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达里诺尔的湖面还是冰封雪覆,但流入湖的四条河(贡格尔河、沙里河、亮子河、耗来河)已经有雪水汇集,随着天气渐渐变暖,雪水越聚越多,几天后,河道里的冰水与雪水汇集在一起,形成凶猛的水流,向下游达里诺尔涌去,很快,河水入湖的湖面上被冲出一道道沟痕,湖水与河水终于见面了。此时在达里诺尔里蛰伏了六个月的华子鱼在荷尔蒙的催促下,为了生命的延续,拼命地向河道里涌去,开始了它们一年又一年的生死洄游。

鸬鹚早已嗅到了春的气息。大脑存有的记忆信息告诉它们,在蒙古高原有个大湖,叫达里诺尔,那里有一盆水,这盆水很大,方圆二百平方公里,这盆水里生长着一种鱼,叫华子鱼,每年这个时间华子鱼为了繁衍后代,都要跳出碱性极强的大湖,去淡水河道里“生儿育女”,鸬鹚们知道,一年一度的大餐来了。

也就是几天前,鸬鹚从各地飞到达里诺尔,它们集聚在湖中心的鸟岛,或集聚在达里诺尔南岸的礁石山上,黑压压的,上万只不止。

湖面还没有完全融化,河道里已经有了洄游的华子鱼,它们数量不多,但个体较大,它们是华子鱼洄游大军的先锋。

鸬鹚已经嗅到了鱼的美味,部分鸬鹚从鸟岛或礁石山出发,飞向贡格尔河、沙里河、亮子河和耗来河,这次出发的鸬鹚是鸬鹚家族的侦察兵,它们飞的异常高调,高空中时而上时而下,发现河道里有鱼,它们就在空中盘旋,边飞边叫,河道里的鱼听到鸬鹚的叫声,停止了游动,纷纷躲到乱石之下,或河道水草丛中,这正好中了鸬鹚的计谋,原来这批鸬鹚侦查兵是负责赶鱼围鱼的,它们见鱼集中地躲藏起来,就在有鱼的河道上空徘徊大叫,呼唤伙伴,这里有鱼!等在鸟岛或礁石山上的鸬鹚听到同伴的呼叫,一帮一帮地飞过来,按着不同家族不同侦察兵给出的信号,飞向不同的河流,或者同一河流中不同的河段,它们集体俯冲下来,黑压压地迅速站满河道,把鱼群分成一段一段,被包围的鱼群,就是鸬鹚们的美餐。河道里的部分鸬鹚会在没有吃饱喝足的情况下,迅速地飞起来,冲向空中,去接替空中的侦察兵,继续侦查,继续赶鱼围鱼,而原来飞在空中的侦察兵,会急速地飞下,在被围猎的场地里与同伴们享受用智慧换取的大餐。

十几天内,鸬鹚们就是这样获取食物的。

二十几天后,达里诺尔突然发出“咔”“咔”几声巨响,整齐的湖面,一下裂开了无数条缝隙,随后,大风刮起,呼呼地吹打着湖面,冰层渐渐地开始变薄,随后,偌大的湖冰被敲打成若干冰块,有大、有小、有薄、有厚,它们在大风的吹打下,在湖面形成一层层大大小小的冰山冰川,冰山冰川互相碰撞着挤压着,蓝蓝的清澈的湖水一块儿一块儿地露了出来。这时,风更猛了,湖面上的冰山冰川被风吹打着形成更大的冰山冰川,它们在湖面上漂着转着,然后向湖岸边集聚,一小时、两小时……几小时后,突然传来一阵阵“砰”“砰”巨响声,达里诺尔开湖了……

几千万条华子鱼,义无反顾地向四条淡水河道逆流而上,霎间,整个河道堆满了为了繁殖后代而冒险的华子鱼。

听到巨响的鸬鹚们,再也无需派侦察兵去侦查赶鱼围鱼了,它们知道真正的大餐来了,于是呈梯形小分队一个接一个地从高空迅速俯冲下来——此时的河道里,已经不需要鸬鹚们判断有鱼没鱼了,只要一个俯冲下来,满嘴都是鱼啊。它们叼起一条鱼,叫着,飞向空中,把鱼吞下,再后来,它们开始变得挑食,把鱼叼起后,只吃鱼的眼睛或肚子了。

享用这场鱼宴的鸬鹚,是鸬鹚科鸟类39种之一,叫普通鸬鹚,鸬鹚在中国分布有5种,内蒙古只有这一种,它们并不常住达里诺尔,它们是候鸟,在南方是留鸟,也叫鱼鹰。

来达里诺尔小住的鸬鹚看起来就很凶猛,它通体呈黑色或褐色,在阳光下,体色闪着绿色或蓝色的金属光,嘴呈圆柱型,嘴唇是带钩的,上嘴黑色,下嘴灰白色,眼膜呈绿色,眼先呈橄榄绿色,眼周围到喉侧裸露,露出的皮肤呈黄色,喉囊呈橙黄色,脚为黑色。

每年的4月初,达里诺尔、岗更湖畔的沼泽湿地里就会出现鸬鹚的影子,开始并不多,一小群一小群的,到了5月初,达里诺尔的华子鱼开始洄游,大批鸬鹚聚于保护区内,最大集群监测到1万只以上。

5至7月份,鸬鹚到了繁殖期,一般情况鸬鹚飞来时就已经结好对了,而结对的鸬鹚们会组成一个个小部落,到了营巢时,它们会以这些部落形成一个群体集中营巢,达里诺尔、岗更湖湖边河岸或沼泽地的树上,浑善达克沙地边缘的榆树上,达里诺尔的湖心岛以及湖岸上的礁石上,都是鸬鹚们筑巢的乐园。

我们用科学的方式监测到:鸬鹚部落与部落之间是有地盘界限的,它们往往为了地盘会“大打出手”。

鸬鹚筑巢喜欢利用旧巢,而且它们找的很准。

鸬鹚眼睛一般看不清猎物,但它们凭着敏锐的听觉,细长灵活转动的脖子,锋利有倒钩的嘴,很容易一口钩住猎物,所以鸬鹚捕鱼会百发百中。

鸬鹚相对于其它的食鱼鸟类,捕鱼非常智慧,鸬鹚抓到小鱼后,会把小鱼暂时储存在喉囊里,遇到大鱼,它把喉囊的小鱼吐出,勾引大鱼,然后再捕大鱼。如果遇到自己捕捉不了的大鱼,鸬鹚们会发挥团队精神,互相配合共同捕鱼。

鸬鹚的肠子直而且很短,它吃掉鱼,吸收有用的养分后,不储存粪便,直接把剩余的物质排除体外。

鸬鹚的胃里有寄生虫,这些寄生虫能促进鱼类分解,鸬鹚多久能消化一条鱼,取决于它胃里的寄生虫,这是一种相互共生的寄生方式。

鸬鹚的翅膀已经进化到可以帮助划水,所以鸬鹚在水深的水域里捕鱼可以脚与翅膀并用,在水中的潜水时间可达到70秒,一条长25厘米,重1到2公斤的鱼,鸬鹚可一口吞下,但鸬鹚捕鱼后必须飞到岸上或船上晾翅膀,因为鸬鹚的羽毛表面没有防水油脂,翅膀需要飞出水面晾干。

鸬鹚筑巢可以与苍鹭等鸟为邻,它们甚至可以住在一棵树上,一棵树有时候可以住十几窝鸬鹚,几窝苍鹭,它们邻里之间关系处理的很好,从不打架。

华子鱼洄游大约在五月初结束,吃完大餐的鸬鹚们一对对回到自己的巢穴中开始“生儿育女”了。

鸬鹚家庭每窝产卵一般3至5枚,卵呈蓝色或淡绿色,圆形,重45克左右。孵化期时,幼鸟出生后,父母共同尽责任和义务,孵化期为28天到30天,幼鸟离巢需60天,成熟需3年。

9月下旬,鸬鹚一家家一群群,陆续离开了达里诺尔。

鸬鹚为达里诺尔的优势鸟群,每年有1万只以上,它也是华子鱼的主要天敌,据测算,鸬鹚每天可以吃3斤华子鱼,一万只鸬鹚每天会吃掉3万斤华子鱼,华子鱼洄游按30天算,鸬鹚每年在华子鱼洄游时就会吃掉90万斤,而达里湖渔业每年才允许打40万斤华子鱼。

达里诺尔还没有成立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时,每年都会发生人鸟大战,渔业生产需要多打鱼,就发动人打鸟,驱鸟。而鸬鹚们为了生存,会不顾安危前仆后继地飞到达里诺尔,但鸬鹚的数量会年年减少。

达里诺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于1997年,保护区成立的当年鸬鹚就被列入保护鸟类,2000年,鸬鹚被国家林业局列入《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2012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把鸬鹚被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这样达里诺尔的普通鸬鹚才依法得到保护。

现在,达里诺尔保护区每年稳定万只鸬鹚在这里繁殖。

达里诺尔中心有一天然小岛,因为环境的特殊,非常适合一些鸟在岛上繁殖,当地人称它为“鸟岛”,岛小鸟多,鸟儿们为了争地盘会发生打斗,也常发生鸟因打斗而死亡的情况。鸬鹚是鸟类打斗中的王者,可谓草原鸟中的战斗机。

为了减少鸟儿们在鸟岛上的打斗,保护区在湖的南岸又建了一个新岛,新岛是用礁石和黑土垒起来的,方圆几公里。新岛是冬天建成的,春天来了,迁徙来的候鸟惊奇地发现达里诺尔又多了一处住处,纷纷地涌到新岛上,它们都想在这里安家落户。鸟儿们后来发生过几次大战,最后鸬鹚完全占领了新岛,成了新岛的王者。

鸬鹚因为捕鱼本领高超,在南方自古以来就被人们驯养用来捕鱼。在很早以前,水上人家男婚女嫁,考量对方家境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这家有多少鸬鹚。在中国的南方常常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幽幽的湖面上,停放着一排排狭长的小船,船边上,站着一排排被训化的鸬鹚(俗名鱼鹰、水老鸭),渔民划动着小船,鸬鹚们纷纷离船飞出,在水中游来游去,一会儿潜入水中,一会儿又浮出水面,当它们抓住鱼,会浮出水面屁颠屁颠地将鱼送给主人,主人把大鱼收下,拿一条小鱼慰劳一下它们,又把它们赶下水去。驯化好的鸬鹚平均每天可捕鱼4公斤,一年捕鱼1400多公斤,一般的鸬鹚一年也要捕鱼500公斤以上。

记录片《漓江渔火》中说道,渔人饲养鸬鹚,就是为了替自己打渔,渔人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就是不让鸬鹚吃饱,让它们永远处在饥饿状态,这样,鸬鹚就会不停地捕鱼,鸬鹚只怪自己的捕鱼技能不行,使自己吃不饱,其实它们不知道,它们每年为主人创造千斤鱼的价值。

这样看来,生活在达里诺尔的鸬鹚,要比生活在南方的鸬鹚留鸟(训化的鸬鹚)幸福指数高,生活在南方被驯化了的鸬鹚成了渔人捕鱼的生产工具,不再是一只纯粹的鸟了,而生活在达里诺尔的鸬鹚,它们捕鱼就是为了自己,它们是一只实实在在的鸟。

古诗词这样描述:鸬鹚西日照,晒翅满鱼梁(唐代:杜甫《田舍》)燕垒雏空日正长,一川残雨映斜阳,鸬鹚晒翅满鱼梁(明代:杨允绩《浣溪沙,燕垒雏空日正长》)表达的就是鸬鹚捕鱼,渔人喜获丰收的喜悦。写鸬鹚为什么捕鱼,非常生动形象的是唐代杜苟鹤《鸬鹚》一诗:一般毛羽结群飞,雨岸烟汀好景时,深水有鱼衔得出,看来却是鸬鹚饥。景是好景,水是好水,鱼隐藏的也很深,为什么鸬鹚还能衔上鱼来,是鸬鹚的主人们始终不让鸬鹚吃饱,让它们永远保持在饥饿状态,这样鸬鹚会不停地下水捕鱼。而“东溪忆汝处,闲卧对鸬鹚。(唐代:岑参《还高冠口留别舍弟》),映水鸬鹚近夕阳,万事无成空过日,十年多难不还乡。不知何处销兹恨,转觉愁随夜夜长。(唐代:戎笠《江城秋霁》),渔家小儿女,见郎娇不避,日暮并舟归,鸬鹚方晒翅。(查慎行《青溪口号》),门外鸬鹚去不来,沙头忽见眼相猜。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唐代:杜甫《三绝句》)”那是借鸬鹚之性,道人间之情。

现在,尽管鸬鹚每年吃掉一百万斤鱼,人们也不嫌弃它,相反地,在人们的思维中有了这样的定位:达里诺尔这盆湖水,第一功能就是用来养鸟的。

鸬鹚 摄影 杨玉忠

来源: 达里诺尔野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