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小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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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舒尔曼的父亲在他5岁那年不幸去死，两年之后，其母改嫁，乔治也跟继父的名字，改为乔治•约翰逊……

　　1
　　敲门声在空中炸响。
　　我懊恼地翻了个身，坐起来。
　　打开门之后，映入眼帘是两个身穿西服别着耳麦的男子。这身打扮就像在说：快看，我他妈是FBI。战争之后，很多东西都遭到洗牌和淘汰，但是苍蝇、毒品和FBI都顽强地存活下来。他们俩一个稍高稍瘦，另一个又矬又胖。
　　“请问是哈利•博林杰吗？”高个子说道。声音干硬直接，甚至都没有说一声先生。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气温一定有零下20摄氏度，一团团白色的雾气裹着我们说的话从各自嘴里逸散，冷空气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身体，我裹了裹睡衣。
　　“稍等，”稍等？我拧着眉毛有些摸不到头脑。他借着从我客厅里投射来的灯光看了看腕表，“现在是凌晨2点34分。”
　　“知道就好。”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矮胖子向前走一步说。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刚才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高个子说，仍然是一副欠揍的表情和语气。
　　“时间很紧张，我们边走边说。”矮胖子解释了一句，然后两个人分别钳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把我弄到车上。
　　“我发誓我一定会起诉你们。”汽车飞奔而出。马达轰隆作响，把我的愤怒卷到车轮底下，甩到一个街区之外。
　　“你认识查理•卡维尔吗？”跟我一起坐在后座的矮胖子突然问我。

　　2
　　大约半年前，查理第一次找到我。
　　当时正值雨季，密密麻麻的雨脚在我露天的阳台上奔跑跳跃，我捂着一杯热茶看一名老兵撰写的回忆录。我只在父辈的叙述中经历过那场战争，而他们出生的时候战争早已经结束。所以，在这本回忆录里我看到了真实和残酷。任何事情一经转述，就会被过滤和褪色。在此之前，我对战争的印象只是铺天盖地的外星飞船和人类的奋起反抗，以及最后的胜利和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战后人类用半个世纪的努力勉强恢复到了战前半个世纪的经济水平和城市建设。在此基础上，一些对经济发展没有直接帮助的职业抖落身上的尘埃，缓慢复苏了，包括电影演员和心理医生。我属于后者。
　　查理没有撑伞，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他苍老而湿漉的面容让我以为他是一个讨要剩饭剩菜的流浪汉。我快速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脖子侧面的纹身，他和刚才我阅读的畅销书作者一样，是一名老兵。
　　“你好，请问是博林杰先生吗？”他见我点头之后，继续说道，“我想找你看病。”
　　我让他坐在沙发上，他却摆摆手，为自己被雨水湿透的衣服而尴尬和抱歉。
　　我没有强求，拿来一杯热茶和一条毛巾给他。他擦了擦黏在额头脸颊上的白发，然后把毛巾折叠放在沙发上，再小心翼翼坐上去，坐稳之后，他伸出颤抖的双手端起茶杯。他先捧在手心暖和了暖和，然后把茶杯搁在唇边吹了几口气，轻轻啜饮。
　　“他们说你在这方面是最好的。”他双手捧着茶杯，放在大腿上，“你不会挑病人的年龄性别相貌和肤色。”
　　“这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最基本的要求而已。您——”
　　“查理，查理•卡尔维，你叫我查理就行了。”
　　“查理，你有什么想跟我聊聊吗？”
　　“我——”他欲言又止。
　　“别着急，我今天下午没有预约，我想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闯进来了。”我开了一个玩笑，想调节一下气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没什么，别想那个了。”我叠了一个二郎腿，主动挑起话头，“你最近是否失眠？”
　　这是心理咨询最常见的病症，尤其是他这样的老年人，睡眠就像狡黠的兔子一样捉摸不定。他深陷的眼窝更是提供了充足证据。我瞬间在脑海中编织出一大段宽慰他的话语，等待他放出信号，这些话就会不假思索地从我嘴里泄洪而出。
　　“有一些。”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做一些适当的运动，听听音乐——”我拉开架势，但只是刚刚起了一个千篇一律的头。
　　“不，我并非因此而感到困扰。”他打断我，暂停了一秒钟，“我能看见死去的人。”
　　哼哼，我在心里暗笑一声，如果他说给别人听，那个人或许会吃惊吓一跳，但是我早已经见多不怪。曾经有一个中年司机跟我说每天夜里两点，他空车跑的时候，都会用余光看见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还有一个高中老师，曾经当众侮辱班上一名差生，害得他在讲台上当中小便失禁。结果不堪重负的后者选择了从教学楼跃身跳下，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进行抗议。从那天以后，他每次睡觉都会觉得有人在房顶上蹦跳，诡异的是，他住在公寓的顶层。所以，事实是他说能够看见死人，我反而放心下来，不过是一般的症状罢了。我还是可以把刚才组织的那一套换汤不换药，原封不动地讲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做出一种“啊是吗怎么会这样”的表情之后问他。
　　“19岁。”
　　“什么？”我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句，然后收稳自己的语调，“能否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过了圣诞节，我就90岁了。”他抬头喝了一大口茶，然后把杯子送到我面前，“能麻烦再给我倒一杯吗？”
　　如果他没有说谎（我看不出来他有任何一点的理由淋着大雨跑到我的诊所跟我开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如果他的意识清醒，如果他没有嗑药，那么，问题就有些棘手了。我心思飘在这方面，竟然不小心把杯子倒满，滚烫的茶水溢出杯口，蚯蚓一样爬满茶色的茶几。我把倒满水的杯子小心地从桌面上推过去，然后抽出纸巾做了简单的处理。
　　“如果我没有算错，你19岁的时候，人们应该正在忙着把外星杂种赶出地球，你参与了那场战争。”不是疑问句，不是祈使句，我赤裸裸地说出观点。
　　“你怎么知道我当过兵？”
　　我伸手指了指他的脖子，那个纹身上面有他所属部队的编号，以及他的名字缩写“C•K”。
　　“哦，是的，我参加了那场战争。”
　　“第一次见到非正常死亡是一种可怕的体验，很多人都会有不适的感觉，但一般来说只是在生理上有所反应，比如恶心呕吐，稍微厉害一点的会对心理造成一定影响，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幻视。但是像你这种持续将近70年的状况并不多见。或者说，就我所知，仅此一例。你能告诉我你看见的死人是谁吗？是你在战场上阵亡的兄弟们？”
　　“不，我自始至终只能看见珍妮一个人。”
　　“珍妮？”
　　“我的爱人。”他缓缓说出这四个字，眼神朦胧，不复有刚才的无助，闪烁着一丝美好的快乐。是的，在战争年代死人司空见惯，但如果死者是自己的挚爱，那就另当别论了。

　　3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高个子，当然我也不喜欢这个矮胖子，但不得不承认前者的驾驶技术相当出众。他开车的节奏就是超车，任何一辆我们视线范围所及的车辆都在马达的咆哮声中逐渐被拉进距离，然后被追上、错身、赶超和狠狠甩在后面。当我的身体适应了这种车速和摇摆之后，我发出了第一问题：“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矮胖子答道。
　　“那找我做什么？”第二个问题。
　　“我们只负责把你送到那里。”
　　其实当他们说道查理的名字时，我就意识到事情坏了。他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我半年来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我对他说过所有的话大概都从他耳边吹过，并没有真正打入他的内心，否则他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然而，也没有白白吹过，否则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要求我去对话。是的，只能是这样。我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了他们找我的目的，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
　　“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我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都在拯救一个人的生命，不是吗？查理，他是准备自杀吧。如果不出所料，他手里一定还有一个人质，但放心，他不会伤害人质，他只是想把事情搞大，让社会对他的呼吁有所关注。他不肯跟警方的谈判专家通话对吧，但放心，我会说服他的。”
　　矮胖子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高个子也在百忙之中转过头瞟了我一眼，“这不是你们找我的原因吗？所以，为了我能更快地劝说成功，请你们务必在赶往现场的路上，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事情一定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要不然也不会出动FBI。”
　　“你真的了解查理•卡维尔吗？”矮胖子说道。
　　“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包括他自己。通过半年来的接触，他把一切生活和秘密都告诉了我。如果把他的人生比作海水，那么他自己只是站在岸边，而我已经潜入海中。他信任并且依赖我，这就是他让我去现场的原因。”我理智地分析道。
　　“你不了解查理•卡维尔。”矮胖子却轻易结果来我的结论。
　　“哈，那好，现在就停车，让我回家。我想想，这样的话，我也许会放弃对你们的起诉。”
　　“他是一头巨兽。”矮胖子森然道，“不，他是魔鬼。”
　　高个子没有说话，只是对我嗤之以鼻地笑了笑。
　　“不了解查理的人是你，他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他这么做只是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发声，诘问政府。你说他是魔鬼——但在我看来，他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天使。我从业这么多年，数以千计的人对我毫无保留地展示过自己内心的欲望、倔强、单纯和肮脏，但我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心灵。”
　　“让我来说说你刚才的猜测吧，你说他想要自杀，这没错；你说他劫持了人质，这也没错；但是他劫持的不是一个人。”矮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已经老得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能劫持多少人？”言下之意，不是人数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劫持一个人和三五个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我希望他能看见的是，我推测到了事情的根本。
　　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说：“你还真是不了解他。”

　　4
　　“如果你想让我帮你，那么首先要敞开自己，让我了解你。”这是我和查理第二次见面时，我对他说的话。第一次的时候，刚刚说到珍妮，他就落荒而逃，跟我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说这些。他不容挽留地走进雨中，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佝偻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从那天起，我就留意在街上遇见的老人，希望能够遇见他，时刻想着他也许会主动来敲我的门。查理再次找到我是一个月之后。
　　他看上去比一个月前苍老和消瘦了很多。
　　我同样用茶招待了他。他在喝完第二杯的时候才开口：“我自己已经够苦恼了，我很想减轻这沉重的痛苦，但我不想让你来分担。”
　　“不会的。把你的快乐告诉我，快乐会翻倍；把你的苦痛告诉我，苦痛会减半。”我用了一句古老的心灵鸡汤来煲他的防备。他舔了舔嘴唇，我又给他倒上一杯茶水，同时说：“告诉我关于珍妮的事吧。”
　　“那得从战争说起。”他喝了一口茶，说道：“那年我18岁，应征入伍，对抗像变异后的蟑螂一样的外星人。你一定从后来的影视作品或历史资料里见过这些恶心的家伙，但是我敢保证，这已经做了相当的简化和处理，如果你见过它们本尊，一定会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它们每只都有两米到三米那么高，嘴巴长在腹部，有篮球大小。一旦咬住人的脑袋，就像吃面条一样把整个人都吸溜进去，然后吐出不能消化的纺织物和金属，不需要吐骨头，它们的强酸性胃液可以轻而易举消化掉人类的骨架。刚到部队，训练了不到一个星期，很多人连‘三步快速使用激光枪’的要领还没有掌握，我们就遭遇了伏击。那些巨大的蟑螂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地飞来，而我们就像是毫无抵抗力的成熟稻谷，只能被吞食。”
　　“我前一段时间看了一本老兵写得回忆录，我虽然没有经历那个年代和那场战争，但我想一定程度上，我还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对于你们的付出和流血，我也一直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你们的浴血奋战，也许我们此刻无法逍遥地坐在这里喝茶。也许，地球已经变成了外星虫子的殖民地。”拉近跟讲述者的关系，可以帮助他更快速而完全地打开内心。但这不是一味附和，而是瞄准让他动容的点。
　　“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如果退伍军人事业部那些狗杂种有你十分之一的认同我就不至于这么艰难地活着。”他在说到退伍军人事业部的时候，咬音很重。
　　“发生了什么？”
　　“这仍然得从我参军时候说起，我继续刚才的内容。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突袭不过是外星人给我们的日常问候，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来上一次。它们的目的并不为了歼灭我们多少有生力量，而是骚扰士兵作战的决心。尤其是新兵，往往会被这阵势所唬弄住，从一开始就对战争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你知道这场战役跟地球上所有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的武力纷争有什么不同吗？后者是同族之间的斗争，前者是与异类的对决。你不会对虫子产生任何恻隐和怜悯之心，同样的，你也会以为这些前赴后继的虫子不会像人类一样有痛感，不会像人类一样有信仰。在人类眼里，它们只是物质。所以，意识到这点，是崩溃作战决心的第二步，我们无法击败物质。你杀死一百只蟑螂也没有任何喜悦可言，但是损伤一名队友，你就倍受打击。在战争陷入胶着的时候，有了那个实验室。”
　　“‘人体极限实验室’？”我在那本回忆录里看到过这方面的描写，但是着墨不多一笔带过。这个实验室对战争的胜负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可多少有一些正面的帮助，但作者的笔调似乎在晦涩的暗示，负面的影响更甚。
　　“是的，我大概知道你看的是哪本书了。其实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美国就用数万名士兵做化学武器活体试验，以防备日军发动毒气战。试验主要使用芥子气，把这种糜烂性毒剂直接抹在士兵的皮肤上，然后观察那些被感染后红疹和起泡的皮肤。听起来是不是惨无人道，但跟‘人体极限实验室’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那是我参军一年后，为换取两周休假，我自愿参加了试验，却并不知晓具体的试验内容。其实我并不想去，是纳特在一直怂恿我，他想让我陪他一起去。纳特睡在我的上铺，那时候他的老婆给他生了一个胖儿子，他急着回家看看刚降临到世界上的小宝贝，听说参加试验可以获得休假之后就拉着我一起报名。‘你不是想跟珍妮约会吗，如果你再不去找她，她就要被其他小伙子拐跑了’。我禁不住他的劝说，也是我太想见到珍妮，就答应了他。我们一起来到实验室，草草签完一些文件。实验室有很多人都在排队，纳特急着回家，找到负责人希望能插个队，负责人告诉我们有另外一项试验也可以做，不需要排队。我和纳特跟着他来到一间实验室，他让我们坐在椅子上。一会进来一位护士，给了我们一杯橙汁。我注意到杯底有一小块没有融化的晶体，大概是镇定剂，喝完之后我很快陷入无意识状态。
　　“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睡醒之后，我就被告知试验已经结束，我四处检查自己，连一个针眼都没找到。我和纳特都以为白白赚到了两周假期，兴冲冲地拿着实验室开的证明离开军营。在车站的路上，纳特很兴奋。一直跟我讨论要给他儿子取名的事，他想出一个然后否定一个，最后确定跟他的祖父用一样的名字，叫乔治•舒尔曼。我虽然真心为他高兴，但我心里的念头更多是即将见到珍妮的喜悦。
　　“在车站分别之后，我马不停蹄来到珍妮所在的护工学校。我事先并没有通知珍妮，我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我偷偷来到她上课的教室，看见她正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钢笔飞快地做着笔记。她认真时的模样很迷人。我等到她下课，等到她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悄悄地接近她的身后，一把抱住她曼妙的腰肢，举在空中转着圈。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温暖的两周，白天我陪她一起去上课，晚上我们会坐在学校的操场上。我们说着没完没了的话，能坐一整夜。有时候，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月光光洁着她的侧脸。一时间，好像战争不再，世界上所有的物体都消失，宇宙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后来呢？你说过你能见到死人？”虽然不想打断他的美好记忆，但我有责任提醒他一句。后来才是我治疗的重点，我要听到珍妮的死因，才能帮助到他。
　　“后来？后来珍妮就死了。”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但我知道，越是悲伤，越是平静。心理学上有人曾把悲伤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咆哮，第二个阶段是麻木，第三个阶段就是平静。所以那些家庭剧里，女主角在得知亲人去世之后，对医生咆哮和辱医都是在真实生活中很少出现的。如果真正发生了那样的事，当事人往往会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她是不会有力气和心思再去跳起来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你们治不好是你们无能”之类于事无补的屁话。
　　“怎么死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脱口而出之后就感到我这么问的方式急迫地就像是在追问一部猎奇小说的结局一般俗不可耐和有失医德。
　　“从那天起之后，我就能看见珍妮，她无时无刻不存在我的生活里。我睁开眼睛，她就站在我的视线中，我闭上眼，她就浮动在我的想象中，我睡着后，她会毫无例外出现在我的梦中。”他选择了回避我刚才的问题，转而陈述另外一件事情，“看，”他指了指我身后，“珍妮就在那里对我笑呢。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再也不会变老了。”

　　5
　　汽车尖啸着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这里并没有远离市中心，我很轻易就认出了我们的目的地，本市最好的一所大学。
　　“你们带我来学校干什么？”我随着高个子和矮胖子一起下车后问道。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高个子冷冷瞪了我一眼。
　　这时，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男子注意到我们，快速朝我们走过来。看样子，他是早就等待在那里。
　　“这位是约翰逊博士。下面由他来解答你的问题吧。”矮胖子为我做了介绍，高个子则如释重负地垂着头去一旁抽烟。
　　“你好，我是哈利•博林杰，叫我哈利就好了。”我自我介绍道。
　　“我是乔治•约翰逊。”
　　乔治，多么熟悉的名字。这让我想起查理的上铺，纳特•舒尔曼的儿子。我略微愣了一下神，然后赶紧回到状态，“我需要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口中的天使，查理•卡维尔，在三个小时之前袭击了这所大学的实验室。目前尚未有人员伤亡，他手里也没有劫持任何人质，但是他窃取了保存在这所大学一个特级实验室里的病原体。病原体存放在玻璃制成的容器内，是炭疽杆菌。”矮胖子说道。
　　“什么？”我完全不能明白，事情的走向跟我的预计偏颇和出入得太大。我以为查理只是想要自杀，他在我们最后一次的谈话中提到过这些内容，他说他要做一个决定。但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这就是查理当时所受的一个地方和一样东西。
　　正如矮胖子所言，我也许并不了解查理。他只是对我敞开了表面善良的自己，意识深处，还窝藏着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我想你大概没听过炭疽杆菌。”约翰逊解释道，“这种病原体易于培养，可以大量生产，在孢子化之后病菌自身能够保持相当高的稳定性，并且便于携带。我们实验室做了新研究，通过改变遗传基因的方式将炭疽杆菌孢子加工成可以漂浮在空中的超微粒子。不幸的是，查理所偷走的病原体正是这种新研究的产物。”
　　“这只是一种病原体，会引起感冒发烧之类的对吧。”我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最大程度上减轻查理的罪行。
　　“我们曾经通过计算机进行过模拟实验，在人口500万的城市上空播散50千克病菌，大概会有25万-30万人会感染肺炭疽。如果风向和风力都适宜的话，传播人数还会相应增加。肺炭疽的症状和流感很相似，所以一开始人们也许并不会在意，若不及时诊断和抢救，会在急性症状出现后28到48小时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即使发现了，像青霉素这类的一般抗生素也完全不起作用。”
　　“上帝啊。”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很久以前，大概是2000年左右，我国就发生过一起使用炭疽杆菌的恐怖主义事件。犯罪分子通过邮递将炭疽杆菌的孢子寄送给残害的目标，分货员、快递员都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感染。邮包中携带的病菌约有1克，但需要用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将事发地带彻底除菌查理•卡维尔拿走的容器内，炭疽杆菌的质量为2千克。如果不及时阻止他，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无法动员大范围的人员转移，否则一定会引起恐慌。”
　　“怎么会这样？”
　　“事实就是这样。”矮胖子泼了我一盆凉水。
　　“不，我的意思是，第一，这样危险的东西现在怎么会被允许生产出来？第二，既然被生产出来，怎么没有严加保管，让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抢到手里。”
　　“第一点关乎国家机密，我无法透露更多；第二点，他刚才闯进实验室的样子可不像是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知道那间实验室存在的人，全世界只有三十个，除了几个级别高到超乎你想象的政府官员之外，剩余的已经全部被集中在一起，其中也包括我在内。要进入这间实验室首先要通过静脉验证、虹膜验证，最后还要通过DNA验证，并且要同时有五个知情者的授权才能打开最后一道门。这是全世界最牢不可破的地方。如果不是拥有特权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实验室。”
　　那封匿名邮件，那个泄密者，就在这三十个人之中。我耳边回响起查理最后一次见面时跟我说的话，“邮件告诉我有一个东西放在某个地方，只要我能拿到，我就可以扼住政府的喉咙，后者就会对我言听计从”。
　　“那么查理是如何进入实验室的呢？任何一个关卡都会把他拒之门外吧。你说没有授权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到实验室。”
　　“是的，关卡会把任何人都阻挡下来，但是他，他是个魔鬼。”约翰逊颤抖着说。

　　6
　　第二次见面之后，查理成了我诊所的常客。通过他的讲述，我得知，他在战争中因为参加“人类极限实验室”的研究，身体机能遭受了严重的破坏，用他的话来讲就是，“感觉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肌肉没有萎缩，但却失去了应有的力气。退伍之后，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症状愈发明显。我联络了以前参加过试验的战友，发现其他人都没什么后遗症，只有我和纳特是这样。大概是因为我们跟别人做了不一样的试验。”
　　“他们到底在你们身上做了什么？”
　　“那杯橙汁底部的晶体并非镇定剂，而是一种纳米技术控制的神经元件，可以直接到达我们身体的所有细胞，激活其潜能。与其说激活，倒不如说透支。我们在打仗那几年把后半辈子的力气都花光了。”查理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忧伤。
　　“最近你联系过纳特•舒尔曼吗？”我想，老朋友鼓励也许会对他有所帮助，“如果方便，下次能不能请舒尔曼先生一起过来聊聊？”
　　“也许，”他转过头看着我说，“不太方便。我们退伍没多久，纳特就死了。”
　　“死了？是在战争中受到的伤害吗？”
　　“不，拜那狗屁试验所赐，我们在战争中变得超乎想象的强壮和敏捷。退伍的时候，纳特只是右手少了小拇指和无名指，而我则幸运的毫发无损。但是纳特回到家里第二年，他就上吊自杀了。”
　　“什么？”
　　“没什么，纳特自杀了。我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他跟我不一样，他有一个家庭，他要为这个家庭考虑。他活下去，最终只会成为家庭的拖累和噩梦。我一个人，所以活到了今天。但现在，我有点累了。”
　　“查理。”我叫着他的名字。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我只好先转移他的注意力，“所以，你后来去向退伍军人事业部去讨要说法，希望能够得到一些补偿？”
　　“难道不应该吗，我几乎为国家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在我快要丧失自主劳动能力的时候，国家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些救助金吗？”每次谈到这件事，平静的查理就显得情绪激动，“不过我现在已经厌恶了，去那里有什么用，每次都是看他们那张公事公办的冷脸。他们说其他参试的士兵都没有出现我和纳特的问题，那不过是一次意外的事故，跟他们没有责任。前不久我倒是收到来自军方的一封电子邮件，他们对我当初的参试作出了褒奖。看看吧，这就是国家最后给我的交代，只是一封群发的电子邮件。我已经彻底失望了，就算饿死街头也不会去那里了。等我死了，我要把‘美国海军，小白鼠’这几个字刻在我的墓碑上。这一天，可能不会太远了。”
　　“不，查理，不要去想那一天，想想现在和从前，你应该获得更好的生活。你可以向一些公益组织进行求助，让他们帮你呼吁一下，利用社会舆论给政府部门施压。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们当年所有参试的老兵。如果可以，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我说得慷慨激昂，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是在用特定的手法来激励我的患者。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许会在家里看新闻，并不会走上街道加入他们的游行队伍。
　　“这样做有用吗？”查理问道。
　　“当然。引起社会的关注，问题就能得到解决。舆论的压力是对抗政府唯一的武器。”
　　查理若有所思，想了一会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引起社会的注意，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并非是为那些微薄的救助金而介怀，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这个国家曾经对我们做了什么。我并不奢求一个英雄的称号，我只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在以后不要再发生。在你们看来，我们赢得了那场战争，而我们却输掉了整个人生。还不如当时战死沙场来得痛快。”
　　查理再次提到了死亡，我必须要扭正他的想法，自杀的念头甫一形成，就会像春天的野草一样生长，而且根深蒂固，总有一天会攻克他理智的高地，支配他做出愚蠢的举动。
　　那次查理离开之后，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下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离世的噩耗。还好，我又听到了他的敲门声。
　　这次查理显得有些慌张，又有些兴奋，他跟我说：“我昨天晚上收到一封电子邮件，结果我一宿没睡，天一亮我就来找你了，我想让你帮我分析一下这里面的可行性。”
　　“我想让你先去睡一觉。”
　　“不不不，你先听我说，邮件告诉我有一个东西放在某个地方，只要我能拿到，我就可以扼住政府的喉咙，后者就会对我言听计从。他了解我这些年的经历，知道我当过兵，也知道我当兵时候做过的那个试验，甚至，他知道纳特和珍妮。”查理说道这里的时候停下看着我。
　　“不，那不是我发的邮件。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保证，我没有把你的事情告诉另外一个人，这是我的职业道德。”我说道。
　　“这不重要。我也觉得不是你，你应该不会知道那么机密的信息。我想让你帮我一起分析一下，我是否应该那么做。”
　　“听着，查理，那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虽然我并不清楚你的具体打算，但那一定是违法乱纪的行为，甚至更加严重，他们会给你套上你想象不到的罪名。你要通过正当的渠道去进行呼吁，我帮你联系了美国公共广播电视台，他们表示过愿意帮忙调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最关键的是，我已经不相信这个政府会改变。他们会隐藏，但是不会改变。哈里，你是个好人。我恳请你马上离开这座城市，别管去哪儿，越远越好。你可以去中国或者印度。”
　　查理说完就离开了我的诊所。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7
　　我现在才明白，查理当时就已经做了决定，这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他不会也不能错过。他去见我，只是为了让我离开，而我傻乎乎的还在企图浇灭他的自杀欲望。我怀疑，查理根本就没有想过自杀。
　　“他说过为什么要见我了吗？”
　　“什么？”矮胖子说道。
　　“或者说，他有没有明确表示，想让我为他做点什么？”我说的更加明确一点。
　　“没有，事实上，查理根本没提过要见你，是我们在他的家里发现了你的名片，并且了解到你是他近几十年唯一见过和进行过聊天的人。”
　　“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告诉他，让他把东西交给警方吗？你说得对，我太失职了，我根本不了解查理。我无能为力。”
　　“你现在是唯一一个能够接近他的人，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站在你身后，是上百万人口的性命。”矮胖子摆出了美国电影里常常出现的那一套鼓动说。
　　美国从来都不缺超级英雄，但我也从来没有想到，那会是我。
　　“时间已经很紧张了，盛放炭疽杆菌的玻璃容器本应该在冰点以下保存，长时间暴露在室温之下的话，也会发生泄漏。保守估计， 应该还剩下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了。这还是考虑到现在是冬季，做了相应的延长。”约翰逊博士说道。
　　事到如今，我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带我去见他。”
　　查理带着炭疽杆菌跑到了学校足球场旁边的一间更衣室里。进去之前，我对矮胖子说：“如果我成功说服了查理，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他的行为已经严重危害到国家的安全，要判死刑。”
　　“判他无期徒刑，否则我拒绝进去。他还能活几年呢！”
　　“好吧，我答应你会跟上面去说，但不能保证。”
　　虽然乔治•约翰逊和矮胖子事先已经告知我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我还以自己是心理医生的说法来调笑他们的多虑）但是当我见到查理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是对的，我为自己的浅薄无知而感到羞愧难当，然而占据我的心灵更多的是恐惧。
　　如矮胖子所说，查理是个魔鬼。
　　他浑身的肌肉都暴突出来，身上只挂着一些褴褛的衣衫，如果不是他体表的颜色，那么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绿巨人。他赤脚站在一张桌子后面，身边是一些足篮排球。他那只巨大的手紧紧握着一个玻璃容器。看得出来，他只需要轻轻用力，玻璃瓶就会变成玻璃渣，病原体就会满天飞。他的眼睛红的像是着了两团火，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燃烧了。我只看了一眼，就变成了灰烬。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他变异了。
　　“查理，是我。”我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道。
　　查理看着我，疯狂地咆哮，从他嘴里喷出的腥气的风，几乎要把握掀翻。
　　“我是哈里，哈里•柏林杰。”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了一次自我介绍，好像担心变异之后的查理已经不认识我。
　　“哈里，你怎么还没走？”但显然，我想多了。
　　“查理，听我的，放下那个东西，你已经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从明天起，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在战争中遭受的折磨，并对此心怀不平。趁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要再做傻事。”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停顿住，我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柔软，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我知道，你是战争的受害者，但是那些被你威胁到性命的平凡大众呢，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当中，有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窝在沙发上看娱乐新闻的上班族，有晚上不喜欢睡觉非缠着爸爸给他讲童话故事才肯上床的孩子，有跟你一样活到了晚年的老人。他们并没有犯错。我保证，你所有的伤害都会得到补偿。”
　　“那珍妮呢？”他扭头对着旁边的虚无说道：“珍妮，你不要怕，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珍妮？珍妮如果活着，她也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不会同意你做这样的事。”我找到了突破口，珍妮就是他的软肋，“你想想她吧，想想你们当年的聚会，你从军队去看她和她一起度过的愉快的两周。我知道，珍妮后来是死于战乱，但是该负责的不是现在的平民，而是那些该死的外形侵略者。你把帐算到政府头上也没错，但不应该是这样去算。应该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的不是他们。”
　　查理的鼻子像牛一样出了一团白白的粗气，眼中的火光黯淡下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珍妮是如何死的吗？我和珍妮在一起待了两个星期，临走那天晚上，珍妮依依不舍来送我。我根本就舍不得走，但是有什么办法。珍妮说她一毕业就会去部队上找我，她会成为一名随军护士。我们来到公园的一角，珍妮给了我一个长长的拥吻。我突然感到我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然后快速膨胀，几乎要穿透我的皮肤。我完全失去了理智，等我清醒过来，珍妮已经死在了我的怀里。那时我还不能控制变异后的力量。”
　　我完全惊呆了，生命中从小到大所有的意外累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此刻的震惊。珍妮竟然是由查理亲手杀死的。
　　“你以为纳特为什么会自杀？他害怕自己哪天不受控制，会失手杀死自己的家人。瞧瞧吧，这就是政府对我们做的。”查理再次恢复眼中的怒火，事态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纳特•舒尔曼的儿子乔治•舒尔曼，“想想乔治吧，纳特的儿子。纳特宁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到他，而你这么做，就等于亲手杀死了乔治。”
　　查理愣住了。我趁势追击，“纳特之所以要参试就是为了那两周的假期，那两周你和珍妮有你们的幸福，纳特和他的儿子有他们的喜悦。但人生总是不如意，这个时候，我们要多想想自己的亲人，为了他们要更加努力地活着，而不是想着用死来逃避，更不是报复社会。”
　　“哈里，我好累。”查理说道。
　　“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吧，那是你多年来所背负的沉重负担，放下吧。”
　　他依言这么做了，放下玻璃容器之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慢一点，对，就这样，放在那里。”我走过去拿起玻璃容器，赶紧跑出更衣室。我把东西交给矮胖子，然后想跑回去找查理，却被高个子给拦住。他的胳膊结实有力，钳住我，让我无法动弹。
　　“你干什么？”
　　他并不做解释，但从他凝滞的眉宇间，我似乎猜到了事情的严峻性。就在此时，更衣室被一枚炮弹击中，爆发出剧烈的炸声。绚烂的火光像是给了这个夜晚和国家的一记耳光。
　　“不。”我半跪着，声泪俱下。

　　尾声
　　“走吧，我送你回家。”高个子此刻反而有了些人情味。我木然地被他带上车，他开得也不像来时那样快，悠闲地像是在散步。
　　“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高个子扭过头对我说，“谢谢！”
　　“你们怎么能够出尔反尔杀死查理？”我只有这一句话。
　　“我仍然回答不了你的疑问。总之，我们都别无选择。”
　　我想起来查理曾经说过，他们打了胜仗，他却输了整个人生。我觉得，我也输了刚才这场战役。我以为查理和众人的性命都可以被自己解救，但事实上，我太天真了。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让查理活着。
　　“这会被你们处理成一起意外事故吧？这个政府真是操蛋。”
　　“是的，那件事我的搭档在做。那个危险的玻璃容器也已经移交给了乔治•威尔逊教授，一切都已经平息了。不过，这个政府真是操蛋——这点我同意你。”
　　“查理曾经跟我说过，他之所以知道炭疽杆菌的存在是因为收到一封邮件，你们会调查清楚这个吧。”
　　“当然。调查结果我恐怕无法向你透露。”
　　“我对此毫不关心。”此时此刻，我心心念念的事是安排查理的葬礼，他们会把查理火化后的骨灰交给我，这已经是他们做出的最大努力和让步。
　　事情结束三天之后，我开始咳嗽，但问题不大，我只是从家用药箱里拿出点糖浆喝。我冲了杯热茶，打开电脑，键入乔治•舒尔曼，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电话。如果能找到他的社交账号，给他留言也好。我在处理查理的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张他跟纳特的合照，我想交给他保管再适合不过。但是网上并没有乔治•舒尔曼的任何信息。我再加入一个关键词，纳特•舒尔曼，终于有一些内容。我点开一个链接，上面出现的头像让我大惊失色。怎么会是这样，那是——我匆匆忙忙浏览网页，上面写着：
　　乔治•舒尔曼的父亲在他5岁那年不幸去死，两年之后，其母改嫁，乔治也跟继父的名字，改为乔治•约翰逊……
　　这时，我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备注：①文中出现人物的姓名，查理•卡维尔、哈利•博林杰、纳特•舒尔曼均为在二战时期参加毒气试验而深受其害的士兵。他们至今仍未得到美国政府官方的赔偿。
　　②文中关于炭疽杆菌的描写参考了东野圭吾《疾风回旋曲》中的部分内容。
　　③插图来自电影《哈里•布朗》，讲述的是迟暮之年的哈里•布朗因其老友被青年混混骚扰并杀害为之复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