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早期 库姆河流域 “小河”文明

“草、木、毛,观测这个样本不如去看蚂蚁搬家,这是赤裸裸的政治打击,是流放。”——观测者Ⅰ

“耐心点年轻人,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观测者Ⅱ

“可我们的同志像丧家之犬一样正被多数党驱逐出权力核心,连生存也岌岌可危了前辈!这里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备选,这个原始的文明是一个偶然事件,我们不如回去跟他们做最后一搏。”

尽管口称前辈,两个观测者看上去却没有明显的年龄差别,观测者Ⅱ显然没有认真听这样充满火药味的抗议,“原始的繁衍方式,偏执的生殖崇拜,多么独特的文化象征。跟我们一样的外观,除了没有翼,这在目前所有观测到的文明里是孤本。从这一点来说,我们是有可能求同存异的。”

“先标记吧,回去后我要向联席会议申诉,必须夺回我们被抢走的关键席位,重新掌握话语权。”

观测者Ⅰ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几十公尺下方沙漠里粗壮的胡杨木正被一柄看不见的刀砍斫,最终成了规整的七棱柱,这是观测者Ⅰ的标记;

“年轻人。”观测者Ⅱ无奈摇了摇头后也闭上眼,胡杨木丛中一些十一棱柱开始出现了,这是他独属的笔记。

关于刚才的小争论他有自己的考虑,现在将它说出来必定无法获得理解,他也没发现自己口中的年轻人彼时正下定另一个很大的决心。

“下一次观测是什么时候,前辈?”——观测者Ⅰ

“根据手册,这个样本历法纪年的1600年后。”——观测者Ⅱ

观测者Ⅰ沉吟半刻,“下一次只能让弟弟跟您来了,去下一个坐标吧。”

汉文帝前元四年 罗布泊西北岸 楼兰

“1600年,他们还在原地踏步,真令人失望。”——观测者Ⅳ

“你跟你的哥哥一样心急。至少我和他的标记点还留着。”观测者Ⅳ顺着所指方向望去,一片规整的多棱胡杨柱群,“这真是种坚韧的植物啊,你看,他们还很有创造性地加了一点自己的创作。”

一些胡杨立柱的头部被雕成了桨形,另一些立柱的顶端被加工成卵圆形,“我想他们还没脱离生殖崇拜,我们的标记被当成了神迹。这个样本对魔法和神明的迷信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对我们的关注太多不利于未来长期的共存。”——观测者Ⅱ

“观测任务完成了吗老师?是否可以得出结论,这里不存在接纳我们的条件?”——观测者Ⅳ,“除非把未开化的原住民抹除。”

“这观点很危险,你开始倒向多数党了吗孩子,那是你哥哥毕生致力反对的,”观测者Ⅱ深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都不该忘记他的牺牲。”

观测者Ⅳ低下了头。

“你是我们最年轻的世代了吧。”——观测者Ⅱ

“是的老师,据我所知,在我这一代之后没有新生儿降生了。”——观测者Ⅳ

“你的母亲,你同她还保有亲缘关系吗?”——观测者Ⅱ

“若干年前就合法解除了,她现在有新的伴侣,好像跟我是同世代。”——观测者Ⅳ

“肢解原生家庭,让所有人在有生之年充分享受绝对的两性交往自由,在婚姻和伦理的概念破除后,这流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也直接导致人口增长停滞。”——观测者Ⅱ

“这些在课本上都学到过,可这跟我们的观测实验有什么关系,老师?”——观测者Ⅳ

“如果这次还是你的哥哥跟我一起来,他应该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猜想,现在在这个观测点生活着的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我们观测到的那批人了。”——观测者Ⅱ

“可能两次观测期间发生了政变被清洗,或者是宗教性的群体自杀?”——观测者Ⅳ

“我的猜测是,他们全都是‘自然死亡’。”——观测者Ⅱ

“在这么短的时间?他们竟然没能攻克这么微不足道的疾病。”——观测者Ⅳ

“恰恰相反孩子,永生才是绝症... ...”观测者Ⅱ欲言又止,“我的工作结束了,我老了,能否移民这个结论留待年轻人去考察吧。记住,你们都该多点耐心。”

“这个距离太近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老师。”——观测者Ⅳ

两个观测者扇动身后的翅膀,巨大的双翼刮起沙尘,这时一些隐匿在浅沙和胡杨丛中的人影显了出来,阳光反射出他们盔甲、刀剑和箭锋的粼粼寒光。

“老师当心!”,观测者Ⅳ大呼,“嗖嗖”几声,数支冷箭向天空射出,一支直接洞穿了观测者Ⅱ的喉咙。

他扇动羽翼的动作戛然停止,观测者Ⅳ忙着闪避,回首已经见到地面一群人围着,将他的老师罩在了一张大网里,一片嫣红瞬间渗了开来,很快流进了沙隙... ...

2026年 伦敦 大英博物馆

80岁的冯石白发苍苍,他伫立在画像前,久久凝视着那些脸庞。20年前从一个梦境中的“神授”开始,他研究古籍、遗迹、人类、宗教,足迹遍布全球,散尽家财为了寻找一个飘渺的线索,20年间指引他的渐渐明朗,恋杀青山,青山未必留人,该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等待结束了。

1976年 西双版纳 雨林深处

30岁的冯石人生字典里没有“挫折”和“失败”,他的人生顺风顺水,从尸山血海的战场走出来的祖辈远走大洋彼岸为他积累了可观的物质财富和深厚的政治背景,靠这个强大的基础,他孤身回到东方,在版纳雨林建设了多座水电站,他要走的是一条没有前人走过的路。西方化石燃料巨头们对这个商业新秀的每一步棋都很紧张,版纳丰沛的水体拥有巨大的位能,这对他们长期以来的能源垄断势必造成冲击。

东方大国在这一年发生巨大震荡,冯石抓住这一年远遁雨林开始他深远宏大的布局。他坚信能源是人类的未来,水电虽然时髦但还不够前沿,他要把水开发到极致,冯石发现通过电解水产生的氢氧燃烧组成发电机组,其产生的热量是汽油的三倍,氢能发电启动也很快,对于调节电网的峰荷反应灵敏迅速,不必再依赖于化石燃料,他拥有版纳这样一座巨大的宝库,万亿的投入实在是微不足道。

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时代跟上冯石的步伐,等待整个人类市场向他抛出橄榄枝。

金属腔实验场落成的前一晚风雨大作,冯石辗转反侧,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他梦到远方骇人的陨石雨降临地球,连续的地震掀起了绵延几千公里的地壳;眼前所处的雨林变成了绿洲,旋即变成了沙漠,一座正方形的城市从沙漠腹地升起,围绕着城市断断续续延伸的长条形土墩与凹地沟槽间隔分布,尘沙漫天中,一群天使在半空放歌起舞,他们的振翅声音洪震犹如天鼓,歌声婉约如福音,像是在进行一场宗教仪式。

未几天使们结成一个圈纷纷投入一口黑井,接着四方城市像被吸入一个漩涡旋转着被吞噬,若干排列整齐的船棺形和太阳形墓组缓现,顷刻周遭的一切崩塌覆灭。

一切寂灭后一座棺木缓缓开启,紧绷在棺木上的牛皮断裂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像从幽深的海水里传出的某种震响。一个微笑从棺木中传上来,一个凝固而永恒的微笑,生动而具有感染力,接着一张女孩的脸浮现,她微闭双眼,楚楚动人的睫毛像一排幼松似的挺立,上面蒙着一层细细的沙尘。

冯石努力想看清她的面容,骇然发现渐渐清晰的脸像极了他的女儿。

冯石一下惊醒,他慌忙记下梦里最后出现的一个坐标:

东经89°XX′2X″、北纬XX°29′X5″

他预感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片刻之后家人打来电话,豪宅附近发生恐怖袭击,女儿在爆炸中殒命。

一瞬间好似天塌地陷。

妻子生产伤口感染去世,女儿天盈是他的掌上明珠。冯石查明,恐怖袭击案正是冲他而来,竞争对手们结成反冯石联盟,试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击垮他。

打击是十分奏效的,冯石陷入了极大的抑郁和痛苦,女儿是他的核心,失去了女儿像是在魔鬼海域航行的小船失去了灯塔。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几人在史册留下了好诗、大诗?天骄冯石本质上不过是个商人,连女儿都保护不了,他对自己的不堪一击感到失望,万贯家财、人类命运、科技进步他渐渐再不关心。久之冯石无心经营事业,冷眼看着东西方军备竞赛如火如荼,对人类的未来他失去了希望,开始沉溺于药物和玄学。

那个飘渺的梦像是一个警告,更像是一个预言,冯石告诉自己女儿的灵魂没有消弭,支撑他的动力是寻求各种方式希冀与女儿虚空相见。

冯石开始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睡,他也终于能在药物的致幻下与女儿梦中相逢。梦里天盈还是小时候憨态可掬的样子。冯石真想长眠不醒,让他们父女永远相伴,远离现实的孤独与罪恶,在梦里他才终于不是孤身一人。

直到那群天使再次闯入他们的梦境。

2006年 某夜

这一年伊核危机波澜不断,巴以、黎以激烈冲突,朝鲜核试震动全球,能源外交空前活跃,多方势力锲而不舍寻访冯石希望他重整旗鼓再次出山,都被无情回绝。30年里,冯石等待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终于等来了,30年前女儿意外发生的前夜第一次出现,那群天使,他们全身泛着莹莹的白光,从当年消失的黑井里鱼贯而出。随着他们的出现,女儿也长出翅膀飞向空中,冯石在沙漠里追逐,嘴里不停喊着“盈盈,盈盈。”直到两个天使拦住了他的去路。

“冯石先生,我们终于正式见面了。”两人中手持玉斧的天使启口,他看上去年纪稍长。

“滚开,别来干扰我的幻想。”

“恰恰相反,我们正同处于现实。”

冯石停止追逐女儿的幻象,他冷冰冰道,“少卖关子,如果你们不是我意识的投射,那就自报家门吧。”

“对令爱的不幸我们深表遗憾,我们是一个悠久文明的造物,正在对您所处的文明进行观测实验,观测持续的时间很久,两千多年才出现了您这个变量。

现在我是这个实验的负责人,代号观测者Ⅳ,您可以叫我米迦勒,我的同伴观测者M是在第三次观测,大概一千年前加入进来的,您可以叫他路西法,或者如果您分不清的话都叫我们迦陵频伽也可以。”

冯石冷笑了一声,“一千年的观测,唬人的堕落天使,你们真当我精神失常了?”

“不必这么针锋相对冯石先生,如果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同时也为了打消您的顾虑,您可以先去东京国立博物馆和伦敦博物馆看看,那里有前人留下的线索。您是很聪明的人,用慧眼去发现本源吧。”

冯石还想再问些什么已经从梦里醒来,这是没有过的梦,在现实里绝无映射,对话却无比真实,他再次努力回想30年前那个梦中记下的坐标,无奈时间太远了怎么也想不起。为了抓住关于女儿的一切线索,第二天他还是启程前往东京。

日本 东京国立博物馆

冯石盲目地在展馆里游荡,米迦勒并没有给出更具体的信息,他只能把整个博物馆扫描一遍。

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蓦地他撞见了一个诡异的面孔,画像里的形象睁大灵活有神的眼睛,嘴唇微合。鼻子修长、鼻头略有钩状,光头上留有发髻,身着希腊式犍陀罗风格浅圆领套头衣衫。最关键的,他的背后生有双翼。

冯石看向展品下面的注释:“有翼天使残片—1911年1月,大谷探险队第三次到新疆探险,在米兰遗址获得了斯坦因当年挖掘而未带走的文物,其中有一块较破碎的带双翅的人物画像,后运至日本。”

跟梦中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冯石有些惊讶,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在此之前他从未踏足过日本,这意味着他绝不可能在昨夜的梦境前就见过如此具体的形象,高度惊人的一致让他开始难以分辨两天内发生的事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想象,他怀疑是药物让他精神错乱。

凭着从日本获得的线索,冯石又前往英国,在那里他发现了相同的但发现时间更早、保存程度更好的画像,“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12月,A.斯坦因在充分准备之下,进入罗布淖尔荒原及楼兰古城。他雇用数十名农工,在楼兰挖掘了十一天,获取大量文物。继后又在米兰佛寺中发现、挖掘并带走了有翼天使画像。”

有翼天使,这是前人赋予他们的名字,看起来冯石不是第一个见到他们的人。

他们是谁,米迦勒说他们是一个悠久文明的造物,是长生的原住民?还是地外来客?几千年他们一直在人类身边吗,还是偶尔造访?米迦勒提到观测,他们观测的目的是什么?变量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变量是自己?

冯石需要与他们再次联系,解开梦境与现实里的种种疑团,为了保持清醒,他开始截断药物,研究更大量的史料和遗迹。

之后很多年的梦里,冯石都没能再如愿见到他们。

只能靠自己了,冯石前往所有线索指向的同一个地方——新疆,有翼天使被发现的源头,走遍整个古楼兰遗址,遍寻古籍与遗址。

在古阳关和尼雅古城附近,他发现了和米迦勒持的近乎一样的打磨光洁的玉石斧,这应该是米迦勒给他的线索之一,他还从一个盗墓世家的后人那里收到了一具玉化的头骨和一根疑似腿骨制成的法器。

这个后人是位米兰佛国研究学者,交易时他对冯石侃侃而谈,

“冯石先生,楼兰文明算不上宝贵的物质文化遗产,您买到的玉斧是楼兰聚落史前文化期的产物,是先民崇拜神祇仿制的礼器,没有太大文物价值。

根据我几十年的研究,汉晋屯垦时期才是楼兰古城规模完成和楼兰绿洲的兴盛期,古城东北郊两处墓地曾经发现6具人头骨标本,据种族人类学者研究,其中5具属于欧洲人种,地中海东支类型,1具为蒙古人种类型。我推定这个时期楼兰地区居民的欧洲人种成分和帕米尔塞克类型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种族系统学关系。个别蒙古人种头骨的存在说明楼兰居民的人类学成分不是单纯的欧洲人种民族。”

冯石对这些人类学结论不太感兴趣,他很坚定有翼天使跟人类并非同类。眼见冯石不耐烦,学者转而故作神秘地说:“冯石先生,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想必对佛教了解不多,不知您是否听说过迦陵频伽?”

迦陵频伽?冯石想起第一次与米迦勒相见时他说过,可以叫他们“迦陵频伽”。

见吊起了冯石的胃口,学者显得很满意,他不再卖关子。

“迦陵频伽原为鸟类,能发出美妙的声音,故叫美音鸟。传说佛在祗园精舍供养日时,迦陵频伽前来献舞,其声音美妙象征佛的法音。《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三百八十一卷曰‘世尊梵音词韵弘雅,随众多少无不等闻,其声洪震犹如天鼓,发音婉约如频迦音。’迦陵频伽是极乐净土之鸟,后演化为人形,但保留了双翅,有的还保留着双爪。米兰佛寺的有翅人物应该是迦陵频伽无疑。”

冯石相信迦陵频伽不会只是宗教和神秘学的怪胎,他带着骨殖找到体质人类学专家鉴定,头骨属于公元四世纪前后,与已公布于世的发现不同,这具头骨既不属于欧洲人种、也不属于蒙古人种,而是地球上从未发现过的新的种群。通过复原,一个更惊人的结论得出,原本被认定是大腿骨的骨头实则是一根腕骨,这两根骨头的主人极有可能像鸟类那样长有一对翅膀,翼展能达到3米。

冯石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有翼天使不是虚构的,他们在地球曾真实存在过,甚至可能在人类的身边生活过。长着翅膀的他们被人类奉为神明,在不同的传说留下了不同的记载,他们可能来自一个跟地球环境相差无几的星球,也可能比人类开化更早,长期跟人类共存,通过后一个猜想基本也可以推出他们应该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族群。

至于为什么变量是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需要跟他们再见面才能知道了,冯石的时间不多了。

2026年 伦敦 大英博物馆

80岁的冯石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看这幅“有翼天使”,穷尽半生他已经找到了地球上能找到的关于“有翼天使”全部的线索,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他们要来找他了。

是夜,他们终于再次出现。

“你们终于来了,天使们,我真没有信心还能跟你们多见几次了。”

“请原谅,冯石先生,与您的联系是一个随机事件,我们还没能突破一些技术瓶颈。”

“如果是这样,米迦勒,我想你们应该在前两次的梦里给我多留下一些信息,毕竟我不像你们那么长寿。”

“受药物的影响,您的脑磁太不稳定了,万幸您的梦境很单一,我们已经尽最大可能多停留在您的梦里。”

“好了,进入正题吧。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是我,你们能怎么帮我?”

“第一个问题对您来说应该是最不重要的,相信您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我们是你们志述中的‘神’,也是你们口中的‘外星人’。事实上,我们只是一个跟你们相差无几的普通族群,除了自然寿命比你们长的多。曾经我们逐水而居,在你们历法纪年的公元前2世纪,我们的文明岌岌可危,观测者不得不去其他文明寻找新的家园。其中一支发现了孔雀河三角洲,这里跟我们的生态相仿,多雨、湿润,有无穷的水体位能和生物质能可以利用,从古敦煌到楼兰、羌氐,纯净的水系适合我们休养生息。”

“几千年的寿命,但愿你们的种群规模不大,否则我不敢想象你们对资源的消耗会是场多么大的灾难。”

“永生是一种绝症,这点我不久前才真正认识到,从那时起我开始羡慕你们因为生存限制无比短暂的生命,政治、宗教、科学、资源对你们能造成的影响太小了,发酵几十年、几百年走向错误深渊的大灾变一瞬间就可以抹除。”

“您可以想象持续了几千年的党争、政变和独裁吗?”这是路西法说的第一句话。

“对于资源我们早就脱离了依赖和单纯的消耗,我们可以创造您想象不出来的能量。在这个文明所处的时代,您堪称天才。不过我们的文明发源更早更成熟,对于任何文明的跃进来说,个别天才的能量是极其微不足道的。”米迦勒将话题引导了回来,冯石捕捉到了这一瞬间他的刻意回避,米迦勒有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

“这点我不怀疑,虽然你们像安第斯秃鹫一样长了巨大的翅膀,但总不可能是靠这一对翅膀飞来的地球吧。”

“很庆幸您仍保有幽默,冯石先生,我们的科技水平领先你们许多,除了植梦,我们早可以利用虫洞进行旅行。”

“制造虫洞需要负能量,这在地球还只存在于理论。”

“冯石先生,正如我说的,我们的科技水平领先你们许多。我的前辈们初到这里时,您的先民奉他们为神,将所有解释不了的现象都归结为神迹,尊他们为飞天乾闼婆、潘多拉... ...”这是路西法第二次开口,他显然没意识到第一次米迦勒是有意打断他。

没等路西法说完,米迦勒又一次打断,“一个濒死的文明,科学会畸变为神学,或者说,没人能真正分清科学和神学。”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地球文明是一个濒死的文明?”

“是的,方生方死,这是你们的一位哲学家的义理,虽然这里的文明才刚刚建立几千年,但在整个宇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你们的文明演变进程中犯了太多神学和科学混淆的错误,这样扭曲的进步会形成短暂的繁荣假象,但最终只会进入无序的混乱。掌控不了自以为能掌控的东西,只能加速走向毁灭。”

“我们亲眼见证了楼兰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其他繁荣一时文明的覆灭,这和你们的愚昧、互相攻讦和竭泽而渔是分不开的。”

“好了天使先生们,如果年轻二十岁听到你们两位这样的言论我或许会大感震惊与羞愧,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不像你们不死不灭,我没有几年可活了,人类文明和我更没多大关系,我无意做救世主,只想知道你们能怎么帮我?”

“冯石先生,虫洞。”

“那又如何,已经死去的人,你们还能把她复活吗?”

“冯石先生,您对贵文明的科学体系太迷信了,无法想象超越您认知的事物。用您可以理解的‘科学’来说,只要制造一个连接现在与1976年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前的虫洞,您就可以见到您的女儿。当然,您也可以选择见到更年幼的她或是让她见到更年轻的您,不过后一个选择对现在的您来说没有意义。”

冯石只思考了一隙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天盈和自己并不是“唯一”的,而是“时刻流动”的。时空旅行,这帮外星人应该真的可以做到,不过一个纯能量构成的时空隧道,能保证把脆弱的碳基生命完好无损地传输到特定时空吗,他们跟人类一样也是碳基生物吗?

“根据您的诉求,用更‘神性’的方式,让女儿‘死而复生’对我们来说更容易,考虑到您的年纪,可能带来的影响是您无法承受的,所以我们更推荐‘科学’的、平和的方式。”

“明白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听起来你们更像殖民者而不是慈善家。”

“我们确实不是无所不能,否则现在我们应该坐在一起面对面谈论这个问题。”

“1976年在西双版纳同您第一次‘相见’,那时您有旺盛的精力、前沿的视野、顶尖的科技、可观的财富和熊熊的野心,我们原打算那时就与您对话并在您的帮助下制造一个出口同入口连接... ...”

“你们想让我在地球制造一个黑洞?”

“您要做的比这容易许多。1976年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或许能更早会晤。西双版纳方案夭折,我们启动了第二套方案,东经89°55′22″、北纬40°29′55,50年前我们第一次向您发送这个坐标,那是我们1500年前留下的备用出口。现在那里是无人区,被一片黄沙掩埋,您只需要在那里重新启动出口,释放足够的负能量维持住它,其他的交给我们。”

“负能量只存在于理论,依靠地球的科技怎么才能实现?”

“卡西米尔效应,这是你们自己的发现,以冯石先生您的智慧和财力突破想象同现实的那一层薄薄的屏障只是一步之遥,我们会重新启用那个出口,从现在开始它随时等您激活。”

冯石又一次惊醒,通过梦境对话,天使们已经传达了足够多的信息,他也终于明白了米迦勒二人找上他的意图,他们并非无所不能,要求助自己给他们打造一个能容纳更多天使的“站台”。一旦人工虫洞隧道开启,米迦勒还会不会信守诺言,帮助制造一个黑洞激活出口之后从隧道那头会传送过来什么,天使还是魔鬼?一群难民?还是一支军队?

曾经出现过的场景又在冯石眼前徐徐展开,一切寂灭后一座船形棺木缓缓开启,一个微笑从棺木中传上来,一个凝固而永恒的微笑,一个女孩的脸浮现,微闭着双眼,楚楚动人的眼睫毛像一排幼松似的挺立着,上面蒙着一层细细的沙尘,细沙簌簌滑落,天盈的面容渐渐清晰。

一滴眼泪从冯石布满纵横沟壑的苍老面颊滑落,“天盈,爸爸来找你了。”

2026年 太空 未知星系

“你在提醒他吗路西法?”——米迦勒(观测者Ⅳ)

“不是这样的老师,我只是,只是一时失语。”——路西法(观测者M)

“我的老师因为这个文明丧命,我的哥哥最终也没能等到接近成功的这一天。我警告你,小子,这是我毕生最重要的使命,不要以为自己是蝼蚁的救世主。”

路西法(观测者M)十分紧张惶恐,他低着头不敢抬起,这让米迦勒(观测者Ⅳ)想到自己的老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记住,你们都要多点耐心。”刚才可能言重了。

“不过还好他已经走到了极端,希望这次没选错人,我们的夙愿应该能在他身上实现了。”

“抱歉老师,但愿他别那么快老死了,还需要继续给他‘植梦’吗,他的自发意识还没完全消失。”——路西法(观测者M)

“不必了,他的脑袋里只剩这一件事了,把资源用在其他几位更年轻的天才朋友身上吧。提防着点那些新党的极端和平主义者,别让他们在最后时刻出来坏事。”

“好的老师。”

米迦勒(观测者Ⅳ)没再跟他说话,他陷入了沉思。

从始至终,哥哥觉得参与地球观测实验的少数党成员是被流放的,掌握大权的多数党目的是让反对者们离开家园去找栖居地,而他们自己新的栖居地早已找到,多数党正在新的家园生活繁衍,流亡者们却几千年无处落脚。

而自己的老师,少数党元老,一个那样热爱生命与和平,包容差异的人,因为流放被愚昧的人类暗算客死他乡;哥哥在最后一次观测结束后因为针锋相对地表达对政治报复的反对被判处监禁,成了党争的牺牲品,在幽闭中自己结束了本可以无限的生命,他还在墙上留下了他的观测对象,人类的符号。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多年后米迦勒终于理解了老师留下的谶,“永生才是绝症”。年轻人觉得一切都该属于他们,而活着的也会厌倦,觉得今天和明天没什么区别,犹如机器一般,没有死的权利,倒是希望得知死的感觉,致使有人选择自戕。死亡本身就是生命应对宇宙变幻的一个发明,正是通过看似残酷的新陈代谢实现了物种的存续与发展。

老师、哥哥和自己接力观测的对象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婆娑门宗教里有一层地狱就是“永生”。“永生”基因需要几代人通过改变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来逐渐实现替换,但是老师的牺牲,这个仇恨也不能不报。

米迦勒抚拭起从没离过身的“玉斧”,斧柄是2400年前他从人类手上抢夺到的老师的一根骨殖,另一根在冯石那里。

2041年 若羌 无人区

漠漠瀚海中天盈带着一身莹白的柔和的天光温柔地呼唤冯石,

“爸爸,爸爸。”

“天盈,我的宝贝女儿,爸爸离你很近了。”

95岁的冯石在这里苦心孤诣了15年,经过无数次的实验,他终于创造出了可以被压缩到“史瓦西半径”的“基本粒子”需要的环境。

实验场里,超能激光发射机器启动,两个基本粒子相互施加空前巨大的引力,一条单向的界线随之出现了,基本粒子被包裹进了一个漆黑的罩子。

冯石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尽管离实验场很远,他的手表还是延迟了将近一秒。

实验成功了吗?冯石不敢确定。

这时“事件视界”开始出现,紧接着是65年前开始冯石梦里几次出现的那口“黑井”,更准确的说,那是一个无比闪耀的蓝白色光点。

那是黑洞。

这是人类历史的创举,但是冯石却毫无心思惊喜欢呼,

“米迦勒、路西法,在黑洞蒸发前,你们最好快点过来。”冯石十分紧张地祈祷。

之后的一瞬间,像是太阳落山后从洞中飞涌而出的觅食的蝙蝠一样,一大群黑色的“有翼天使”鱼贯而出。

为首的米迦勒停在冯石面前。

“做你想做的吧,只是别忘了兑现承诺。”冯石异常冷静。

“您想去哪个时间,冯石先生?”

冯石说出了他的答案,这让米迦勒有点吃惊。

“让他们都好好的生活吧,不必满足我执了。”

“这会有点痛苦,希望您能撑住。”

冯石笑了,在他真正进入虫洞隧道前一瞬,他明白了迦陵频伽的传说因何而来,有翼天使们降临后口中释放出巨大声波,毁天灭地的声波所到之处,一切生命化成了齑粉。

1976年 西双版纳 雨林深处

精力旺盛的冯石在氢电厂规划蓝图前指点江山,旁边的小床上女儿天盈酣然入梦。

一周前他接待了一位百岁访客,他只留下一句话就黯然离开,

“立刻把天盈接到身边来,寸步不离。”

赫西俄德史诗《工作与时日》记载,潘多拉趁丈夫厄庇墨透斯外出的一天,下定决心一股脑打开了魔盒,一束黑烟伴随着人类的哭喊从盒子中快速迸发出来,径直飘向人间。

来源: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