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莲之火
远方腾起的核火焰就像灭世的红莲业火,隆隆地碾压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辐射和冲击波波及之处,数以千计血肉之躯的士兵化为齑粉,无论是沉重的坦克还是飞在半空的直升机,都被无差别卷入核风暴中。
“该死! L 国竟敢用玉石俱焚的打法!”斯宾塞上士一边咒骂一边疯狂地驾车逃离战场,野战吉普在路面上颠簸得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通讯屏幕雪花闪烁,饶是在核辐射的干扰下,罗尼少校的面容还是出现在屏幕上:“斯宾塞,你到哪里了?”
“快到 C5 区了!”
“该死,快离开那里!那里有……”
帝国的督战队对敢于从战场上逃离的士兵毫不留情,巡逻的无人机锁定斯宾塞的吉普,一片密集的火神机关炮扫过,像自动开罐器疯狂地敲击罐头。被打成筛子的吉普在地上翻滚七八次才停下来,刚刚赶来的罗尼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疯狂地跑向吉普的残骸,或许斯宾塞还没死,但是那具支离破碎的遗体粉碎了他的幻想。
“歌迪唯一的弟弟死了,我该怎么告诉她!?”就在罗尼发愣之际,吉普暴起一团火焰,来不及躲避的罗尼仿佛感到铁锤当头一击,顿时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从地平线直通天际的核火焰、血肉狼藉的士兵,到灭世的钟声,最后是斯宾塞破碎的脸,罗尼被噩梦惊醒了,他环顾四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歌迪正趴在病床边,补觉。
“你终于醒了 ! ”歌迪掀去身上披着的大衣,扑上去紧紧抱住罗尼,泪珠不住地落下来,仿佛下一秒罗尼就会消失。
罗尼心疼地望着歌迪憔悴的脸庞,想伸手揽住她,但是他发现右手全部包裹在绷带里面,撕裂一样疼。
“我答应你把斯宾塞平安带回来,可是……”罗尼脸色苍白,喃喃地说:“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了。”
“幸好你没出什么事,如果你也回不来了……”歌迪说不下去了,她不敢往更坏的方面去想。
一个月后,罗尼带着歌迪,辗转来到士官陵园。一座新起的墓碑前,墓碑上刻着:斯宾塞( 2099 2120 )。歌迪放下一束白色马蹄莲,轻轻依偎在罗尼怀里,小声抽泣。罗尼贴在她耳边道:“我会替你弟弟报仇的,两个月后帝国军部将再次发兵进攻 L 国。”
“不!”歌迪抬起头:“斯宾塞已经走了,我不能再失去你!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罗尼抬眼望去,阵亡士官们的墓碑层层叠叠,从山腰蔓延开去。满目的白色石群让人寒心,每一块冰冷的石头下都埋着一具年轻的躯体——或者只是衣冠冢。
罗尼叹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帝国已经把战火燃遍每一个角落,我们只不过是这台战争机器的润滑剂罢了。咱们说话间,不知又有多少年轻人永远地埋骨他乡了。你在实验室工作,远离战线,想到这一点我就放心了。至于我么……”
歌迪手指冰冷,轻轻按在罗尼唇上。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的导师是‘虫洞’实验室负责人之一,我也是‘虫洞’计划的研发人员,可以接近那台机器。”
“什么机器?”罗尼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对“虫洞” 计划早有耳闻,但是连实验室的门也没有进过。
“可以带我们离开这个疯狂年代的机器。我们曾经用小动物做试验——的确可以把它们送到过去的年代。”
“那我们……”
“我们回到过去某个时代,我不想再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了!”歌迪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跳跃,“一起离开这个疯狂年代吧,只有我们两个人!”
2 、逃亡
“教授,这么晚了您还回来?”实验室门口的岗哨疑惑地看看教授的证件。
不待教授回答,开车的助理歌迪插话道:“平克教授有要紧的事情,耽搁了任务,不怕把你送到前线去?”
平克教授不耐烦地说:“快让开!搞研究的还管什么白天晚上?”
岗哨下意识地打个寒战,敬礼,放行,岗哨心道:“反正前面还有一道 DNA 检测,出了事也不是我的失职。”
看看后视镜,车子拐个弯就看不见岗哨了,坐在副驾驶的教授闷声说:“能让你男朋友把针拿开吗?我感到衣服被扎透了。”
车座下面一个声音说道:“我自有分寸,你不想死就闭嘴。”
“好吧……”
车子在实验室前面停下,罗尼从座位底下钻出来,手中的毒针一直遥遥指着教授,押着他来到实验室小楼门前,教授输入指纹、声纹,让门内伸出的一根细针刺破手指尖,开始 DNA 检测。罗尼悄声问:“需要多长时间?”
“两分钟之内我们必须进去,否则会被巡逻的士兵看到。”歌迪压低声音说:“幸好他们前几天抽调一部分人去了前线。”
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束突然打在三人身上:“谁在那里?”
罗尼和歌迪身体瞬间一僵,罗尼手上的针暗中加劲,教授立刻答道:“是我,鲍鲁斯先生,是我!”
巡逻的鲍鲁斯上士带着另一个士兵过来:“平克先生,这么晚了您在干什么?”
“晚吗?不过是十点半而已,我带着歌迪过来赶个进度,最近在前线吃了败仗,军部逼着我们赶快完成实验。”
“那他呢,他是谁?”鲍鲁斯中士指指罗尼。
罗尼的毒针一捻,教授飞快地接过话头:“他是我的新助手。”
鲍鲁斯哼了一声:“新助手?让我看看你的证件。”
话音未落,鲍鲁斯感到喉咙一凉,一把飞刀插在上面,后面跟着的士兵举枪待射,喉咙上也多了一把飞刀。平克教授感到毒针离开自己的身体,立刻向门口跑去,刚要放开喉咙呼救,罗尼的毒针钉在他后脑上。饶是未发一枪,三个人倒地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其他哨兵,周围悉悉索索地出现脚步声,罗尼急忙拉着歌迪钻进实验室小楼。
关上楼门,歌迪长舒一口气,掏出一盘钥匙:“幸好教授的 DNA 已经通过了检测,门是开的。刚才趁着一片混乱我把教授的钥匙都弄来了,他们再想开门,难于登天。”
歌迪带着罗尼来到电梯前,两架电梯一架尚可运行,另一架则扯起黄线拦着,挂着“正在维修”的牌子。歌迪并不按动上下按钮,而是把“正在维修”的牌子翻过来,将右手五指按在牌子后面,指纹验证通过,扯起黄线的电梯轧轧地旋转 180 度,现出一个地道。歌迪指引罗尼在地道里左穿右拐,来到一扇铁门前,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插进铁门的一个空洞里,慢慢旋转,沉重的铁门隆隆打开,露出一个密室。密室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耳朵上缠着绷带的梵高自画像,歌迪让罗尼摘下那幅仿制品,露出一个小型保险箱。
“你说的机器这么小?可以放进保险箱里?
“嘘……”歌迪轻声说:“不要打扰我。”
歌迪按动保险箱门上的密码盘,又将一把钥匙伸进钥匙孔,只听“咔哒”一声响,箱子打开了,歌迪从里面捧出一架摄像机一样的机器。
罗尼侧身窥望着机器精深的构造,错落有致的钛合金零件映照着他的面庞。他疑惑地说:“歌迪,这就是你所说的机器?”            
“我们离开这个疯狂的年代,全靠它了。”
“我们会以何种形式回到过去?不会凭空多出一只眼睛或一只手吧?或者张冠李戴,比如咱们的发型互换。”罗尼指指自己,再指指歌迪。
歌迪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与其有空担心这个,不如想想在过去怎么安身吧!我们最多的财富就是每人随身携带的限重 5 公斤物品,包括衣服哟。”
“那么,我们出发吧。歌迪,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知道吗,我从未后悔过今天的选择……罗尼,我们在时间的彼方再会罢!”
时间机器开始运转了,一束青白色的光芒笼罩住罗尼与歌迪,他们感到自己仿佛处于气流之中的羽毛,轻飘飘的湮没于无尽的白光之中……
3、 高加索白狐
当帝国情报部开始意识到有人失踪,已经是两小时之后的事了。
“虫洞”实验室立刻被高度警戒起来,负责保护现场的乔纳森上尉暗忖:“这两个家伙真够异想天开的,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帝国的追捕吗?”
    乔纳森上尉忽然看到一位佩戴奇怪肩章的上校走来,还没等他开口,上校掏出证件一晃,他立刻知趣的闪开,作出“请”的手势。乔纳森认出了那副肩章,也认出了那位上校。他盯着那人傲慢的背影,喃喃地道:“高加索白狐!”
泽肯多夫,外号“高加索白狐”,清瘦,微笑时习惯翘起左边嘴角。性格就像贝加尔湖的湖面,波澜不兴。斯拉夫人特有的蓝灰色眼睛像秋日午后的天空,不带一丝乱云的影子。
他的肩章不像其他校官用金星作标识,而是缀着三颗黑曜石做的五芒星。根据军部的命令,只有获得过“黑曜石之心”勋章的人,肩章才可以破例用黑曜石之星点缀。“黑曜石之心”勋章是情报部军人穷其一生的梦想,可是蒙命运垂青的的人寥寥无几。
泽肯多夫走到“虫洞”实验室的几个负责人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他们的时间坐标。”
实验室主任惊慌地答道:“时间坐标么?他们降落在二十一世纪初叶。降落地点疑似是墨西哥西部沿海。”
“我要的是精确的具体时间、地点。”
“时间坐标短期内可以再精确,地理坐标的定位还需要时间。但是……他们不会坐等你去收拾他们的。”
“什么时候我可以拿到精确的坐标?”泽肯多夫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指指节慢慢敲打着扶手,语调冷的像刚从冰窖里取出的伏特加。
“两个小时之后……”实验室主任感到一丝寒意。
“一小时后给我坐标——我不想他们跑太远,需要以时间换取空间!”泽肯多夫抛下一句话,留给实验室主任一个生硬的背影。
4、 小导演
墨西哥西部沿海某城市,罗尼与歌迪“空降”到这里。
太平洋,遗忘之海,海浪与海风把沙滩染得苦咸。细沙,细的星星点点沾在手上,就像回忆中的杂质。不,为什么要回忆呢?帝国——野心勃勃、视生命如草芥的帝国已经被抛在身后,他知道这个时代是浮躁不安的、也是乖张暴戾的,但是更让人坦荡、更加安静,那就足够了。
歌迪从后面揽住罗尼,脸颊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长发像丝绸制的流苏在海风中翩翩起舞。远方穿越雾霭传来的汽笛声不再是踏上征途的号角,而是承载着疲惫而轻松的归乡的喜悦。她倾听着海浪一阵阵扫过沙滩,仿佛听到了遗忘之海脉搏的跳动……
忽然,她感到罗尼的后背像被电击一样颤动一下,她悠悠地问:“怎么了?”
“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是你太紧张了。”
“太安静了,这不是帝国的风格。”罗尼舒了一口气:“算了,好好享受这个时代吧。走,去那边喝一杯。”
啤酒带来沁人心脾的清凉和催人午睡的慵懒,歌迪脱下凉鞋,赤脚走在沙滩上,太阳晒暖了的白色细沙顽皮地钻过脚趾,摩挲着她纤细圆润的脚踝。歌迪兴奋地说:“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这样走过。长大以后海边的细沙里充满了核辐射,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走了。”
罗尼检视着每一个擦身而过的陌生面孔,起初是充满警惕的,渐渐地他从那些面孔中读到了久违的闲适、恬淡,感到自己来到了一个真正不同的时代。这片海滩是拍电影外景的好地方,罗尼沿途看到不少导演在口沫横飞地和演员说戏,旁边是武装到牙齿的摄影师和录音师。歌迪很好奇,想看一看以前的人们是如何拍电影的。正当罗尼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拉住他,罗尼下意识地要从藏在左肋下的枪套里掏枪,只见一个矮胖子恭敬地双手递过名片:“先生,你愿意在我的电影里出演角色吗?”
他叫尤里安,嬉皮笑脸却掩盖不住一副苦相,和这种苦相配套的一定是流动马戏团一样的摄制组。
罗尼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客气而坚决地说:“多谢你的好意,我们只是来这里旅游的。”
“你们的电话号码……”尤里安还想纠缠,罗尼懒得理他,转头对歌迪说:“走吧,我们先找一家旅店住下。”
“等等,等等!”小导演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5、 猎犬
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拿着两张照片,在旅店柜台前询问什么,罗尼下意识的止步。歌迪悄声说:“怕什么?在这个时代谁也不认识我们。”
那个警察回过身,是一张缺乏血色、惨白的脸,但是那双眼睛散射的光芒十分令人不快,那眼神分明是在打量被捕兽铗夹住的猎物,周围人的目光与他这种眼神一碰就垂下眼帘。罗尼立刻拉歌迪藏身于旅店的柱子后面。
歌迪探头张望:“你不会连这个时代的人都认识吧?”
“是他,一定是他,那张脸……”
“谁?”
“奥斯瓦尔上尉!他是‘高加索白狐’泽肯多夫的直属部下,手段最残忍的一个!”
“‘高加索白狐’泽肯多夫!获得过‘黑曜石之心’勋章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他的部下?”歌迪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泽肯多夫派人来到这个时代了,他们一定在各个旅馆搜查,快跑!”
“往哪儿跑?”
“先离开这个城区,去坐地铁。”
他们跳上一辆拥挤得堪比沙丁鱼罐头的公共汽车,罗尼抬眼向街面上望去,奥斯瓦尔依然举着那两张照片询问太阳伞下喝咖啡的人。公共汽车缓缓远去,罗尼下意识地摇摇头,竭力想把这个影像从他记忆深处抹去。
哥特式的钟楼给这个城市深深打上了殖民地的烙印。当时钟走到整点的时候,浑厚的钟声刺破苍穹直达天上,嗡嗡的共鸣按压着路人的耳膜,停栖在钟楼广场上的鸽子扑拉拉飞起来,旋即落在地铁站入口的天棚上。
罗尼和歌迪都戴着太阳镜,忐忑地随人群混进入口。
歌迪刚要去排队买车票,被罗尼横过手臂拦住了,咬耳朵道:“你看那边。”歌迪向售票窗口望去,顿时一阵寒意游遍全身——奥斯瓦尔就在售票窗口附近,这一次他换了便装,虽然奥斯瓦尔的眼睛藏在黑色棒球帽帽檐之下,但仍可以感到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撒下一网又一网,期冀着大鱼入毂。
   罗尼仰面看看时刻表,最近一列地铁就要离站了。他拉着歌迪径向站台走去:“上车,先摆脱那家伙再说!”歌迪临走前下意识回头一望,无意中碰上奥斯瓦尔游走的目光,奥斯瓦尔显然意识到什么,分开人群跟了上来。歌迪挽住罗尼的胳膊,低声摧道:“快走!被他发现了。”他们费力挤进站台,列车却已开始缓缓启动,车门滑动着关闭了,任他们拍打车门、大声叫喊,只换来列车员在车窗后面白眼相对。
6、 地铁
车速越来越快,罗尼甩开月台上巡查员的阻拦、攀上最后一节车厢的栏杆,顺势跳上车尾的踏板。歌迪还没有跳上来,罗尼急急向歌迪伸出一只手,列车已经开始加速,歌迪眼看自己的指尖离罗尼的手指越来越远。
月台上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时,奥斯瓦尔像劈开波浪的鲨鱼一样从人群里钻出来,他冷笑一声,举起手枪,瞄准器发的红色光点出现在罗尼身上。
罗尼倾出上半身,一把抓住歌迪,拉她跳上踏板。一个列车员从车尾门里冒出来,大喊:“你们是什么人!没票就别上车!”
罗尼忽地将歌迪一按,两人一同弯腰,列车员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奥斯瓦尔射出的一颗子弹正中心口,子弹翻滚着在他身体里钻了个大洞。列车员就势往后飞出两三米,跌落在身后的车厢里。尾车厢的旅客们一见有人被枪击,惊叫着向前一节车厢涌去。罗尼拉着歌迪混入人群,趁乱挤到别的车厢。身后的车厢挡板被子弹打得火星四溅,尖啸声好像巫婆骑着扫帚在狭小的车厢里乱飞。
奥斯瓦尔的弹夹只剩两发子弹,两位逃亡者被人堆暂时阻挡一下,眼看瞄准的红点锁定了罗尼的后背,奥斯瓦尔正要孤注一掷,冷不防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锁住他的手腕,子弹打空了。奥斯瓦尔气势汹汹正要格斗,看到来人,竟然怔住了:“怎么会……是你?”
对方将他的手枪夺过,踢得他一个跟头翻下月台。奥斯瓦尔挣扎着正要爬上来,对方抬手一枪,奥斯瓦尔胸前爆出一朵血花。那人还要射击,发现弹夹打空了,转身而逃。奥斯瓦尔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黑洞洞的隧道里,那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
车厢里众人唯恐被流弹击中,推推搡搡的乱作一团,随车巡警好不容易把骚动压下去,检视了列车员的尸体,开始挨个检查车票。
罗尼知道巡警这是在排查嫌疑人,若是没有车票很可能被逮捕,而他和歌迪的身份都是伪造的,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他们二人。罗尼紧张地看看车窗外,车速不慢,这时候跳车准是粉身碎骨。他正矛盾时,一只大手忽地搭在他肩膀上,罗尼回过身,看到两只眼白特别明显的眼珠在大檐帽下盯着他,连鬓胡子的巡警掀起厚嘴唇吐出一句话:“你们两个的车票呢?”
罗尼笑了:“我找一找。”他伸手要到左肋下的枪套里掏枪,歌迪却紧紧握住他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恳求。罗尼突然感到自己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手指在枪上的触感在减弱,他低头一瞥,竟然看到手掌变得虚化。歌迪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发觉自己的手似乎在透过罗尼的手臂,突然的变故让他们不知所措。迟疑之间,随车巡警不耐烦了,声音提高八度:“你的车票呢!!?”
全车厢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聚焦到罗尼身上,罗尼眼睛里闪过一丝凌厉与冷酷,想拔枪,急切之间虚化的手指却不能将枪掏出。更有甚者,他感到身体变得虚无缥缈,但是还有模糊的触感,歌迪也有相同的触感。
巡警已经掏出手铐,这时,罗尼只听到身后一声喊叫:“他们的车票在我这里。”
曾经在海边邂逅的小导演尤里安满脸堆笑,秃脑壳让汗珠浸渍得油亮亮的,像一个洒满水珠的大橘子。他把两张车票举到巡警眼前:“我和他们是一起的,刚才一阵骚乱,走散了。误会、误会哈……”巡警翻翻眼珠,上下打量着罗尼。尤里安心领神会,掏出几张钞票插到巡警制服口袋里:“这是我的表弟,是表弟哈。”巡警鼻孔里“哼”了一声,这才把视线从罗尼身上移开,又去检查别人了,罗尼方才把枪递回枪套。
尤里安小眼睛眨巴眨巴:“在这里遇上你们真是天意,这个忙不能白帮哟。”还没等罗尼开口,他很认真地说:“我的条件是——你们要参加这部电影的演出。”
7 、剧本
奥斯瓦尔和警察再也没有出现,罗尼的手没有离开枪套太远,歌迪一直处于恐惧之中,罗尼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对她悄悄说道:“在列车上的时候,我感到身体虚化了,这是怎么回事?”
歌迪想了想,说:“这说明,我们的身体有过片刻的量子化。”
“我们并未被球状闪电击中,为什么会量子化?”
“时光机的发明其实是研究量子引擎的意外收获——航太总署的人发现,试验量子引擎时,某些处在特定位置的人,不但会被量子化、也就是‘虚化’,还会处于四维空间的洪流之中。简单来说,量子引擎的原理是将宇宙飞船和宇航员量子化,化作能量‘发射’到遥远的空间,从而实现空间的跃迁。但是没想到量子化的人不仅仅能被‘发射’到另一个空间坐标,还能被‘发射’到另一个时间坐标,我们的时光机就是基于这个原理。”
“这么说,在列车上,有人启动量子引擎吗?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罗尼咬着她的耳朵:“快说,你总是吊人胃口。”
歌迪双颊一红,掐他手一下:“当空间跃迁的时候,面临‘落脚点’的选择,我们落脚在这个时代,但是不能保证其他无数平行宇宙的‘我们’不会跃迁到这个时代。还有一种可能——当另外一对‘我们’也选择落脚在这个时间点时,出现了两对‘我们’。”
罗尼闻言一凛:“难道又有一对‘我们’出现在这个时间点?”
歌迪咬了一下下唇:“很有可能,由于两个人不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时间节点,双方都处于‘测不准’的状态,处于能量还是物质状态,需要这个世界做出选择,是否同意我们和那一对‘我们’是否并存留在这个时间节点的世界里。在世界最后作出选择、达到‘确定’状态的均衡之前,一方处于物质状态时,另一方处于能量状态,反之亦然。也可能二者皆为半物质半能量状态。”
罗尼问道:“奥斯瓦尔没追上来,难道他去追捕另外的‘我们’了?如果那一对‘我们’被杀,你和我会不会遭遇不测?”
歌迪耸耸肩:“我看不会,我们现在以物质状态存在,说明那一对‘我们’没有留在这个世界,所以先前我们的身体出现短暂的能量化,但是瞬间恢复了……”
“也就是说,这也说明那一对‘我们’已经离开。这怎么可能?这个时代哪里会有时光机?”罗尼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但是一时找不到头绪。
幸运的是直到下一站,谁也没来找麻烦。他们下火车后上了一辆卡车——罩着墨绿的棚布,破旧得实在不显眼——在城区狭窄的街道里七拐八拐,总算到达了摄影棚。
这个摄影棚虽然比那辆卡车好不了哪里去,但是在这帮盲目乐观的电影人眼里,这里就是他们向奥斯卡金像奖冲刺的开端,这里就是他们的伊甸园、他们的基督山藏宝室……罗尼不无揶揄地想:说不定我和歌迪真能当上三流演员。
尤里安清清嗓子:“我们终于拉到一大笔款子,可以拍这部电影了。有这对佳人当男女主角,我们一定可以拍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摄制组的人激动得鼓掌喝彩,罗尼心里不禁好笑:“什么时候要让我们当主角了?大概几千美元在你眼里也是一大笔款子吧?叫好又叫座,就凭你?”
尤里安看上去还陶醉在自己的臆想中:“感谢上帝,我不仅得到一位慷慨的投资人,还得到一个好剧本——《时间的彼方》。”
他转向歌迪,在秃头上做出一个脱帽致意的动作:“下面,我就来说一下剧情概要。”歌迪报以嫣然一笑,罗尼则在盘算着如何离开这个摄制组。
尤里安笑眯眯地说:“故事发生在并不遥远的未来,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每个人都身处地狱之中。但是有一对恋人,他们异想天开,想通过什么时间机器逃避他们的时代,回到过去……”
歌迪眼中浮现出恐惧与惊愕,罗尼的手刚伸向枪套,就感到后脑勺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
尤里安仿佛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表情,侃侃而谈:“这一对恋人成功地逃到了过去。帝国情报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派出特工要置他们于死地。但是这对恋人多么幸运,全权负责此事的是“高加索白狐”——泽肯多夫上校。泽肯多夫上校对杀死他们不感兴趣,而是要欣赏猎物落网之前的种种表情。
于是上校派出一个像猎狗一样嗷嗷乱叫的白痴把他们追得疲于奔命、头昏脑涨,同时也派出另一队人,化装成一个由三流导演带领的三流摄制组,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接应他们……”
歌迪双手捂着嘴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罗尼脸色铁青,眼看着摄制组的人甩去寒酸的外套,显现出帝国军的军服。
身着中校军装的尤里安阴恻恻地道:“现在,让我们试第一个镜头吧,二十秒后,我们将会抵达第一个外景地——帝国的死牢。”摄像机开始运转了,一束青白色光芒笼罩住罗尼和歌迪,正如昔日他们在实验室离开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一样……
7、 时间的彼方
罗尼感到身体在虚化,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歌迪的眼睛里也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突然摆脱了旁边人的桎梏。处在青白色光芒外面的尤里安大惊失色,对准罗尼的胳膊开枪了,但他惊异地发现子弹穿透袖筒而过,弹孔像涟漪一样扩散又恢复原状,罗尼脸上甚至没有痛苦的表情。
“替我问候泽肯多夫上校,永别了,高加索白狐!”罗尼和歌迪紧紧相拥在一起,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没有什么可以禁锢我们了,我们将在时间的彼方获得永远的自由。”
尤里安发现那颗子弹穿透了量子化的罗尼,击中了时光机,青白色光芒并没有完全将罗尼和歌迪送到某个确定的时间点,只是将他们量子化。时光机毁了,他们难以恢复原状。这也意味着,尤里安暂时回不到帝国所在的时间节点了。
“我们面前有无数的可能,选择去哪里呢?”歌迪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那是一个个时间点的叠加,过去的一幕幕像电影倒带一样出现在眼前。但是罗尼和歌迪发现,能量状态的他们只能选择过去的时间点,无法选择未来。
罗尼指着其中熟悉的一幕说:“当然是先去那个时刻,就像我们曾经对‘那时的我们’所做的一样!”
歌迪恍然大悟:“那时身体的虚化……原来是因为我们‘前往’了那个时刻,量子化的身躯处于叠加态,同一个时间节点出现两个相同的人,难怪我的手似乎能透过你的手臂。”
罗尼笑一笑:“还等什么,如果我们注定要迷失于时间的湍流中,那就去做注定要做的事情。”
地铁站里,奥斯瓦尔正拔出手枪,对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射击,车厢挡板被子弹打得火星四溅,尖啸声好像巫婆骑着扫帚在狭小的车厢里乱飞。
两位逃亡者被车厢里的人群暂时阻挡一下,奥斯瓦尔已经瞄准了罗尼的后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锁住他的手腕,子弹打空了。奥斯瓦尔正要格斗,看到来人,竟然怔住了:“怎么会……是你?”
眼前的人,赫然是他刚才瞄准的、已经逃上列车的罗尼!
饶是奥斯瓦尔杀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罗尼在他魂飞魄散之时,将手枪夺过,踢得他一个跟头翻下月台。奥斯瓦尔挣扎着还要爬上来,罗尼抬手一枪,奥斯瓦尔胸前爆出一朵血花。
罗尼还要射击,发现弹夹打空了,转身而逃。奥斯瓦尔死不瞑目,看着罗尼消失在黑洞洞的隧道里,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个年轻姑娘,赫然是歌迪。
而在列车上的罗尼感到身体部分的“虚化”,先是手指,随后扩展到胳膊,幸好这种感觉持续了不长时间就结束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当他和歌迪从列车转移到剧组颠簸前行的卡车之后,悄悄议论起这段险遇,仍在纳闷:“你前面说的那些理论我都懂,可是这个时代哪里会有时光机呢?”
8 、黑面包
“高加索白狐”泽肯多夫坐在餐厅里,侍者端上他最喜欢的波罗金诺黑面包,与其说他在享受这种口味,倒不如说他是在回味烤制的过程,那工序复杂而精确。黑面包加上熏肉,用刀子割着吃,每一道肉丝都好像溶化在味觉中。还有伏特加,他可以像喝水一样喝伏特加,几乎没有喝醉过。
获救的尤里安惴惴不安地走到他跟前,他在过去的时代被困了一个星期,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落魄小导演带着草台班子剧组”求生存的窘境。
泽肯多夫看到尤里安,下巴微抬,示意他坐下。
尤里安一躬到底:“上校,请您恕罪,被那两个小家伙逃了!”
泽肯多夫出乎意料地宽宏大量:“没什么,即使是航太总署的专家也不能完全说明时间机器的原理,被他们钻了空子而已。”
尤里安斟酌着用词:“可是,他们究竟逃到哪里去了?”
泽肯多夫眼睛黯淡了一下:“不知道,我们可以追踪实体的人类,但是难以追踪量子态的人类。或许,不仅仅是他们救了自己,进一步说——这次真的被他们逃了。”
尤里安还想说什么,泽肯多夫手里的叉子一点,他将半截话咽进肚子里,惴惴不安地告退了。
尤里安走后,泽肯多夫打开可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将军问您,那两个小家伙是抓不回来了,找谁当替罪羊呢?”
泽肯多夫冷冷地道:“只能让负责抓捕的人顶缸了——尤里安就不错。”
那头的人问道:“对于失败者,该怎么处置呢?”
泽肯多夫:“还是老样子,抓不回逃兵,就与 A 级逃兵同罪。”
“活活浇铸成雕像,装饰在军部大厦的顶楼吗?”
“是的。任务失败的人,就让他们站在天际线的顶端,守望无尽的战火吧。”泽肯多夫的双目中,仿佛有磷火在燃烧。
(全文完)
笔名:美菲斯特     
投稿人:徐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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