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望路
倒数第
16
天
我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会待在这里,但并非以这样的形式。
粗壮的环形锁链锁死了我的躯体。然而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哪怕一下,只能如同尸体一般任由它摆布。有机塑料制成的平台非常光滑,无法借力。
我唯一庆幸地是起码还能动嘴。我用牙齿刮擦着嘴唇上的角质死皮,然而这一点点食物根本无法满足胃的需求。我真希望人类也能像涡虫一样,自由地把某些器官消化成营养,等食物充足的时候再长回来。
比起食物,我更需要水。虽然太空人类和原始的地球人类区别很大,但对水的需求还是不变的。我努力发出低沉的恳求:“水……给我水……”
“不!”她的声音尖细,很难想象她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会死的,别这样……我和你之间……”我只能更努力地去哀求。我觉得,露西应该是个好切入点,更何况我曾经与她有过一段关系。
露西的牙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这让她的声音显得非常不坚决:“别提以前!”
我懂她在害怕什么。我放低声音:“只要……我熬过今天……明天是……”
露西的咯噔声更大了,有点歇斯底里:“我不许你那么做!”她抓住我的手臂,直到指甲都陷进了肉里。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让我想起每一个和她疯狂的夜晚。她一激动就会掐人。
疼痛让我更加清醒。
“水……只要你给我……”我提出了条件,只要她给我水喝,我就不会把她的丑事说出去。露西是个可怜虫,我知道她是个可怜虫。曾经委身于我的她肯定会接受条件的。
她轻踏门的边框,飘到了我的身边。我努力张开眼睛,感受她那干瘪的柔和曲线在光线下的阴影。她粗暴地把水壶捅进了我的嘴里,我本能地贪婪吮吸着。壶里面的水并不多,但足够救我的命。
“你不许说出任何一个字!我和你没有瓜葛!”她严厉地警告我,“否则!”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危机还没有过去。但我是小强命,只要有机会就不会放弃,要不然一个贫民怎么有机会到这座飞船里面工作?
缓了好一会儿,我说:“你们都盼望我死。”
“对的!这艘船上就你该死!”她的牙齿又开始咯噔作响,“我的噩梦里面全都是你!”
我反驳道:“那不是我的错,你个神经过敏的女人。我们被困住,过错在你亲爱的舰长……”
我们及时给了警报,但舰长没有及时下命令改变航向。他在值班室里面和露西进行创造生命的运动。在撞上去的前一刻,星舰才紧急减速外加转向,然而依旧没有逃脱悲惨的命运。现在,逃生舰损坏锁死,动力系统完全失效,在星海中漫步目的地飘荡,只有依靠后备电力和以前合成的食物勉强维持生存。不过幸存者也不多,除了我之外还有
5
个人。
“省省吧!最开始想害我的人是你,幸好你不是舰长!”她咬牙切齿,再次掐了我的手臂,择人而噬的目光让人感到威胁。
我想起来导致局面恶化的事情——被困的第三天,舰长召集我们开会,我提议把作用最小的露西杀死,以确保食物。
对!我是想谋杀!这里是在鸟不拉屎的星域,救援不知道何时能到。遇到危机的时候,只能把弱者先处理掉,要不然大家都得跟着死。舰上只有一个女人,只有她不能干重活儿,凭什么反而是我先被牺牲?但此刻,我不能嘴硬下去。
“对……我错了。”我竭力地想挤出一滴眼泪,然而没有成功。
露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等着吧,你会上法庭!”这次,她掐了我的大腿。
笑话!如果运气不好,在上法庭之前我就会变成蛋白质、水、脂肪和糖类,而法庭最多判我谋害罪服役一千年,两者高下立判。而且,最后究竟是谁上法庭还不一定呢。
她再也没理我。不过我不灰心,谁能不留个杀手锏呢?
倒数第
15
天
我已经很虚弱了,甚至出现了幻听。无数的金钱围绕着我的身体,它们在唱歌,那声音比贫民区教堂的蹩脚圣歌美妙多了。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某种冰冷的东西出现在脑袋旁边。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恐惧把最后的体力榨取出来。我睁开眼,看到的果然是舰长,沉寂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了。
舰长就在旁边,用某种工具在我的头上工作。他三十多岁,登上这艘舰之前是一名航空军军人。因为从军经历,他行事总有一股雷厉风行的气息,表面上很可靠。而且我知道他把前途看得很重。
“你在做什么?”我无力抵抗,还不如死的明白点。
舰长没有表情,锃亮的光头反射着灯光,让我很不舒服。他说:“头发,食物。”那种声音带有钢铁的印迹,让我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欲哭无泪,那可是我留了近半年的头发。我本来准备回到
A
星的时候好好做个发型,然后去夜店钓个姑娘。我一直听说远古流传的“杀马特”贵族发型很能吸引注意力。
舰长完成了工作,我的头上变得光溜溜的。我恐惧的并非他取走头发,而是后面的人会从我身上取走什么。露西最多掐掐我出气,维尔会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至于维尔是谁,恐怕他是在这条舰上对我最刻薄的人。而等到饿急了,就算维尔不乱来,其他人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
我一下子进入了最糟的想象,缓慢的死亡可比一下子死去可怕得多。比较之下,直接杀死我反而更人道。
取完头发,他似乎不够满意,然后从其他位置取走了更多的毛发,顺手还剪掉了指甲。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动作沉稳,就像一个殓尸官。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即将睡去,但一阵香气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舰长把一个小块儿塞进我的嘴里,他就连喂食物都那么冷冰冰,就好像一台机器。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激活了。我奋力地咀嚼那个小块儿,感觉口水从唾液腺中源源涌出,感受胃中翻江倒海的酸液。对,那是食物,可能就来源于我的毛发,说不定里面还有毒,但我没有选择,没有思考的余地。
吞下食物,腹中的不满足感更加剧烈了。
我知道我必须冷静,需要苦熬的日子多着呢!
“为什么要给我食物?”我说话的底气足了一点。
舰长笔直地贴在智能椅上,直面我:“因为你今天不能死。”
是啊,所有人都盼着我死,但都不希望我在他们执勤的那天死去。他们憧憬着脱险之后的生活,所以谁都不愿意背上谋害我的罪名。
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您和我同一类人呢。”
他瞪视着我,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别开玩笑了!”
我悠悠地说:“舰长,我问你个问题,如果现在星舰有颗炸弹即将爆炸,里面有六个人,如果只要牺牲其中一个人就可以阻止爆炸,那您觉得是主动牺牲一个人好呢,还是六个一起死?”
舰长面色不变:“牺牲一个人好。但牺牲谁好呢?没有人自愿牺牲。”
我微笑:“怎么可能有人自愿?由大家决定,不是由您决定。”
舰长握紧的手舒展开来,似乎放弃了那一丝的挣扎:“那不符合人道主义!事后我却会因为是主要负责人被送上法庭。你们只需要信誓旦旦地说你们都是听从我的命令,我的前途就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全被毁了!你明白我是因为什么被逐出军队的吗?”
就因为你太会做事,同事嫉妒你,领导忌惮你,而外人厌恶你,我不由得想象了一番。
人权、自由、平等,我知道这些高尚的字眼。连生死都顾不了的时候,哪来得及顾得上人权。
而如他一般鹦鹉学舌的掌权者,习惯于听命,却在逃避发出命令的责任,撞上陨石的时候也是这样。
“但是……你们已经决定好牺牲谁了。”我缓缓的说。
舰长补了一句:“不。现在大家公平的挨饿,谁先死去谁就是牺牲者。他死去只是因为太过弱小,我们会怜悯他。但我们会拿走生存必须的。《商用星舰通行法》规定,在紧急情况使用死亡人类的尸体是合法的。”
是啊,真是贤明公正的决定方式。现在只有我无法公平地得到食物和水,正常发展下去必然会先于他们死去,然后尸体会被扔进生命维持系统,成为他们的食物。
不过,既然知道舰长在想什么,我也就放轻松了。我对他说:“其实,你最害怕的是事后的事故调查!事故发生的时候,只有我和你知道情况究竟如何。如果我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了!舰长,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和她在驾驶室干什么,我可都知道!”
舰长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怒火如同火山一般喷发,他的拳头离我仅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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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分。但他还是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走了出去,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你等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呓语了两句,然后闭上眼睛睡去。睡梦中,我感觉有水流进了喉咙,嘴唇上有军用水壶的质感。我咳嗽着醒来。
舰长并不希望我今天就死。我还有机会!还有!
倒数第
14
天
从舰长给我食物和水后又过了一天多。昨天看守我的人是临时来舰上视察工作的张监察。老实说,张监察估计是舰上最安全的人。因为他的官方身份,舰上的人只要还想在得救后成功上岸,就必须保护好他的性命。
他穿着华贵的衣服,单单衣服的价格足够购买好多人的忠诚。他弓着身子,眼神中透出野狼一般的光芒,他在警惕着什么。对了,张监察的枪也一直戴在身上,但不知道保险有没有开。
他不愿意和我说话。因为他是贵族,祖上从王室得到封号。所谓的良好修养,其实都是贵族阶级的修养。远古时代的尼采说过,道德就是强者的意志,真是一点不假!
被盯着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针扎感。我相信他到最后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
“监察,我有个提议。”我觉得不得不拿出杀手锏了。
他斜视着我,一脸的不信任。
我必须抓住机会:“我在每个船员室都安装了偷拍的设备,除了你的房间和舰长室。”
他离开固定椅,脸色变得忽红忽白,拔枪指着我:“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我的心脏差点蹦出来:“留下我对你有用!我可以当您的耳目!尊敬的大人,你知道一般像我们这些肮脏的人总会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也能替你去做事。虽然大人您位高权重,难道就没有烦心事吗?”
他若有所思,把枪收回来:“果然是弱小之人的生存方式。说吧,我很没有耐心。”
“有!商人运送的货物有猫腻!我录下了他和别人的联络,而且还有资料。”我如此说着,“我知道您想要升官,从哪个角度说,这都是一个值得您出手的案子!就算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大人您也可以把它当成交涉的筹码!”
他的眼睛亮了,依旧假装优雅地把玩着枪支:“证明给我看,我能给你想要的,只要我们能活下去。”
我告诉他一个位置,那里的电路板没有被破坏,里面的存储器存着露西房间的录像。
他离开了一会儿,等到回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点。
我的机会来了。
倒数第
13
天
今天看守我的人是维尔船工。维尔是名老船工,清楚星舰上一切的设备的情况。刚开始我们舰撞上陨石的时候,就是维尔和我冒死下去稳定住情况。
维尔是个卑鄙小人,在我刚进星舰的时候,还曾经狠狠地羞辱过我。最后,我贿赂了他三条星神牌香烟。我一直虚心求教,但他始终不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他老了,也不干不了重活,但我们也不能牺牲他。没有他的维护,这艘星舰几小时内就可能解体。
维尔穿着船工的通用服装,上面到处都是机油和电焊火花留下的印迹。维尔的手上有一条链子,银质的链子上挂着一个爱心,那是他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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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的女儿买给他的。
维尔平常用袖管隐藏手链,那只手也经常规律地蜷缩着,似乎生怕链子被人抢走。他盯着我,似乎在说:“你怎么还不死?到今天这种情况全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哼,我已经给舰长发送了警报,而舰长没有下对的决断,我和你出生入死稳定情况,那个被军队逐出去的舰长都做了些什么?
下属的功劳,总是被上司霸占,而上司的错误,却全都是下属的错。
“给……我……水……”我用力恳求他,但他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维尔摸了摸手链,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拿出了小刀,在我身上划动,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你?”我无力多说话,只能说出一句意义不明的问句。
他笑了,笑得可以说很纯真,只是这种看似纯真的残忍更加可怕。他说:“你今天还死不了,但我可以帮你一把。明天看守你的是有钱人。他上岸了可以拿钱去赎罪。只要你在明天死了,所有人受的罪就可以结束。舰长偷偷地和我说了,监察听着我们说,没点头也没摇头。还有你过去的小相好,她可是咬牙切齿的希望你死呢。”
对啊,这么多人都希望我死,我怎么就是还不死呢?我想着那些艰苦的日子,感觉眼角酸涩。我活到了今天,第一次知道欲哭无泪的感觉。
我没有先辈留下的房产资金人脉,只有靠打拼,原本租住在城市周边的贫民区,每天从早忙到晚,却最多刚刚好够吃饭和日用品。为了摆脱贫困的生活,我只能去找比较危险的工作。资本世界真的很自由,但所有的自由都被金钱吞噬了,我们只想要钱,不顾性命也需要钱。
简单的说,为了自由我们需要钱,而又不得不为了钱去牺牲自由!
星舰实习船工的工作其实要求很低,只需要低等技工的执照和强壮的身体,并愿意学习星舰设备运行和维护就行。出航完一次,我就可以获得船工的执照,可以再找更好的船工作。虽然这条航线偏远且危险,但只要能顺利上岸,我的账户里面会多出一大笔钱款。
但资本创造的过剩人口实在太多,竞争相当激烈。当初应聘的时候,我可是从上百人中成功杀出,获得了这一个位置。
我已经不去考虑那笔钱款的问题,只是想生存下去。贫民们总是有更加简单直接的生存哲学,有效而残忍。
我想维尔船工一定和我出生背景差不多。贫民区出身的人没工作的时候总是桀骜不驯,但一旦有了工作却会成为最卖力、委曲求全的那个。
因为有了工作,就能有家庭;有了家庭,就不能丢掉工作。维尔有一个女儿,他想让她继续接受教育,而不是像露西一样被我这样的渣滓给糟蹋了。
“不……维尔。”我哀求道,“你的目标错了!害我们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是舰长啊!”
维尔笑了:“不会的,你竟然敢诽谤舰长?”
我想,他已经知道他的立场。他是一条咆哮的疯狗,而我和他之间也许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我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勾当,这艘舰上有毒品!”
他呆住了,我的话起到了效果。
倒数第
12
天
今天我的精神反而很不错,就像回光返照。
我睁开眼就看到胖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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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商人劳伦斯,他穿着一身休闲西服。他没有戴帽子,所以我看得出来他的头发也被剃掉了。营养不良而导致的水肿让他显得更加的胖。我在想这么大的体重得是吃了多少好东西。
好在,商人不像前面几个人那么不好打交道。我想,只要不是回光返照,我一定可以活到明天。
“你要吃点吗?”劳伦斯伸手摸了摸我的伤痕。
我感慨于他手的光滑,简直和露西差不多。我想他大概会惊讶于维尔的野蛮:“要。”
他为我带来了一个小块儿和两口水,我想这也是他能力的极限。
吃完东西,我感觉好像体力回来了一点。我问他:“你也不希望我死在今天?”
他点点头,然后说:“不仅仅如此。我们是人,要讲人道。嗯,对,人道。就不该有人被牺牲,在自由人非自愿的情况下剥夺他无辜的生命本来就是非法的。人生来自由而……嗯!平等,对!平等!”
是啊,人生来自由而平等。我听惯了这些资本家的话语,他们用理念污染了我们的天空,让我们曾经拥有梦想,最后却用有利于自己的规则将我们的努力剥削一空。然后,他们把从我们身上拿来的钱送给政客们,政客们回头再分给我们蝇头小利。而我们给他们投票,和他们一起欢呼胜利,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是民主的胜利。究竟是谁的胜利?
在最初我提出建议的时候,他是除了露西之外最强烈的反对者。他反对我用那样极权的方式决定别人的生死,他强调,任何人都拥有对自己生命的处置权,不可以剥夺这种自由。那时候,他的发言赢得了一片的赞誉,而我却被当成狂犬病人一样捆了起来。我想,他一定很羡慕政客们的人生,虽然他是个极其蹩脚的演说家。
“劳伦斯先生,我知道你是对的,你是一个伟大思想家。”我尽量谄媚地说,“但这艘舰上,有一些东西和人道完全不沾边。”
劳伦斯摇头,脸上的肉剧烈地晃动着:“不!绝对没有。”
我想象着露西的指甲掐进他满身肥肉的景象,继续扮演魔鬼:“但张监察似乎知道了什么,你的货物里面有一些……”
劳伦斯拉着我的手:“他知道了什么?”
我笑了:“货物里面有很有意思的东西。”
劳伦斯嘴角的肥肉抖动了一下。他飘来飘去,继而又坐立不安。我知道我的话起了作用。
他的眼中闪过精光:“你也知道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笑了笑:“先生,我已经动弹不得了,威胁不到你。我缺钱花,给钱就能让我住嘴。但监察想抓住你立功,舰长、老船工不仅不能让张监察出事情,还会为了消灭证据想谋害你。你只能和我结盟!”
他考虑了好一会儿:“让我再考虑一下。”
我点了点头:“劳伦斯先生,我有证据,但您能多给我一口水吗?”
液体在我舌头上流动,那种感觉真棒。嗯,劳伦斯是个公平的生意人。
倒数第
11
天
又轮到露西监视我。她对于我又活过了五天表示非常惊讶。我看得出来,她很焦虑,多半是因为舰长最近对她的态度冷淡。她始终不明白,舰长和她的感情里面更多的是欲望。我和她这两个无产者,是舰上最危险的两个人。
我向她哀求了很久,只得到了一口水。就在我认为这天又将这么过去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传来了争吵声,而且非常激烈。
露西顾不上看管我,她出去查探情况了。看着她瘦小的身躯,没胸没屁股,我忽然想当初怎么会喜欢上这人。
过了几分钟,她回来了。她打开保险锁,释放了我。我终于能再次飘起来,回到驾驶室。我和她一起飘向驾驶室,所有幸存者都在那里。驾驶室是唯一还能模拟重力的地方。
商人劳伦斯在和舰长大吵:“这不符合人道!你们看,他的身上有那么多划痕。我们关住他只是害怕他因为过激而杀人,但并没有给我们施以私刑的权力!”我没有穿衣服,伤痕一目了然。
舰长扶了扶额头:“但现在是在紧急状态下,施加私刑的是船工维尔!如果没有他的维护,舰船很可能会解体!监察,你怎么看?”
张监察正襟危坐,他沉思了一瞬:“维尔的重要性无法替代。但确实紧急情况下需要一些特殊手段。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缺少食物。”
我立刻附和他:“对!我们缺少食物。”
“现在除了人肉哪里还有食物?为什么要释放他?”露西争辩道。
“可是我们连半天都等不下去了!”劳伦斯尖细的声音刺进每一个人的耳蜗。
“我提议,生死投票。”监察举起了手。
舰长点了点头:“提议不错,用民主的原则决定结果。但维尔必须活着,所以先排除他。对剩下的人互相投票,票数最多的那个人被杀死。”
“不行!”张监察立刻反对,“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应该是一体的。”
于是维尔被排除在了投票之外。这是事关生死的投票。我迅速地分析了形势,然后指向身旁的露西。
露西三票(我、监察、商人),我两票(露西、舰长)。
露西瑟瑟发抖,曾经丰盈的身躯也只剩下干枯的皮囊。她太没用了,只懂得盯住我不放,而没有察觉到事情的变化。
结果确定,露西尖叫着想要逃跑,但她的椅子已经固定住。我们把她掐晕,她的手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我的皮肤。然后我们把她扔进了生命维持系统。在那里,她会变成蛋白质、水、糖和脂肪。
监察和舰长很郑重地把这件事情记录在航行档案里面。我成为了替罪羊,但总比活着好。
倒数第
10
天
我们美餐了一顿。剩下来的食物足够撑
3
天。好消息不断,我听到驾驶室传来了欢呼声。
舰长告诉我说:“刚刚有艘星舰就在我们周围三个天文单位的地方,他们可能接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们想救援我们,很快就会过来。
充满希望的肥皂泡被无情的现实戳破了,不如说无情现实就是在一片希望的肥皂泡上航行。他们远远地离开了。
他们可能真的发现了我们,但不去施救也是挺正常的。大部分星舰都是为了运载货物设计的,经常会超载。超载会导致燃料储备略显不够,只够几次主要的加速和减速。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商用星舰不会去确认非航向上的求救信号。星空就像一片大海,而星舰是一座小小的孤岛。
但总归有了点希望。其他星舰的出现说明我们也许离某条航线比较近,也许后面的人会发现我们。
我一整天没有看到劳伦斯,维尔也没有出现。
倒数第
8
天
舰长、监察又或者是商人,他们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而维尔不过是咋咋呼呼的哈巴狗,露西不过是只宠物犬。舰长肯定想让维尔去下面处理掉货物,但下面的情况很危险。我赌他不敢下去处理货物。
舰首传来了好消息:虽然之前那条星舰没有停下来营救,但他们把发现我们的事情上报了。星舰救护中心已经确认了我们的位置,建立了单线联系。他们发来一条信息,让我们坚持三天,等待救援。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高兴起来。
形势的改变让我不得不转变了思考。如果货物无法处理掉,劳伦斯的选择只剩下杀死所有的知情者,或者和监察坦白情况,求取保护。而舰长和维尔的选择就很单一,他们必须杀死劳伦斯,并且找到那些暗藏的证据。也许是命运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就在我思考他们会如何抉择的时候,警报声响了,下层似乎出现了爆炸。我调出地图,发现那块区域就是存放货物的地方。
情况不妙!我的猜测似乎成真了,那些有问题的东西肯定被人处理了。
假设推翻,货物被处理掉。假如劳伦斯和舰长一同掩盖证据,最后肯定会杀我灭口。如果商人躲起来,没办法得到保证的舰长只能选择杀死我和监察,以掩人耳目。如果劳伦斯已经死了,舰长还是会杀我灭口。我和舰长、维尔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想到这里我冷汗嗖嗖。
轮到我值班,我看到了维尔。
不过,显然他似乎受了点伤,呼吸的时候会发出一种空洞的声响。我感觉得到他动作的迟缓。更有趣的事情是,手链上的爱心似乎没有了。
我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的动作激怒了他。他给我来了两个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人渣,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恶狠狠地说。
我看向远方,远到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必须忍耐,不能在驾驶室内杀死他。他只不过是一条走狗,是被强势者权势金钱俘虏的走狗。我很庆幸我还没成为他这样的人,虽然那似乎是迟早的事情。
屏幕一如既往地安静,没有救援艇的踪迹。星舰大部分的功能都失效了,短程雷达只能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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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天文单位,生命维持系统大体完好,而救生舰被卡在下面无法使用。还有定点发送信息的功能,但除了用来给救援中心发送信息并没有什么用。对了,其实我学过初级的信息编译,也能够发出信息。
时间过了很久,有个想法从我脑袋里面冒出来。如果我现在给救援者发送信息,告诉他们舰长和维尔要对我做的事情,即使我死了,他们也会被惩罚的。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恶魔一般锁定了我的心。现在我还活着,我是否该设立某种威胁,让维尔不敢对我下手呢?就像很久以前流行的某部小说一样,只要我死去就会发出信息?
不行,材料不够,我的威胁不会那么有效,反而会促使他们杀死我。与其被他们杀死,还不如先报复他们。于是我花了十分钟编译了一条信息,往救援信号来的地方发出去。内容如下:
维尔和舰长想杀我,速救。
就在这时,命运再一次和我开了玩笑。一条信息出现在大屏幕上。
救援中心:
很抱歉,救援星舰A320424号在距离你们15个天文单位的地区遭遇陨石,已经陷入困境。请继续等待救援,务必坚持。
呵呵。我第一反应是想砸掉这可恶的屏幕,但转念一想,这其实正是我的机会。因为收到这条关键信息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如果其他人知道救援短期内不会过来,他们会怎么办?
哈哈哈,我想他们一定会再次投票。商人已经不见了,我就成了唯一可以去死的人。我会被处死,然后变成一堆食物!他们还会把劳伦斯当成替罪羊,或者进行全体无罪辩护,享受保险公司的巨额补贴。
我需要先下手为强!
倒数第
7
天
监察宣布劳伦斯失踪,命令所有人都在驾驶室内。
我借口去上厕所,这让他们都小小地紧张了一下。他们不放心我,因为形势已经和原来不一样。
我走到我的房间,从床底下摸出一把多用途工具刀,别在身上。我还想活着,为了活着已经受了那么多的罪,我不想放弃。现在只有我会死!凭什么?其他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我越想越明白,我只有一个人,谁都不能信任。
只有放手一搏!
我钻到温度控制设备房中,挑出某几个传感器的电线,用工具刀一一割断。温度很快就会下降,驾驶室应该会发现异常。维尔一定会来检修。
我先潜入某个过道,那里是去核心设备区的必经之路,维尔肯定会去那里。他从来不让我看他工作,不让我碰机器。他一直在担心年轻体强的我抢走他的饭碗,所以才会如此忌恨我。
我听到了他与墙壁的剐蹭声。他受了伤,很可能是去处理毒品的时候。
他打开门,背对着躲在角落里面的我。我的动作比蛇出击还要快。我把他撞在墙上,用工具刀插进他的脖子。鲜血从动脉喷溅而出,在失重的情况下变成一个个的小圆珠。我狠狠地转动工具刀,带走他最后一丝的生命力。
杀死他后,我狠狠地把他的手链割断。他死了还有女儿会为他感到悲伤,而我呢?我呢?我死了就死了,就连尸体都留不下。冷静了好一会儿,我推开他的尸体。
我去临时工作间休整。然而,我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味,空气中有微小的血珠。在大型设备箱里面我发现了死去的商人,他果然被人灭口了。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肯定察觉到异常。他们以为我和露西一样好欺负,但同样出生平民窟的我比她强。她一直都是那么软弱,相信所谓的命运,曾经屈服于我,后来屈服于舰长,也曾屈服于维尔和胖商人,真是个可怜虫。
我带着武器,缓慢地飘回去。然而最后的场面却出乎意料。我到场的时候,舰长已经死了,而张监察大腿被利器刺伤,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的枪掉在一边,用力按住伤口。
我承认,我可能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向毫无反抗能力的他下了手。那一瞬间,监察朝着我怒吼,想靠着身份压制我。可惜,我不是商人,也不是一般市民,我是一个亡命之徒。从对维尔下手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与其当替罪羊,还不如当一个真正的罪犯。
他们都是魔鬼,我也是,但我是成功活下来的魔鬼。我又编译了一条信息发送给救援中心:
维尔疯了,他杀死了舰长和监察等人,但没能杀死我。
当天
救援中心的效率还真是低下,我又等了好多天。
他们登舰的时候立刻把我控制住了,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双手。
我大喊:“我是无罪的,你们在做什么?”
“你问做什么?”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高等级制服的高大男人,“你犯了意图谋害罪,舰长还有监察呢?”
我一时无语,他们自相残杀,现在总不能说他们都在我肚子里面吧。
他们简单地勘察了一番,几个小头目和高级制服男耳语了几句。
他似乎见惯了这种情景,就像看垃圾一般地看着我:“是被你谋杀了吧?幸好他们早就向我检举了你!你的伪装没有用!现在证据确凿,确确实实的谋害罪!看我们公平而高尚的法律如何制裁你!”
他拿出了一份清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通讯记录。从和救援中心建立单程通讯开始,每个人都从自己有利的角度发出了多条讯息,所有人都指控其他人意图谋害。而我发的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小条。
“你们有证据吗?”我瞪视着他。
他哼了一声:“只要陪审团相信就够。”
我却笑了,想想我做了多么正确的一件事情。按照“公平正义”的联盟法律,意图谋害罪要判刑
100
年,谋杀罪要判刑
1000
年。对于只有一百来年寿命的我来说,去边远地区服役一百年和服役一千年有区别吗?
后记
然而我的故事没有结束,三十一年之后,也就是二十年前,我突然接到终止服役的命令。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无数的重罪犯人身上。
回到
A
星我才知道,联盟爆发了大规模的革命,旧联盟的王室成员和许多贵族被一网打尽。新成立的联盟不再有贵族制度和君主立宪,但还是民主制度。我的罪状是谋害贵族,却因此被新联盟认定为是民主斗士,无罪释放。
二十年过去了,可能我对新联盟还有过奢望,但事实证明,很多事情是无法的改变的。金钱操纵着我们去冒险,去搏命,去面临险境,最后丧失人性。
而这种无奈,也许将被看到我故事的人一直重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