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世营地
“一,二,三。”
轰铛!
“一,二,三。”
轰铛!
......
我在集装箱改成的起居室里,心里反复默数着巨响的频率。
然而,我早已习惯这种噪声。它每天都会伴我起床,或是入眠。
我倚靠在床头,透过脏兮兮的窗,远望营地那座高嵩的机械工坊,几公里内的轰隆巨响,均来自它夜以继日地工作。
想到这里,我内心不禁一阵讥笑。在过去的世代,一定会有人说,这是文明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
可对于出生在这个核废时代的我来讲,那仅是一台生产“压缩食物”的机器罢了。
昔日的人类文明,早已被这个破败的世界所迭代。全球性的核泄漏、核战争,让不同国家的人,纷纷开始逃亡。他们不得不远离旧土,抛弃以往的身份和职业,有的选择外星移民,有的继续在地球上重新寻找适合人类生存的家园。
我的家庭,属于是第二种。
我们举家迁移到被称作「后世营地」的区域,这个地方的核辐射剂量,刚达到人类能长久生存的标准。即便如此,外界依然不能直接裸露皮肤,此地是后时代人类最为密集的栖息地。
“吃饭了,你俩快起床!”妈妈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叫回。
她在集装箱的另一端,摆放好了早餐,我叫醒了还在熟睡中的妹妹。
“今天的气罐是什么味道的?”我一脸迫切,想知道答案。
“蛋挞味”
“那还不错喔!快点起来啊,萱。”看她磨磨蹭蹭的还没起床,我喊了一声。
“嗯,来了,哥。”萱眯着眼睛,下巴搭在软管枕上,小声嘟囔道。
我走到桌前,上面摆着三人份的压缩食物和气罐。压缩食物就像药片一样,被铝箔纸包裹着,我随手取了一块扔进嘴里。
随后,我发出“哕”的一声,舌头顿时传来一股干涩感,苦味和咸味在口腔内迸发开来。
我皱了下眉头,化开的口感,如同将一块海底沉淀千年的淤泥含在嘴里。即便我已经吃了十多年,可还是适应不了这玩意的味道......
地球上现存的人类,都靠爸爸所在的加工坊,来满足日常食物需求。粉末状的“压缩药片”是每个家庭最常备的餐食。听爸爸讲过这里面的配方,内含丰富的蛋白质,当我知道原材料是取自人工饲养的黄粉虫时,我差点把一天的口粮全吐出来!
营地以外的海洋和食物,早已被扩散的核废料所渗透、污染。像女人头发一样长的玉米须,顶着一颗肿瘤状鸡冠的乌鸡,以及有着几十对类似蜈蚣肢节的椰子蟹......
这些异化的物种,若是贸然食用,恐怕只会让人慢性死亡。我有着强烈的精神洁癖,宁愿选择饿死,也不会对这些形体丑陋的生物动歪脑筋。
让人欣慰的是,这些“药片”只是一个基础餐,可以跟不同口味的气罐一起混合食用。
妈妈看见我扭曲的五官,便随手递给我一个半封闭式的面罩,我把下方导管插在「味道气罐」上。然后,脸部贴紧在面罩上,以确保处于密封的状态下食用。
我猛地吸了一大口!浓郁的甜香味、奶油味、糕点味,瞬间钻进我的鼻腔。
大脑内的多巴胺组织,似乎感受到了愉悦。我闭上眼,陶醉于幻想之中——一份香喷喷的蛋挞,刚从烤箱中取出,散发着腾腾热气,咬上一口,中间松软,外缘清脆。那感觉如同吃到真的蛋挞一样!
先前服下的压缩药片,在胃部开始软化,内掺的催化剂,能快速与吸食的气体发生反应。我逐渐感知到胃部空间被填充至满,饱腹感也就随之而来。
“这蛋挞味的早餐,可不是每天都有的,不能浪费啊。”我心底的声音,此刻在颅腔内徘徊。
气罐在吸食二、三口后,便空空如也。我用力甩了几下,反复查看,确保它没有剩余。显然,我还意犹未尽!
这时,爸爸推门进来了。
昨夜,食物加工坊是晚班,他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当他摘下厚重的核辐射防护服和头盔时,朝我们打了个哈欠,样子看着有些疲惫。妹妹在餐桌前,挥动几下“快来”的手势,爸爸示意点了下头。
“目前,播报一条紧急消息。青神蜗牛号气罐运输车,在枫野区发生侧翻。据现场了解,车上运载着十几种珍贵的口味气罐。发生事故后,多个罐箱由于挤压和磨损,包装已全部破裂。不同口味的气罐泄露后形成混合气体,在运输车的周围弥漫开来。该区越来越多的贫困居民、流浪汉、无身份者,开始疯狂地聚集,奔涌现场!”妈妈手臂上的投影装置,播报着今日的早间新闻。
“青神蜗牛号?”听到自己熟悉的关键字后,爸爸的瞳孔微张,神态有些诧异。由于他长时间熬夜,浓重的黑眼圈散布在他的眼窝周围,形状犹如被折掉一半的土星环。
“他爸,这是怎么回事啊?”
“哎,实际情况我也得跟小组确认一下。不过,这辆大型运输车所装的货,是我们加工厂最新研发的气罐。那些气味是根据上世纪人所遗留下的食物成分表,来进行调配的。听说是要送往枫野区的星空发射台,然后再转运到月球上,谁能想到会发生了这种事。”
“应该是月球的某位富豪或商人定的货吧!”萱,大胆地猜测道。
“这么多珍贵的口味好可惜啊,全部泄露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在为食物浪费担心,还是懊悔自己为何没有临近现场。
投放的视频直播中,差不多有十来架记者式无人机,在事故地点上方来回盘旋。话筒、摄像头、辐射指数探测器、播音器等常用的采访装置,全部密集地排列在这些弱不禁风的小型无人机上。
“据当前一线警卫队提供的最新消息,约有117名平民摘下了防辐射头盔。它们在货运车现场服下压缩药片后,便开始吸食泄露的气体。食品专家也第一时间介入了现场,并用扩音器进行疏散指示,接下来我们请看现场画面。”
专家提着外放设备面朝人群,用中、俄、英三种语言循环播报广播:“请大家不要摘掉防化头盔,更不要吸入过量的混合气体,持续在这里极有可能存在生命危险,请紧急撤离!”
播报毫无效果,现场依旧乱成一团。在珍贵的口味气罐面前,专家的好心奉劝完全起不到作用。隐约地可以听见,直播那头不断传来人群在吸食气体后所发出的愉悦声。
“这些人好幸运啊,不用支付贡献卡,就能成为首批品尝珍贵气罐的人。”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里的人群。
“新型的气罐口味还处于研发测试阶段,混合吸食还是有风险的。”。爸爸说道。
“这次泄露的气罐,都是一些什么口味的呢?”妹妹把头转了过来。
“黑松茸牛肉、枸杞燕窝、法式鹅肝酱,其他的记不得了。”爸爸说完,我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
“啊,呜呜......”直播现场陆续有人发出惨叫声。
“继续收看本台报道,真是太惨重了!现场人群由于吸入过量的混合气体,与预先服下的压缩药片发生强烈反应,许多人胃部开始鼓胀。膨化后的食物上返到食管和气管,他们的嘴、鼻腔源源不断地溢出呕吐物,直接堵塞了呼吸通道,有很多人进入休克状态,死亡的人数在持续激增,警卫队和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正在上前抢救!”
“上一秒还在愉悦享受,下一秒就会因此丧生,他们似乎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吸食那些混合后的气体?”妈妈调节手臂上的设备,将投放画面放大,大约几十号人躺在地上,休克的状态清晰可见。
“面对这些珍贵的气罐,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诱惑,即便我在现场,也很难说。栖身营地里的人,被压抑的太久,这也许是他们最能还原人性的一次吧”爸爸感慨道。
新闻播报期间,突然妈妈接受一条警卫队的指令,要求前往一线协助调查此事。
“警局那边需要我去协助,我先走了,去枫野区看下情况。”
“好,你自己注意安全。”爸爸嘱咐道。
“拜拜!”面对妈妈的临时外勤,我和妹妹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这个蛋挞味真不错,可惜你们妈妈,现在再也不能用人类的感官来品尝了。”爸爸垂下头,似乎回想起以往的事,他把餐桌上食用完的气罐摆在一边。
我和萱都没有回答,很默契地当作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不需要进食来维持身体机能,出去晒晒太阳就好了。”这是妈妈此前经常说的一句话,仿佛永久地在我耳边回荡。
对于妈妈,我时长会有产生一种陌生感,她不再是温柔体贴,小时候给我讲外星殖民故事的那个妈妈了,有的时候她更像是一台军事机器。
还清楚记得,在我七岁那年,我们刚来营地不久,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去「公益大厅」领取压缩食物和气罐。爸爸那时正在食品加工厂加班,没和我们一同随行。到了门口,妈妈想起忘记携带贡献卡,于是她打算回家取回,让我和妹妹在大厅安保人员的身边等她。
可谁能料到,街面忽然出现几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他们手里端着电磁枪,毫无任何征兆地便对街面的人开火。
子弹嗖嗖地射入公益大厅,玻璃瞬间破碎一地。几个妇人在领取窗口前倒下,墙上满是弹孔,尖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公益大厅。
我紧紧地牵着妹妹的手,被逃窜的人流推攘着,我俩逆行想要寻找母亲的身影。妹妹拽了下我的衣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俩急忙赶了过去,发现她早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我和妹妹无助地放声痛哭。
这时警卫队赶了过来,从单人可站立的飞行载具上跳了下来。看见我和妹妹还在危险区域,领头的人就派手下将我们俩带到安全地方去掩护。现场经过一番恶战,终于击毙了这几个歹徒。红十字协会的人赶到,将妈妈和其他的伤者,抬上飞行担架。
后来听父亲讲,那几个罪犯均来自火星。因在火星枢纽站台布置引爆装置,让很多人炸伤或死亡。在旧世界的法律这些人的行为足以被执以死刑,但在火星的移民国度上这项制度已被革新、废弃。众议院决定,将他们流放到遍地荒野的地球,判以无期徒刑。
这些被火星流放的人,脑子里充斥着汪达尔人主义,核废时代的地球,相当于一个可以自由释放破坏天性的游乐场。他们积攒着被流放的仇恨,全部发泄在这个原始星球上。
当这场突然袭击平复过后,营地医院的工作者,通知我们一家人去病房看望妈妈。
您这边是沈爱莉的家属吧?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好消息,你想听哪个?”主治医生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先听坏的。”爸爸一脸憔悴,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压抑情绪。
“这位女士的多个脏器被击穿,恐怕......传统的方式是救不回了”。
“抱歉,我没有太明白您的意思,是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爸爸一脸疑惑,快速追问道。
“嗯,好消息是科研组刚刚来过,他们有一个女性人体改造的名额,觉得您妻子的身体承载力和年龄刚好吻合这次实验的目标。当然这个是由你们来选择,可以让她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你们考虑一下吧。”
我和妹妹没有给爸爸过多的思考时间,一边哭着,一边嚷嚷,想要妈妈回来。
“好,我考虑清楚了,医生,请让她从新出现我的面前,拜托您!”爸爸深深地鞠了一躬,眼角的泪,滴落在医院的地面上。
2. 月球亲属
“咚,咚,咚!”
一个身穿深绿色防辐射防护服的人,在集装箱的玻璃上敲了敲。此人从头到脚包裹的密不透风,看不清面容。他左手提着装满气罐的回收桶,在我们面前晃了晃。
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哦,是回收气罐的人,你稍等一会啊!”
那人应声点了下头,并用手指示意先去隔壁,等会再来。
“爸,通讯屏上有个视频请求。”萱一边把桌面上的气罐归纳到盒子里,一边喊道。
“嗯,是谁啊?”爸爸在床上睡了一小会,便又起身。
“不知道,上面的信号源显示来自月球-弟谷环形山附近。气罐回收工还在等着我,你们先接一下吧。”
“嗯,我来接。”听到有人打来视频通讯,我把手中正在阅读的《尤比克》折上一角,随手放在已风化起皮的包豪斯沙发上。
我在屏幕前比划了一个接听的手势指令,视频接通后,里面的人似曾相识,透过他身后的舷窗可以看见外界的宏观景色——浩瀚无垠的太空帷幕、数以万计的恒星亮斑,还有那颗看起来灰蒙蒙毫无生机的地球,这种奇特的景观让我有些迷恋。
“哈喽,好久不见呀,我的弟弟。”声音一道出,我儿时的记忆忽然地从脑海中的蹦了出来,这是大伯!自从我有意识以来,这个中年男人的眼光中,始终带有星际商人特有的狡黠之色。
“原来是大哥啊,好久不见,我们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联系了吧。”爸爸回了一个比较僵硬的微笑。“你是怎么找到我家里通讯ID的呢?”
“地球和月球现在的来往多密切啊,找到提供地球通讯信息的商贩,花点钱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不像火星上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一点商业信誉都没有。”
“大哥,你这么突然地联系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这不明天就是清明节了嘛,今天我打算乘坐神舫号飞船,抵达地球。”大伯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是一脸愁容。“哎,主要是最近月球上的生意有点难做,大不如从前了,这次回地球也是想祭祖,烧香祈下福,然后顺便再看看咱家老爷子......”
“咱爸五年前就去世了。”爸爸突然插了一嘴,打断大伯继续要说的话。
空气一下变得阒然无声,视频两头保持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几秒的间隔,如同过了万年之久。
“呃,地球的辐射还是蛮大的,大伯你们来营地的话,防护装置要带好啊。”
虽然我小的时候也不是很喜欢大伯,他唯利是图的处事风格,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即便是亲情也要用价值来衡量。由于我的性格使然,遇到尴尬场景,内心深处的共情就会泛滥,主动地站出来化解,多么的低级人格啊。
“哈哈哈,谢谢小荡关心,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都长这么大了哩,到时候给你们带点月球特产。”
" 叮咚,尊贵的旅客您好,您乘坐的EA6386神舫号飞船,现在就要开始检票了,请您现在前往到检票口,谢谢配合!”
“先不说了哈,我这边要开始登入飞船了,那我们地球见。”
“再见。”还没等我说完这句话,大伯那头挂断了视频。
我回头望了一下爸爸的脸色不是很好,略带愠色,不知是睡眠状态中被打扰,还是大伯突然联系要来拜访的缘故。
这是大伯十年间的第一次通话,听他在视频通话里说光临地球如此轻松,可要知道往返于星球间的航空票价,是非常昂贵的,对我和妹妹来讲,这简直是一种奢望。即便我们家人在营地积攒了七年之久,掏光所有贡献值,也只够一个人的单次行程。
在核废时代来临期间,我的家庭是最普通的工薪一族,爸爸在瓦楞辊厂做技术主管,妈妈是普通的文职公务员,家里的生活一向比较拮据。大伯则不同,在此之前,他开了一家专供太空乘客饮食的公司,经营妥善,积攒下不少财富。
那段时间家里人怎么也联系不上大伯,爷爷以为他遇难,过分伤痛欲绝,外加患有严重的呼吸道疾病,老人家最终郁郁而终。
忽然有一天,有个自称是大伯公司的员工找上门,很莫名其妙的要求我们家赔付他被拖欠的薪水。我们也是通过和此人对话,才得知大伯的行踪。
“他啊,还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老板。第一时间携带公司的所有财产,逃往月球基地。我们这些在手底下打工的人,也是从法院那边了解,他早就在月球基地购置了一间50平米左右的民用舱。这么有钱,却不给我们发放薪水,呸,性格真是卑劣!”
这场核灾难,让很多人找到不需履行责任的借口,那些鼓动大规模核战争的政客和军火商,也早已买好去火星的船票,只留下我们这些人愁闷生活的人,继续做核废时代的苦行僧。
3. 家族危机
“喂,小荡吗,告诉爸爸和小萱,你们现在马上动身去营地的安全中心。"在云层上空飞行的妈妈给我们打来视频,通讯那头不断传来唰唰作响的气流声。
“怎么了妈妈,有什么着急事吗?”我一脸疑惑的问道。
“我刚从一线警卫队那边得到消息,枫野区7公里外发现了一架单人航天器,上面有「火星鹈鹕湾监狱」的标志......”画面忽然出现频闪,话筒也传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很难听清妈妈后面要讲的内容。
爸爸凑到机器旁,把耳朵贴近扬声器,全神贯注地想要从嘈杂模糊的声音中,分辨出有用的讯息。
“......发现了气罐运输车司机的尸体,他的深绿色核辐射防护服被人偷走了......火星监狱的恐怖分子极有可能伪装成气罐回收工,潜进营地。你们先离开集中箱居民区,我马上赶......”忽高忽低的音频,最终因信号问题被强制中断。
我面对灰白的屏幕发呆,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从妹妹那里再次确认。“萱......你刚才看见的那个气罐回收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核辐射防护服?”
萱的嘴巴微张着,一脸惊恐的说:“深绿色!”
“现在我们得加倍小心了,你俩先把防辐射的装束穿上,我们去安全中心躲避一下,那边有警卫队部署。”。爸爸把我俩从恐惧的神态中拽回,他从隐藏的壁龛中,掏出一把布满灰尘的电磁散弹枪。
我们默不作声地套上厚重的防辐射安全服,房间内此时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穿戴声。可没等我们穿戴完毕,便听到外面传来枪和惨叫的混合声。
爸爸小心翼翼地走向集装箱的侧面窗户,只探出半张脸查看外面情况。“天啊,遇害的是我们的邻居,查尔斯一家,快,快!”爸爸不断催促我和妹妹加快动作。
居民区附近的监控灯塔,似乎探测到了异样的波动,周围响起了疏散警笛。
萱面朝着我,刚要把头盔带上,她背后的玻璃窗出现一个深绿色的身影,那人抬起像炮筒口径一样粗的武器,准备射击。
“快趴下”我用尽全身力气呐喊,猛地一下,把萱撞倒在地。
“砰!”玻璃碎落满地,后面的灯具被炸的粉碎。
起居室内灰尘遍布,我听到了爸爸的阵阵轻咳。“小荡,你先带着妹妹去外面,我随后就到。”爸爸躲在遮掩物后方回击着,却被那人预判躲开。
“好!”我把滚到一旁的头盔扣在萱的头上,她被毫无征兆的震响弄的有点晕眩,在爸爸的掩护下,我俩打开集装箱的后门逃了出去。
来到外面,一束强烈的太阳光照在身上,周围的居民在灯塔的警示下,纷纷跑向安全中心的塔楼。头盔内能听到自己浓重的呼吸声,我紧拽着妹妹的手,朝着人群奋力的方向跑,并时不时地回望爸爸有没有跟上来。
“不行爸爸还在里面”。萱放下我的手,站在原地。
“可我们没有多余的武器,我们需要有人支援”。我刚说完这句话,头顶飞过若干台飞行摩托,是监控灯塔指挥警卫队前来查看情况。
爸爸这时也从后门撤了出来了,他的肩部防护服有一块破损,皮肤裸露在空气中,血液和灰尘的凝固物肉眼可见。
警卫队的人冲向前,领队组长挥动着手语,派一个士兵来搀扶爸爸。其他人在我们的集装箱两侧,形成一个包围圈,准备对火星罪犯进行火力压制。
“你妈妈来了吗?”爸爸强忍着痛感,对我和萱说道。
“没有,我尝试用头盔内的无线设备,可还是联系不上。”我反复调试,最终还是放弃了。
“谢谢你们前来支援,我刚才在房间的时候,击中了他的心脏部位,但他依然完好无损,这个火星罪犯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类!”爸爸把手搭在警卫员的肩膀上,接着说:“请通知让你们的小队出来,他们恐怕应付不了。”
“嗯,我知道了,你们去安全中心躲避一下吧,我先去看下情况”。说罢,这名警卫队成员向我们的集装箱跑去。
我俩扶着爸爸,准备离开战场,打算到安全地带再尝试与母亲联系。
蹦的一声巨响,集装箱被浓烟覆盖,数秒后,只有一个人影从中走了出来,然而不是警卫队的那批人。
“天啊,一支警卫小组全军覆没,这个罪犯到底是什么来头。”爸爸目瞪口呆。
火星罪犯快速向我们冲来,他先前的绿色防护服早已破烂不堪,透过破坏的肌肤,可以看见更深一层的金属合金。爸爸由于肩膀伤势,开枪的频率很慢,火星罪犯快速闪躲。
大概距我们20米左右的范围,他再次举起那把粗口径的炮筒,朝我们开始射击,面对死亡的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
忽然,—只半截集装箱从天空上跌落了下来,隔离了火星罪犯的炮火攻击。
妈妈随后从天而降,着落点尘土飞扬、砂石四起,她单膝跪地向后查看我们是否安全。
“哦?终于找到了,原来你就是地球上微型核动源的人形载体呀!”火星罪犯把头盔摘了下去,露出惊喜的面容。
“你来地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像其他罪犯一样在地球释放破坏天性?”妈妈站起来向前走近几步。
“我可没有那种低级趣味,不过我之所以在居民区开火,其实就是想吸引你过来。”
“我?你知道地球后世人类,重新建立家园有多么艰难吗,你们这些火星罪犯流放地球肆意破坏基建,杀害无辜居民,真是罪不可赦。”妈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锋芒。
“我也很无奈啊,毕竟现在维持你生命的那个东西,本来就属于我的。地球大逃亡期间,我斥巨资从核能科研所购买了两块核魔方,进行人-核改造。说好的全部嵌入我体内,可那个该死的科研博士居然私藏了一块留在地球。当我恢复意识,所有装配实验结束后,面对这种没有契约精神的人,只好立即终结掉他的生命。你,据我猜测,很可能是老糊涂手底下那帮科研学生改装的。”
“如你所见,我和这个核动力源融入一身,恐怕不会那么愿意交出,就不能选择一种和平相处的方式吗?”妈妈尝试谈和,周围还有一些居民正在陆续逃往安全中心。
“当然,我还是很宽容的,要不你和我一起远征太阳系,做我的副舰长,前提是我让你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到那时我们招兵买马,组建一支太空舰队,去别的星球开荒、殖民你觉得如何?”听到这句后爸爸将枪把握的更紧了。
“抱歉我不感兴趣,我只想在地球做好警卫队的职责。”我们三个躲在集装箱后方与母亲的眼睛相对。
“看样子他们是你的家人啊,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亲自从你的身体里取出另一块核魔方!”
说罢,火星罪犯便开始用枪火猛烈攻击,妈妈极力闪躲,一个近身机会,将他打倒在地,但并未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看来你跟核能技术兼容的很好啊,我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火星罪犯的微型核反应堆躁动着,身体内部亮起了光,渗透皮肤隐约可见。他的高硬度合金手臂、指关节、腕关节,还有眼球都泛着莹绿色的光芒。
“附近的核辐射剂量在疯狂暴涨,待在这里很不安全,你们先暂时撤离”。头盔里传来妈妈的无线电,我发现手臂上的探测器指针,从黄色区域跳转到红色区域。
“我们乘坐警卫队的飞行摩托,找个建筑物躲避一下。”我和萱跟随爸爸的轨迹,一路飞到营地食品压缩工坊的顶楼平台。
几公里外,我们远望妈妈和火星罪犯的打斗场景。一开始妈妈处于下风,只能不断防守,途中被击飞了几次。为了还击,只好像对方一样,唤醒核暴走形态,双方都有了核魔方的加持,近身每打出一拳,相当于小范围的核武器爆炸,撞击所产生的轰隆声不断。
忽然,火星罪犯从眼中射出的核能光线,妈妈一个地面翻越躲过攻击,她身后一侧的居民集装箱,瞬间被斩成两截。
妈妈站稳后,两支手臂分别拱起类似“枪”的机械造物,核动力加速过的子弹,以极快地出膛速度射向敌人。
火星罪犯的金属身躯,有些难以抵挡枪林弹雨般的攻击。即便是高强度金属合金,多个地方依然出现微小的擦痕和弹坑。
敌人眼锋一转,忽然望向我们这边,他的嘴角泛起笑容,似乎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不好!”爸爸把我和萱按倒在地。两道核能光束扫过头顶,击中后方的钢铁墙壁上,溅出大量火花。
火星罪犯又飞至上空,逃离妈妈的火力压制,他俯视趴在楼顶的我们,射下致命光线,萱不自觉地抓紧了我的防护服,我内心怔忪个不停,意识到现在闪躲已为时过晚。
“啊!”
妈妈悬在我们视野前方,用身体为我们挡住了核射光线,她的左侧心脏区域被洞穿,随后向下方自由跌落,敌人也追了过去。
“爱莉!”
“妈妈!”
爸爸一只手捧着几个气罐,另一只手驾驶飞行载具快速追了上去。落地后手里的电磁散弹枪,拼命的朝火星罪犯开火。敌人的一个正面重击,爸爸直接倒地,吐出的血液,喷在头盔的玻璃罩面上。
“可惜,你不愿意与我一起远征太空,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也比在这颗落寞的星球上,当末世维护秩序的警察强吧!”罪犯一脚踏在母亲的腹部,右手指甲在核魔方上轻轻地点着。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一个冷血的机器,只会用杀戮满足野心,我想用这个核魔方做些正义的事,并用此保护我的家人。”妈妈有气无力的说着,把头转向爸爸的方向,沉重的眼皮感觉随时都能闭上。
“所以你是有软肋的,注定要走向崩坏的结局。亲情,不应该出现在我们核能改造人身上,这是对第二次生命的亵渎。它会腐蚀你的核魔方、电子脑、神经电缆,乃至渗透到身体的每一寸钢合金,这是禁忌!这样的队友,对于我来说毫无用处,看来我只能拾回我的另一块宝藏,你和你的家人也是时候终结于此了。”
“你俩快走啊,别过来了,我要引爆气罐了,这里面全是氢气!”爸爸传来通讯。
爸爸再次开枪打在火星罪犯的脸颊上,敌人成功被激怒,逐渐走了过来。爸爸使劲全身的力气,将绑在一起的气罐扔向罪犯,随后又开了一枪打中气罐。
“轰!”
飞行在半空中的我和妹妹,瞬间被震飞数十米,快速地跌落到地面上。
氢气爆炸所引发的轰隆声,响彻整个居民区。地面一片狼藉,浓烟密布迟迟不肯散去,黑红相间的爆炸云直窜天空。
我全身被摔的隐隐作痛,胸口处感觉压迫无比,五脏六腑好像扭在一块,在地上缓了好久,才能勉强站起。
“你没事吧,萱。”我踉踉跄跄地走向妹妹。
“爸爸和妈妈都牺牲了,我们日后该怎么办?”萱的抽泣声,听起来伤心极了。
“我们可以去地球以外的世界。”我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的心情,家庭责任感此刻在我的内心深埋,先前的懦弱荡漾无存。”我先去看下爸和妈......”
我走进烟雾围绕的中心区域,隐约地看见父母躺在地上的身影。我瞥见眼角处一团黑影,迅速向我驶来,一只手扼住我的喉咙,巨大的力量将我托起,双脚离开地面,任凭我双手猛烈拍打,对方却丝毫未动。
“你...你怎么还没死?”我从口中挤出一句话,眼睛瞪得溜圆,惊恐的望着火星罪犯,他的左侧脸颊被炸开,内部结构一览无遗,精密微小的电子填充物被烧焦,裸漏在空气中的眼球,极其诡异地的转动,腹部的核魔方接线槽,晃悠悠地悬在外面,被几根金属纤维导线拽着,全身冒着浓烟。
“哥!”萱意识到我有了危险,抹了几把眼泪,拿起一把飞行载具上的枪,便跑了过来。
“你们一家人还真是顽固难缠啊,就像爬近我身体电路的蚂蚁一样惹人心烦。”爆炸毁坏了他的声音器官,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说完他的手握的更紧了,这下我彻底无法呼吸,脚在空中乱蹬着,我逐渐丧失意识。
萱开了几枪,打在敌人的身上却毫无奏效,只好近身扑过来,可没等靠近,火星罪犯把妹妹一脚踢飞,重重的撞击在集装箱上。
“砰!”忽然敌人的手臂被击穿脱落,我跌落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火星罪犯的左眼被打瞎,趁敌人捂眼哀嚎的间隙,我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扯下他的核魔方,这头“怪物”身上的光源,全部暗淡下来,直直地倒在地上!
“果然我还是来晚了,欸!”远处放暗枪的人,摇了摇头,口中满是叹息。
“是大伯!”我在内心惊呼。
“小荡,小萱,你们没事吧!你爸爸之前发来信号说遭遇了火星罪犯的袭击,我下飞船紧忙赶过来,可还是......”大伯的样子,看起来相当的自责。
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抱住大伯痛哭,看得出来她此时渴望心里安慰。
“可您救了我和妹妹。”
“我弟弟......你爸爸留言说如果他这次有什么不测,让我带你们俩去月球生活。”我一言不语的低着头。”你俩放心,今天以后我来照顾你们,这也是对我十年前自私和莽撞的一次弥补,我想为这个为家族做点什么。”
夹杂灰烬的雨,打在我碎裂的头盔上,啪啪作响。远处又有一批警卫队和救援组赶了过来,而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可能是身心俱焚所引起的疲劳感吧,我慢慢地和合上眼,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眼泪,斜淌到嘴角咸咸的。
4.佛堂祭拜
我猛地一下从医院的床上醒来。一只手拍着额头,尝试记起所有的事。我看见萱在隔壁床位上,也在接受护理治疗,她呼吸均匀还在睡梦中。
床边摆着一台移动式餐桌,上面有一人份的压缩药片和气罐,我随手拿起看了一眼气味标签——蛋挞味。
我轻盈地将气罐放下,失落的情绪再次占据身心,愈发觉得一切太过突然,很难相信昨天的事件是否真的发生。
这时大伯走了进来。“你醒了,小荡。”星际商人特有的机敏特质,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大伯,我想知道父母的情况。”
“嗯,听营地的医生讲,你妈妈因为有核魔方的供能,基本可以保住大脑的活跃性。但她身体各部位组件毁坏严重,心脏部位又被击穿,恐怕需要重新组装。”
“那她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意识呢?”
“核能机构的那批科研学生团队也有来过,他们说核人改造维修技术,在地球还处于开发阶段,需要博士下一阶段的论文研究。但博士已经在火星遇害,除非把他剩下的设计图纸,从火星带回地球才能启动抢修计划,不过放心,他们暂时把你妈妈放到冷冻仓里冻存。”
“那爸爸呢?”
“你爸爸,当场被炸死。”大伯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没有抢救的可能了。”
我看了一眼妹妹,她侧躺着身子,眼睛无神地俯视床底,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大伯,你此次回地球不是想来拜祭一下爷爷吗,那我们今天去营地的佛堂吧,我也去那里激活爸爸的灵牌。”
“好啊,你俩伤势要是没有问题了,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下午,我们来到营地佛堂,一个穿着僧袍满身补丁的机器人住持,前来迎接我们,它的头光滑锃亮,就像哈哈镜一样,周围的人和景色,都映在上面。我们双手合十,相互行礼过后,便进入祭奠大厅。
大厅宽敞整洁,简约质朴,一个全息投影的释迦摩尼佛坐落其中,巍峨通透,约有四层楼高。我用贡献卡从佛堂的自动贩卖机中买了两个气罐,打开后逸出沉香与檀香的混合气味,我和萱跪在蒲团上进行拜礼,心里默念为爸爸祈福。
投射的佛像后方,有一侧安置灵牌的壁龛长廊,不同人种的头像画面有序的排列着,我拿出爸爸的营地身份卡,将它插入黑着屏的显示器凹槽上。
等待了几秒,爸爸的动态肖像,在屏幕上轮播,底部写着一串纪念性的文字。
陈俊熙
生逝日期:2065.11 - 2117.6
居民编号:PX632158
职业:营地气罐研发工人
大伯往长廊深处走去,在爷爷的灵位壁龛前拜祭,嘴中说着一些保佑他在月球的生意能够转运的话。
“陈荡施主,这是您父亲之前来佛堂寄存的遗物,现在我把它交还给你。”
“谢谢!”我双手接过机器人住持手里的蓝色盒子。“大师,我想问下何为真正的死亡?”
“肉体的消亡不是真的死去,唯有在人的记忆中消散才算远逝。”
“那肉体不在的人,还能复生吗?”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这要看施主您的愿力如何了。”
我试着参悟大师所说的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望见大伯已经出来,对机器人住持行礼过后,我们准备一起离开佛堂。
翌日清晨,我和萱来到枫野区的星空发射台,登上神舫号飞船。我们听从了爸爸的遗言,跟随大伯一同前往月球基地。
“叮咚,尊贵的旅客您好,您乘坐的EA6386神舫号飞船,现在马上要起飞了。请您系好安全带,关掉电子设备,以免对本次航线造成干扰,谢谢配合!”
我坐在座位上,从兜里掏出爸爸遗留下来的蓝色盒子,并将它缓慢打开,里面装着两块复古款的移动存储设备,上面分别写着陈俊熙和沈爱莉的人格记忆数据。
这让我备受鼓舞,内心重新燃起一股希望之火。月球不是我的终点,我还要前往火星,寻找核能改装人的二阶段设计图纸,我要让原本四个人的家庭再次相聚!
飞船直入云霄,下方的营地变得越来越小。
(完)
作者:阿骆
来源: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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