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琴家李伯仁和他的古琴(上)
吕埴 文化学者
20世纪上半叶,古琴界活跃着一位著名的湖南琴家——桂阳李伯仁。他先随“广陵派”琴家黄勉之、后随“九嶷派”琴家杨宗稷习琴,并成为杨氏门下为数不多的得其真传的弟子之一,在古琴界颇具盛誉。
李伯仁其人
李伯仁,湖南省桂阳县城南人。关于其生卒年,向来说法不一。李氏族谱《李千护公通谱》载李伯仁生于“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四月初十卯时”,但未记其卒年。今观其《玄楼日记》最后所记事件日期为1948年9月27日,则李伯仁去世定在此后。又据族中后人回记,李伯仁是因打牌时和大牌,高兴之极引发脑溢血去世,去世时间在解放以前。故其卒年应为1948年9月27日之后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
关于李伯仁的去世,老一辈琴家尚有另一种说法:土地改革时期,李伯仁因是地主阶级,故成为被批斗的对象,遭受到迫害,后愤而抱琴浇油,自焚而亡。
李伯仁年幼时字“伯仁”,众人认为此名不祥,李伯仁不以为然,谓“常遇春亦字伯仁,固一代元勋何不祥之有”。后其自名曰“静”,又称李静,别号玄楼主人、香雪康客等。
李伯仁出身桂阳名门,祖上多有入仕,兄弟中也不乏成就者。李伯仁年轻时寓家习书,且早早成婚。他的第一任夫人邓氏,比他小两岁,似是位教师,卒殁年不详。但那时的李伯仁却不安于现状,“壮夫”之志悄然滋生。
1905年,李伯仁远赴日本留学,“先入日本巢鸭弘文书院习师范,后转入日本商船学校、横须贺海军炮术学校学习”,并在日本加入同盟会。他在日记中记到“投笔事戎,更习粗武八年于外”。
1911年10月武昌辛亥起义爆发后,李伯仁“与王时泽、余际唐等十人,由日本横须贺海军炮术学校逃归赴难”,并奉命任第二舰队参谋,参加阳夏之役,炮轰冯国璋部而立下战功。
辛亥革命后,李伯仁在北京的民国海军部任职,但似乎并不得志。1927年调东北海军任职,任东北海军驻京办事处少将处长。1933年任全国军事委员会海军事务主任,四等文虎章海军少将,驻扎苏州。
李伯仁在苏州任职期间,结识了胡淑心,这是李伯仁的第二位夫人。胡淑心是苏州人,比李伯仁小二三十岁,两人一起生活近二十年,但一直没有后代。
抗日战争爆发后,海军少将李伯仁担心苏州失守,便同岳父胡元鑫商量避战事宜。李伯仁最终决定回湖南桂阳老家,因为桂阳地势险峻不易攻,而且堂兄李馀是桂阳县长,可以提供诸多方便。因此,1938年12月,李伯仁便辞去少将一职,携家眷从苏州回到桂阳。抗战期间,桂阳没有遭受到太大的战创。李伯仁这段时光的生活也是闲情与忧虑并存,从他笔下的文字便可以知道这一点。
抗战胜利后,李伯仁携家眷返回苏州。然而国共内战又起,李伯仁接到了“蒋介石任命其为海军司令的委任状,要求他整合海军准备内战”。李伯仁不愿打内战,“声称要与弟弟李毓尧商量后再做定夺,到长沙青山祠李毓尧处住了将近两个月”,怎奈不久便病逝。
李伯仁与第一任夫人邓氏育有两女,长女名李琬玉,次女名李瑈玉。其中长女李婉玉善画,亦善操琴,杨宗稷称她“技通神”,可惜1928年芳华早逝。
与古琴结缘
李伯仁的一生可谓是与古琴相伴的一生。他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便受到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对古琴并不陌生。
1912年,李伯仁“旅居燕京”,在海军部任职。此时,北京有名震一时的“金陵琴社”,由“广陵派”琴家黄勉之(1854—1919年)授琴,李伯仁便拜在其门下习琴。这是李伯仁的第一位琴师,也是民国初期北京众多琴派中最优秀的琴家。若非李伯仁任职旅居北京,他不会拜黄勉之为师,或许也不会与他的第二位琴师相遇。
黄勉之
这第二位琴师,就是民国时期著名的“九嶷派”创始人杨宗稷。杨宗稷(1865—1931年),字时百,自号九嶷山人,湖南宁远人。清末民初跟随黄勉之习琴,后在黄氏“广陵派”基础上发展创立了“九嶷派”,其著作《琴学丛书》是研究琴学的重要文献。因李伯仁先后跟随黄勉之与杨宗稷习琴,故杨宗稷与李伯仁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师徒。
杨宗稷
1929年,李伯仁在长沙以百金购得谋之已久的“万壑松风”琴,欲赠送老师杨宗稷。是年,杨宗稷曾梦见李伯仁“鲜衣跣足”前来拜访,醒后恰巧李伯仁派人将“万壑松风”琴送来鉴定。随后,杨宗稷于舞胎仙馆为此琴题识,更以唐人杜甫与李白之间的深厚情谊比喻他和李伯仁的知己之情,但最终没有收下此琴。
杨宗稷晚年身体欠佳,时卧床养病。李伯仁经常前去探望,并曾于药炉茶灶旁奏杨宗稷最善弹琴曲——《渔歌》,杨宗稷“称羡不置”,并有“衰病侵寻,恐难再见”的感伤之言。杨宗稷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每当李伯仁告别之际,杨宗稷总会依依不舍。
1931年11月15日,杨宗稷逝世于北平(1928年“北京”更名为“北平”)丞相胡同寓所。李伯仁当时恰在天津,三天之后方得此噩耗。就在杨宗稷逝世当日,李伯仁正弹琴曲《风雷引》。此琴曲表现雷雨大作时的情景,为杨宗稷所忌弹曲目,在“九嶷派”弟子中杨氏独将此曲亲授李伯仁。《风雷引》亦非李伯仁常弹之曲,在李氏遗稿中,提及弹奏此曲的也仅此一次。师徒相隔两地,却是心灵相通,正如李伯仁所言“不谓平津阻隔,有此应也”。
杨宗稷《琴学丛书》书影
1931年11月19日,即杨宗稷逝世四日后,李伯仁为其作挽联一副:
“宗派开九嶷,自有高名垂宇宙。
追随逾十载,愧无一曲继潇湘。”
“九嶷琴社”诸弟子又公推李伯仁为杨宗稷撰写祭文,即《祭九嶷山人文》,并在法源寺杨宗稷的葬礼上由社友刘蕙农宣读。祭文为四言体,总结了杨宗稷一生的琴学活动、贡献以及琴德,并表达了对一代宗师逝去的无限悲痛与惋惜。
李伯仁之琴艺多受自杨宗稷,以社友吴冠周之言,“杨氏之琴,指法节奏,独具一派,而得其真传者,除乾斋与彭祉卿、李伯仁外,鲜有其人”。按吴氏之意,李伯仁是得杨宗稷真传之弟子。据《今虞琴刊》记载,李伯仁“能弹《平沙》《渔樵》《秋鸿》《渔歌》《胡笳》等十余曲”,惜均未留下任何录音资料。就《玄楼日记》及他人文字所载,其常弹琴曲有二,一为《秋鸿》,一为《胡笳十八拍》。
纵观李伯仁的一生,他虽然是一位不得志的将军,却也是一位难得的琴家。为使古琴艺术“发扬而光大之”,其贡献“不可谓不大也”。
来源: Zhang J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