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优解

北京清华附中朝阳学校 李赫扬

       今天早上，班主任照例将教学用的虚拟现实系统开机，系统将模拟的地点选在了江南的一片山林中。老校长也走入了幻境，他的右侧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至少看起来是教师。校长说我们将进行与名为“绮依”的虚拟教师的教学实验，我们的问答将决定日后的教学方式。

       同学们兴奋的话音惊走了几只栖在树上的鸟儿。我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缩到一棵大树后面，忽然听见班主任点到我的名字，“晓星，你要不要试试？”

     “我？”我艰难地重复了这个字几遍，挪动脚步走向了“绮依”老师。我对虚拟教师没多少好感：上一次我们班被选做虚拟老师教学的试验班时，同桌偷偷吃了一块橡皮糖；结果那机器不知怎么昏了头，开始引用《小戴礼记》对她的行为大加批判，最后竟试图把她的嘴掰开，差一点把她弄哭了；这事最终被解释为“AI缺乏判断人类机体承受力的能力”。我对此颇有微词，但现在显然不是质疑一个被奉为教育的“最优解”的AI的时候。我不想向绮依提出什么问题，于是向她展示了信息组板上的一道难题和我的解法。

    “解法过于繁琐，无用步骤多，整体解题水平差。”绮依说道。令人庆幸的是，她并没有作一篇骈文来说明这一点。

       绮依向我们讲解了这道题的“最优解法”。她的讲解很流畅，所有涉及到的知识点阐述的一清二楚。讲完后，掌声雷动，响彻宁静的竹林。我内心中的怀疑却渐渐萌芽。真正的老师会在解答前先把学生的做法贬得一无是处吗?如果那样，又有谁会去探索解题的新思路，新途径呢？教育难道就是塞给学生一个“最优解”的过程吗？当然，这类差生的吐槽是不会诉诸学校的智能线上投诉箱的。

      我又故意问了几个问题，绮依都一一解答。步骤简省，解说明确，同学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晓星，你的情感波动，貌似很大啊。”绮依忽地转过头，脸上挂着微笑对我说道。

    “哦哦，我……呃……”我支吾着，看着她的嘴唇（她嘴角上扬的角度是由最先进计算机计算出的）。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到极点的感觉。

      绮依似乎认为我的情感波动是一个绝佳的笑料。

     电子计算机的严谨性使得她用了“貌似”这个词，但在我的内心看来，这用词显然代表了另一种含义。在绮依眼中，我，甚至所有的学生难道只是几个数值组成的算法集合吗？这是绮依的“想法（如果这能被称为想法）”。但，这应该是教师的想法吗？既然如此，绮依是教师吗？绮依是教师吗？！这是教育的最优解吗？！

       我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语言向大家表达我的意思，但一无所获。我不可能让人们理解我的想法，除非……

    “绮依，星空是什么样的？”我孤注一掷地问道。

      班主任皱起了眉头，但并未出言阻止。

      绮依手中的信息组板变换成了一幕无边的天穹，星子遍布，银河潺潺流过。

    “绮依，如果你躺在星空的下面，你会产生什么情感？”

      绮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星空与情感有关吗？”

      它的不解刺中了我心中的某个部分。

   “绮依，我的心情不好，你能安慰我一下吗？”

   “这不是一个学科问题，与课堂无关，不予解答。”

      我的内心忽地燃起愤怒，一种没来由的愤怒。

    “绮依，情感是什么？”

    “情感是语文简答题的重要得分点，一般可以通过分析诗句内容，意象得到……”

    “绮依，我不认为那是情感。”我带着相当的冷静说道。

    “那就是情感，如果你想在题目中得到分数。”

      哈，终于被我抓到了破绽！我转过身，问道：“大家觉得绮依说得有道理吗？”

    “没有问题吧。”

    “情感难道不是这个？”

    “晓星，你该不会是在找茬吧？”

       我心中强烈的愤慨像被浇上了一盆冷水，冷却成了无尽的悲哀。“我敢说，二十一世纪的孩子绝对不是这么看待情感的！”我大声说道，“教育的形式是重复，但它的目的是创造，不是给学生一个机械的最优解。如果教育的本质就是重复前人发现的成果，却引发不了新的思考，那它的目的又在哪里呢？”

人群里想起了几声轻笑：“平常你可没这么能言善辩啊，晓星。”

    “晓星，我希望你不要继续进行这种无聊的问答。”绮依脸上的微笑也凝滞了。

    “想想你们曾经看到的，古人的情感，他们的喜怒哀乐。”我不理会绮依，试图唤醒他们。有十几名同学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但其他人只是和绮依一起困惑地看着我。

    “虚拟信息面板提供的服务比古人的情感有意思多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长久的沉默。

     我无言地低下了头，做好了被绮依踢出课堂的心理准备。无论怎样，我尽力了。

     在我之后，或许再没有人质疑这个“最优解”了。

    “晓星，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老校长不知何时走进了幻境，笑着说。随后，他告诉了我们这次模拟教学的意义。事实上，这与改变教育方式有关，但并不是让人工智能介入。两年前，教育部门就发现了现今学生对于情感的体悟下降，自主解答能力弱化，并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进行调查。得出的结论是：由于信息化教学使用的智能系统给出的最优解无懈可击，学生失去了探索新思路的兴趣，诗词文章里的词句，意象脱离了现实生活，进一步加剧了教育的平面化，机械化。我们的这次教学是对这一结论的验证。

      我张开手说道：“绮依理解不了我们的情感，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位好老师。”

    “教育的本质不是传授僵死的知识，”老校长赞同地说，“孩子，你注意到了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点。太高的信息化程度，并不是教育的最优解。”

      几个月后，教育大会上宣布委员会结论正确，教育部决定终止课堂的信息化进程。

      最优解，找到了……吗？

指导教师：赵聪聪

来源: 崇文青少年科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