战舰的武器系统根本没有时间来破坏。

  一定有其他的办法的。

  这个时候,我的身体漂浮了起来。这是失重。一定是霸主战舰在急剧下降,想甩掉我。

  紧接着,一个骤停,我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回头看,那条被我切断的藤已经完好如初了。

  真的不行吗?

  这个时候,我看到离我手边不远处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金光闪闪,我想起来了,是那条金色藤萝,一定是刚才失重时掉了出来。

  如果它真是创世之初的源码,那么,也许能派上用场。

  我爬了起来。抓过那段金藤。我已经想好改怎么办了。那就是改变武器系统的参数设置。三艘战舰的藤萝是连线的,只要改变一艘炮弹的参数,其他两艘一定可以同时起效。我割开精钢藤,然后取出那一段金色藤萝,嫁接在上面。我狠狠咬破手指,把血滴在接口处,很快,它们严丝合缝融合在一起。

  藤萝晃动得非常厉害。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我被高高地抛起,甩出了藤萝界面。

  我在坠落。

  我听到阿格尔在大喊:“猴子,你在干什么?”

  我顾不上回答,想继续回到藤萝界面操作。

  可是在我下落的时候,霸主的战舰躲闪了一下,我没有抓住,掉了下去。

  我看到三艘战舰的底部同时发出亮光,这是武器启动的信号。

  炮弹出膛了。

  真的没有用吗?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一般,我缓缓地落在地上。

  我抬头看到塔塔图星人已经停止了跪拜,他们各个抱在一起,无助地缩成一团。

  这个世界真的就要支离破碎了吗?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可是,并没有蘑菇云腾起,没有炮弹的冲击波。

  有的,只是……蒲公英。

  我看见满天的蒲公英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霸主战舰又是接二连三开炮。

  更多的蒲公英飘在天空上。

  人群在奔跑。追逐着满天的蒲公英,嬉闹着。

  我恍惚中,好像看到人群中就有安妮,她回头看着我笑着。

  

  END

【小说】决战在落日苍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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