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也有“春晚联欢晚会”吗?不太严格地说,有的。因为按照惯例,每年元旦(正月初一),朝廷要举行国宴,参与宴会的有宋朝君主、文武百官,以及辽国、西夏、高丽、大理等派来的“贺正旦使”。席间,照例有教坊伶人进演歌舞、百戏、杂剧等文娱节目。这一套在元旦国宴上表演的文娱节目,我们不妨称为宋朝人的“春晚”。

宋朝的“春晚”不但有文娱表演,还有节目主持人,或者说,有报幕员,叫做“竹竿子”,因为他们登场报幕时,总是手持一根“竹竿拂尘”。宋朝国宴上的所有大型文娱表演,都有“竹竿子”主持节目。

“竹竿子”念的报幕词,宋人称之为“教坊词”,一般由翰林学士撰写,我们熟悉的苏轼学士就写过好几套“教坊词”,其中包括元祐四年(1089)的《紫宸殿正旦教坊词》,翻译成现在的话,便是“1089蛇年紫宸殿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串词”。苏大学士“教坊词”的文风,还真的挺像上世纪80年代的报幕词。为了让诸位看官领略一下报幕词的风采,我下面会将苏轼的一部分“教坊词”翻译成报幕词体。

通过苏轼撰写的“教坊词”,并参考《东京梦华录》对天宁节(宋徽宗寿辰)国宴文娱汇演的描述,我们可以还原出宋代“春晚”的大致过程。

宋朝的春节国宴,照例要喝九盏御酒,每喝一盏酒,则欣赏一段文娱节目。第一盏酒与第二盏酒的文娱节目,都是歌舞:先由“歌板色”(教坊歌手)唱曲子;然后舞者入场,“对舞数拍”。

第三盏酒表演的节目,是非常精彩的“百戏”:“艺人或男或女,皆红巾彩服。殿前自有石鑴柱窠,百戏入场,旋立其戏竿”——表演“百戏”的艺人登场,在宴殿的“石鑴柱窠”竖起戏竿。为什么要竖立戏竿呢?因为宋人所说的“百戏”,是指“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盏注、踢瓶、筋斗、擎戴”等节目,都是在戏竿上表演,即今天的杂技。

第四盏酒时,“竹竿子”要登台致词,讲一些吉祥喜庆的祝福语,如苏轼元祐四年给紫宸殿正旦国宴撰写的教坊致语是这样的:“恭惟皇帝陛下,躬履至仁,诞膺眷命。法天地四时之运,民日用而不知;传祖宗六圣之心,我无为而自化。九德咸事,三年有成。始御八音之和,以临元日之会。人神相庆,夷夏来同。”

“竹竿子”致词完毕,教坊众伶人齐声喊口号:“九霄清跸一声雷,万物欣荣意已开。晓日自随天仗出,春风不待斗杓回。”然后,“竹竿子”用朗诵腔说道:“东风送来了春天的旋律,舞者迎来了春天的阳光。我们饮酒迎春,我们载歌载舞。有请教坊合曲。”(苏轼原文:东风应律,南籥在庭。饯腊迎春,方庆三朝之会;登歌下管,愿闻九奏之和。上悦天颜,教坊合曲。)教坊伶人登场合唱。

合唱毕,饮第五盏酒,轮到小儿队登场表演大型舞蹈。“竹竿子”先出来报幕:“各位艺人的表演如此精彩,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跃跃欲试。值此春回大地之际,小朋友也忍不住要登台献艺。下面有请教坊小儿队。”(苏轼原文:工师奏技,咸踊跃以在庭;稚孺闻音,亦回翔而赴节。方资共乐,岂间微情。上奉宸欢,教坊小儿入队。)

教坊小儿队由200多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艺人组成,他们身着绯绿、紫青色花衫,手执花枝,分成四列进场。领头的四名紫衫少年手举贴金牌子,擂鼓而进,牌子上面写着小儿队的队名:“仙山来绛节,云海戏群鸿。”

“竹竿子”先问小儿队的领队:“骚年,今日登场献演,可有什么感想要说?”(苏轼原文:何彼垂髫之侣,欲陈振袂之能。必有来诚,少前敷奏。)少年领队上前致语,讲些吉祥话。随后,“乐作,(众少年)群舞合唱,且舞且唱”。

小儿队舞毕,教坊伶人上场演杂剧。宋代的杂剧跟元明清时期的杂剧不一样,元明清杂剧是完整的戏剧;宋杂剧则是简短的滑稽表演,所以又称“滑稽戏”,同今日的相声、小品差不多。国宴上的杂剧通常会表演两段,前段叫做“艳段”,由杂剧伶人临场发挥,意在逗人一笑;后段为正杂剧,是有剧本的戏剧表演。

宋朝伶人表演“艳段”,喜欢将时务编入戏中,专拿高官开涮。我们耳熟能详的宋代权臣,如王安石、蔡京、秦桧、韩侂胄、史弥远等,都曾被杂剧伶人狠狠讥讽过。对了,撰写多篇“教坊词”的苏轼也被伶人开过玩笑。

为让列位看官见识见识宋代杂剧讥讽时政的风格,我转述宋徽宗时期内廷表演的一出滑稽戏吧:

三名杂剧伶人饰演成儒生、道士与僧人,各自解说其教义。儒生先说:“吾之所学,仁义礼智信,曰‘五常’。”然后采引经书,阐述“五常”之大义。道士接着说:“吾之所学,金木水火土,曰‘五行’。”亦引经据典,夸说教义。

轮到僧人说话,只见他双掌合十,说:“你们两个,腐生常谈,不足听。吾之所学,生老病死苦,曰‘五化’。藏经渊奥,非汝等所得闻,当以现世佛菩萨法理之妙为汝陈之。不服,请问我。”

儒生与道人便问他:“何谓生?”僧人说:“内自太学辟雍,外至下州偏县,凡秀才读书,尽为三舍生。华屋美馔,月书季考,三岁大比,脱白挂绿,上可以为卿相。国家之于生也如此。”

又问:“何谓老?”僧人说:“老而孤独贫困,必沦沟壑。今所在立孤老院(宋朝的福利养老院),养之终身。国家之于老也如此。”

又问:“何谓病?”僧人说:“不幸而有病,家贫不能拯疗,于是有安济坊(宋朝的福利医院),使之存处,差医付药,责以十全之效。其于病也如此。”

又问:“何谓死?”僧人说:“死者人所不免,唯穷民无所归,则择空隙地为漏泽园(宋朝的福利公墓),无以殓,则与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其于死也如此。”

最后问:“何谓苦?”僧人“瞑目不应”,神情很是悲苦。儒生与道人催促再三,僧人才“蹙额”答道:“只是百姓一般受无量苦。”

杂剧伶人演这出戏,是讥讽宋徽宗与宰相蔡京当时推行的“国家福利政策”,导致税负沉重,老百姓因此遭受“无量苦”。宋徽宗听后,“恻然长思,弗以为罪”。由此也可见宋朝杂剧伶人胆识之过人。

不过,宋朝伶人在“春晚”上表演杂剧,还是要讲点分寸,“不敢深作谐谑”,因为有外国的“贺正旦使”在场,不可有失体统。换句话说,若没有外国使者在场,杂剧伶人的表演会非常放肆。

我们都知道,宋朝流行蹴鞠,球技傲视全世界,“春晚”中当然要露一手。于是,在饮第六盏酒时,“殿前旋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许”,大宋两支“皇家足球队”登场:左军十六人,身着红锦衫;右军十六人,皆着青锦衣,双方立于球门两边对垒(没错,宋朝蹴鞠的球门设在球场中间),得胜的一方可获得“银碗锦彩”。

第七盏酒的节目是女童队献演。女童队由400余名“容艳过人”的妙龄少女组成,表演形式跟小儿队差不多。

第八盏酒,又是“歌板色”唱曲子。

饮至第九盏酒,大宋“皇家相扑手”上场表演相扑赛。

随着第九盏酒饮毕,相扑比赛表演结束,“竹竿子”登台作谢幕词:“难忘今宵,盛世的歌声我们同分享;难忘今宵,明日的乐章我们再谱写。让我们拜别陛下,尽欢归去。”(苏轼原文:酒阑金殿,既均湛露之恩;漏减铜壶,曲尽风流之妙。望彤墀而申祝,整翠袖以言归。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至此,大宋“春节联欢晚会”降下帷幕。

来源: 看鉴人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