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洋
他从来也不曾试图去改变它们。一个原因是时间太短，很难改变什么。另一个则来源于他的信念：天命不可违。他相信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对未来妄加干涉，只会让事情更糟。
　　十字路口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红绿灯不停变换，车辆川流不息。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普通而平常。
　　然而，十秒钟后，一辆满载沙石的大货车将会失控，撞进路口一旁的连锁超市。超市所在的二层小楼瞬间坍塌，然后火苗窜起，里面的所有货物也将付之一炬。
　　牧川知道这一切，但是他没有做任何阻止它发生的事情。他只是顺着人群向前慢吞吞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对那个方向看也不看一眼。
　　果然，没走几步，一股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人群的惊呼，从那里传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然后费力地拨开那些停住脚步，回头观望的人群，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未来的情景。那时，他正和同班同学排着队准备跳马。这是一节体育课，他讨厌体育课，因为身体不协调，自己做出的动作总是被老师挑出来纠正，而自己一紧张，就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动了。他一边在脑子里默念着老师说的要点，一边注视着队伍前方别的同学跳马的动作。
　　现在轮到的正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对于各种体育项目都手到擒来。他拍了拍手，准备跑步冲向前方的木马。就在这时，牧川突然看到木马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似乎是个人的样子，它潇洒地从木马上翻过，可是却在落地时崴了脚，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几秒钟后，这一幕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着痛苦倒地的体育委员，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之后，这样的事情便一次又一次出现。他不时能看到自己身边即将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身后会突然窜出一只野猫，路边的桦树被风吹落一片叶子，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位中年妇女抱着的婴孩突然哇哇哭了起来。
　　未来时好时坏，他也曾多次预见过像刚才那样的车祸。
　　然而，他从来也不曾试图去改变它们。一个原因是时间太短，很难改变什么。另一个则来源于他的信念：天命不可违。他相信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对未来妄加干涉，只会让事情更糟。
　　然而，就在他经过小街的转角，进入那条每天回家都会经过的胡同时，他愣住了。他的脚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前方十米处，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被旁边高楼上突然跌落的花盆砸中了头部，血流满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更糟糕的是，他惊恐地发现，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汗水从额头上渗出，冷冰冰的。
　　他犹豫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可是，就在花盆跌落地的半米前，求生的本能终于还是让他停下了脚步。下一瞬间，花盆如约而至地在他的前方化为碎片。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改变了未来。
　　怎么办？会发生什么？他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那莫名的惩罚。
　　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长吁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十足的傻瓜。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惩罚嘛！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神仙不成？要是真有维护世间秩序的神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乱和不公平的事情了。
　　他放下心来，脚步轻松地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接通，原来是公司里财务部的同事让他去确认几个表格。“请立刻到办公室来一下，这个表格是明天boss开会要用的。”对方的口气似乎很急的样子。“我已经下班了……唉，好吧好吧，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回去。”听到他答应了，对方这才挂了电话。
　　他无奈地沿原路返回了附近的地铁站，顺着人流向着地下走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自己在今天的第二次的死亡影像。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楼梯的人流突然出现了混乱，几个人跌跌撞撞地摔在了楼梯上，而自己也在别人的推攘中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之后更是被从楼梯上涌下来的人流踩踏而过，简直是惨不忍睹。
　　牧川心里一跳，连忙停下了脚步，挤到一旁牢牢抓住了楼梯的扶手。果然，人群混乱了片刻，可是却比刚才预见的景象平和很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造成任何事故。
　　怎么今天这么背，牧川暗骂了一句。
　　可是今天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接下来，他又逃过了几次高空坠物和一辆擦身而过的面包车。每一次当他改变预定的死亡情境后，过不多久，便会又遇到下一次。
　　他开始变得战战兢兢，杯弓蛇影，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恐惧起来。他远离一切高楼、铁塔、高压电、十字路口，甚至下水盖。身边的行人来去匆匆，对身边的危险源头熟视无睹。可是他不能这样，因为死神一直在身后紧追着他。
　　是的，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死神的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开始对命运感到愤怒。自己还这么年轻，什么都没有体验过。生活的这本书才刚写了一章序幕，就要匆匆结尾了吗？
　　不，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在心里大声喊道。就算是命中注定我要死在今天，我也要反抗到底。他瞪大了眼睛，背部微微拱起，像一只准备拼死一搏的野兽。
　　就在他转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时，他看到了财务室的主任老张。
　　老张提着一个老旧的公文包，从前面路口缓缓向他走来。牧川这才想起来，刚才给自己打电话的似乎就是这位。
　　“怎么这么久还没来，我在办公室等你半天了。”老张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我把表格带来了，你现在看看吧。”
　　“啊，真是不好意思！”他连身道歉，“路上遇到点麻烦。”
　　可不是遇到点麻烦那么简单！他在心里嘀咕道，如果不是我机警，也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他走上前去，准备接过老张手里的包。就在这一瞬间，那种熟悉的危机感再次出现。他连忙停下脚步，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来吧！看这次你又有什么手段！他对着死神喊道，这里没有拥挤的车流，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你要怎么杀死我呢？
　　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颤栗传遍了他的全身。大地如同风浪中的甲板一般剧烈摇晃起来，他的脚一时竟站立不稳，身体不自觉地向地面倒下。就在倒地的同时，他仍然奋力地向旁边滚了几圈，直到他扶住了路旁的一颗榆树。
　　震动很快平息了。他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看向前方。
　　老张倒在地上，一根粗大的电线杆正压在他的头上。暗红色的血一点点从地上向外蔓延开去。电线杆压倒的区域正好“命中”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了当前发生的事情。地震，电线杆，老张，和自己。
　　毫无疑问，死神这次玩了把大的。
　　自己虽然再次侥幸脱离了险境，可是老张却成了替死鬼。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从那以后，死神似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也没有纠缠过他。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在老张的葬礼上，牧川献上了一个大大的花圈。
　　牧川不知道的是，老张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手还紧握着公文包里的那把水果刀。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定期把公司的账目和财务资料偷偷地复印一份，交给那些需要的人，而自己从中间人手中得到一笔劳务费。利用这些额外的收入，自己前几年所欠下的那笔高利贷也渐渐就要还清了。想到马上就可以摆脱那些令人厌恶的黑道马仔，老张就不由得激动不已。
　　可是在最后的关头，他碰到了牧川。
　　那天，他从资料室出来，手里拿着复印好的文件，迎面便被牧川撞倒，纸张也散落了一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方连忙弯下腰去，把那些文件捡起来。
　　他全身僵硬地愣在那里，直到对方把一叠文件整齐地送回自己的手中。
　　“主任不愧是公司的劳模啊，这么晚了还在上班。”那个男子一脸微笑地说，“这么多资料，弄起来很麻烦吧？”
　　他满脸涨红，结结巴巴地支吾了几句，接过文件便向一边逃走了。那样子活像一个被抓住的小偷。
　　那小子看出什么来了吗？他事后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当天的情境。对方说的那几句话也变成了他的梦魇，每天都回荡在他的脑子里，折磨着他，拷问着他。他也试着用言语试探过对方，可是对方每次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
　　他越来越确定对方掌握了自己的秘密。
　　在一切还没有暴露之前，他决定要消除这个隐患。
　　在跟踪了一周后，他终于完全掌握了对方的行踪。在最后的那个下午，他提前在一栋七层公寓的楼顶藏好，手里抱着一盆从小区花园里搬来的盆栽。
　　一切准备就绪。下方的路面非常冷清，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人。他死死地盯着路口处，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打不中也没关系，他告诉自己，有的是机会。总之，今天你死定了。
　　在那一个瞬间，有一种化身死神的快感从心底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