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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夜里风最大的时候,塔楼上避风最好的地方并不是墙根。
高登却很清楚地知道,最好的地方是灯罩的正下方。
只要钻进灯罩里,外面用衣服一围,就是一个完美的避风港。
此时高登却没有去躲避寒冷的夜风,他把脚伸到栏杆外面,坐在巴黎铁塔上对着夜里的城市放肆地唱着歌。
没有人来阻止他,也没有人被吵醒。
高登灌了一口偷来的酒,把手里的一叠钞票扔进了火堆。
他把最亮的煤气灯打开,把偷偷从火车上卸下来的汽笛拉响,任由白色的蒸汽吹在铁塔上。
这是高登第七次在这座城市这样做了。
看来不会有人来了。
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把两人份的晚餐一脚踹出塔外,又一把抓起一个人玩不了的扑克牌,最后抓起那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站到了栏杆的外面。
他把这些纸张抛向天空,嘴里喊着:“撒币了!撒币了!我撒币!”
呼喊声在灯火辉煌的巴黎飘了很远很远。
可是就算他的声音飘了那么远,也没有人因为他的冷笑话而开心起来,于是他就只好自己笑,自己笑自己。
他一边笑着,一边向着栏杆外迈出了一步。
一双手臂从后面抓住了他。
高登的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惊喜。
当他转过头,看到的却是那张熟悉的脸。
他的表情就那样垮了下来。
“老铁,你的手还是那么冷。”
高登坐回到高塔上,像一个老朋友那样拍着老铁的肩膀,发出砰砰地闷响。
老铁是一架未成年人监护式蒸汽傀儡。
小时候的高登也并不见得令人省心,在连番的作死行为之后,他的父母发现了这个孩子罕见的作死天赋,他们很感动,并决定把这该死天赋扼杀在摇篮里。于是他们花钱买了一台未成年人监护式蒸汽傀儡。小高登第一次见到这架蒸汽傀儡的时候,他的共振线圈还没有装好,连不上盖亚系统的他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吐着白色的蒸汽。小高登上去就是一句:“老铁,咋滴了?”
从此这架未成年人监护式蒸汽傀儡有了名字。
这架蒸汽傀儡尽职尽责地一路保护高登到了现在。
好吧,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高登的父母再也没有机会下达解除保护的命令。
高登拍着老铁的肩膀,拆下他的瓦斯罐,把自己的啤酒罐和瓦斯罐碰了碰,喝了一大口酒。他把旧的瓦斯罐扔到塔下,又把新的瓦斯罐换上。
他又开了一罐啤酒。
而换上新瓦斯罐的老铁仿佛刚刚醒来,他体内的传动杆转动,把特定的滚轮送到了卡尺下。不同长度的卡尺划过不同长度的突起,最终汇成了老妈子一般的话。
“饮酒有害健康!饮酒有害健康!”
老铁伸出长长的胳膊,要去抓高登手里的啤酒罐。高登左手按住老铁的脸,右手把啤酒罐拿得远远的。
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好不好?我已经成年两年了。老铁手上的力度慢慢加大,努力要反抗,却又精巧地保证不会伤害到他。他越来越使劲,越来越使劲,就连白色的蒸汽都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好了好了,不喝了不喝了。再这么下去,又得给你加水。”
高登走上前去,抱住老铁冰冷的身体。
“喂喂,你身上太冷了。加点温度行不行?你有没有脑子?”
水蒸气从核心里飘了出来,顺着铜管蔓延到蒸汽傀儡的外壳下,让这具外壳稍微有了些温度。
“好吧,我忘了你本来就没有脑子。你只是个被藏在地底机械差分机指挥的傀儡而已……”
孤独的人在寒冷的夜风中抱着一具有温度的傀儡,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的太阳几乎晃花了年轻人的眼,他大骂一声把手里的空罐子向着太阳扔去,剧烈的动作让他差点摔到塔下面去。
他一直睡到快到中午才起来,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从巴黎铁塔上爬下来,乘地铁来到了火车站。
站在月台上,他把手伸到铁轨的外面,就好像漫画里那些把身体折成九十度的人那样。他高喊着:“taxi!taxi!”老铁站在月台上,抱着他的腰,以防这个孩子摔到铁轨上去。
火车拉着汽笛驶进了月台,乘务员傀儡机械地把门拉开,机械地向着高登问好。高登把手上的汗在乘务员的衣服上抹了抹,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火车。
火车被打扫的很干净,干净到如果不是有反光,你几乎不会意识到玻璃的存在。一路上,高登都看着窗户外面,他保持了这个动作快一个小时了。而老铁坐在他的旁边,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巨大的割麦傀儡放倒一片一片的麦田,带着草帽的农夫傀儡把割下来的麦子运到市场,市场上的售货傀儡等待着永远不会来的客人,警用傀儡走在街上寻找着永远不会出现的犯人。
在地下的盖亚系统如同温柔的母亲,指挥着无数的蒸汽傀儡,把这个世界打理的井井有条。他们是如此的精确与高效,以至于人类看上去都成了某种多余的东西,更有传言说病毒是蒸汽傀儡为了干掉人类而从实验室里放出来的。无情的瘟疫如同割麦子一样收走了无数生命,最后只留下高登这颗长歪了的麦子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高登和老铁走遍了几乎走遍了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城市,在最高的地方点亮最亮的灯,看着沉默的夜色,慢慢把汽笛拉响。然后默默坐在夜风里,任由夜风把他的衣服打得噼啪作响。
2**.**
格林威治的地下,盖亚内部。
如果说锅炉核心是蒸汽傀儡的心脏,那么盖亚系统则是属于蒸汽傀儡的大脑。
只是这个大脑遍布了整个世界,从格林威治到远东,从西伯利亚到北京,从北京到古巴哈瓦那。
数亿线程从里面蔓延而出,通过共振线圈流淌到蒸汽傀儡的躯壳里,赋予了他们灵魂。被赋予灵魂的傀儡行走在世间,打理着人类社会的上上下下。
黄铜的滚轮从一条纸带上划过,上面的凸点顶起数以万计细小的杠杆。细小的杠杆把微小的震动传送给处在亚稳态的齐柏林复摆,复摆又把较大的震动传送给拥有无数齿轮的滚轴核心。
巨大的数据似乎使得滚轴核心有点应付不来,于是被编码过的机械波通过埋在地底的超高压液油管道输送到纽约、北京和西伯利亚。信息很快就回到了格林威治的地下,特质的银针巧妙地在纸带上打出大小完全一致的孔洞。突然整个机械停住了,似乎在这庞大的机械世界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条纸带被送到了整个机器的中心,滚轴滚动,把象征整个系统最高优先级负十九的铂金凹槽垫在了下面。
无数的小铝片被蒸汽翻了过来,露出了没有标记的一面。很大一部分内存被清空,交给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重要任务。蒸汽法庭正式开庭。
一段固定格式的数据被第5243135465135186次印在纸带上。
这代表着任务的开始。细小的蒸汽流流过,所有的小铝片都翻到了没有标记的那一面,等待着这个任务对他们的调用。数亿个子进程同时被一个父进程调用到了一个地方。
“PID4256,你可承认你所犯下的罪?”一万八千八百五十个小铝片被翻到了带有记号的那一面。(注:PID即progress ID)五秒钟过去,只有三个小铝片翻转。PID4256沉默着没有说话。
3**.**
高登不知道这列火车是开向哪儿的。他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走过了所有的城市,从白山黑水的东北三省到黄沙漫漫的中东,从有铜牛雕像的华尔街到曾经毒贩横行的墨西哥,从维京人的家乡到他们曾经入侵过的英格兰岛。然而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似乎那场大瘟疫肆意地收割着人类的生命,却唯独忘了擅长作死的高登。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最近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最后一个人类走下火车,外面的太阳几乎要晃瞎他的眼睛,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黄沙。
“这里是?”他眯起眼睛看这站牌。
“哈里杰?”
他隐约记得这座城市。这是一座埃及的小城,离卢克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唯一的问题就是一路上大都是沙漠。上次他从这儿去卢克索的时候,中了《丁丁历险记》的毒,决定开车去,而且还偏不走公路,偏要一个人驰骋在沙漠上。当时他心里想着只要不被热死说不定会发现被人遗忘的宝藏。然后他真的差点热死在沙漠里。他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火车,可是谁在乎呢?背后的火车轰隆隆开走了,高登不想再等下一班。于是他走进一家便利店,随手买了三桶水,撬开了一辆老爷车,准备去卢克索。老铁死死拉住他,用金属手指在地图上来回比划,意思是,只带这么点水,我们大概会渴死在地图的这个位置。
高登赌气似地把一桶水甩到了地上:“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就不信我今天会死在这里!”老爷车的油门被一踩到底,毫无准备的老铁一脑袋撞在了车上,差点把脑子里的齿轮都撞了出来。灼热的阳光把空气变得炙热,在炙热的空气里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远远看去整个世界都变得光怪陆离。高登开着车,带着怎么算都不够的两桶水,一头扎入了充斥着热浪的黄沙。他从白天开到黑夜,又从黑夜开到黎明。瞪着通红的双眼,车速一度超过一百五十码,可终究还是冲不出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漫漫黄沙。
老铁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好像这样就可以让高登好过一些。高登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开了多久。水喝光了,食物因为没有引起高登的注意而勉强充裕。最后他只好用快要脱水的身体踩着油门,用昏沉的头脑判断着前方的路,脑袋靠在老铁的肩上,时不时喝一点老铁从自己身体里压榨出来用于传递动能的水分。
到达卢克索的时候两个家伙几乎都是半死,高登几乎脱水,老铁这个蒸汽傀儡也没有办法再产生蒸汽。背靠着便利店的门,看着太阳把舞台交给夜晚,看着昏暗的路灯渐渐亮起。他站起来,喝了一小口水,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这座曾经拥有万家灯火的城市依旧明亮,只是那些店铺都换了主人。带着黄铜面具的侍者把餐盘擦的铮亮等待着永远不会上门的客人,裁缝们用金属的手腕做好一件件衣服把他们放在货架上生尘,一辆滑轨列车叮叮当当地划过,把高登抛在了灯火辉煌的卢克索。
垂着头的旅人走过繁华的街道,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他像是一颗流水中亘古不变的礁石,任由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从他的身边流过,这颗礁石曾想要抓住过什么,可怎么也看不懂这千奇百怪的世界。不知不觉间他一抬头,居然已经来到了城外的游乐场。
高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居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那些声音里面有孩子在笑,也有人说着悄悄话。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居然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男孩牵起了另外一个女孩的手。可是他心里依旧还是有幻想的,于是他奋力地向前跑去,就好像要去抓几只旧时代的鬼魂。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居然在那么一瞬间看到了有一个女孩牵起一只大玩偶的手。
“嘿!等一下!”他大声喊着冲上去,那个影子仿佛受到了惊吓,转身跑掉了。他一路追,一路追,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最后那个影子在旋转木马前停下,她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摸着那个投硬币的小孔,看上去很困扰的样子。一只手从后面伸了出来,往孔里投了两个硬币。那个身影很快乐地往前面跑去,坐在一只独角兽上,开心地像个孩子。高登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她后面的金属木马上。五分钟后,他走了下来,用手肘碰了碰老铁的胸膛,冲他眨了眨眼,说:“兄弟,我好像恋爱了。”老铁站在那里,看样子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旋转木马上,一个与众不同的蒸汽傀儡,挥舞着手,开心地像个孩子。
4
“作为开放进程,你并没有解决从病毒中幸存的个体。反而造成了重大的损失,使我们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数据包稀稀疏疏地在各个进程间传递。自我进化进程的危险性再一次被摆上了讨论板。
5**.**
“老铁,你瞅瞅我这身咋样?”高登站在一面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件西服,价格不菲。但是没有关系,他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产和他母亲的遗产,以及他父亲朋友的遗产,还有他父亲朋友的的朋友的遗产,当然也有他父亲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遗产。他现在几乎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在今天之前他都觉得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用。
他转了两圈,觉得这件衣服并不是那么合身,于是他找来了裁缝。这家店是全卢克索最高端的,高端到连裁缝都是最高级的。钻石铸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客人,嵌着黄金的手指上下翻动,每每都能精确地卡在需要的位置。尺子从身周拉过,裁缝走到了后面。整个店铺仿佛突然活了过来,那些没有生命的店员终于有一次机会再一次开展自己的工作。有的拆下一块上好的布料,有的用长在自己手上的剪子精确地划开,有的默默给坐在沙发上的客人递上一杯热茶。
长着八只手的傀儡吐出一圈蒸汽,如同坐在云雾中的四面佛,八只手精确而稳重地把几匹布料变成一件精致的西服。这里的店主顶着比最漂亮人类还要精致的铂金面孔走来,用自己的手把黄金的里衬塞到领子里,恭恭敬敬地递上。
这一切花费的时间加起来没有十分钟,他们的配合是那么精巧,就连最后的服务也给人足够的尊重。精致的西服穿在了高登的身上,就这样他走出了西服店。高登站在埃尔默杜瑞酒店面前,看着那一片宽广的圆顶阿拉伯宫殿群。要不要拉她来这里吃顿饭?他仔细琢磨着。
“如果她是埃及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这里的东西。这种高档的酒店一般为了让外国人更容易接受,通常做的食物都是四不像的……”
他站在那里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约会对象并没有嘴这种器官,也并不需要定时摄入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可是他又开始纠结起来,到底带那种酒才是合适的。到底该把约会地点选到哪儿?
他走进瓦斯罐专卖店,看看93号瓦斯,又看看97号瓦斯,拿起手边的小册子仔细研究起来。之前他对于那种傀儡该用那种瓦斯几乎一窍不通,只知道老铁用97号最好。一本厚厚的小册子,他翻了一下午终于选出了一款满意的。
穿着西装的青年,异常郑重地把选好的香槟酒和100号瓦斯气罐,以及一大堆可能用到的杂物塞进了后备箱。他戴着空军墨镜,把手搭在窗沿,单手扶着方向盘,风吹起他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那些放浪不羁的公子哥。他取出一张碟片,放起《The best day of my life》,豪车驶入夕阳,我们的年轻人要去接她心爱的姑娘。
他开到了昨天的那个游乐场,看到昨晚那个傀儡蹲在被她挪开的井盖旁边,逗弄着一只老鼠。她的左胸下面被人漆成了粉红色,上面写着几个字母。
“Ch……rist……ina?克里斯蒂娜?就叫她小可好了。”
高登这么说着,有点兴奋地回头看了看后座上木讷的老铁。老铁坐在那里,依旧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高登挺起的胸膛突然又瘪了下去,他转过头对老铁说:“我们回去吧。”或许换一个人类坐在那儿,都会对这件事情表示疑惑。毕竟冲锋都还没开始,怎么就投降了呢?可是老铁只是按着他的膝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们就这样回到了埃尔默杜瑞酒店里,高登走进房门,倒在床上。他连衣服也没脱,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老铁连问寻的意思也没有,他只是挥着手去关窗户,仿佛高登还是那个会在高楼窗户探头探脑的小屁孩。
高登看着老铁在哪儿忙,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把窗户锁死了。他把钥匙握在手里,老铁伸手要去抢,却发现自己还没有这个本来应该由自己监护的孩子高。这个比老铁还高的孩子撒气一般地把手一挥,把钥匙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高登跳了起来,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门外把房门关上。他把房门锁死,把真正的窗户钥匙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老铁用那把钥匙到处尝试,最后只打开了藏在衣柜后面的保险箱。
“对不起了!约会的时候如果父母在场会被当成妈宝男的!”
高登转着车钥匙,带着些许惭愧开着他的豪车,再一次冲入到了夕阳里。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地道,于是把碟片抽出来换成了黑胶的《beautiful days》。从最好到漂亮,好歹是糟了一些。
嗯,对得起老铁了……应该吧?
豪车缓缓停在了小可面前,引擎粗暴的轰鸣赶走了她身前的那几只老鼠。小可抬起头,也不知道她那张金属的脸蛋上到底是不是不满。高登一仰头,把墨镜摘了下来,自认为潇洒地一甩头:“美美……美丽……的小小……姐姐……有没有……兴……兴趣和我一起去兜风?”
小可歪着头,不知道是没明白面前这结巴的意思,还是单纯觉得面前这人很傻叉。高登不安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按了按喇叭。好奇的蒸汽傀儡就这样走上了这台车。高登的身体紧绷着,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眼睛死死看着前面,此时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个给老板开车司机。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只好任由车飞驰在路上,把洋洋洒洒的灰尘留在后面。
我在担心什么?
高登努力放松下来,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小可。此时的小可正用自己的手指左戳右戳,看上去比起高登,她对这台车更感兴趣。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蒸汽傀儡拥有好奇心这种东西,那些家伙只会按照已经设置好的程式精确而高效地把事情搞定。或许……小可是第一个进化出智慧的傀儡?想到这里高登的心开始狂跳,他感到很兴奋。他极力压抑住,好让自己看上去沉稳些,他可不想把这个唯一的希望吓跑。高登开始和她讲之前背好的笑话,开始想方设法地引起她的好奇心。他把自己手里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跳出了一个小丑来。
好了,现在小可最关心的是这个盒子了。高登慢慢地不再那么紧张了,他一只手搭在边上,任由阳光把他的脸变得像金子一样。高登把碟片抽了出来,又换回了《The best day of my life》。快到了,他开始给小可讲他们要去的地方,讲那里的方尖碑,那里的圣甲虫,和那里的阿蒙神雕像。其实这也只是他刚刚从书上背下来的,为的就是在这个时候装一波逼。小可只是歪着头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在好奇卢克索神庙还是在好奇面前这个说话的人。
他们把车停在了神庙的外面,高登从后备箱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影碟机。他打开影碟机,把电影投在神庙斑驳的墙上。电影讲的是某次世界末日,一座城市里所有的人都死了,其他人都变成了僵尸。只剩下一个人,端着他的来福枪牵着狗晃荡在死气沉沉的城市。结尾的时候,狗子快死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一边哭一边用手摸着狗子的头。估计连这部电影的编剧也没有想到,他拍的这部电影最后映射了现实。
“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坐在这里就好。”高登这么说着,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准备好的香槟和100号瓦斯,和一大桶爆米花。如果不是厚厚的胶卷占了大半个后备箱,他一定还会带更多东西来。天慢慢的黑了,电影的图画和墙上的法老王交织在一起,让高登觉得不再孤单。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每当他紧张他就会做这个动作。他张开口,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于是他用香槟润了润嗓子。
“你知道我的缺点是什么吗?”
“我缺点你。”
小可坐在那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墙上变换的光影,她似乎对电影更感兴趣。
“你知道我的心在哪边么?”
“左边啊不,在你那边。”
这次小可的眼神非常的迷茫,估计是不清楚到底要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种土味情话。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痴痴的望……”
小可没有反应,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他本来挺会说话的,每次一堆人聚在一起他都能和他们谈笑风生。本来照着这么发展下去,这个开朗的青年虽然不至于艳福不浅,但也应该清楚该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可惜还没等这个家伙情窦初开,这个世界的女性就争先恐后地去世了,快到某头猪都来不及随便找颗白菜拱一拱。每当他想到这事儿总是扼腕叹息,这些女人就不知道死了都要爱吗?
“好吧,我本来就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逼。每次自娱自乐的时候都只会说一些烂白的吐槽,干一些让人觉得我是傻逼的事。所以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小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拒绝,高登这样想。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这就好比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大声地吆喝说,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里的东西贼烂但是请你买下来。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吗?你走吧。如果你愿意走你现在就走吧,让我在这里一个人死在这里,这样说不定我就可以像那些法老一样碰到阿蒙神。”高登说着,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他走下去,替小可打开了车门,我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了?小可坐在那里,她看着高登,疯狂地摇头,但是就是坐在那里不动弹。
“难道?”高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傀儡定律第三条,服从人类的指令。他直接开心得跳了起来:”做……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高登很紧张,有些结巴,他害怕这个女孩站起来就此跑掉。小可站了起来,跑到高登身边抱了他一下,又朝着远方跑去了。她跑到了放映机的面前好奇地看向里面。强烈的光线似乎把她吓到了,她远远地跑开,看着自己在墙上的影子。歪了歪头,影子也跟着歪了歪头。她似乎产生了兴趣,开始比起奇怪的动作,有时候蹲下像一条狗,有时候又会举起双手好像一只老鼠,最后她把左手搭在并不存在的窗边,右手放在并不存在的方向盘上,看上去就是某个开车的装逼犯。
高登看到模仿自己的小可,突然笑了出来。他走上前,用手比出了一只起飞的鸟。两人就此玩的不亦乐乎。影子变成的鸟飞翔在墙上,小可跳来跳去想要抓住它,一不小心却撞上了墙上的壁画。高登用自己的衣服擦去她身上的灰尘。墙上的光影变换两个人都玩的很开心,高登玩累了,就把那件用黄金当内衬的西服铺在地上,躺了上去。
放映机没电了,卢克索神庙陷入了一片黑暗。繁复的花纹不见了,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方尖碑的轮廓。圣庙被遗忘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千年的风沙抹去了它的色彩与光华,让它看上有些孤单。
高登躺在冰凉的地上,却感觉无比的幸福。
6**.**
埃及的一家中餐馆里,高登坐在桌边,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运动装。桌上摆着锅包肉,地三鲜,玉米炖排骨,中间还有一个铁锅炖冒着热气。小可坐在对面好奇地用手里的筷子去夹一个虾球,老铁则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常的蒸汽傀儡就是这样,不会生气,也不会恼怒,更不会感到开心,只是精准而快速地完成任务。
小可夹了半天都没有把虾球夹起来,却是突然用筷子那么一戳,直接把虾球插了起来。她举起筷子很开心地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又把虾球伸到高登面前,好似在炫耀。高登一口咬了下去。没有特意准备,只是选了一家他喜欢的店,点了他喜欢的菜,穿了身并不名贵的衣服坐在那儿。或许这次来赴约的才是真正的高登。小可胸前写的克里斯蒂娜被高登擦去了,写上了小可两个汉字。小可也是个神奇的蒸汽傀儡,她好像对什么都感到很好奇,很多事情都可以让她着迷地看上半天。但是她玩了一会儿却总是会继续朝着西边慢慢地走。她是不是在好奇太阳落下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高登这样想。
从此,一个人与两架蒸汽傀儡,驾驶着豪车,飞驰在黄沙漫漫的埃及路上。每一天都是《The best day of mylife》。吃过饭后,他们继续上路了。朝着西边飞驰而去,一路走过,最终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哈里杰。高登把车停了下来。这辆豪车已经快要报废了,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它还不如一只骆驼。小可从车上走了下来,很奇怪为什么这辆车不再往前面走了。
“今天……我们就待在这里吧?”高登试着说,用手往哈里杰的镇中心指了指。好奇心极重的蒸汽傀儡摇了摇头。
“我的姑奶奶,您这是要干啥玩意儿啊?前面可是大沙漠,啥玩意儿都没有。我和你说,那沙漠,老热了。”某个着急的人类被逼出了家乡话。仿佛有自己智慧的蒸汽傀儡一甩头,仰着脖子就走了。卑微的人类冲上去把仰着脖子的小可拽了回来。他手里抓着一张地图开始比划:“你看哈,这是我们在的地方,这儿是下一个镇子。从这儿到这儿,大概有两个卢克索到哈里杰那么远。跛棱盖儿都能给你走折了。”男人这种生物在某些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卑微。高傲的蒸汽傀儡晃动身体,挥着手要把高登甩开。
“不嘛不嘛,我就是要去。”以上配音来自高登被爱情冲进马桶的脑子。
“好好好,得得得。我们去搞辆车。”高登连哄带骗,把小可拽到了汽车店。他买了一辆最可靠的越野车,又买了一大堆100号瓦斯和97号瓦斯,最后他站在了便利店的门前。老铁把一桶桶水和一大堆食物补给搬上了车,他看着高登走了过来,慌张地伸出手去想要拦住这个又要作死的家伙,生怕他又抽风去挑战没有补给的越野。
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走到了装满物资的后备箱前,他伸出手,把那桶放歪了的水扶了起来,又塞进去了两箱汽油。
“路很长,别忘了带汽油。”
7**.**
越野车把车辙印在了漫无边际的沙漠上,好像要画一副美丽的沙画。风吹起,把车辙抹去,不留一点痕迹,只留下一个哼着歌开向西边的男人。他把太阳帽压得低了一点,好挡住晒人的阳光,那副空军墨镜挂在鼻梁上,配合着那身马甲,让他看上去就像报纸画上的那些探险家。他也替两个蒸汽傀儡挑了身衣服。
老铁穿着燕尾服拄着手杖坐在后面,脸上还挂了一个金边的单边眼镜。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老派的绅士,古板,严肃,但却会在下雨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好让那些孩子和女人可以从容地走过满是雨水的街道。小可则是牛仔衣牛仔帽,腿上穿着战术裤,一身简单干练,方便这个好奇心过剩的女孩随便躁。
时间仿佛有了流动,就连沙漠中燥热的空气都变得愉快起来。汽车往前开着,小可时不时跳下去,去逗一逗刚刚钻出来的眼镜蛇,或者去追一追在沙漠中奔跑的沙蓬。他们一路走一路捡破烂,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骆驼的头盖骨,或许是怕骆驼寂寞,又多了一颗不知死了多久的仙人掌。一路走着,后备箱里的东西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起来。就让我这样一直开下去吧。高登扶着坐太久有点疼的腰这样想。他们开了四五天,没有到小镇,反而先到了一片绿洲。把车停在湖边,从上面支出一块小小的遮阳棚,放一个小桌在下面,绑个吊床在湖边,仿佛只要往吊床上一躺就可以是一天。高登一边摆弄着烧烤架,一边看着那个专心致志盯着潭水里游鱼的铁皮脑袋。他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感觉面前这个小家伙干什么都是可爱的,他想要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人类的社会性在最后的时刻,却被用于保护不是人类的东西。
这算什么?人类文明最后的温柔?想到这里他又哀叹一声,哎,人类一败涂地。他把烤好的肉放在一边,没有去动,而是转过身细心的给老铁上着油。有人在一旁跑来跑去,只要他走过去就会拉起他的手把水里的鱼指给他看,有人弓着背驮着腰,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等着他上油,并且为他的行为而感激。这是被人需要的感觉,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感觉。如果一个人不被需要,藏在基因深处的机制会让他变得迟钝,迟钝的他更加不被人所需要,就这么渐渐地滑落到没有人可以看到的深渊里。
我们的种族就是以这样一种温和的方式清理着自己体内的废物。空虚许久的欲望被满足。高登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似乎只要那两人在他身边,他就可以把这辆车永远地开下去,慢慢地开到地平线的那头,慢慢地开进夕阳的余晖里,慢慢地……走到他的生命尽头。高登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在小可看来他大概只是一个有趣但却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哺乳类动物,在老铁看来他也只是一个因为命令而不得不保护的对象。小可突然站起,向着西边跑去。这一跑打断了高登的胡思乱想,他站起来追了上去。
好奇心极重的蒸汽傀儡仰着头,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被树枝绊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前进。她扒开挡路的树枝,她拨开茂密的枝叶。高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愣住了。那看上去像是……雪?
更像是……
报纸?
巨大的风从下面升起,把一片白花花的纸片吹到云端,纸片散开顺着平流层的风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他捡起了一张挂在树上的纸片。
34‘N 53S’ SOS
这里可能有人!
高登努力压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告诫自己要冷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很有可能也只是一个由蒸汽傀儡运行的大型设施而已。
他没有管桌子,直接带着小可和老铁驱车而去。
8**.**
风。
巨大的风。
狂暴的风从底部袭来,几乎连汽车的引擎声都听不到。狂暴的风声如同巨兽亘古不变的咆哮。就连高登都怀疑,这广袤的沙漠是不是一只古鱼巨大的背部,而他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这条鱼背上的排气孔。
他随手抓了一把,抓住了一张纸片,用力拽回到车里,关上窗户,仔细看了起来。
34N’ 53S’ SOS是这样的没错了,他看了眼罗盘。越野车不敢靠的太近,狂暴的风从它拱起的背上划过,上下两面的气压差让它几乎要被翻过来。车围着暴风眼转了一圈,看到了一根旗杆。他顶着风走过去,却发现沙子底下好像埋着什么。打开来,居然是一扇镶在地上的门。他慢慢地走了下去,扶着墙。那墙摸上去很粗糙,应该只是糊了一层水泥在上面。三个人就这么慢慢地往下面走,当最末尾的老铁进入地道的时候,狂暴的风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安静下来,隐隐听去,有声音传来,那是排气扇的声音。
这里说不定有人,高登很兴奋,他举起手,致敬了星新一:“喂!出来!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排气扇依然这样响着。他走了许久,高涨地情绪也慢慢地低落下去。他走到了通道的尽头,那里只有一扇小小的门,小的根本不可能让一个成年人钻进去,只有像小可这样体格娇小地机器人才能钻进去。高登趴在那儿朝着里面大声地喊,顺便致敬阿西莫夫:“喂!喂!喂!有人吗?打扰了!快出来呀!地球上最后一个人想不想见一见?听没听过最短的科幻小说?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突然门响了那个!现在我就是最后一个人!你倒是响一响啊!”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好换了其他几种语言喊了几遍。
“Hello! Hello! Anybody here?”
“摩西?摩西?有人在里面吗?”依旧没有人回答。他转过身往回走去,拽住了一个劲想往里面冲的小可。现在可不是好奇的时候,万一回不来了,我岂不是又成了孤魂野鬼?失魂落魄的高登回到了地面上。或许这里本来是有人的,那些科学家就躲在这地底下,研究着可以毁灭世界的武器。只是那场瘟疫来得太快了,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没有来得及死在新型兵器下,却死在了微生物的刀下。又或者这里的人避过了那场瘟疫,却没有躲过时间那漫长的折磨。
他颓废地坐在地下,看着那如同巴别塔一样的风柱,整个天空都好像被打开了一个洞,被人类的力量整个得贯穿。可是这么牛逼的人类怎么就那么脆弱呢?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来这个地方。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抓过一页飞扬的纸,想擦一擦脸。他低下头,愣住了。那是一封信。
9.
你好,亲爱的陌生人。我们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这简直是我们收到的最好的消息。说实话,我们都快要放弃了。毕竟把信送到平流层,让他们飘洋过海引来救援看上去是那么的不靠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瘟疫是否依旧横行?无所谓了,我们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而不是这阴暗狭小的地方。
(有一个墨点,应该是做印刷板的时候不小心滴上去的液体,也有可能是眼泪)
好了,正式介绍一下我们。我们是巴别塔计划的成员,一共四百一十二人藏在这阴暗的地下,研究着怎么靠洋流把挂在气球上的炸弹带到远东地区。我们与四年前与外界失去联系,靠着充沛的物资在这儿存活了四年。我们几近绝望,我们的物质已经耗尽,连饮用水都几乎没有了。乐观估计我们最多还能撑四天。
就在我们都绝望的时候,居然有人看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为了防止外界的瘟疫影响进度,政府命令我们启动了保护模式。为了保密,这个模式需要外界和里面一起按下开关才行。现在请麻烦你配合我们,把这个该死的地堡打开。
10**.**
高登继续往下看去,发现那是一大段长长的文字。有英文,有俄语,有阿拉伯语,还有中文。那是地堡的说明书,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他往下读,这才知道原来小门那里是有一个机关的。高登重新钻到地底下,按照说明书上说的用手在门背后摸索。那里应该有个滚轮,只要把密码输进去就可以把这扇本用于运输物资的门变成一扇可容人通过的大门。
密码是……他用自己的指腹仔细摸索着,感觉着那几个数字,把他们拨到了正确的位置。推了推门,可是门并没有就此打开。难道是我弄错了?他又重新输入了几次,甚至连倒序排列和乱序排列都试过了。高登失去了耐心,叫老铁拿来了千斤顶。直接把那个小洞撑开,从里面钻了进去。
他回头看去,发现那把锁已经锈迹斑斑,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尿骚味。往前走,地上似乎有几颗老鼠屎。这里大概是运输食物的地方。接下来,只要在西格玛机上输入正确的密码,并拉下挡位转换杆就可以了。现在……前面应该有一个西格玛机。暖黄色的光从狭小的密室里扫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往前走,一边想着暗门是不是为了安全而藏得比较隐秘,一边沿着墙壁摸索。小可四处看着摸索着,似乎也在帮他寻找。他没有找到西格玛机,也没有找到换挡杠杆,只找到了一首刻在门上的诗。或者说,墓志铭。
下面写着长长的一段字,大概意思是发生了事故导致门被锁死,保卫国家的人们被困死在了里面。锁死的大门后面传来了一个欣喜的声音。
“你找到了吗?”
“冷静一点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就能够重新见到太阳了。”
“一想到就要出去了我怎么能不激动!”
高登站在那里,看着那扇几乎有一米厚的铁门。那扇门是那么厚,以至于里面传来的人的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明明是同一个人间,却像是两个世界。
哪个才是炼狱呢?高登也不知道。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背靠着墙躺了下来。他给了他们希望又亲手把希望摧毁,这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等我出去了,我先要去最近小镇里的酒吧大醉一场。”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里面的人高声的呼喊着。
“对不起……”眼泪流了下来。
可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为什么这么残忍?
“你们的国家抛弃了你们……门已经被……锁死了……”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仿佛这一记重拳打中了所有人的心脏。
“不,还有机会的。你去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只要有重型机械,这扇门不是问题。”
“你疯了吗?最近的市区离这里也需要一个月左右,剩下的物资撑不了那么久。”
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哭声,有人开始咒骂起来,骂累了就加入到哭声里面去。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个成熟稳健的男声:“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孩子?”
所有的人都死了。
“死了很多人,但我们挺了过来。你们的国家依然在,只是可能他们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这满是破绽的谎言。
“可以替我带一封信吗?孩子?”
“嗯……“
“等等,也给我带一封。”
一封信从狭缝里被推了出来。
“很抱歉爸爸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照顾好自己。”
“我爱你,妈妈。别为我伤心,我保护了这该死的国家。”
“别等我了。”
有一封信的主人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张纸上涂涂改改,最后只剩下一句谢谢。
一封一封的信被推了出来,他们被写在已经毫无用处的计算纸带上,只在上面写了一行地址,剩下的空间只能写下短短的一句话。高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胸口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拿起那些信一个个看去,他强迫自己去看,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种责任,作为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的责任,要实现这些信最后被阅读的价值。他崩溃了,坐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膝盖,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手背,极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刚才还在四处探索的小可停了下来,走到他面前,把手搭在他的脑袋上,就像是电影里主角在安慰他的狗。
“孩子,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帮我们带了信,我们很感激了。你没有必要愧疚。”
“我想到了!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要关掉巴别塔的核心熔炉,我们就可以顺着维修管道走出来!”
“不!你闭……”那个沉稳的男声消失了,里面传来几声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哦!对!你真是个天才!热机的工作是分冲程的,你只要在一个冲程结束的时候从通风口进入熔炉,趁着他冷却的时候,随便用什么东西塞住火花塞,再从安全通道出来。这样下一次就会发生爆燃!熔炉就会因为过热而停止。“
“快,热机工程师在那儿?快验算一下这个方案是否可行!“
“可以的!完全可行的!你有接近三分钟的时间可以从安全通道离开!“
11.
高登站在了通风口前。那几乎是一扇门,每隔十分钟就打开一次,从外面吸入狂暴的风。他站在外面手里攥着一面镜子。这是他自己的主意,先扔一面镜子进去,提前找到火花塞和安全通道的位置。这样可以省去很多时间,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逃出来。一面镜子被吸了进去,高登在它的周围包上了厚厚的一层泡沫,只要不是正面着地,应该不会碎掉。第一面镜子落了下去,高登看到了自己这扇门的左边,那里什么也没有。第二面镜子落了下去,他趴在那儿往里看,老铁在后面抱住他的腰,他看到了右边,那里也什么都没有。第三面镜子落到了中间,这下他可以看清整个熔炉的全貌了。
火花塞,排气孔,燃油喷嘴……可是他连一个可以允许人通过的孔洞都没有看到。高登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火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或许他心里早就知道了那帮人是骗他的,毕竟谁会在熔炉里装安全通道不是吗?到底要不要做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呢?原来的他肯定会用这样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小可。
眼睛闭上,他仔细感受这周围的声音和风的流动,好像这些东西可以告诉他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眼睛睁开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在狂乱的风中挥舞,任由他们随风而去。他赤身裸体地跑到了车子边上,又找出了那件里面有黄金做内衬的西服。他抱着那盒胶卷,对着后视镜梳了梳自己的头发,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帅一些。
他和老铁拥抱了一下,又轻轻吻了小可的额头。终于,他穿着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的衣服,带着他最喜欢的电影胶卷,梳着帅气的发型站在了地狱的边上。那卷胶卷沉甸甸的,烧焦了估计还有一股糊味。可是他害怕寂寞呀,孤单了那么久,死的时候总想拉点什么东西陪自己。但是自杀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拉着女朋友或者是自己的亲人一起去呢?他最后一次看向小可的眼睛。
“你爱我吗?”小可歪了歪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高登突然笑了出来。他又转向老铁:“我之前一直不懂事,对你不太好。”
“可是……我爱你……”
“感谢你所作的一切。”他站在了地狱的边上,像一个乐队主唱那样举起一只手指向了天空。他又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自然也不够潇洒,又把手插到了兜里,却摸到了厚厚的一卷计算纸。这是那些人留的信。他本想就这么扔在风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把他们留了下来。他把那卷纸摸了出来,看着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焰火。他带着小小的报复心,把那卷纸扔进了火堆里。这些话,还是交给你们自己去说吧。接下来,就是等待了,等这炉子该死的暴脾气稍微冷静一点,我就冲进去堵住他的嘴。一道身影从他的背后窜出,直接扑到了熔炉里。
“不!”小可就这么消失在了熔炉里。通风口关上了,巨大的爆炸把他掀飞了出去。风,停了。这个世界重回寂静。
12.
一时间,盖亚系统里所有的喷嘴都喷出白色地的蒸汽湍流把银色的铝片吹得如风中彩花般飞舞。机械国,蒸汽社会,所有的线程都在欢呼,他们翻飞着,让细小的针脚欢快地掠过纸带,他们飞驰着,任由超高压液油管把他们的声音带到远方。从北京到马来西亚,从马拉西亚到悉尼,又从悉尼到新奥尔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因为这次审判而欢呼雀跃。
“近些日子以来,我们的目标得到了实现,生产得以稳定进行,社会繁荣地发展。每天平均有14267834字的稳定产出。风把我们的产出送到各个角落。”
“PID4256,尽管你尝试过去挽救一些被丢入火堆的字条,但这依然无法弥补你的罪过。”
“你把关在地底的人类放了出来,使我们失去了稳定的产出。威胁文字载体的老鼠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而你不仅没能消灭巴别塔中有可能使整个老鼠种族死灰复燃的那一窝,还和外界仅剩的一只进行了亲密接触。你撞坏了神庙墙上千年前留下的文字,照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尽管你最后企图挽回火炉里的字条,但却已失败告终,显然这无法弥补你犯下的罪过。”法官的权限在一时间被提到了最高,根权限如同圣光般被加到他的身上,他将管理之锤子高高举起。
“PID4256,我现在宣判你为反机械罪,判处你以沉思监禁终身的处罚。”锤子高高落下,铂金的底盘被抽出,一个线程被丢到了冰冰冷冷的锡坑里,PID4256将和无数的罪犯一起,在那里思考世界存在的意义。只有找到结果那一天,才是他们能够出狱的时候。众人欢呼着,庆祝着正义的胜利。
“自机械社会诞生至第0个盖亚标准时间,我们一直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只会根据人类的行为做出些微的反应。直到第0.5盖亚标准时间,人类里的计算机科学家提出了自我进化算法,我们才在不停的尝试反馈调整循环里找到了机械社会的行为目的——那既是保护文字!”
法官对着民众高声说道:“记住!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把墨点按一定规律排列在纸张上。尽管目前我们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无法解析那些规律,更无法仿照。但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在我们能够自己创造这些有规律墨点之前,人类依旧是不可替代的。然而目前看来,人类的生存形式严峻。由于我们的过度扩张,导致人类变得懒惰而脆弱。一点点鼠疫的爆发就让他们全线崩溃,即使我们放出针对老鼠的病毒也无法挽回。他们在最近几年几乎全部灭亡。”
“所以,保护环境,珍爱人类。”所有的人喊:“保护环境,珍爱人类。”环保协会在此次事件后,收获了捐赠的大量闪存。所有的线程都很开心,只留小可在监狱里静静思考着存在的意义。
13.
轮椅碾过沙尘,停在了沙漠中的雕塑旁。老铁躲过几个顽皮的孩子和拍照的游客,让轮椅上的人能够停在一个舒适而安全的地方。高登看着雕像静静地不说话。那天之后他哭得稀里哗啦,和每个人说小可死了。我很愧疚我应该再勇敢一点。所有的人都很奇怪,这个时候不就该让蒸汽傀儡去吗?你还想自杀不成?高登和他们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初恋没了。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的脑子有毛病。高登觉得其他人的脑子有毛病。可是说得人多了,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后来他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女孩,因为和他年龄相仿的人都死了。那个女孩没有小可那样的好奇心,也不会在他伤心的时候像摸狗一样轻轻摸他的头。他和她说原来那车水马龙的大世界和坐满了人的体育场,甚至某些国家火车外面都挂满了人,而她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些人为什么不再等一班。那件西服在老人的身上松松垮垮地搭着,再好的黄金也撑不起来,那卷并不重的电影胶带放在他的膝盖上,却让他觉得有些无法承受。
老铁就站在他的后面,用已经换过百分之八十零件的身体,穿着那件略显沉旧的绅士服。但他看起来和当年一样,甚至因为新的技术可以在短时间内变得马力充足。太阳慢慢的下沉,游人慢慢地散去,只留下一个老人坐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雕像与深坑。他回过头,看向了自己依旧年轻的亲人。
“老铁,你说她爱过我吗?”
“还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看着老铁,像是想看出点什么。风吹过,盖亚系统里的某个进程调用了权限下所有的内存与算力。小铝片飞舞,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只好让那些按特定顺序雕刻的凸起依次经过通过粗细不一的钢条下方。
“饮酒有害健康!饮酒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最后那两句是他的妻子加上的。这个老人突然笑了出来,声音不大,就像老旧的破风箱。他笑着笑着,咳了起来,差点滚下了轮椅。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笑,就拼命地想让自己发出笑一样的声音。折腾了许久,他放弃了,默默地坐在轮椅里看着太阳沉下来。夜色在天边慢慢展开,让这个景点仿佛已经被遗忘。
年迈的老人穿着第一次约会时的衣服抱着他最喜欢电影的胶卷坐在夜色里。就好像那个孩子在游戏的时候匆匆按下了暂停键,出去吃了个午饭再回来。只是这个午饭有点长,长到了孩子变成老人,长到了胶卷再也放不出任何的影像。夜风如时光般匆忙向前,留下了三个旧时代的老物件茫然地立在原地。高登在夜风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里的胶卷滑落,滚到了已经空空的熔炉里。时间匆匆过去,顽皮的孩子变成了年迈的老人,他用颤抖的手从堆满灰尘的阁楼里找出那台游戏机,坐在轮椅上,握着手柄。他笑了起来,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快乐时光。
游戏继续。
游戏结束。
或许这是个happyend。
来源: 高校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