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中的涅槃

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朝阳学校  吴易之

一

火星上，沙尘中，水手大峡谷底。

在被气凝胶罩包裹的人类城市中，街道之上，熙熙攘攘，灯火通明。身着企鹅服的人们正簇拥着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他们的头灯无疑地指出了目标的位置——一条长长的跑道。

“欢迎来到第七十五届太阳系杯世界星舰锦标赛！”主持人洪亮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机里：“我们的选手们将在40分钟内到达现场！”人群顿时欢呼了起来，几千束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空中浓密的沙尘，仿佛期盼着从中变出戏法一般。

二

遥远的深空中，雷星紧紧握着湿漉漉的控制杆，眉头紧锁，盯着飞行显示屏上那一颗暗淡的红点。

“唉！哥们儿，现在是自动驾驶模式，有我在操控，你还紧抓着拉杆不放干嘛？生怕它溜走了么?哈哈……”空无一人的后驾驶座上突然传出了一阵开心的说话声。雷星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紧绷了起来:“不，埃隆，我只是想在降落时快速进入状态……”他沙哑的嗓音越来越细，最后完全消失了。“我为什么要骗自己呢，我的确非常紧张”他想。埃隆仿佛读懂了他的心，用一只无形的手把他座椅的靠背向后放了放，轻轻地说：“做一做深呼吸吧，老铁，想想快乐的往事。”雷星叹了口气，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中。

他的父母都是当时最优秀的字航员。他们一家三口曾有过一年快乐的时光，然而，在雷星一岁生日后不久，他的父母就在一次远征时命丧太空，从此以后，只有他父亲留下来的人工智能——“埃隆”一直陪伴着他，如亲兄长-般将他抚养长大。在埃隆的辅导下，雷星在学校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励志成为一名宇宙赛车手，征服更广阔的空间，以完成父母的遗憾。他历时三年，打造了一艘可重复使用、速度可达10000km/h的星际飞船“雪鹰”号。雷星还把埃隆复制上了“雪鹰”号，让他为飞船导航。

“嘿！醒醒，别再内耗了！我们快到了！”埃隆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显示屏上的一片红色，才蓦然醒悟，离火星己经不远，是时候由自己接管了。

调姿，发动机点火，改平，打开减速反推……这一系列动作在雷星颤抖的手上却显得十分平滑顺畅。“雪鹰”以50m/s的减速度大幅机动。5个G的过载使几天没睡好觉的雷星眼前发晕，但他仍紧握操控杆，抬起沉重的手臂去按减速伞开关。他的手刚到半程，埃隆就已经为他把开关按下。随着“砰”的一声脆响，减速伞弹开了，过载也上升到了10个G。雷星感觉有十个自己压在身上。既便身着抗压服，也差点吐了出来。

熬过艰难的几分钟后，“雪鹰”终于冲破火星大气层，开始寻找着陆跑道。在埃隆的指引下，雷星很快就接近了跑道。但这里黄沙漫天，根本见不到目标，就连有源雷达也无能为力。正着急时，他看见另一艘飞船从下方呼啸而过。与此同时，他在屏幕上看到了跑道——就在左前方不远处。雷星猛推油门，向左飞去。快……再快……对手近在咫尺！他怎么往右飞去了？他正疑惑，全然没有听见埃隆惊慌的大喊:“山!山！”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幻觉幻化而成的跑道变成狰狞的山岩，如藏身于沙海的狮子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他瞬间完全吞噬。

耳边一声轰响，世界顿时变得漆黑。

三

这是一个混沌的世界。

雷星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又仿佛有许多东西。他试着掐了一下自己，却根本没碰到任何东西。他听不见声音，却仿佛能听见一些神秘的低语，细听时，却又无影无踪。

“这是梦吗？”他问自己。

“不，这就是一个程序的生活。”一个声音回答道。这个声音像从无限远的地方传来，雷星循声望去，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顷刻间，埃隆“出现”在了他面前。雷星看不见、摸不着他，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雷星问。

埃隆笑了笑：“我在最后关头把你的意念拷入了我的程序，又用量子通信把你传回了地球。”

“可是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我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更别提如何回到现实世界，我如蒸气一般，比幽灵还不如……”

“不，你错了。”埃隆打断了他：“你比幽灵好多了，因为幽灵只能飘荡于尘世之间，孤独无趣地游荡在他们曾经涉足的地方。而你，可以以一段程序的身份，遨游在广阔的网络天地中——正如当今许多沉迷网络的人一样。”

“可我不想这样待下去!我想成为真正的人！” 

“你宁愿放弃永生与极乐，却要去追求痛苦的目标?”

“有什么可痛苦的？为了梦想而奋斗，是我的光荣！我想重新获得躯体，重新造就梦想！”

埃隆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但依然面不改色：“好吧……方法，只有一个，但非常非常痛苦……”

四

“还要多久啊?”

“快了，等我调整一下骨细胞基因，让它有更好的抗压效果。”埃隆慢条斯理地说。

原来，埃隆用雷星几年前自创的干细胞技术为他打造了一个新的躯体。这项技术不仅可以在几天内为他制造一个成年躯体，而且能通过基因编辑实现“超能力”。它唯一的不足，就是躯体的使用者得从人最简单的生命活动——呼吸、吃饭、喝水等学起，相当于一个“巨婴”，十分难受。埃隆知道这一点，也深知几年力不从心的时光对他“老弟”而言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但他没有说出来，怕让雷星彻底绝望。

“好了，”埃隆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可以开始传导灵魂程序了，我倒数三秒，三、二、一……”

这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雷星想，他似乎正慢慢化为一道道光，穿过幽深的洞穴照在一汪清冽的地下湖上。湖水瞬间活了，慢慢沸腾起来，充电般注入他的身体，变为他的血液，他的心脏在跳动，他的大脑在旋转，他的眼睛正努力地睁开。

终于，雷星睁开了他的双眼。那双清亮的、似乎从未睁开过的双眼，看到了漫天星辰。这天地球的夜空格外晴朗，不见一缕云烟。

他想站起来触摸近在咫尺的星空，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腿了。他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是否存在，可脖子似被冻住一般，根本无法运动。他僵卧于床上，如一条被坚冰封住的鱼，只剩下思考与呼吸，连眼睛都不能动一下。

“为什么？”一声穿过灵魂的惨叫封在了他的喉头，转为一阵含混的呜咽与怒吼，回荡在小小的仓库中。

五

雷星在极度的痛苦中沉沉睡去。

他开着飞船，穿梭于火星的峡谷中，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在他身后合拢。他笨拙地操控飞船擦过一座突然出现的山峰，正松一口气时，又看见一排山脊，他猛远地拉动操控杆，可杆子在手中咔的一声断为两截。山峦越来越大，突然，一根尖尖的石笋刺向他的身体……

然后，他被一只机械臂戳醒了。雷星静静地望着它，想着心事。曾经，他以为只要重生就能重回赛场，重拾梦想，如今，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你没必要这么悲观，”埃隆的声音从机械臂后传来，“三百多年前，有一位科学家叫霍金，他很年轻时就得了渐冻症，但是，他却拖着几乎无法行动的身躯，完成了如今人类对宇宙的基本认识的探索。你并不是不能康复——这是一个关于你自身信念的问题。只要你相信你可以成功，并付诸实践，就一定会成功!”

雷星听后，良久不发一语，呆呆地望着窗外。天空有鸟飞过，洒下一串快乐的啼鸣。

六

“好的！再走一步，马上到了!”

雷星穿着辅助运动的装备，如婴儿般蹒跚地迈出了一步，又一步。在埃隆的引导下，他的走路技术已大大提升。有时他会摔倒在地，甚至跌得头破血流。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象一下自己赢得金牌的场景，休息一会，又精神饱满地努力爬起来。就这样，在意志的驱使下，他很快学会了行走，学会了说话，甚至摆脱了脑机接口的束缚。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在这两年里，雷星不但学会了一切普通人的生命活动，还复习了赛飞船手的基本动作。

他的新飞船——“云鹰”号也在他与埃隆的精心设计与制造下完工了。它是“雪鹰”的改进型，增加了量子纠缠雷达与涡轮聚变发动机——这些“黑科技”虽然使飞船的时速提升到了180000Km，但也烧掉了更多的钱。如今雷星的积蓄已经不多了。为了赚一些钱，雷星参加了这一年的地月飞行比赛。

比赛时，雷星总是不在状态。他坐在赛事统一指定用飞船的座舱内，忐忑不安地操控着飞船。飞船飞得不太稳，似手在随着他的心上下跳动。他有时会看看舷窗外面，寻觅火星的影子——那里才是他梦想的地方。这场比赛不出所料地输得很惨，他连报名费都没赢回来。

从此以后雷星每天练得更加刻苦，但他丢失了自信。他不再在晴夜中眺望火星。埃隆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地为他着急。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多过去了。雷星的技术已恢复到了从前的水平——但只有埃隆知道，雷星认为自己还在原地踏步。第80届太阳系杯预赛己经到来，可雷星并不想去。

这天，埃隆早早来到雷星的房间，用机械臂夹着一瓶澄清的液体塞到了彻夜未眠的雷星手中。“这是-瓶高分子兴奋剂”他说:“可以让你在赛场上发挥出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状态。有了它，你的预赛肯定能过！”

雷星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却又立刻暗了下去，“可是比赛不允许服用任何特殊药剂……”

“没事，这种新药很难被发现。”

“那么……”

“来吧，我己经替你报上名了。这一整瓶药药效太强，你喝半瓶就够了。”

雷星迟疑了一下，一咬牙：“好!”

七

北京，星光发射场

雷星坐在等候厅中,咕咚一口喝下了半瓶药剂。药剂如白开水一般，什么味道也没有。但他感觉一阵暖流涌遍全身，冰冷的指尖也冒出了热气。

“请全体选手前往飞船仓库，坐入驾驶舱”！

在报幕员的指令与观众的掌声中，雷星灵活地跳入驾驶舱，“刷”地盖上舱盖，在发令枪响的那一刻快速腾空而起。“云鹰”如一把刺破苍穹的长剑，随灵光闪耀飞入太空。它的飞行速度始终保持在第一名，直至绕地飞行三圈后稳稳降落在停机坪上。

观众们沸腾了。谁也想不到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年竟拿下了亚洲片区预赛第一!

雷星回到家，内心既高兴又不安：“我是凭着药剂之效才能拿下第一，这并不是一件光采的事。”他问埃隆：“药剂的配方是什么?”

“你以为那是什么高科技药水吗?”埃隆笑了。他操控机械手将剩下的半瓶药水塞入制谱仪中，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100%水”。

雷星睁大了眼睛，他望着屏幕上的自己，如同看到一艘全新的飞船，正蓄势待发。

八

“云鹰”在闪闪星光中缓缓开向跑道。

襟翼、副翼、变前掠翼、聚变发动机、制动发动机、纠缠雷达…一切都检测无误。

“请2号选手做好起飞准备”导航员说道。

“三！”电传打开。

“二！”辅助发动机点火。

“一!”全晰VR眼镜上突然爆出一道金色的光——那是小半轮火红的太阳出现在圣迭戈远方的地平线上。雷星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空喊出了他最热切的希望：“点火，起飞！”

他猛地拉下虚拟操控杆，按下3D屏上的主发点火按钮。“云鹰”开始加速，它以接近100m/s^2的加速度向那一抹朝霞飞去。云层在他们身后急速后退，他终于启动了梦想，启动了希望。 

九

十四天后，雷星清晰地看到了那颗朝思暮想的红色星球，它在群星的映衬下愈发明亮。他好奇，自己上次比赛时怎么没注意到这漫天星辰呢？

推杆，改平，反推开启，正当他熟练地操作“云鹰”下降时，雷达上的警报灯亮了。原来欧洲王牌选手麦克阿瑟开着“航母”号飞船，在他调姿时早己悄悄冲向了终点。“航母”号装备了高价的优质散热瓦，因此它可以不经调姿就直接冲入火星大气。

在这漫长的一秒钟里，雷星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他无法直接冲入大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奔向终点……

“我们的飞船可以冲过去，”埃隆发话了，“但我不能保证你能承受的住灼热的高温”。

雷星闭上眼睛。小时候，父亲总是指着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对他说：“流星的生命也许短暂，但它划出了生命的宽度，闪出了生命的精彩。你的名字就从此而来，希望你能如满天星辰般展现出自己的光彩。”

“是啊，我又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他一推操控杆，“云鹰”就如俯冲猎食的猛禽向那红色的世界急坠而去。过载越来越大，舱内温度越来越高，他汗流浃背。近了，更近了，航母号，终点线，近在咫尺!他不顾疯狂闪烁的过热警报灯，将油门推到了底！

突然，一切都结束了。

“云鹰”赶在“航母”前0.1秒冲过了终点线，在几个反推器的同时作用下及时刹住了车。他跳出驾驶舱，高举右拳，向着满天群星高呼。五年来的辛酸苦辣在这一刻化为了泡沫，消散在火星的谷底。他，回家了。

十

“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为什么如此执着地帮我？”雷星回到家，问坐在桌上的埃隆。“我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从前没有，直到你坠机的那一天。”埃隆说，“我也有梦想，那就是在太阳系比赛冠军名单中看到我的一份力量。从来都不是我在有意帮你，反而是你的鼓励让我坚持下来，因为我们有同样的梦想，这并不矛盾。我永远与你同在。”

“那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打造一个躯体? ”

“我己习惯了计算机中的生活，而你是真正需要一个躯体的人”。

雷星听后，默然了。他翘首眺望夜空，只见漫天星斗间，一颗彗星匆匆划过，奔向浩渺的宇宙。它留下的白色轨迹，在盈盈泪光中，化为未来的大门，在雷星眼前缓缓打开，迸出千万道金光，照亮了他的心灵，照亮了他的梦想，照亮了整个宇宙。

指导教师：王艳

来源: 崇文青少年科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