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领导、专家学者、来宾朋友们：

大家好。

我是罗清军，一名心理健康工作者。近年来，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感叹：现在物质条件好了，吃穿不愁，可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块，快乐似乎没那么容易了。

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心理疾病、抑郁症、情绪障碍，以及青少年辍学、自残等词语，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日常交谈和网络讨论中。

的确，如果从健康维度来看，近几年我们正逐渐步入一个心病时代，这个阶段可能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老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心病到底是什么，多数人也难以说清，识别困难；心药究竟有什么，很多人并不清楚，缺乏有效方法。于是，与心理相关的困扰和症状，开始出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身上。这已不仅是某个人的健康问题，更折射出这个时代、这个阶段的一种集体心理特征。

其实，国民健康状况的变迁，也像这个国家的发展轨迹一样，走过了一段清晰可辨的路径：

从穷病到富病，再到如今的心病。

这不仅仅是一个医学议题，更是一部社会变迁的缩影，一段我们每个人都参与其中的生存体验史、健康发展史、幸福追寻史。

01穷病：与自然抗争

首先我们来说说穷病。

这里的穷，不是指今天谁家钱多钱少，资产情况，而是一个时代的整体生存状态，整个社会在资源极度匮乏之下，与自然、与疾病进行的一场生死博弈，可以通俗的说这个阶段很多疾病的发生是因为大环境太穷了。健康危机是当时生产力水平、资源分配和社会结构的直接产物。

这是一个被匮乏定义的年代，健康不是追求，而是一场场具体的、关乎生死的保卫战。

比如七八十年代，中国农村许多地方还在直接饮用河塘水。一场暴雨过后，河水浑浊，但人们没得选。于是，痢疾、伤寒像季节一样准时到来。那个时候很多人经常拉肚子。

1.穷病时代的原因很清晰

第一是生存环境的脆弱。

那时候，吃饱都是问题。直到70年代末，我们人均每天摄入的热量，还只是勉强维持在生存线上。蛋白质、尤其是动物蛋白，简直是奢侈品。营养不良的人，免疫系统就像一堵漏风的墙，疾病一吹就倒。

那时候，肺结核被称为白色瘟疫。它不仅仅是一种病，更是一个家庭的灾难。一个人得了，往往传染一家；一家倒了，可能拖垮一个家庭的经济。这种病，是穷的典型产物，营养不良导致抵抗力差，得了病又因为穷治不起，最后陷入越病越穷、越穷越病的恶性循环。

第二是公共卫生体系的不健全。

那时候，很多地方连干净的水都喝不上，更别说污水处理系统了。一场大雨过后，可能就是一场霍乱或痢疾的爆发。疫苗是有的，但覆盖率低，冷链运输也是问题。孩子们常得的麻疹、百日咳、小儿麻痹症，在今天看来可以预防，但在那时，却是无数家庭的噩梦。

第三，是医疗资源的极度匮乏。

大城市的医院好一些，但广大农村呢？靠的是赤脚医生。他们很伟大，但手里只有一根针、一把草，面对重症感染，常常无能为力。抗生素像黄金一样珍贵，很多时候，不是医生不会治，而是根本没有药。

第四，科学健康知识的普及率低，民间应对疾病的方式混杂着经验与迷信。

很多人知道某些病传染，但对其通过空气、水源、食物、接触等具体途径传播知之甚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俗语，反映了一种在无奈中形成的风险漠视。

疾病预防的概念尚未深入人心，主流应对模式是得了病再治。而且大家对疾病的恐惧，加之正规医疗资源的匮乏，民间大量依赖土方、偏方甚至巫医神术，尤其很多农村甚至迷信得病不吃药，其效果充满不确定性，常常延误治疗时机。

2.穷病的特点也是鲜明的

病是传染的，肺结核、肝炎、小儿麻痹症，都是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恐惧。

治病是救火的，没有预防，只有发生了才应对。

健康是奢侈的，活下去是第一要务，健康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段历史留下的，不仅是痛苦的记忆，更是后来国家层面决心构建公共卫生体系、实施计划免疫、普及初级卫生保健的强大驱动力。

02富病：与习惯抗争

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和深化，我们逐步富起来了，生活条件变好了、全国医疗资源丰富了、各大医院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但是医院没有变得更空，反而更挤了。只不过，排队的不再是肺结核患者，而是高血压、糖尿病、脂肪肝的病人。

原本我们以为富起来，病就少了或者没了。但是穷病确实是少了，我们却给自己制造出了另一类疾病，我称之为富病。

富病，不是因为我们吃不上饭，而是因为我们吃得太好、动得太少、行为太懒、活得太方便。

富病时代的讽刺在于，我们战胜了贫穷带来的疾病，却倒在了自己创造的生活便利里。

一个最直接的现象就是我们吃的太多了，其实对我们身体的需要来讲，我们不需要吃这么多，但是我们真的忍不住，因为老一辈经历过那个贫穷、饥饿的年代，那种由于过度贫穷造成对“填满”的过度渴望，导致我们不断往身体里塞东西，一种身体和内心的匮乏感，仿佛需要大量的食物来填充。

其实我们身体原本不需要这么多，身体可能不需要，但是我们总觉得自己需要，自己的大脑需要、眼睛需要、情绪也需要，总之我们就是没法拒绝美食，即使身体已经装不下了。

1.富病的根源在哪里？

第一，是饮食结构的剧变

我们从吃不饱跳到了吃出病，红烧肉、炸鸡、奶茶、外卖……脂肪和糖的摄入严重超标。

数据显示中国高血压患者已超3亿，糖尿病患者超1.4亿，脂肪肝患病率达到惊人的29%，成年人的超重和肥胖率已经超过50%。这些曾经被称为富贵病的，现在已经成了常见病。

第二，是静下来的生活

以前绝大多数工作是体力活，或者我们总要做一些体力活，后来我们不用再下地干活，不用再走很远的路。我们坐电梯、开车、点外卖，每天坐在电脑前的时间超过8小时。尤其男性的体力、体能、健康严重下滑。

还有娱乐方式从户外的打球、散步，转向室内的玩手机、打游戏。全民日均屏幕时间不断攀升，挤占了本已稀少的活动时间，别说大人，就三四岁左右的婴幼儿因为户外活动少，远视储备不足的比例也在上升。身体活动严重不足，新陈代谢慢了，慢性病自然就来了。

第三，是环境的代价

工业发展带来了空气污染、水污染。PM2.5不仅伤肺，还伤血管。

食品工业发达了，但隐形盐、隐形糖、反式脂肪酸无处不在，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了很多健康隐患。

第四，是老龄化

我们国家60岁以上的老人已经超过2.8亿。年龄本身就是慢性病的最大风险因素。高血压、糖尿病、关节炎……很多老人一身多病，治疗复杂，生活质量下降。

我们用勤劳创造了富裕，却也用习惯埋下了健康的隐患。

这场病，不再是与微生物的斗争，而是与我们自身欲望、与现代生活方式的博弈。

于是很多人逐步开始龇牙咧嘴的跑步、健身，相当一部分人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可以继续吃得多、吃得好，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是第一批需要刻意找累受才能健康的人。

第五，是困在知道与做到之间

信息爆炸时代，健康知识从未像今天这样触手可及，但将其转化为持久行为，是当代人面临的最大挑战。

我们热衷于在社交媒体上收藏健身视频、健康食谱，但付诸实践者寥寥。体检报告上的箭头年年相似，减肥计划总是从明天开始。

吃一块甜点、刷一小时手机带来的快乐是即时、强烈的；而锻炼、控食带来的健康收益是延迟、抽象的。大脑更倾向于选择即时奖励。

高强度工作带来的压力，让人们倾向于用高热量食物、躺平刷剧来补偿自己，形成压力-暴食-久坐-肥胖-疾病-更大压力的恶性循环。

以及无处不在的食品广告、便捷的外卖服务、设计精良的电子游戏，都在持续地削弱个体的自控力，构筑了一个鼓励不健康选择的默认环境。

我们从吃不饱到吃不完，再到吃出病；我们从走很远到开车去，再到不动了；我们从怕生病到能治病，再到治慢性病。

我们战胜了贫穷带来的疾病，却倒在了自己创造的生活便利里。

健康问题的性质，从紧急的生存危机，转变为一场漫长而琐碎的、关于自我管理的耐力赛。

03心病：与内在的冲突

如果说，穷病是与自然抗争，富病是与习惯博弈，那么心病，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与自我和解的终极困境。

今天，我们外表光鲜，内心却常常焦虑、孤独、迷茫。穿着是可以打扮的、朋友圈是可以精装的、人设是可以打造的、出门是可以带上面具的。逐步收起来的内心可能是疏远的、隔离情感的、甚至是空洞的、没有活力的。

世界卫生组织说，全球有近10亿人受精神障碍困扰。在中国，成年人抑郁、焦虑的检出率也不低。

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的人，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在人群中感到孤独，在成功时却觉得空虚。

为什么会有心病？

心病产生和发展的原因很多、也较为复杂，在这里我只简要说几个常见的因素。

第一，是竞争变成了一场无限游戏

从前，竞争是有终点的，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分到房子。工作以后是相对稳定的、变化较少的。

现在呢？教育内卷，职场996，35岁危机，房价高企……我们好像永远在跑，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孩子从幼儿园就开始竞争，成年人熬夜加班只为不被淘汰。我们活得像个永不停止的机器，却忘了自己也是会累、会痛的人。

第二，是人际关系变得脆弱而疏离

我们从单位人、村里人，变成了小区人、陌生人。对门的邻居，可能十年没说过话。

家人之间，情感承载的期待太高，伴侣要是知己、能赚钱、能满足情绪价值、既满足我的慕强心理，还要包容接纳我的一切；孩子要成才、要优秀、要懂事、要听话。曾经的亲戚确实挺亲，现在都是客客气气。

随着深度、稳定、支持性的现实社会关系减少，导致孤独感、无意义感普遍蔓延。

这是一种连接的孤独，我们从未如此容易联系，也从未如此难以交心。

研究表明，长期孤独对健康的损害，相当于每天抽15支烟。

人际关系的梳理，把我们推到了内在的荒漠和孤独，但是仿佛我们能做的很少，外面都是条条框框，时不时还有偷拍录音。

第三，是数字生活绑架了我们的精神

手机，成了我们的体外器官。每天屏幕时间超过6小时，刷朋友圈、刷短视频、刷新闻……

我们看到别人精心展示的完美生活，对比自己的平凡，产生焦虑；我们被海量信息淹没，注意力分散，深度思考的能力在下降；我们在虚拟世界里回应一切，却在现实世界里回避真实的情感。

第四，是我们缺乏对心病的了解、心存侥幸

心理疾病是近十年才逐步高频出现，而且是伴随着灾难，比如身边朋友家孩子自杀了、班级里有个孩子抑郁了、邻居孩子大学毕业天天躺家里了，身边一些现实的灾难，很多人发现，原来心理问题是会死人的。

与身体疾病不同，心理疾病的病痛是内在、隐形的，导致病耻感严重。许多人不愿承认、不敢求助，延误干预时机。

比如我们去医院查体、去找个中医喝药调理，我们可能乐于给别人分享，显得我们关注健康。但是几乎没有人因为婚姻问题、孩子辍学问题、亲密关系障碍问题、变态行为去找了心理咨询师，然后给别人分享的，几乎没有。

对心理问题的不了解、不认识、不重视，以及无法言说，就导致了我们有心理困扰的时候自己没办法，也不知道去找谁。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这个问题距离自己家很远。

直到某一天，孩子说不想上学了、不想活了；丈夫说离婚吧，和你生活太压抑了；妻子说我们分床睡吧，为了孩子忍忍；刚谈了的女朋友说自己什么都好，但控制欲太强……

第五，是价值观冲突与意义感缺失

传统意义供给系统建立在几大支柱上，如今均已松动或断裂。

宗教与超越性叙事的衰落，科学理性和世俗化进程，削弱了宗教提供的宇宙秩序、终极意义和道德绝对律令。生活不再有一个神圣的、外部的最终目的作为锚点。

稳固社会角色与集体叙事的消解，过去角色定义清晰，责任与意义绑定。现代社会的流动性、原子化，使得角色变得多变。

地域与血缘共同体联结的弱化，背井离乡成为常态，核心家庭乃至独居生活普及。我们失去了来自固定地理社区和庞大家族网络的、稳定且无需经营的意义赋予与认同支撑。网络社区虽能提供连接，但其流动性、表演性和脆弱性难以替代深度、持久的现实共同体。

旧的体系瓦解后，并未出现一个稳定的新体系来填补真空。相反，我们进入了一个意义的自由市场 ，这里充满竞争、矛盾且瞬息万变。

全球化让我们看到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判断，这导致了“什么是对的、好的、值得追求的？”失去了统一答案。选择成为一种负担，因为任何选择都似乎有道理，同时也似乎可以被另一种选择否定。

当我们的心空了，就很容易被其他的任何填充，填充物可能是有营养的，但是绝大多数时候是垃圾的、有害的。

消费主义告诉我们，意义在于拥有、体验和展示。你通过消费定义自己，你买什么，你就是什么。但这导致意义的商品化和外在化，一旦获得，满足感迅速消退，陷入永无止境的追逐。

绩效主义告诉我们，意义在于优化自我、达成目标、获得认可。这导致意义的工具化和条件化，我必须成功，才配拥有意义和价值。这造成了普遍的焦虑和自我剥削。

现代社会赋予个体前所未有的选择自由，但同时也将成功的责任完全内化给个人。如果生活不如意，不再能归咎于命运、出身，而只能归咎于不够努力、选择错误或心态不好。这种 自由的重量令人窒息，是存在性焦虑的重要来源。

它迫使我们每个人，第一次真正严肃地面对“如何度过仅此一次的人生”这一终极问题，并用自己的选择去书写答案。

当然也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心理健康服务资源的不足；认知的复杂性；慢性压力的扩展；随着老龄化，与衰老相关的认知障碍、孤独和丧失感；全球性危机的影响等。

04让生命流动，直面心病

如果说，穷病与富病还可以通过资源投入、科技手段或政策调整来应对。

那么心病则全然不同。

它不在外面，而在我们内心；它不单靠药物根除，更需要认知的重建、关系的修复、意义的追寻。

换句话说，根治心病的关键不在外求，而在于内观。那么这个“内”又是什么呢？它就是我们鲜活的生命本身，我们的心灵、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感受，那个真实而完整的自己。

心病的普遍，也在提醒我们，发展的最终目的，不只是更高的GDP，也不只是更丰厚的物质积累，而应当是人的幸福与安宁。在国家层面，“幸福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已成为明确的愿景与导向。

但落到每一个人身上，幸福终究需要我们自己去创造、去发现，它本质上是一种深刻的主观体验。

因此，在今天的最后，我想邀请大家一同思考几个方向。当然，这远远称不上解药，但它或许可以成为我们走向内心安宁的一条小径。

1.重新定义成功

长久以来，我们从不认为开心是一种成功，幸福是一种成功。我们往往不会因为自己不开心而觉得有损失。

成功不仅仅是升职加薪、买房买车，也可以是情绪稳定、家庭和睦、内心充实。

给自己多一点允许，允许自己偶尔落后，允许自己需要休息，允许自己是一个会脆弱的正常人。

2.重建真实的、深度的关系

试着每周留出时间，放下手机，和家人、朋友面对面吃顿饭、散散步、说说话。

关系是靠时间、倾听和真实的相处，在一个关系里，我们能把彼此真实的部分放进来，才有深度链接的可能。

如果你觉得内心孤单，没有那种促进自己开心的、内在流动的、生命滋养的关系，那么就现在去发现吧，发现你身边那些对生命有着挚爱、对生活充满热情、生命状态流动非常好的朋友，然后你们彼此去流动、去看见、去滋养。

3.保护你的注意力

每天给自己一段无屏幕时间，用来读书、散步、发呆，甚至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

你的注意力是你的生命能量，别让它被无限切割。

4.寻找属于你的意义

意义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找到的。

可以是帮助一个人，可以是学会一项新技能，可以是在平凡日子里感受到的美。

不必宏大，但一定要真实。

来源: 微信公众号：罗清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