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维宏 北京大学物理学院

飞机起降阶段的剧烈颠簸,总伴随着座舱内旅客的紧张反应 —— 急促的吸气声、对广播安抚的关注,甚至不自觉地惊呼。人们紧握扶手,凝望舷窗外忽远忽近的云层,难免生出疑惑:这架钢铁巨鸟何以被无形的大气 “操控”,在天际间剧烈摇晃?为何攀升至万米高空后,这份颠簸又会悄然消散?这一现象的背后,蕴藏着边界层大气运动的深层规律,而边界层大气中气流的正交碰撞,正是解锁飞机颠簸之谜的核心密码。


一、大气分层:颠簸与宁静的分界线

要理解飞机颠簸,首先要认清我们头顶的大气垂直结构。地球大气在垂直方向上有清晰划分:10 千米以下的对流层是极端 “天气舞台”,而以上的平流层则是 “高空静土”。对流层集中了地球 80% 的大气质量和几乎全部水汽,这里的气流运动充满活力 —— 地表受热不均导致暖空气上升、冷空气下沉,形成持续的大尺度垂直对流。更关键的是,对流层底部 2-3 千米的厚度被称为大气边界层,它直接与地表接触,而地表的地形起伏、热力差异,让这片厚度层成为气流运动的 “混乱地带”。

平流层则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流以水平平流为主,大气稳定、垂直运动微弱,就像一片平静的 “空中湖泊”。这也是为什么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后,总能保持平稳飞行 —— 脱离了对流层的 “漩涡”,进入了平流层的 “安全区”。但起飞和降落阶段,飞机必须穿越对流层底部的大气边界层,而这里正是正交碰撞现象的高发区。

二、正交碰撞:颠簸产生的 “动力引擎”

大气边界层的地表界面并非均匀平整,山脉、建筑物等障碍物,以及地表热力分布的差异,会让原本平稳的水平气流发生 “分流”。这些分裂后的小股气流会朝着不同方向运动,最终在特定区域相遇、碰撞 —— 天气学上将这种不同方向气流的汇合称为切变线,而碰撞的角度直接决定了能量集中与释放的强度 [1]。

根据正交碰撞理论,气流碰撞可分为追尾碰撞、迎面碰撞和正交碰撞等多种碰撞形式,其中正交碰撞的能量密度最大 [2]。当两股气流呈 90 度左右的角度交汇时,它们的运动矢量会发生 “差乘效应”,生成一个垂直于原气流平面的新矢量力 —— 这种力被称为 “上拽力” 或 “下拽力”,正是引发空气垂直运动的直接动力。简单来说,正交碰撞就像两列高速行驶的列车在垂直道口相撞,碰撞瞬间释放的巨大能量会搅动上部空气,形成强烈的湍流和垂直加速运动的气流。

对于飞机而言,这些因正交碰撞产生的垂直加速运动的气流就是颠簸的直接来源。飞机的升力由机翼与气流的相对运动产生,正常飞行时,升力与重力保持平衡。但当飞机遭遇气流正交碰撞引发的上拽力时,升力会突然增强,飞机出现向上的加速度;若遭遇下拽力,升力会瞬间不足,飞机则会向下俯冲。这种升力的剧烈波动,反映在座舱里就是我们感受到的颠簸。

值得注意的是,飞机本身也会成为 “碰撞一方”。当飞机的飞行方向与边界层的环境气流形成夹角,尤其是正交(侧风90度)碰撞时,飞机就像一个高速运动的物体撞击气团,同样会产生上拽力或下拽力。发动机和机翼在克服空气阻力、提供升力的同时,必须应对这种突发的外力干扰,而升力与这些外力的合力,就是飞机颠簸的 “加速度之源”。

三、起飞与降落:正交碰撞的 “高发场景”

(一)起飞阶段:挣脱地面的 “动荡考验”

飞机起飞时的颠簸,本质上是多重正交碰撞的叠加效应。当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时,首先要面对地面效应的消失 —— 近地面飞行时,机翼翼尖的涡流被地面压制,形成 “气垫” 效应,而一旦后轮离地,这种保护瞬间消失,飞机直接暴露在边界层的复杂气流中。

此时,地表热力与动力差异引发的气流分流开始发挥作用。向阳和背阴的地面空气加热差异形成上升和下沉气流与水平气流。这些气流相互交汇,容易在机场上空形成切变线,引发小规模的气流正交碰撞。更关键的是,若机场靠近山区,山脉会迫使天气系统带来的气流分裂、绕流,不同方向的气流在山顶或山谷中发生剧烈碰撞,形成强烈的湍流区。

发动机的推力变化也会加剧碰撞效应。起飞时发动机处于最大推力状态,高温高速的喷气流与周围静止空气剧烈混合,形成湍流尾迹,这些尾迹与边界层的自然气流相遇,同样可能引发局部的气流正交碰撞,让机身产生抖动。

(二)降落阶段:穿越气流的 “终极挑战”

降落阶段的颠簸比起飞时更为复杂,因为飞机需要在更低的高度、更慢的速度下,穿越密度更大的近地面气流层。此时,正交碰撞的影响被进一步放大。

首先是风切变的威胁。风切变本质上是不同高度上气流速度或方向的剧烈变化,当飞机穿越风切变区时,相当于在短时间内遭遇多股不同方向的气流,这些气流的快速交替碰撞,本质上就是一系列连续的正交碰撞事件。尤其是微下击暴流等极端天气,会形成向下的强气流,与飞机的飞行方向形成强烈对抗,导致升力急剧下降,引发剧烈颠簸。

其次,降落时展开的襟翼和缝翼会改变飞机的气动特性。这些增升装置增大了机翼面积,让飞机对气流变化更为敏感。当不稳定气流流过襟翼时,会产生流动分离和再附着,形成局部的小尺度涡旋,这些涡旋气流与边界层的主流气流碰撞,同样会引发抖动。

地形的影响在降落阶段尤为明显。以秦岭山脉边缘的机场为例,当有一定强度的风经过山脉时,气流会被山脉分割成多股,在山间形成复杂的绕流和回流,这些气流相互碰撞,尤其是正交碰撞,会在机场附近上空形成持续的湍流区。飞机高度下降时,必须穿越这片区域,颠簸也就难以避免。

四、万米高空:远离碰撞的 “平稳天堂”

当飞机爬升至 8000-12000 米的巡航高度,颠簸现象会大幅减少,这背后是大气环境的根本改变。此时飞机已进入平流层,这里的气温随高度增加而升高,形成稳定的层结结构,抑制了垂直对流的发生。更重要的是,平流层远离地表障碍物,气流以水平运动为主,方向一致、变化缓慢,几乎不会发生气流的分裂和碰撞,正交碰撞的条件不复存在。飞机在对流层起伏的云上平稳飞行。


高空空气密度低也是重要原因。平流层的空气密度仅为地面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根据流体力学原理,相同的扰动动能作用在稀薄空气中,产生的加速度更小。简单来说,高空空气 “更柔软”,即使存在微弱的气流变化,也难以对飞机产生明显的冲击。

不过,高空并非绝对平静。晴空湍流是平流层的特殊现象,通常发生在急流轴附近或高空锋区,其成因是强烈的水平风切变引发的气流碰撞。但这种湍流发生频率低、持续时间短,且现代气象雷达已能有效预警,相比低空的颠簸,对飞行安全的影响要小得多。

五、科学应对:与碰撞共舞的飞行艺术

面对正交碰撞引发的颠簸,飞行员并非被动承受,而是通过科学的操作和先进的技术,与气流 “共舞”。

起飞前,飞行员会详细分析机场天气报告和航路气象资料,重点关注风切变警报、湍流指数和地形条件。对于靠近山区的机场,会特别留意风向和风速的变化。起飞时采用 “柔和操作”,避免急剧拉杆,减少飞机对气流变化的敏感度;遭遇侧风时,使用 “蟹形进场” 或 “侧滑法” 保持航迹,抵消横向力。若飞机在接地阶段出现气流碰撞引起的弹跳现象,飞行员会立即执行安全复飞程序,确保起降过程的绝对安全。

现代飞机的设计也充分考虑了颠簸应对。机身结构遵循严格的适航标准,能承受 3-4 倍重力的载荷,远超正常颠簸的受力范围。阵风抑制系统通过快速调整副翼和扰流板,主动抵消垂直阵风的影响,空客 A350 和波音 787 的 “平稳驾驶技术” 甚至能将颠簸感降低 30-40%。

气象科技的进步则让颠簸预警更精准。激光雷达可提前 10-15 秒探测前方的湍流区,飞机间的 ADS-B 数据链能实时共享颠簸信息,人工智能气象模型能预测 85% 以上的可规避湍流。这些技术的应用,让飞行员能够提前规划航线,避开气流碰撞剧烈的区域。

六、安全真相:颠簸背后的安心保障

不少乘客会担忧,飞行途中遭遇的颠簸是否会威胁飞行安全。事实上,现代民航运输中,因颠簸引发的严重事故概率不足千万分之一,其安全性远超大众的想象。

飞机在设计之初,就充分考量了大气湍流可能带来的影响,机翼与机身的结构强度经过严苛测算与测试,足以轻松承受正常颠簸产生的载荷冲击。每次航班落地后,地勤机务人员还会对机身各部件展开全面细致的检查,重点排查因上一航段颠簸可能造成的部件接口疲劳损伤隐患,从硬件层面为飞行安全筑牢防线。

对乘客来说,应对颠簸最有效的安全保障,莫过于全程系好安全带。相关统计数据显示,湍流引发的乘客受伤事件中,95% 都发生在未系安全带的情况下。当机舱内响起颠簸预警、机身出现晃动时,保持冷静、遵从乘务员的专业指引,就是应对颠簸的最佳方式。那些让我们心生紧张的机身晃动,本质上是大气运动的自然表现,也是飞机与空中气流相互作用下的正常现象。

结语:理解颠簸,拥抱天空的律动

飞机颠簸的本质,是大气边界层中气流正交碰撞引发的能量集中与释放,是地球大气呼吸的微弱涟漪。从起飞时穿越地表气流的碰撞区,到降落时直面地形与风的博弈,再到巡航时享受平流层的宁静,飞机的每一段旅程,都是与大气运动规律的对话。

当我们下次在机舱中感受到颠簸时,不妨试着放下焦虑 —— 那些晃动背后,是正交碰撞理论的生动演绎,是人类航空科技与自然规律的和谐共存。正是这些对自然规律的探索与掌握,让我们能够安全地翱翔于天际,跨越山海,连接世界。理解了颠簸的科学密码,我们便能以更从容的心态,拥抱这场与天空的奇妙邂逅。

参考文献

[1] Qian WH, Leung JC, Luo WM, et al (2017) An index of anomalous convective instability to detect tornadic and hail storms. Meteorology and Atmospheric Physics 131: 351-373.

[2] Qian WH (2025) Expanding force in astronomy and updraft force in meteorology. J Modern Physics 16: 267-285.

来源: 钱维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