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阿平……”奶奶的呼唤声从泰顺县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病房里飘出来。阿平是奶奶的孙女,在该科当护士。她听到奶奶的呼唤,推门进去对奶奶说:“我在这儿呢,奶奶。”

“护士。”奶奶问阿平,“我的阿平去哪里了?找不到了?”

阿平看着奶奶,奶奶诊断书上“阿尔茨海默病中期”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凿在她心上。“好的,我这就去找找。”阿平回答奶奶后拿出手机,假装拨号,指尖却在屏幕上悬了许久。

她没有对奶奶说“我就是阿平”,是因为她太清楚奶奶的病情。阿尔茨海默病中期患者的记忆中枢已严重受损,近期记忆几乎清零,对“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阿平”无法建立联结。此时若强行纠正,只会让奶奶陷入认知混乱,引发更剧烈的焦虑与抗拒。

“没事了奶奶。”阿平放下手机,轻轻拍着奶奶的手说,“阿平说她先回家啦,明天一早就来看您。”

“回家了?”奶奶激动起来,“不行!阿平还没回家呢!她说放学就回家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

阿平听着,指尖微微发抖。那是30年前的事情了,小时候她的父母外出打工,她跟着奶奶长大。有一次因为她与同学摸田螺回家晚了,奶奶找遍了整个村庄。

“阿平很安全。”阿平握紧奶奶枯瘦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她已经长大了,现在是护士了,您别担心。”

凌晨,奶奶病房的呼叫铃划破寂静。阿平跑过去,发现奶奶坐在床边,眼神清醒得反常。这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常见的“日落综合征”波动,夜间认知状态可能短暂回光,却更易被情绪影响。

“阿平,我要吃馄饨。”奶奶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现在就要。”

“奶奶,现在是半夜,店都关门了。”阿平柔声解释。

“你骗人!”奶奶突然提高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我孙女说了今晚给我送馄饨,她从来不骗我!”

阿平担心吵醒同病房的患者,立刻俯下身说:“好,我这就打电话让她送来。您先躺下,一会馄饨就到了,好不好?”她知道,此刻顺着奶奶的“主观现实”回应,是避免冲突的最好方式。

又一个夜晚,奶奶突然抓住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惶恐:“护士,你能帮我找阿平吗?我好像记不清她了。”

阿平慢慢蹲下来,平视着奶奶的眼睛:“阿平啊,她右膝盖上有个圆形的疤,您记得吗?那是她6岁那年走田埂路时摔的。”

奶奶的眉头蹙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想。

阿平继续说,语速放得极慢:“6岁那年,阿平就能独自去另一个村庄的姑姑家送东西,这事,奶奶总是见人就夸。她还不喜欢吃葱,每次吃饭都要把葱花一根一根挑出来,奶奶总笑她比小猫还挑剔。”

这些细碎的往事,是阿平精心挑选的记忆锚点。阿尔茨海默病会优先破坏近期记忆,但大脑深处储存童年经历的区域往往保留更久。那些带着温度、声音、气味的片段,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哪怕土壤贫瘠,也可能发出微弱的芽。阿平在做的,就是用这些具体的细节,激活奶奶大脑中残存的神经连接,让她在模糊的认知里,依然能摸到“阿平”的轮廓。

老人的眼神很快又漫上迷茫:“你是谁?怎么知道阿平的事?”

阿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用家乡话哼起一首童谣:“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南塘。塘边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

当年奶奶坐在灶台边烧火,她一句一句跟着学唱。炊烟在屋顶绕着圈,像现在奶奶脸上的皱纹。

“护士,你唱得真好……”奶奶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一丝恍惚,“很像我孙女……”

阿平红了眼眶。她知道,奶奶可能真的认不出她了,但没关系,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早已变成奶奶心里的指南针。

而她,会一直站在走廊尽头,用护士的专业与家人的温柔,回应每一声带着执念的呼唤。因为爱从来不需要 “认出”,只需要“被记得”。

□温州市泰顺县人民医院神经内科护士长谢月平

来源: 温州市护理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