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瞩目的白鹤滩水电站工程,从筹备到开工到建设,再到电站工程全面建成投产,凝聚了几代三峡人的智慧和心血。

他们有的从三峡大坝、向家坝、溪洛渡工程火热的建设工地走来,有的从大学校园走来,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为了中国水电的梦想,也成就了水电人的荣耀。

如今,白鹤滩水电站全部机组已经投产发电,江河奔腾,回声铿锵,以山河的奏鸣为礼,致敬这些广大建设者;群山巍巍,高峡平湖,以高天厚土的肃穆,静听伟大工程建设背后的故事。

航拍白鹤滩水电站大坝下游面 摄影:赵健

百万千瓦机组:世界水电的“珠穆朗玛峰”

站在白鹤滩大坝上眺望远方,干热河谷两岸山高壁陡,一群白鹭在大坝上下翻飞。在这两岸山体中,目前世界上单机容量最大的百万千瓦水轮发电机组,共计16台安装在宽大明亮的地下厂房里,生产的巨大电能输送到祖国的东部。

在机组全面投产发电最后关键时刻,一群建设者坚守在现场,机组调试最后阶段的工作正在有序进行。

“不要看现在大家都这么镇定,当时第一台机组投产发电的时候,我的心跳飙到了150!”三峡集团白鹤滩工程建设部副主任康永林指着手腕上的运动手表,上面显示他此刻的心跳是70。

万事开头难,从0到1是质变,最难的就是第一台机组的投产发电。

白鹤滩水电站单台机组高度50米,重达8000多吨,重量与埃菲尔铁塔相当。在试运行前,这台机组从来没转过,科学理论证明它可以转,但那是理论,实际情况怎么样,谁也不能保证。

怎么才算百万千瓦机组成功?是完成所有的调试,实现72小时试运行,才是百万千瓦机组的成功。

康永林还清晰记得,在第一台机组完成72小时试运行,宣布正式投产发电的时候,他甚至不敢走到机组跟前去看。

“当时,听到它转起来的声音,现场所有人都非常激动。这个意义真的太重大了!”康永林说道。

第一台百万千瓦机组成功投产,意味着从0到1的突破,接下来是15台百万千瓦机组的依次投产。

白鹤滩水电站全部机组投产发电 摄影:赵健

在这过程中,白鹤滩水电站百万千瓦机组也吸引了水电业界的注意力,业内专家学者纷纷前来参观。

“我记得有一位老院长已经85岁了,认识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年轻,之前也来了这里,还问了我过去没能解决,但在白鹤滩水电站已经解决了的技术问题。”康永林说。当谈起这些话题,他不时地比划着,向记者讲起白鹤滩水电站各种技术创新成果。

以定子振动为例,机组在运行时,定子机座受力复杂,机座如长期振动较大,会破坏定子铁心、线棒绝缘、对机组寿命有重要影响。“机电安装过程中,我们把定子圆度、转子圆柱度、转子偏心控制到最优,但机组调试期间定子机座振动还是偏大。”康永林说。

发现这一问题后,康永林带领团队从水力、机械、电气三个方面的因素进行分析,对转子叠片工艺、磁极重量、圆度、发电机气隙、导瓦间隙、导轴承摆度、导轴承支架水平、垂直振动等数据进行详尽分析。原来机组过速后,虽然定转子圆度、空气间隙均满足精品标准要求,但个别相邻磁极间隙分布出现微小偏差,导致定子机座振动偏大。找出症结所在,采取有效措施最后成功将振动幅度控制在优良标准,而这也成了他每次做演讲时的必讲案例。

“既然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其中肯定有很多需要摸着石头过河的问题。遇到困难,就要直面困难,敢于斗争,只要肯琢磨钻研,最后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康永林对记者说道。

地下洞室群:堪称艺术品的“地下宫殿”

翻阅书海,关于山河重要性的描写随处可见;纵览影视,在一系列末日电影中,人类都将最后的庇护所建在了大山深处。群山厚重坚实沉默,却给予人类最后的安全感。

如今,文学艺术变成了现实。金沙江两岸,十万大山绵延,而在白鹤滩水电站两岸的山体中,藏着一座“地下宫殿”,它就是白鹤滩水电站百万千瓦机组的“家”。

汽车行驶在山体中,宛若迷宫的地下交通隧道。一排排明亮的灯带,银灰色的洞壁,泛着冷色的钢铁管道,这是工业重金属的世界,是无数艺术家终其一生都难得一见的“人造奇景”。

“现在看来,这个地下厂房,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但是当时建造的时候,可谓是关关难过。”白鹤滩工程建设部地下厂房项目部负责人段兴平对记者说。

这座“地下宫殿”,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地下洞室群,洞室总长度达到217公里,相当于四个港珠澳大桥的长度。洞室开挖量达2500万立方米,可以填满10000个国际标准游泳池。

为了装下这16台百万千瓦机组,在白鹤滩水电站左右两岸各挖出了长438米,宽34米,高88.7米的“卧室”,左右山体中挖出的这个巨大空间,可以各装进一艘航母。

白鹤滩左岸主厂房 摄影:谢雷

白鹤滩右岸主厂房 摄影:谢雷

世界级的规模,对应的是世界级的建造难度。白鹤滩水电站地下洞室群位于横断山脉,岩石层与层之间柱状节理明显、裂缝极多,使得围岩变形与稳定难上加难。

“当时,我们最大的压力就是洞室群的围岩稳定以及异常情况下可能造成的安全风险。”段兴平说。

三峡集团非常重视白鹤滩水电站工程施工安全保障工作,地下厂房建设高峰期,段兴平带着团队日夜盯守在现场,与各参建单位日夜商讨方案,轮番向专家咨询,多种措施共同作用,最后将安全风险降到了最低。

“记得好几个春节我都坚守在工地,进行抢险加固。”段兴平回忆说,在地下厂房开挖过程中,施工不能中断,现场一刻也离不开,他和同事轮流在现场值守。“就是偶尔我回去休假,在家里呆着也不放心。”

就在这一年又一年的施工和春节值守中,百万千瓦机组的“家”终于建成。

基础灌浆:隐蔽工程下的“阳光大坝”

白鹤滩水电站地处金沙江峡谷,坝基多是柱状节理玄武岩,它像一捆捆直立的“筷子”,应力释放后变得又松又脆。想在这上面筑起一座高289米的大坝,这其中的灌浆工程就极为重要,它不但是一门技术活,还是个“良心活”。

在水电界,灌浆工程被称作“隐蔽工程”,工人们在地下施工,灌浆也都是灌入地下或坝体,干得好与不好,根本看不见,就算后面发现没干好,水泥浆液已经灌下去了,难以重新返工。

“之前的灌浆工程行业就是‘管中窥豹’,只见局部,不见全貌。”白鹤滩工程建设部大坝项目部副主任王克祥一边指着墙上的灌浆照片,一边耐心地向记者解释。

王克祥说,在白鹤滩工程建设中,绝对不允许“隐蔽工程”出现质量问题。为此,他和团队想了各种办法让灌浆作业成为“阳光下”的工程。

首先是展开廉洁教育。结合白鹤滩施工区大党建工作,将设计、施工、监理等单位联合在一起,进行廉洁宣誓,通过仪式来增强建设者的责任感。

其次是让“隐蔽工程”阳光作业。在施工区现场,搭起一条属于灌浆工作者的文化长廊,在这个长廊中,干得好的就成为灌浆模范,供他人学习参考借鉴,干得不好的就成为样本,进行经验教训总结。

最后是提升职业形象。以前的灌浆工人穿着灌浆工作服,经常给外界一种“脏乱差”的印象,很多工人对自己的职业认同感都很低。而改变职业形象,首先就从整治工作环境开始,白鹤滩工地推行“标准化”施工,拒绝“脏乱差”,争做“文明施工”。

石油工业有石油人之歌,勘探队伍有勘探队员之歌,为什么灌浆行业不能有自己的歌?王克祥思考再三,最后联合灌浆施工单位,一起创作了《灌浆工作者之歌》,增强大家的职业认同感。

事实证明,这些措施确实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白鹤滩大坝混凝土浇筑达到了每年270万立方米,月最高达到了27.32万立方米,创造了同类工程坝体混凝土最快速度,并且在这种快速施工下建成了精品大坝。

“白鹤滩水电站工程的施工效率和质量,是我经历的工程中最快最好的。开始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看来,我们都已经完成了。”水电四局白鹤滩施工局生产部李永军感慨地说。李永军是一名老水电人,参加过多个水电项目施工,在白鹤滩大坝建设高峰期,他带领班组创下24小时灌浆12000多立方米的纪录。

如今,站在白鹤滩大坝上,承担大坝浇筑混凝土运输任务的缆机群正在拆除,阳光直射而下,给这座大坝表面铺上了一抹金黄。

“2021年5月大坝浇筑最后一仓混凝土,是我值守夜班,眼看着大坝浇筑完成,心情很复杂,百感交集,但是很开心。”白鹤滩建设部工程师裴磊站在大坝上,语气里充满自豪。

特高拱坝:“滴水不漏”的无缝大坝

从白鹤滩大坝放眼望去,蓄水高度已经达到825米,高峡出平湖,蓝天碧江,库区一片宁静祥和。

对普通游客来说,大坝成了对外展示白鹤滩水电站的窗口,而在筑坝专家眼里,大坝质量好不好,混凝土有没有裂缝,才是关键所在。

“在水电大坝混凝土施工中,温控防裂是最重要的质量控制环节之一。”站在大坝上的川滇分界处,白鹤滩工程建设部技术管理部副主任周孟夏一边摸着大坝护栏,一边向记者讲述。他是白鹤滩大坝混凝土温控技术的主要负责人。“混凝土温控,通俗来讲就是,水泥水化会发热,热胀冷缩作用下使得混凝土结构变形,因而容易导致大坝变形开裂。”

传统的混凝土温控工作非常繁琐。在浇筑好的混凝土坝体中埋设好冷却水管,通水冷却的过程中,每三四个小时采集一次温度,需要安排非常多的现场作业人员进行数据采集,然后汇总分析,冷却水管的水流量调节也是依靠人力,颇为费时费力,而且反应往往滞后。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在白鹤滩,各种先进的信息化技术、自动控制设备都得到了应用,和水电工程施工相融合。大坝工程也全面应用智能建造系统。如今,一座“智能”大坝已经建成。“随着科技发展,我们把最新的科学技术成果运用到工程实践当中。”周孟夏说。

在白鹤滩大坝的温控中,数字温度计代替了人工,而这些埋设在大坝体内的温度计实时监控着每一仓混凝土的温度变化情况,并通过无线网络实时上传至服务器,服务器通过大数据分析,通过温控理论分析温度变化趋势,计算出后续进行温度控制需要的通水流量,并通过电磁阀对冷却水管中的通水流量进行调节。

浇筑现场的工作人员用手机查询记录浇筑信息。摄影:黄春江

“这是一种非常精细化的执行,比之前传统的温控技术进步了太多。”现场工作人员说。

技术解决了一个方面,大坝温控现场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人工来完成。

从大坝浇筑开始,用于降温的冷却水管就要开始铺设,夏天的白鹤滩大坝施工温度经常超过40℃,混凝土浇筑后,水泥遇水发生水化反应,就会发热,要在干热河谷环境下将混凝土温度控制在设计标准范围内,这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从2017年3月大坝浇筑第一仓,到2021年5月31日大坝浇筑到顶,水电八局白鹤滩施工局许安伟一直负责右岸大坝混凝土温控施工。他说:“我们采取精细化运作,将人员分成铺设水管、流量控制、温控设备检修等若干个班组,分批有序进行温控作业。”

白鹤滩水电站地处金沙江峡谷,低温季节气温骤降频繁,大风天气多,需要对新浇筑的混凝土精心做好保温,每到夜间两三点钟,大坝上经常狂风大作,风力达到八级以上,将保温被掀起来。周孟夏和大坝建设团队坚持夜间值班,翻过31个高低起伏的坝段,检查大坝每一个角落的施工质量,同时确保每一个地方的保温被完全盖好。

“从大坝浇筑到最后建成,总共1511天。在这1511天里,我和团队的每一个人没有一天懈怠。”周孟夏说。

泄洪洞混凝土:照出人影的“镜面混凝土”

在白鹤滩水电站大坝左岸,三条巨型泄洪洞蛰伏在山体内,只待大坝开闸,变身巨龙“吐水”。

“这种质量水平的泄洪洞,全世界都没建出来,但我们建出来了。”白鹤滩工程建设部泄洪洞项目部主任王孝海轻轻抚摸泄洪洞光滑的洞壁。此刻,地面墙面像镜子一样,照出了他穿着工作服的身影。

这种能够照出人影的混凝土质量标准,被水电行业称为“镜面混凝土”,它体型精准、平整光滑、耐磨防裂,水流养护状态下呈现镜面效果。

泄洪洞完工形象 摄影:谢雷

别的地方都没建造出来,为什么白鹤滩建造出来了?

王孝海说出了答案:“技术方面已经说过太多了,我说点不一样的。可能我们是一群‘较真’的人,要做就要做第一,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作为泄洪洞工程主要负责人,王孝海在白鹤滩工地上“名气不小”,有人说他是一个比较“轴”的人,会盯住细节,反复打磨,直到达到最高标准。

“我原来是从事机组检修工作的,机械检修也是一个细致活,所以我把机械检修上的一些做法用到混凝土上面来了。”王孝海自信地说。

从开始到结束,泄洪洞工程所有的混凝土施工全部按照严格的工艺步骤,一点一点改变工人的习惯,改变工人的思维,改变工人的“习惯性”做法,甚至精确到浇筑时的手部动作。

泄洪洞“镜面混凝土”成功的因素有很多方面,但是,王孝海这份超出常人的“轴”,或许正是他们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白鹤滩施工区有这样一个传言,说王孝海凭借肉眼就能看出泄洪洞施工合不合格、标不标准。现在,这个传言竟得到了他的证实。

“确实是这样,我现在一看平整度,2毫米,2毫米,眼睛一看就知道了。你现在从现场随手找一个不合格的混凝土样本来,我都能说出它为什么不合格。”王孝海语气里充满笃信。

这样的自信,来源于他一直深耕泄洪洞施工技术。白鹤滩泄洪洞工程就像是“数据库”,王孝海是“数据分析师”,在这个数据库中,王孝海尽览背后奥秘。

在冬奥短道速滑项目上,冠军王濛曾说过,我的眼睛就是尺。现在看来,王孝海,在泄洪洞工程上,他的眼睛也是尺。

后记:

采访中,我问这些建设者,白鹤滩大坝对于他们来讲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一致回答:是自豪,是成长。

放眼当今世界,没有哪个地方能够给水电建设者提供如此巨大的事业平台,他们在这里意气风发,热火朝天地建设,干出了中国水电事业的荣耀。

在问及他们以后的职业规划时,所有人都回答:如果再有这样一个机会,我们愿再干几十年,直到退休。

一份职业,如果能够提供给建设者无限的自豪感,那就证明,这是一份伟大的职业,在这个职业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散发着作为人本身的闪光点。

采访结束时,愿再次重温习近平总书记致白鹤滩水电站首批机组投产发电贺信里那句话: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新时代是奋斗出来的。

这是对以白鹤滩工程建设者为代表的当代中国水电人最高的评价。

来源: 中国长江三峡集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