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阳光视为地球生命的标准电源,那么深海热泉和极地海洋就是两套“离网供电系统”。在没有光、极低温、巨大压力、强烈化学梯度的环境里,生命不仅没有退场,反而练就一身神乎其技的适应本领。
一、深海热泉:用化学能点亮黑暗世界
在洋中脊与海底火山带,海水渗入地壳被加热后,带着硫化氢、氢气、甲烷、二价铁等还原性物质喷出,形成温度可达350°C以上的“黑烟囱”和较低温的“白烟囱”。喷口周围海水却只有约2°C,于是热、酸碱、化学成分在几厘米到几米范围内剧变,构成典型的“极端边界带”。阳光到不了这里,化学能便接过了“初级生产”的接力棒。
· 生态“发电机”:细菌和古菌通过化能自养,把硫化氢、氢气、甲烷等氧化所释放的能量,用来固定二氧化碳合成有机物。不同群落采用不同“线路”,包括卡尔文循环、反向TCA循环或乙酰辅酶A途径等。它们既可形成绒毯般的微生物膜,也常与大型动物建立亲密共生。
· 共生“供餐”模式:
巨型管虫(Riftia pachyptila)成年后无口无肠,体内“营养体”里寄居着硫氧化细菌;其特化血红蛋白能同时安全携带氧气与硫化氢,把原料输送给“体内农场”换取营养。

深海贻贝(Bathymodiolus)与大蛤(Calyptogena)在鳃中共生硫氧化菌或甲烷氧化菌,既“种粮”又在必要时消化共生体补给蛋白质。

盲虾(Rimicaris exoculata)把背甲和鳃腔当“菌床”,定期刮食;它头部的特殊感光器或可探测喷口微弱辉光,帮它在黑暗中“找暖气口”。

庞贝虫(Alvinella pompejana)把巢穴贴在烟囱壁上,穿梭于几十摄氏度的温差梯度,背部共生菌与分泌物有助隔热、解毒,被视为最耐高温的多细胞动物之一(可短时承受高于40°C)。

“铁甲”鳞足螺(Chrysomallon squamiferum)足部鳞片富含硫化铁,仿佛披上矿物装甲,同样与化能细菌共生。

· 在梯度中生存:热泉动物的呼吸蛋白、膜脂组成与离子泵经过“化学定制”,既要抢到能量分子,又要避免被硫化氢等毒化。
· 快节奏生态:喷口常在几年到十几年内衰减或迁移,群落像“移动城市”。许多物种靠耐压耐冷的幼体顺着深海洋流远距离扩散,在新喷口出现后迅速“抢滩”,不同洋脊间因地理隔离形成独特“生物群岛”。
二、极地海洋:低温与压力下的生命“微调学”
南极与北极海水最低可达约-1.9°C(海水因含盐而在零下仍不结冰),季节性光照强烈、海冰广布。这里的生物既要防止体液结冰,又要在高压与低温下维持细胞功能。
1. 南极磷虾(Euphausia superba):会“理财”的耐寒小工程师

冻不住的体液与行为策略:多数海洋甲壳类是渗透压顺应型,体液盐度接近海水,冰点也接近-1.8°C,自然不易因外界低温而结冰。它们避免与冰晶“硬接触”,冬季常在海冰下方以藻类为食,选择相对安全的微环境。有研究在南极甲壳类(包括磷虾)中检测到冰结合蛋白活性,但其量与生理作用大小仍在评估中。
低温生物化学:膜脂肪酸中不饱和度提高,保证低温下膜的“流动性”;关键代谢酶更“柔软”,在低温仍有较高催化效率;分子伴侣与抗氧化系统帮助蛋白折叠与清除自由基。
过冬能量学:夏季高产期把能量存成蜡酯与甘油三酯,冬季靠脂质周转“续航”;在饥饿时通过频繁蜕壳、降低个体体长与代谢成本,甚至回收外骨骼中的营养。
抗压日常:磷虾有日周期性垂直迁移,常在几十到数百米之间往返,面对每10米约增加1个大气压的变化,靠膜脂组成、离子通道与神经肌肉调控保持功能稳定。它们的发光器有助于在极夜中集群与避敌。
1. 冰鱼与其南极近亲:从“分子防冻剂”到“白血”循环学

抗冻糖蛋白(AFGP)是关键:南极大多数鲉形目的南极鱼类(notothenioids,包括冰鱼的近亲)在血液与体液中合成AFGP。它们能吸附在冰晶特定晶面,阻止冰晶长大并产生“热滞效应”,让体液在低于本来冰点的温度下不结冰。这套分子防冻系统源自基因创新(如由胰蛋白酶原样基因重复并功能化),是极地鱼类成功辐射的“金手指”。
冰鱼家族(Channichthyidae)的“白血方案”:多数冰鱼几乎没有血红蛋白,有些连肌红蛋白也缺失,血液透明。它们靠系统级改造来弥补运氧能力低下:心脏巨大、心排量高;血液黏度极低、阻力小;血容量与毛细血管密度升高;鳃面积加大、体表多无鳞利于辅助摄氧;线粒体密度高,提升低温代谢效率。冷水中氧气溶解度高,为这套“低载氧—高通量”的循环模式提供了环境红利。
抗压的分子“缓冲垫”:随水深增加,静水压力会“挤压”蛋白与膜。包括冰鱼在内的深冷适应鱼类通过提高膜不饱和脂肪酸比例保持流动性,并积累能稳定蛋白的“小分子增压溶质”(piezolytes),如三甲胺氧化物(TMAO)、甜菜碱等。海鱼体内TMAO浓度常随栖深上升,部分无脊椎动物和甲壳类亦然,从而抵消压力对蛋白折叠与酶活性的抑制。
适应的代价:这些精细调校往往牺牲了耐热范围。一旦海水升温或缺氧,心血管与代谢系统的“安全边际”迅速缩窄,这也是气候变暖下南极鱼类面临的现实风险。
三、从黑烟囱到浮冰下:共通的“工程学” 虽然一个靠化学能、一个靠分子防冻与膜调控,但它们共享几条生命工程学原则:
能源替代与高效利用:热泉微生物把化学梯度变成有机碳;极地动物把有限能量优先投入保命的膜与酶“微调”。
结构与功能的协奏:从巨型管虫的硫携氧血红蛋白,到冰鱼的“大泵—低阻”循环系统,器官尺度的改造与分子尺度的稳态共同发生。
在梯度中取胜:无论是热泉的温度化学梯度,还是极地的光照、盐度与压力梯度,成功者都善于“卡在最佳带”,通过行为与生理微调动态跟随环境。
深海热泉告诉我们:没有阳光,生命也能自己“发电”;极地海洋展示了:在零下与高压中,生命仍能保持柔韧与秩序。这些“生存高手”的技巧,正在启发材料科学(抗冻涂层、冰结合蛋白)、生物技术(低温保存)、甚至能源与生态修复的新思路。理解它们的适应,不只是叹服生命的想象力,也是我们在快速变化的地球上作出更好决策的起点。
来源: 赵文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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