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想象中,治理沙漠最完美的画面,莫过于把一片片黄沙彻底染成绿色的森林。这种“人定胜天”的豪情壮志,仿佛只要种下的树足够多,投入的水足够大,地球上那一块块刺眼的黄色斑块终将被人类抹去。
当我们冷静下来审视地球的物理法则和生态规律时,就会发现一个略显残酷的事实:如果我们试图消灭真正的沙漠,大自然一定会用更惨痛的方式回击我们。沙漠治理,从来就不是一场要把沙漠变成江南水乡的战争。
要搞清楚沙漠能不能被治理,我们首先得当一回“咬文嚼字”的杠精,区分两个看起来很像、实际上天差地别的概念:天然沙漠和土地荒漠化。
我们常说的撒哈拉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它们是地球气候格局的天然产物。之所以那里是沙漠,是因为全球大气环流在那个位置形成了持续的下沉气流,空气在下沉过程中变干变热,难以成云致雨。或者是因为深居内陆、高山阻隔,湿润的海洋水汽根本送不进去。这些地方的“干”是命中注定的物理属性,它们已经存在了千万年甚至上亿年,演化出了独特的、适应极端干旱的生态系统。
对于这种天然沙漠,试图把它们变成森林不仅是不可能的,更是危险的。因为植物生长需要消耗大量的水。在年降水量不足百毫米甚至几十毫米的地区,如果强行种上需要大量喝水的高大乔木,它们就像无数台巨大的抽水机,会迅速抽干宝贵的地下水资源。
地下水位一旦下降,那些原本还能勉强存活的本土耐旱低矮植物会率先死亡,地表变得更加裸露。等到地下水被抽干的那一天,种下去的树也会枯死。最终的结果是投入了巨额资金,却制造了比原来更严重的生态灾难。在过去几十年的探索中,国内外都不乏因盲目造林导致“生态林变成生态灾难”的深刻教训。
那么,我们耗费巨大精力去“治理”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真正治理的对象,其实是“土地荒漠化”。这是一场原本不该发生的悲剧。这些地区原本可能是草原、疏林或者沙漠边缘的过渡带,生态环境虽然脆弱,但尚能维持平衡。由于人类过度的开垦、放牧、樵采以及水资源的不合理利用,再加上气候变化的推波助澜,这些原本有植被覆盖的土地退化了,地表失去了保护,土壤被风吹走,最终变得像沙漠一样贫瘠和流沙肆虐。
治理荒漠化,本质上是“拨乱反正”,是把被人类折腾坏了的土地修复过来,让它恢复到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把原本就是沙漠的地方变成森林。
既然明确了目标,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是如何在这场与流沙的博弈中站稳脚跟的呢?核心策略不再是简单粗暴的“大种树”,而是充满了智慧的“固沙”与“适地适树”。
风是沙漠扩张的推手,流动的沙丘会掩埋农田、道路和村庄。要治理,先得让沙子停下来。
在中国的治沙实践中,诞生了一种看似简单却极具科学智慧的技术——草方格沙障。人们利用废弃的麦草一束束扎进沙里,在流动沙丘表面扎设成一个个一米见方的格子。这些露出地面的麦草就像一道道微型防风墙,增加了地表的粗糙度,显著降低了贴近地面的风速,让风再也无法轻易扬起沙粒。同时,这个小小的格子还能截留雨水。有了稳定的沙面和那一丁点水分,植物的种子就有了生根发芽的可能。
在植物的选择上,科学也早已摒弃了对高大乔木的执念。在干旱和半干旱区,真正的主角是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灌木和草本植物。比如梭梭、柠条、沙棘等。它们的地上部分可能只有一两米高,但地下的根系却能扎到几米甚至十几米深,或者在水平方向上延伸极其广阔,拼命搜寻土壤中的每一滴水。这些植物虽然不能带来郁郁葱葱的森林景观,但它们构成的低矮植被群落,足以锁住土壤,挡住风沙,构筑起一道坚实的生态屏障。
现代沙漠治理是一门精细的平衡艺术,是在极度有限的水资源和生态恢复目标之间寻找最优解。
回到最初的问题,沙漠真的能被治理回来吗?如果答案是指消灭天然沙漠,那不能,我们也不应该去尝试。如果答案是指遏制和逆转人为造成的土地荒漠化,让人类不再被风沙逼退,让受损的土地重焕生机,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我们不再狂妄地谈论“征服沙漠”,而是学会了尊重沙漠的客观存在,致力于在沙漠的边缘构筑防线,在退化的土地上重建平衡。这场旷日持久的努力,最终是为了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为人类守住生存的底线空间。这,才是沙漠治理最科学、最务实的真相。
来源: 张天缘的科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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