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号称现实版的“云南虫谷”。今年国庆长假期间,哀牢山突然爆火,频频冲上热搜,相关景区出现塞车,还有视频博主闯进禁入区域露营。近日,哀牢山自然保护区楚雄管护局发文再次明确强调:禁止未经许可进入哀牢山相关自然保护区。

其实哀牢山有两座:一座是如今成为大众焦点的哀牢山脉,一座是作为古哀牢国和哀牢文化起源地、位于如今云南保山市东的哀牢山。

《云南地名探源》说:“今云南之山,称哀牢者,一是保山县东二十华里处的哀牢山,属怒山山脉南延之余脉;二是礼社江(即元江)以西、无量山和把边江以东的哀牢山脉,云岭南延支脉之一。”抗战时期,中国远征军将领称云岭哀牢山为大哀牢山,称保山坝哀牢山为小哀牢山。

两座哀牢山,背后都藏着故事。

国庆爆火的,是更大的云岭哀牢山。作为云岭的南延支脉,西北-东南走向的它全长400公里,北起楚雄州,南抵中越边境处的红河州绿春县。哀牢山脉,海拔3166米的主峰大磨岩位于新平县境内。1988年,哀牢山自然保护区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森林覆盖率达到85%。

哀牢山脉位于横断山脉与云贵高原的分界线上,不仅山高坡陡,而且气候垂直分布明显,从山脚的热带过渡到山顶的寒温带变化剧烈。因为山脉走向与西南季风垂直,极易造成暖湿气流沿山脉抬升带来的地形雨,即便夏季也可能致使局部气温骤降。

由于地形复杂、原始森林覆盖广阔,在哀牢山中行走往往非常艰难,悬崖可能就在身旁而行人恍然不觉。跟一般人想象的不同,野兽并不是排名靠前的威胁,因为黑熊、野猪等大中型猛兽听到人声,往往第一时间会选择主动避让。

最致命的危险,来自迷失方向和气温骤降。

唐朝诗人骆宾王随军入滇,参加姚州(今楚雄州姚安县)境内的平叛战事,在《从军中行路难》诗中记述了在哀牢山区行军的千辛万苦:去去指哀牢,行行入不毛。绝壁千里险,连山四望高。

哀牢山部分地区存在地磁异常,指南针会因此失灵,加之雾气浓重,迷路对于外来者堪称家常便饭。

在作家彭荆风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的《驿路梨花》中,在哀牢山脉南段大山里,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也会迷失,“我是红河边上过山岩的瑶家,平常爱打猎。上个月,我追赶一群麂子,在老林里东转西转迷失了方向,不知怎么插到这个山头来了。”

因为多雨多雾,哀牢山保护区目前有全国面积最大、人为干扰最少、保存最为完整的亚热带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森林生态系统。

“湿性”表明湿润是哀牢山森林的主要特征,但降雨造成的气温骤降,可能是对于涉足者最致命的危险。2021年11月,张金榜、杨敏、刘宇、张瑜4名地质调查人员进入哀牢山脉腹地执行森林资源调查任务时失联。经过7天的搜救,发现4人已殉职,原因主要是事发区域出现瞬时大风、气温骤降而造成人体失温。

地形复杂、气候多变、能见度极低、方向辨别困难……这是哀牢山保护区禁止未经批准者擅自闯入的原因。

在这块地域,除了寒带气候的失温威胁,也有热带气候的瘴毒威胁。动植物在炎热天气下死去之后,在地势低洼处被微生物分解时会产生难降解且有毒的物质。若水体流动性差,即会形成瘴水,遇热蒸腾即产生瘴气。

哀牢山脉是古哀牢国东边的界山,而如今位于保山东的哀牢山,则是古人更常涉足的地方。元代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记述这座小哀牢山,“夏季期间,这里一片山岚瘴气,郁闷而又不卫生。因此,商人和其他外地人被迫离开这里,以避免无谓的死亡。”明代诗人杨慎有诗,“腾蛇游雾瘴氛恶,孔雀饮江烟濑清。兰津南渡哀牢国,蒲塞西连诸葛营”(《兰津桥》),也是描述他所处保山、怀想三国诸葛亮征南中“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的所见所感。

最早记录哀牢国相关史事的,是司马迁《史记》的《西南夷列传》和《大宛列传》。公元前122年,张骞出使西域大夏国归来回到长安,报告汉武帝说在大夏时看到四川出产的邛竹杖和蜀布,通过“蜀身毒道”通商而来。于是汉武帝由此起意,要打通这条经由云南去往印度的通道,也就是历史所载的南方丝绸之路。

保山所处的位置是南横断山区最大的坝子,面积达到150平方公里,这片山地中的平坝也成为古哀牢国的都城所在。汉武帝发兵云南后,古哀牢国的都城西移至如今的腾冲附近,而汉武帝在保山设立了不韦县,与大理和昆明一起归入蜀郡管理。

虽然占据了保山坝子这片最重要的平地,但其实周边大部分区域还是被哀牢国控制。东汉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哀牢国王柳貌率55万人归附汉朝,以保山为核心的整个南横断山区遂成为汉帝国西南端的永昌郡,也是当时人口第二多的郡。如今的保山市也由此得名永昌,而连接云南与缅甸的这条道路也因此成为“永昌道”。

虽然正式划入帝国版图,但一来山高路远、二来中央帝国改朝换代频繁,永昌这片土地长期不处于中央帝国的直接控制之下。唐宋以来,南诏和大理相继在云南建立政权,永昌也成为其组成部分。直到元代永昌才重新被纳入中央帝国,明代在此设永昌府,因为路途遥远、瘴气肆虐而成为流放地。杨慎36岁时被嘉靖流放至此,72岁在永昌去世,其《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词也是在永昌期间所作。徐霞客在其游记中所述路经“永昌、哀牢山”,所到的也是永昌城东的这座哀牢山。

这座哀牢山在如今的名气虽然或许不及云岭哀牢山脉,但在历史上,这里却是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1938年,经过这里的滇缅公路通车,中国远征军经由这里入缅对日作战。这条渊源久远的古道,直至现代仍然是中国西南通往缅、印等地的必经之路。在《徐霞客游记》里记载的这座徐霞客登临的哀牢山,也比云岭哀牢山更接近两千年来的中国历史。

哀牢归附时,熟悉西南夷事务的汉朝官员杨终,向汉明帝呈上《哀牢传》,也是目前“哀牢”一名见于正史的最早记载之一。但究竟是山因国而得名、还是国因山而得名,目前尚无百分百定论。

研究者耿德铭在其《哀牢国与哀牢文化》一书中认为,“哀牢国之得名,源于永昌(今保山坝)哀牢山”,且从《华阳国志》到《水经注》众多魏晋史籍中,“哀牢国”都与如今保山东的哀牢山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哀牢”最初是一座较小山峦的名字,后来成了附近古国的名字,如今又成了一座更大山脉的名字。

汉语里,“哀牢”容易令人联想到哀伤和囚牢,意带不祥。所以明朝万历年间,有人以“哀牢”为“安乐”一音之转,一度造就混淆,其实“哀牢”从汉代以来就一直是本名。在傣族语言里,哀牢发音接近“Ailong”,有“大哥”或“老大”之意,因此也有学者认为“哀牢”是古人对古哀牢国当时称谓的音译。除此之外,还有支持“哀牢”为彝语“老虎居住地”之说的。

古哀牢国的人由三部分组成:一是由青藏高原经澜沧江、怒江走廊南下而来的氐羌人,一是由如今的两广地区东来的古越族,一是当地原有的濮族。经过数千年的融合,古哀牢国人成为如今云南多个少数民族的先祖。

而早在两千多年前,古哀牢国人已有发达的青铜器文明,保山附近的出土文物中甚至包括编钟。古时候,山脉是沟通往来的巨大阻碍,即便直线距离相隔不远,彼此间的社会发展程度也可能相差甚远。如今现代文明已经把一切神秘都几乎清除殆尽,但在资讯发达的当下,仍然应该保存一份对自然的敬畏,不要以云遮雾罩的哀牢山为易与之地而轻率前往。

来源: 江苏科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