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除了不朽本身。”从前我对这句话总是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风呼呼地刮到了我脸上,吹得我的耳根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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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除了不朽本身。”从前我对这句话总是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风呼呼地刮到了我脸上,吹得我的耳根生疼。

  如同往常,夜班护士将我从医师休息间的沙发上唤醒。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她这样叫醒了,尽管我早已做足了心理上的准备,不过在高强度连续工作了18个小时后,我的身体有足够的意愿表达出了它的抗拒。

  “对不起!兰斯医生,急诊有一位车祸伤重的病人,维金医生他有些应付不过来。”

  我调整我的呼吸,想让神经尽快从这片混沌中兴奋起来,扶着沙发的靠背慢慢地站起身来,身形有些不稳。

  琳达急忙出手扶住我,关切地问,“你还好吧?医生,你的脸色惨白的有些可怕。”

  我朝她摆摆手,“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琳达你的ID卡给我用下。”

  “什么?”她楞住了。

  “你的门禁卡。”我指指挂在她胸前的身份牌说。

  琳达有些狐疑地摸向胸前,摘下胸卡握在手中。她不解的问:“医生,你要我的身份牌……”

  不等她话说完,我一把从琳达手里抓过她的胸卡,抬腿便向屋外走去。对于她的困惑,我并不打算就此说点什么,干嘛要费劲与她解释这些呢?与她解释只是纯粹浪费时间。

  我的步伐很快。琳达在稍一失神后便追了上来,“医生!方向错了,创伤急诊间在另一边。”

  “我知道琳达,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我的脚下不停,三步并作两步已来到医药品储藏间的门前。

  “什么事,兰斯医生。”

  “我需要你在这里等上我一会儿。”我用她的ID卡划开了药品间的电子门禁锁,推门便想进入。

  “医生!?”琳达提高了音量叫住我。

  我在心底不禁叹了口气,琳达终究还是那个琳达,不管这事我做了多少次,尝试过多少种方式——结果总是这样。我转回头向她投去一副坚定的神情,盯着她的双眼说,“好吧,我需要你给我找来一套胸腔穿刺包、积液引流罐及插管、抗凝和凝血剂……”

  “这些东西创伤急症间不是都有吗?”

  “琳达,你听我说,你在这每浪费一秒钟,病人就少一分被救治的希望。”

  “但是……”

  琳达犹豫了片刻便抢先我一步跨进了储藏间,收集起我交代的器械与药物。趁她无暇顾及之际,我从药品架上顺走了几块吩坦尼止疼贴片、一些阿片类药片、一盒胰岛素注射液和几支注射器。只要把胰岛素的标签换下来重新贴牌,过检的时候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了,这会省去我不少麻烦。

  “兰斯医生……你?”琳达发现了我的异常举动。这已经不能用一般的行事古怪来解释了,我的行为看上去确实有些可疑。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护士有权限开启医药间的密锁,琳达恰巧是其中的一个。监管药品的库存余量和记录使用的情况是她的职责之一,根据药品使用条款的安全准则,她不得不问。

  “这些都是要用到的,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回来后再来登记。”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二.

  我拉开了蓝色的聚乙烯罩帘,可怜的维金正用双手按压在那个病人身上,做着心肺复苏术。他制服上的血渍让他看上去很是狼狈,一旁的护士不断向他报告着病人直线下降的体征数据。维金方寸已乱,他被吓坏了,完全不知道该干嘛,再这样按下去,病人的肋骨准会被他都弄折了。

  “琳达,给我胸腔穿刺针。”我戴上手套上前一步挤开维金,接替了他的工作。

  “兰斯医生,病人胸骨第5、第6、第7节塌陷、肺音浑浊、左肺叶萎缩30%、血压40、脉搏几乎测不到了……”一旁的护士急忙向我汇报情况。

  我暂时释放了病人胸腔中的压力,对楞在一旁的维金说,“把他侧翻过来。”

  “什么……医生?哦!!好的。”维金还有些迷糊,随后回过神来。

  在他协助下,我切开了病人侧肋部的皮肤,用扩撑器将创口打开,吸出里面的血水并接上了积液引流罐。

  我边操作边对他说,“维金。”

  “兰斯医生……”

  “我第一次比你还糟。”

  “……谢谢你,医生。”他好像缓过劲了,不过声音还有些颤。

  “我当时也怕的要命,不过你记住!你可以紧张,可以害怕,但永远不要惊慌失策。”我脱下了沾血的手套扔进医疗废品箱,对维金说,“剩下的交给你处理了。”

  在琳达的呼唤中我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来到医师换衣间,打开了我的个人物品储藏柜,把顺来的药品一股脑地塞进背包里,扒掉了身上的工作套衫,最后连同里面的文胸和内衣全都脱了下来。看着镶在柜门上镜子中映出的那个裸露着的女人——她是那么的消瘦,她的肉体好像失去了应有的水份,显得有些干瘪。

  还有她的脸,发黑的眼圈、有些突兀的锁骨。晨光从采光的窗口斜射进来投在了我身上,我解开紧束在脑后的红色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肩膀,我记得我原来的锁骨很漂亮,我伸出手缓慢地划过其表面的肌肤。一股厌恶的情绪冲了上来,我狠狠地将柜门摔了过去,柜门与框相交发出一阵刺耳声响,镜中的女人也裂为几截。

  走出纽约下城医院的大门,我招手叫住了一辆途径的出租车钻了进去,对那名伊朗裔司机说,“送我到肯尼迪机场。”

  他用他那独特的口音一口回绝我说,“不不不,小姐,我现在马上要换班了,而且我不收信用卡……”

  我掏出了钱包中所有的零钱,大概有100美元全都塞了过去,他本还想说些什么,被我用那些阿片类药片堵了回去。“哈桑,你载我去的话,这些全都归你。”

  “这是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向他示意计时器旁印有他照片的许可证明,“是好东西,能叫你感觉比做爱达到高潮时还更爽!不过我建议你每次只服用一片,记住!这是医嘱。”

  他看着手中的药片,又望了眼医院大门,随后转回身开动了汽车,嘴里嘟囔着什么你们这些白种疯女人之类的话,最后他话匣子也打开了,“女士,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从背包中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埃里克医生。当然,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摇下了车窗,把手机扔了出去,对哈桑说,“日内瓦,瑞士。”

  三.

  日内瓦近郊。梅林地区。

  我将镜头对准了那女孩,她下午放学走出校园的情景被我捕捉了下来。图片导入了我的电脑,我选了几张较为清晰的照片打印出来,我真希望永远不会用到它们。

  这条充满了浓厚历史文化气息的石板路街道,与旧城区那些街道并无二致。很难让人相信,在不远处的某地,便坐落着欧洲核子研究中心,里面数千名学者和工程师们正孜孜不倦的探寻着宇宙的终极奥秘。

  “晚上好!”我坐在车内用法语向从旁经过的两名巡警打招呼。我的法语水平是9年级的,会一些简单的用语,但这足够应付了。

  他们停了下来。 “晚上好,女士!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他们很热情的与我攀谈,最后还提醒我小心驾驶。这段时期梅林地区的安保明显加强了,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知道这样反倒更安全。

  他们走后,我靠边下了车,打开了汽车的后备箱。珍妮·怀特,这位纽约时报网络科技版的记者被我用胶带牢牢捆住了手脚,正躺在里面酣然入梦。我再次确认了下她的鼻息和脖颈的脉搏。之前我在她的酒里放入了足够的剂量,确保今晚她都会乖乖安睡在此,不会给我惹下什么乱子。

  我取走了她的采访通行证,回到车上,用小刀剖开证件的塑料蒙皮,将里面的芯片取了出来,用自制的读取器提取了芯片内的信息导入电脑,并将我准备好的资料替换了上去,最后导出到印有我照片的克隆卡上。我用了大量的时间学习了如何仿造证件,原本以为黑客技术特别复杂神秘,后来才晓得需要的只是时间与练习,而我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今晚,我特意打扮了一番,以掩盖我有些憔悴的面容,紫色连衣短裙也十分得体,还有一件与之相配的紧身小外套。借助车上的反光镜我又补了下唇彩,关门下了车。在酒吧门口装饰用的能反射出人影的碎钻玻璃窗前看了一眼自己,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不光卖酒水还提供些快餐,这个时段顾客多为前来放松的核子研究中心工作人员,酒吧里还算热闹。我要了一瓶啤酒,假做偷瞄正在吧台上独自饮酒的德里克。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我,我侧过脸去避开了他的目光,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拨弄着。

  “晚上好!”他举起酒杯向我问好。

  我也学样向他致意。

  德里克见我并没有对他表示反感,便走过来与我搭讪。

  “对不起,我的法语不太灵光!”我对他报以了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甜美的微笑。

  “女士!我是说,您真的好漂亮好优雅。”他改用了英语。

  “谢谢,你也颇具魅力。”我奉承道。

  “美丽的女士,能请你喝杯酒吗?”

  “当然可以!”我说。

  “听口音,你是美国人对吧。”

  “嗯,地道的纽约人。我们能过去那边坐吗?”我指向屋子的另一角,那里是灯光略显幽暗的雅座间。

  我们入座后,我用瓶口轻磕他的酒杯,“这里挺热闹的,氛围也不错。”

  “那你应该周末再来看看,那时候人最多,还有卡拉OK比赛。我是德里克,敢问芳名?”

  “叫我珍妮吧,德里克,说说看你是干嘛的?”

  “知道CERN吗?你瞧,这方圆几英里,几乎可以说都是为其服务的‘外围设施’,我为中心工作。”

  “你是说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吗?真是太巧了,昨天我才去参观了粒子物理学博物馆的展览,还去了科学与创新之球。有传闻说CERN里有一台‘末日机器’,研究中心的实验会毁灭整个地球。你看,像这种疯狂科学家的新闻话题可是一座舆论宝库,报社打算就此搞一篇专题报道,于是派遣我来此收集资料。可我连展览简单的基础讲解都听不懂,真是头疼。”

  “报社?”

  我从挎包里取出那张克隆卡递给他,“对了,我还没有介绍自己,我是一名记者。”

  “珍妮·W·怀特。纽约时报记者。”他将证件还给我,“美丽的记者小姐有难,我岂有不帮的道理。说说看,哪里搞不明白?我可能帮得上忙哦。”

  “太好了!高能物理什么的我可是一窍不通。你是研究中心的物理学家吧,介意我录音吗?”我从包里拿出录音笔对他晃了晃。

  四.

  德里克笑笑表示许可。我知道他喜欢卖弄,便投其所好对他说,“你瞧,问题是这样的,我从宣传册子上知道CERN有世界上最强最大的强子对撞机,光放置加速环的轨道就长达27公里,但是这个究竟是怎么个对撞法,是什么工作原理,我完全搞不明白。”

  “要说清楚这些,就必须要提到爱因斯坦和他著名的相对论,这些你了解吗?”德里克又开始了侃侃而谈。

  “E=mc2,我大学的时候曾在科普读物上读到过,不过不太了解。”

  “简单来说,爱因斯坦拓展了前人的理论,发展出了自己的时空论。他把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比做一张网,物质的质量会使这张网弯曲,而弯曲的曲率又会反过来决定物质的运动性质。”

  “反过来决定?”我问。

  “你见过铁笼飞车没有?越靠近笼底摩托车行驶的路径越短,速度也就越快。”

  “哦,我好像明白了。”

  “总之爱因斯坦通过他的理论,预言并解释了许多前人无法解释的现象,他的理论极近完美的描述了宏观宇宙的运动之美。他还预言了黑洞的存在,这种引力极其大的天体像极了宇宙大爆炸时的奇点,他的理论在它们面前均失效了。

  …………

  “随着宇宙的冷却,夸克-胶子等离子体这些基本粒子才能得以出现……恒星的红移与WMAP最新测定的宇宙背景辐射,也印证了现在流行的大爆炸模型与暴涨理论,并且膨胀还在不断加速中。德里克停了下来,“抱歉,我说起这些来就停不住,你一定觉得很枯燥吧。”

  我鼓励他说:“没有的事,挺有趣的,我不觉得枯燥。只不过……”我把空酒瓶举起来摇了摇,“酒都喝完了,再请我喝瓶啤酒怎么样!”

  德里克被我灌了几剂迷魂汤,意气风发地买酒去了。我从挎包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将针管中的药剂注入他未喝完的酒杯里。

  他回来的时候差点与其他顾客撞上,高举着酒杯来到我身旁。“好险!差点就洒了,你没在笑话我吧。”

  我抽出了一张纸巾,擦拭他领带上被溅出来的酒水浸湿了的酒渍。我们靠得很近,他身体很僵硬,显得有些紧张。我抓住他的领带没有放手,右手搭在他握住酒杯的手上。在我触碰到德里克的瞬间,他不禁为之一颤。

  我夺走了他只剩下半杯的威士忌,将里面的酒倒进被我下过药的酒杯里,抓紧了他的领带把他拽向我,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好了,现在够一杯了。”我发出了一阵轻笑,放开了早已心猿意马的德里克,拿起酒瓶回到了我的座位。“来,为了我能幸运的遇到你这样的好老师,干杯!”

  他有些尴尬,松松被我拽得勒紧了的领结,举杯和我碰了一下,呡了口杯中的酒。当然了,我并不奢望药效立即就能见效,于是对他说,“那么,现在告诉我,怎么个对撞?”

  他立即来了精神,“你可以把LHC——也就是大型强子对撞机想象成隧道,把两束被加速到接近光速的粒子团,想象成在隧道中相向而行的汽车。我们不断给这些粒子加速,给予它们越来越多的能量,它们相撞的时候根据质能公式,能量就会转换为质量产生新的粒子。

  “LHC实际上就是个巨大无比的照相机,只不过照的是高能粒子团相撞的结果。通过模拟再现宇宙大爆炸后初期时的情景,我们试图解答我们这个宇宙最难以回答的问题——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万物的规则是什么,宇宙的命运将会怎么样,以及发现所有我们未知的一切……”

  德里克显得有些亢奋,他又喝了口杯中的酒,问我他的讲解我有没有理解是否清楚,我再次恭维他一番,给他更多暧昧的暗示。

  他嘿嘿笑着说,“今晚就看我一个人在这里啰嗦,神秘的珍妮小姐!说说看你的故事,干你们这一行都见多识广,遇到的人和事一定既刺激又有趣,哪像我们成年累月地扑在海量的侦测数据上。

  “你说笑了,我那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哪像你们寻找的目标崇高又富有深意,不过我最近还倒是真的遇到个有趣的故事,想听吗?”

  五.

  我缩回了手臂,不再用指尖拨弄他的手指,对他说,“你有看过《遗愿清单》这电影吗?”

  “是杰克·尼科尔森和摩根·弗里曼对吧。”德里克说。

  “对。我要说的故事就是《遗愿清单》的现实版。主角的职业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开始她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恶心,她认为这只不过是工作太累压力太大的缘故。终有一天她下定决心去彻底的检查,她的主治医生告诉她——她的脑癌已经到了第四期。这一点上很讽刺,对不对?”

  “确实。”德里克点点头。

  “当她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打算效仿电影里的情节,列一份她自己的清单。她的原话是这样说的,‘4年大学本科、6年医学院、4年住院医生培训,这辈子除了无止境的读书工作学习,我就似乎没有真正的享受过生活。’于是她开始做原来想都不曾想的事,去迪斯尼游玩,看她喜欢看的风景,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吃她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她自学了竖琴和电吉他,去露天音乐节和上万人聚在一起听摇滚乐,在狂欢后和陌生男女饮酒做爱。

  “支持禁枪却买了把手枪,打死了一只正在翻垃圾的獾。时隔多年,重返教区的教堂和家人一起做礼拜,在告解室里向牧师吐露心中的秘密。找到了高中时的闺蜜,然后当着她孩子的面,狠狠地朝着对方的鼻子来上一拳。只因那个贱货在毕业舞会上抢走了她的男友并羞辱了她,让她难堪……”

  德里克看上去有点昏昏欲睡,我知道药效上来了,“你没事吧?”我试探着问。

  “你说……什么,酒多了……”

  我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翻开他的眼睑检查他有些涣散的瞳孔,然后把他架了起来出了酒吧。他被我塞进了汽车的后座,我把车停在离珍妮下榻的酒店还有一条街的地方,把德里克拽下车扶着他进了酒店。

  我通知酒店前台的接待员,叫他往房间送一些酒水和食物来,并向他道歉说这两天晚上的“动静”太大了点。当推着餐车的服务员敲开了房门,我顺手递过去20瑞士法郎的小费,告诉他说我们今天玩得很疯感觉很累,明早就不要派人来打扫房间影响我们休息了。好了,现在他们没有什么理由再来打扰我们啦。

  将德里克这一路拖进屋把我累得够呛。我把他用胶带紧紧的捆缚在椅子上,解开了他的上衣,在他“左锁骨下静脉”位置装了一个改装过的静脉推注装置,然后去冲了个澡,完事后打开了房间的电视,把音量调至最大。这里的房间虽不算大,不过隔音效果却异常的好。

  我将一会要用的工具在茶几上一字排开,用胶带把德里克的嘴巴封住,然后抓住他的头发把他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取出一个嗅盐瓶放到他鼻子底下让他闻了闻。

  德里克被着强烈的刺激给激醒了,在起初的茫然过后,他显然受到了些许惊吓,封住的嘴里发出了呜呜声音,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处境不妙,便开始左右扭动身体,企图从椅子中挣脱出来。

  我上前摁住了他躁动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看着我,德里克。能听到我说话吗?是我,珍妮·怀特!你还记得我吗?”

  他逐渐镇定了下来,不过气息还是很急促。我又说服他说,“我现在要撕掉你嘴上的胶带,你不许叫。听着,我知道你一定会大叫,不过我奉劝你配合我,不然后果会很严重,你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德里克使劲的点头。果不其然,我将他嘴上的胶带刚撕开一半,他便开始大声呼喊,我只好把他的嘴重新封住。没办法,我只能对他小施惩罚,不然接下来的事情便无法继续。

  我把一副头戴式耳机连接到电视机上,选中一个专门播放重金属摇滚乐的音乐频道,再把耳机套到了德里克的头上。我掐算着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找了一张A4纸,在上面写上“是否合作?”的字样,然后举到他的眼前。

  这一次他明显就乖巧了许多。我往早已头昏脑胀的德里克嘴里灌了几口水,待他平静下来对他说,“愿意合作了?”

  他点点头,“请你放开我,我的手脚都没有知觉了。求你了,不要伤害我。”

  “我不会伤害你的,但你必须要与我配合,你明白吗?”

  “你究竟是谁?想让我做什么?”

  “我说了我是珍妮·怀特,你只需要为我做一件事情,我便会放了你。”

  “做什么事……”

  我虽然厌烦了做这些事情,但是还得按照“剧本”的顺序进行这些对话,不然德里克的心理防线就不会崩溃,事情也不会按既定的路线发展下去。“很简单,我需要你把我带进CERN,带到地下实验室去。”

  “你什么意思?你想要去实验室,必须得向中心行政部申请。你不是有媒体通行证吗?”

  我的时间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对他说:“听着德里克,我通行证的权限不足以下到实验室,我知道你能帮我进去。”

  他有些警觉的看着我,“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中心里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不,”我打断了他的话,“德里克,你不是什么普通的员工,我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你是ATLAS超环面仪探测器小组安全分管中心的主任,你能让我混过实验室前那台眼底虹膜检测仪的验证,避开繁琐的安检条款进入地下隧道。”

  “你想进入隧道做什么?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是做不到。”德里克的语气突然坚定了起来。

  六.

  按照原来的“剧本”,我本来还应该让德里克再听上一阵子音乐,然后再较量上几个回合,他才会妥协。但我今天不再想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了,我打算将剧情直接跳到故事的高潮。

  我撕扯下一截布条塞进德里克嘴里,用胶带封住他的嘴,这样他便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又从茶几上拿起一支注射器,在他的眼前往针管上套上了一根尖锐的穿刺针,从贴着“胰岛素”标签的管制注射剂瓶里抽取了一管我之前配对好的药剂。针管中的空气被我排了出去,一些药液随即溅到德里克的胸口上,他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

  我有意的在他胸口上缓慢地一圈接着一圈地抹着医用碘伏,挑拨着他紧绷着的神经,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你知道凝血因子吗?在人体内有一种酶——叫凝血酶。这种酶和一种纤维蛋白原转化为一种特殊的蛋白。在你受伤失血的时候,这种蛋白与血小板一起相互作用,防止你不会因为出血不止而死亡。自然界花了数亿年才进化出这种机制,所幸的是现在我们能重现并加强它。

  “你看,当我把这管药剂注射到你心肌主动脉里的时候,这些小东西会进入你的体内,在你的冠状循环血管里凝结成血栓,这会让你有一点的疼。”我把针头举了起来对准了他心脏所在的位置,“你不要动,放松一点,像我这样深呼吸。你要再这样乱动的话,我可不保证能扎到正确的部位,那样还得重来一次。”

  这情形把他吓得够呛,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气,眼睛瞪的溜圆,死死地盯着扎向他的针头,眼中充满了恐惧。最后他抬起头来朝着我一个劲的摇头,嘴中呜咽着发出无声的叫喊。

  这对我没有用,我意已决,我知道必须给点硬的他才会屈服。我手腕一沉,针头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腔中。一丝鲜血渗回到了针管里,我把药液缓缓推送了进去。

  德里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先从肩背部开始,最后整个身体都出现了剧烈的痉挛,结实的椅子都被他摇得嘎吱直响,他的脸色铁青,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看差不多可以了,便向他注射了反向抑制的抗凝血素,减缓他的痛苦。我并不想要他的命,虽然药的剂量都是按他的体重估算的,将来这可能会让他罹患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或者增加中风的风险,不过我会建议他到医院做检查,早期预防健康饮食。

  希望我的计划终能奏效,否则这一切又终将白费,变得毫无意义。

  我坐在他对面,监控着几近虚脱的德里克的身体情况。为了让他能更顺畅的呼吸,我把堵住他嘴的毛巾扯了出来,好使他从心绞痛的剧痛中恢复过来。我伸手拍击了两下德里克的脸颊,对他说,“你还好吧?抱歉,这绝非我的本意,只要……只……你只……”

  我发觉我突然开始不由自主的吧唧嘴起来,嘴巴里有股锈铁的味道,空气中似乎飘荡着某种奇怪的气味,我的失语症发作了。我感觉大脑中的血管在剧烈的阵阵脉动,脑中的肿胀与灼烧感煎熬着我,我从椅子上跌了下去,我知道我那该死的头疼犯了。

  这恐怕是我唯一无法预知的事情了,这头疼从不按“剧本”顺序出牌。我知道现在的这点痛与接下来的痛苦比起来简直就是微不足道,我在地毯上爬行,爬向我之前扔在床上的挎包,那里面有我提前准备好的吩坦尼止疼贴片,趁我的癫痫还没发作之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苏醒了,我发现德里克连人带椅子摔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动弹不得。我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从镜中我看见了胸口上的止疼贴片,我想这一定是我在昏迷前弄上去的。我把德里克从地上扶起来搬正,“你就打算这样逃跑?”我问他。

  他一言不发,盯着我看了一会。“我至少尝试过了,喊救命似乎不太管用。”他有些苦涩地说。

  我转身把轰鸣着的电视机关掉,“我很遗憾。”

  “你的故事是说的你自己吧?”德里克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个姑妈,她的症状和你很像。”

  我不愿就这事再和他纠缠下去了,我对他说,“这不重要,帮我混进实验室,你考虑好了吗?”

  “我真的帮不了你,就算你再怎么折磨我,把我折磨至死,我都没办法带你进去。”

  “我不会再折磨你了,”我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德里克看,“这是你女儿吧,她真漂亮,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街上走是很危险的。”

  “你这恶毒的女人!你要是敢碰她一个手指头,我一定会宰了你……”他愤怒了。

  我等喘着粗气的德里克发泄完,对他说,“你骂完了?”

  “完了!”

  “答应带我进实验室了?”

  “我会带你进那该死的隧道的!”他怒吼道。

  我从德里克的衣兜里掏出他的手机,“那好,现在你打个电话回家,给你老婆说今晚加班不回家了。”

  七.

  我扒光了德里克的上衣,用胶布将一次性的小型输液泵固定在他的腰部,里面只有些生理盐水,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将输液管线链接到了他锁骨下静脉的滴注装置上,对已经在椅子上捆了一宿的德里克说,“你不要妄想耍什么花招,看见这东西了吗?”

  我按下了手中小装置的按钮,输液泵中的液体缓缓的流到推注器里,液体被我从泄流口放了出去,“这个遥控器可以在30码内启动这个输液泵,而这一次可就不是一点点疼痛就能完事的啦!记住,你家中还有妻儿在等着你。”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让他换上了我事先为他准备好的衣裳。去往CERN的路上,我们坐在租来的车里彼此都没说话。出发前我在床头上留了10瑞士法郎的钞票,并附上了一张写着珍妮汽车牌照的字条,告诉服务员赶快报警去解救她。昨晚,我用德里克的密码进入了CERN的内部网络,篡改了访客信息,通过第一层安检不会有什么问题,接下来就轮到德里克出马了。

  “你为什么想下到地下实验室去?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德里克在等红灯的间隙时对我说。

  “你是怕我搞出什么事连累到你吧!”

  “你还是放了我吧,你病的这么重,好好治疗还有救。”

  “你忘了我就是医生了吗?这种事我见得实在太多了,那样只会徒增痛苦。”我也无需再向他隐瞒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爱人呢,你的家人们怎么办?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为什么要偏偏找上我,我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家伙,平时和那些物理学家们在餐厅聊天吹牛,从他们那里听到些浅显的狗屁理论,唬得那些女游客们来投怀送抱。你……你要进实验室为什么不去找我的老板,去找中心的主管!你这个疯婆子!!”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带着明显的怒气向我吼道。

  “不是我,是你找上我的,德里克。”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双关语,可惜他永远也不会体会到。事实上比起那些物理学家来,德里克的讲解给了我更多启发。“你放心,我不是疯子也不是宗教狂,更不会搞什么破坏的。很快就会结束,我保证!”

  我说了谎,我不知道结束之后究竟会怎样,会毁掉地球吗?还是会拯救我,我不知道,我从未成功过。我只是个患了脑癌一心求死可怜的女人。我割过腕、绝过食、服过毒、跳过楼;我放火烧着了我的房子,而我还继续躺在自己的床上;我还驾驶着螺旋桨飞机撞向过大楼,在大西洋上凿开船身沉海自溺。这都不管用,无论我是吞枪饮弹还是从万米高空的热气球上跳下来,就算是直接跳进夏威夷莫纳罗亚火山沸腾的岩浆中都无济于事。

  我是被诅咒的人,不管天堂还是地狱都拒我于门外。

  我放弃了,我试着去做那些计划之外,或是早被我束之高阁,只有做梦时才会想起的事。我学着去享受生活,哪怕这生活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礼拜。7天过后,不管我愿意与否,时空又会回到原点。

  我也不记得琳达是第几次把我从那沙发上唤醒了,一开始这样的生活还似乎挺不错,我可以做我想做却未做的任何事。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已失去了我的所有,而我真正在乎的那些,我却再也无法去触及,我只能孤零零地苟活于这世间。每当时空叠转,他们与我擦身而过,在那些我在乎的人脸上,我看到的只有陌生人的神情。他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剧本,“昨日”的种种除了我没人能够记在心间。

  我很快便厌倦了这所有的一切,这样活着毫无意义。不知何时会袭来的病痛也像幽灵般不停地折磨着我,我只想痛快的死去,结束这身缠着我无休止的永恒魔咒。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和维金紧急处理了那名车祸伤重的患者,然后我接到了埃里克医生电话。他告诉我说,我申请临床实验药物的资格,在第二轮的审核中被否决了。虽然我知道即便成功申请到,治愈的希望依然非常渺茫,但这消息真的来到时,无疑还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彻底宣判了我的死刑。

  按理说我应该绝望才对,但我却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继续忙碌着,甚至主动要求与人带班,我想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了我的寻求解脱之旅吧。与其躺在病榻上一点一点枯萎而死,还不如倒在手术室里我的岗位上。

  就这样我连着上了三个日班与夜班,我从未向谁诉说过我的病情,一时间议论纷纷谣言四起,说我竞争主任医师的职位之所以失败,与我和某董事间存有不正当关系的绯闻脱不开关系,所以才想极力地洗白和证明自己。行政人事主管也找到了我,要求我必须回家休息,他告诉我说: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名迟早死在我手里的病人。

  我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恍惚间我来到了医院顶楼的天台,我跳了下去。我没有害怕,在半空中我甚至伸展开了我的双臂,心里想着马上我就会像鸟儿一般自由了——哪知等着我的却是无尽的囚笼。

  我下坠的势头奇迹般的停止了。在我的前方,忽然凭空的出现了个小黑点。这狂躁的小怪物,一经出现就开始吞噬起周边的一切。我身前的空间就像水槽中的下水一样,转化成完美的螺旋状环纹缓缓地沉入其中,并在其表面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就当我认为自己也会被这个黑点吞噬的时候,另一个较大的黑点出现了。

  它们犹如在游乐园里各自选好了要玩的游戏,死命拉扯着大人手臂的小孩,争夺着我,拉扯着我,转瞬间又疯狂地追逐起彼此来,这情景就像同时钻进了转盘摇椅一般,它们开始相互环绕着对方打转,而我则被夹在它们中间,身体一会儿被它们拉得细长纤细,一会儿又被压得扁平皱瘪。随着它们相互旋转的速度不断增加,它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而我被压伸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了。

  这种痛苦是难以表达的,而时间又好像无穷无尽。我不知道我到底被压伸了多少次,我变得越来越细也越来越扁,最后我终于不堪重负像块崩裂的镜片般碎裂了。周围的空间泛起了阵阵波浪涟漪,好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两颗石子,光影也似被揉进了这浪的深处。

  两股浪头涌了过来,相互拍打着,交锋了一次又一次,扩散着、扭曲着,缠裹着,陷了下去又喷涌而出。我化作了一团朦胧的微粒,掺合在其中,随着这些浪头毫无目的永无止境的起伏。接着琳达便把我从那张沙发上叫醒,无尽的“轮回”开始了……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可后来发现我竟能“预测未来”。我试着理性的从医学角度去分析,这种时空错落感,或者叫“即视感”,在一些脑肿瘤患者的病史中有记载。这可能是由于分管短期记忆的海马体受到了压迫,或是大脑的异常放电所致,而我的病灶也恰好位于这些区域与颞叶部分。

  我与埃里克医生交换的意见,甚至咨询了心理精神科的同事。他们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认为我已经崩溃了,彻底的疯了。我从他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们目光中只有对我的怜悯。

  我疯了吗?或许是。我拥有了不朽的永恒生命,这在有些人的眼中或许就是神迹。那我是神吗?显然教区的牧师不同意这一点,他气愤地将我逐出了教堂,告诉我说世上只有一位神,我不是上帝更不是基督,我展示的所谓“神迹”只是邪灵的女巫魔法。

  好吧,我情愿去死,也不愿做这个七日神。只可惜我试遍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7天之后,或是我死去的“瞬间”,我又会回到那具沙发上。如果LHC这个世上最强大的“武器”都不能杀死我……我不敢再想下去。

  八.

  汽车驶进了核子研究中心,远处的侏罗山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德里克陪着很顺利的便通过了门卫的检查。我们一前一后向ATLAS实验室的地上建筑走去。探测辐射的黄色信号灯亮着,示意LHC正在运行工作。

  我得到了一只蓝色的参观头盔和一个超量辐射检测仪。我们乘坐电梯下到了地下100米的实验室入口,仅能供单人通过的透明双向隔离自锁门拦在门前,那个韩国LG产的眼底虹膜检测仪就安置在里面,德里克则等候在门外。当然我的虹膜与昨晚上传的资料并不匹配,机器的提示音正在提醒我。我把手放到了衣兜里向德里克使了个眼色。

  自锁门里面传出个男人的声音,“小姐,请你再试一次。”

  我照做了。

  “请再试一次,请你保持住,不要眨眼。”那声音再度传来。

  “怎么回事?”德里克摸出了手机对着电话那头问,“对,我就在入口处。你说不匹配是什么意思?我不管,解决它!什么叫解决不了?不用核实了,我认识她,珍妮小姐是中心邀请来做报道的媒体记者。是的,我负责。我的授权码是……”

  有德里克的授权我很顺利地通过了安检。我们穿过被刷成白色的地下甬道,打开了一扇蓝色的门,巨大无比的ATLAS侦测器便映入眼帘。

  “我们到了,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德里克问我。

  我望了一眼平台下那几位不知在忙着什么的工作人员,我知道他们短时间内是不会撤走的,我指向环形隧道的入口对他说,“我们接下来将要穿过隧道,前往CMS紧凑渺子线圈侦测器。”

  “够了!我受够了!我不会再听你的……”德里克看到我扬起了手中的遥控器后闭了嘴,他不由自主的将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些泄气的说,“CMS不归我管辖,我不保证我们能到达。”

  “所以我才需要你陪我前往。”我微笑着对他说。

  隧道里通明透亮,布满了大量的采光设备,隧道的空间被环形加速器占据了一半以上,只留下很小的一部分供人穿行。我们乘坐着两辆黄色的电动三轮车,行驶在白色的安全线以内。运行中的加速器和数不清的说不出名字的设备发出嗡嗡的低鸣。途中我们停下来数次错开潜在的威胁,实在避不开的时候德里克便上前交涉,他对我的异常敏锐感到很惊讶,我骗他说这只是女人的直觉罢了。

  虽然ATLAS的安全主管带着一名记者在设备运行的时候参观,有那么点奇怪。不过有德里克陪同,安全中心的监控人员不会那么快的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又穿过一道黄色的门,我们终于到了CMS实验室,沿着绿色台阶登上了CMS第4层的平台。我把德里克拉到一边,对他说,“好了,你的工作完成了。”

  “你想把我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来这一边,”我把德里克带到一列装满不知名仪器的配电箱旁,我指着两个电柜中间的空隙对他说,“我暂时还不能放你走,一会我会给你一针镇定剂,你会安静的睡去,我会把你藏在这夹缝当中,如果有人发现你,你可以说你是被我胁迫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请你放弃吧……”

  我不能放弃。我把德里克放倒了,我搬来一个梯子把他堵在里面,然后自己也躲了起来。藏了近半小时,红色的示警灯开始闪烁,我的手表也嘀嘀嘀地开始报时,我知道LHC的撞击实验开始了,我还有不到5分钟。

  沿着狭窄的检修楼梯,我爬到了CMS的壳体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导线和细小管道。我的身体上开始游走出微细的蓝白电弧,它们在我皮肤的汗毛间爬行交缠,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感遍布全身。我知道7天的时限又快到了,有一只无形之手正在把我拉扯回那具沙发上。

  我爬到了线圈的中央,身上的电弧也越来越大了,它们从我身体上跃到了线圈外壳。我的身体也越来越热,开始急剧震荡起来,肌肤也逐渐地变得透明,身体内的组织血管与骨骼都清晰可见,最后变得犹如白炽状态下的钨丝般耀炫夺目——我就要开始解体了。

  我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学会“控制”我的身体。我很早就发现,我此刻身体即将解体的状态能够穿透物质,诸如一面墙、一扇铁门、或一头奶牛。这让我想起了那个叫奥斯卡的鬼魂。之前我试图穿透CMS的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因为它实在是太厚了也太重了。我用了好几个月练习这种技能,今天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能征服这座铁蛮牛。

  我进去了,这种感觉实在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穿行于线圈各个原子间的空隙异常艰难。还好线圈的低温超导态让我炙热的身体感到了阵阵凉意,这凉爽让我感觉很舒坦,解体的痛苦我再也不愿承受了。看见了,我看见了!目的地就在前方。我使尽最后的力量,突破了最后一层屏障,一头栽了进去。

  我感觉仿佛静静地漂浮于漆黑的虚空。我再也无法维持住身体的形态了,它们就像海岸的泡沫般散乱无序的膨化消散。突然在这片漆黑的幽深处,电光火石间划过了一道光,接着又是一道,一道连着一道。我伸出已经解离化不成形的手臂想去触碰那道闪光,可他们实在是太快了。就在我快要绝望之际,一道力量极大的质子束击中了我的胸口,我欣喜异常,但片刻之后,愤懑的情绪又冲上了我的脑海。

  我并没有死,我没有和想象中的一样被摧毁,这道质子束甚至不能击穿我的身体。不过它也并没有被我阻挡,这道质子束夹带着我在管道中一路狂飙,无数的光点在我周围随着我们同行,磁场将我逐渐捻细,我与这些质子团融为了一体。这里的时间过的异常的缓慢,我已不知道围绕着管道跑了多少圈,我再也无法控制我自己,强大的磁力驱使着我不断前行。

  我又回到了CMS。我迎面狠狠地撞上了另一束反向而行的质子。

  九.

  接下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恍惚记得我身处在一片黑暗中,一道刺目的闪光过后,这片黑暗开始抖动起来,最后上面布满了龟裂的裂纹,一瞬间便碎裂成了无数片不规则的黑色颗粒。白色的强光从颗粒缝隙间透了出来,这些颗粒好像水面上的油污一样,漂浮在粘稠的白光之上。颗粒被白光推挤着缓缓地流动,他们开始聚集,犹如盛开的花瓣,黑色再也流不动了,最后抖动着分崩离析。

  黑色越来越少,白色也变得越发的朦胧,渐渐的白色中混入了其他的颜色,这片混沌也越来越粘稠。点点星光在其中被陆续点亮,蓝色、黄色、红色……它们聚集成团,越聚越大越聚越多,缓慢的旋转着向我袭来,密密麻麻的如掠影浮光般从我眼前飞速而过,似乎永无穷尽。

  我一下子跌进了一簇恒星组成的旋涡状星系,直至那个熟悉的蓝色星球进入我的眼帘。太阳照亮了星球的一角,它的卫星滑过其轨道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在这水天一色的蓝中,我急速坠落到了地表,琳达将我从这幻境中唤醒。

  “对不起!兰斯医生,急诊有一位车祸伤重的病人,维金医生他有些应付不过来。”

  我睁开了双眼,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我他妈的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该死的炼狱。

  琳达又呼唤了我几次,我像块木头般跌跌撞撞地随着她走向了急诊室,维金正在按压着病人的胸膛。

  我上前揪住了维金的领口,向他吼道,“你想杀了他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永远不要惊慌失策,你怎么就记不住!”

  “兰斯医生,你这是……”

  “他的症状是什么?”我指着那病人说。

  “胸骨多处骨折,创伤性气胸……”维金向我汇报着,他似乎清醒了。

  我又站到了医院楼顶的外檐上,风呼呼地刮到了我脸上,吹得我的耳根生疼。我曾经接连着一次又一次的从这里跳下去过,我打算再做一次。我眺望着地平线处林立的大楼,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出门招了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送我到第五大道,哈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掐断了埃里克医生的来电,对他说,“我们是老朋友了!”

  哈桑开动了汽车,嘴里嘀嘀咕咕着,“谁跟你是老朋友,你们这些白种女人都是疯婆子……”

  母亲给我开了门,她看见我显得很高兴。她装作有些恼怒的说,“戴安娜!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我扑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她,哇的一声我哭了出来。母亲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的拍击着我的后背。

  我呜咽着对她说,“我有话对你说。”

  尾声

  琳达推着我回到了我的病房,我们刚从花园散步回来。她偶尔会来看我,每次她都会带我去楼下晒晒太阳。她拉开了我房间的窗帘,把我推到窗户旁,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我感觉暖阳阳的。

  埃里克医生来巡房了,后面还跟着维金,他们并不忌讳在我面前讨论我的病情。埃里克摇摇头对维金介绍说,我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行为能力与大脑活动。我想告诉他们这不对,我只是无法说话,无法做出正常反应罢了,不管我的脑断层扫描怎么样。

  距上次回家看我母亲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我也再没有“七日游”。我想,LHC一定成功的杀死了我,至于为什么我又重组了,已经懒得再去想了。我尝遍了世间种种,得到又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什么!“我”这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生命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这些我都无暇去顾及,永恒的生命被我用在了寻求死亡上,现在我成功了,我只想好好地活这最后一回!

  我成功了吗?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即便是不朽本身。

  病房的电视机里播放着重大新闻,女主播播报说: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科学家们今天上午宣布,该中心根据之前的数据分析,发现了一个新的粒子。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被发现的新粒子便是被称为“上帝粒子”的希格斯玻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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