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神经内科五病区,是专门收治罕见病患者的病区,这里也是全国唯一的“罕见病病区”。

2015年,吴志英教授离开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放弃已经担任了六年的复旦大学神经病学研究所所长职务,来到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

时任浙大二院院长王建安教授问她有什么要求,吴志英说:“我个人没有任何要求,但我需要一个能收治罕见病和遗传病患者的病区,以及一个研究罕见病/遗传病的实验室。”

成立病区是出于现实考虑,罕见病患者一方面承受着巨大痛苦,一方面又出于“怪病”的耻感,加之看病确诊要好几天,吃住行都很不方便,很多患者门诊就诊一次后就走了,随访非常艰难。吴志英迫切需要搞清楚这些疾病,希望能为患者提供精准的诊治。

就这样,在深耕罕见病23年后,吴志英终于在浙大二院开创了“神经内科五病区”的罕见病病区。在病区及研究中心两者加持下,罕见病患者就诊方便了很多。入院后,通过初步的基因筛查,大多数罕见病能够在一周内得到确诊。

“2018年中国罕见病目录中的121种罕见病,如今都在病区及研究中心的综合管理范围之内。”吴志英说。

9月9日上午,都市快报记者来到浙大二院7号楼,上电梯到6楼,神经内科五病区就坐落在这里。亨廷顿舞蹈病、肝豆状核变性、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肌萎缩侧索硬化……很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毛病,在这个病区里不足为奇。

病区一共有24张床位,目前住着23位罕见病患者。这些患者当中年龄最大的67岁,最小的仅10岁。

让我们一起来认识这个病区里的几位患者。

外婆、妈妈早早离世

30岁的姐姐两年前也开始发病

27岁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患者王毅

能等到特效药研发出来的那一天吗?

27岁的浙江小伙王毅,看起来并不像一名患者,高而挺拔的个子,理着清爽的短发,一身运动装,看上去阳光帅气。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他家人的命运,冥冥之中似乎难逃疾病的魔爪。

在他印象中,自己七八岁时,就看到妈妈走路会身体摇晃,不过那时妈妈还能控制住自己。到他十一岁左右,妈妈因为走不稳而经常摔倒在地。随着病情的加重,到了妈妈36岁的时候,她已经只能长期卧床,说话逐渐含糊不清。再后来,连吃东西都变得困难,常常是一口饭含在嘴里咽不下去……46岁那年,妈妈离开了人世。

王毅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婆,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 据说外婆生前,和妈妈的症状差不多。

没有人知道,她们得了什么病。

然后,相同的症状又出现在了他姐姐身上。

“我姐姐比我大3岁,去年开始走路不稳。后来通过基因检测,确诊了这个毛病,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现在她走路已经摇晃颠簸,没办法一个人独立行走,辞了工作在家。”

亲眼看到妈妈被病痛折磨,姐姐也没有幸免,他这次专程赶到浙大二院,是为了做基因诊断,明确自己是否也患有 “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

让他下这个决心的是因为今年他结婚了。

“我不想以后我的孩子也重复同样的命运。”王毅说。

“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是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的疾病,也就是说,如果父母有一方是该基因的携带者,那么有1/2的概率会遗传给下一代。更糟的是,这个病目前还没有特效药。

王毅说,“姐姐10多年前就生了孩子,那时还没有发病,她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遗传病,通过自然受孕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不过还好,通过基因检测,孩子没有遗传。”

但王毅不想冒这个险,所以他要确诊自己是否也得了这个病。

第二天,王毅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3型。对于这个结果,王毅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问医生,如果做试管婴儿,是不是不会遗传到下一代?

吴志英教授团队的余昊医生告诉他,“在试管婴儿技术的帮助下,通过人工干预,在孕前筛选出健康的胚胎进行移植生育,可以把致病基因遗传阻隔掉,不会遗传到下一代,有利于优生优育。”

余昊医生说,虽然目前还没有特效药物可以治疗此症,但平时重视身体的保养,注意饮食、起居,多做做有助于锻炼平衡协调力的运动,配合小脑萎缩症需要的复健训练,持之以恒地练习,有助于延缓病情发展的速度。

现在,王毅和他家人最企盼的是,治疗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的特效药能够早日上市,给他和正遭受此病痛苦的患者带来希望。

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

一种主要累及小脑、脑干和脊髓的遗传性共济失调的类型,其共同特征是成年发病,初期步履不稳,肢体摇晃;中期发音含糊不清,眼球转动不平顺,肌肉不协调感加重;晚期说话极不清楚,影响呼吸及吞咽功能,直至呼吸衰竭死亡。

**治疗现状:**无特效药,也缺乏能够明确阻止疾病进展的治疗方法。

终于等来了救命药

一年140多万的治疗费还进了浙江医保

29岁57斤的庞贝病女孩林佳: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等到见好的那一天

29岁的林佳是一名庞贝病患者,被妈妈推着轮椅来到医院。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由于严重的肌肉萎缩,身高1米56的她瘦得只有57斤,可谓“皮包骨头”。

“我这次来是打第二针。”林佳说。

“现在想起来,女儿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患病了。”林佳妈妈说,“她小时候很瘦弱,但和其他孩子比,只是动作稍显笨拙,跑步比较慢而已,并没有太多的不同。直到上了高中,女儿的体力逐渐明显低于常人,走楼梯很费劲,甚至都跨不上坐公交车,我这才意识到女儿可能是生病了。”

为了查清楚原因,妈妈带着林佳去医院检查,“那是十年前了,当时没有做基因检测,医生根据肌电图等检查结果,怀疑是‘进行性肌营养不良’,没有特效的药物可以治疗。”

2011年,林佳高中毕业后考入杭州一所高校。可大一还没上完,她就已经无法正常走路了,只能休学回家。

林佳妈妈以前在商场里上班,女儿休学后,她辞了工作专职在家照顾她。“我们家是农村自建房,一共三层,没有电梯,平时女儿上下楼都是我背着她,上厕所也要搀扶着,身边离不开人。”

虽然不能再去上学,可林佳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以后等病好了,总要有个大学文凭才能去找工作。”于是她在网上报了工商管理课程,每天坐在电脑前认真上课。两年时间,她通过努力拿到了毕业证。

但身体越来越糟。

2014年,林佳因呼吸衰竭被送到医院抢救。当时情况很危急,如果再恶化下去,就要进ICU切开气管插管了。所幸,林佳还是挺了过来,在呼吸科普通病房住了一个多月后出院。不过从那以后,她就离不开呼吸机了。

林佳记得很清楚,出院回家前,他们花2万多元买了一台无创呼吸机。美好的青春才刚刚开始,生活却被呼吸机牢牢“锁”住了。最近这7年,她的生活半径只有呼吸管能够到的地方。

面对似乎看不到希望的人生,林佳依然没有放弃。尤其是近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病因,也关注到有许多罕见病的药物陆续研发上市,又有好几种罕见病的特效药进了医保。

今年6月,她找到了吴志英教授。在吴教授的建议下,做了基因检测,最终确诊为庞贝病(晚发型),也解开了她多年“体弱”的真正谜底。

作为罕见病,庞贝病的诊断率并不高,很多患者往往被漏诊,我国目前已确诊庞贝病患者仅百余人,浙江省确诊的庞贝病患者仅十余人。

不幸中的万幸,庞贝病目前已经有了治疗的药物。只是费用极为高昂,以体重来计算药费,体重越高,用药量越大,费用越高。以林佳的体重57斤为例,注射一次6万元左右,一个月需要注射两次,一年治疗费高达144万。

幸运的是,从2020年7月1日起,庞贝病的药物正式纳入浙江省罕见病用药保障支付范围,这意味着浙江省的10多名庞贝病患者终于能用上“救命药”了。

“这个病不仅有特效药,还进了浙江省的医保。否则每年上百万的治疗费用,真的是想也不敢想!”林佳的妈妈说,她觉得很幸运,全世界目前有7000余种罕见病,其中有药可治的不到5%。她坚信,只要坚持用药,女儿一定会好起来,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今年8月23日,林佳终于用上了“救命药”。当一滴滴液体缓缓流入林佳体内,她和妈妈满怀期待。在期待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好像比以前更有力气,身体比以前轻松多了!“

林佳也相信,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终有一天,她能像正常人一样大口呼吸,在阳光下自由行走。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等到见好的那一天。” 林佳说。

庞贝病

糖原贮积病Ⅱ型也称为酸性α-葡糖苷缺乏症,1932年,荷兰病理学家Pompe首次报道该病,故也被称为“庞贝病”。

这是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疾病,由于GAA基因突变,溶酶体内酸性α-葡糖苷活性缺乏或显著降低,糖原不能被降解而沉积在肌肉细胞的溶酶体内,导致溶酶体肿胀、细胞破坏及肌肉功能损害,并引起一系列临床表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逐渐从行走无力发展到到呼吸衰竭。

中国目前已确诊庞贝病患者仅百余人,浙江省确诊的庞贝病患者仅十余人。

**治疗现状:**有特效药,早期用药后可以阻止疾病进展并改善病情,但若延误时间长,则部分症状无法完全逆转。药费按照患者体重计算,一年费用高达上百万元,已纳入浙江罕见病医疗保障。

立志当医生的21岁湖北小伙

在杭州确诊肝豆状核变性

有办法治疗且费用不算昂贵

我是罕见病患者中的“幸运儿”

如果没有患上这个罕见病,21岁的湖北小伙何宇和同学们一样,正坐在医学院的教室内,汲取医学知识——他的志向是像爸爸一样,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2020年1月,何宇念完大三第一学期,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到家后,他感觉右腿有点使不上劲,以为是赶路累了,又值国内新冠疫情大爆发,一家人也没放在心上。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半年。直到9月开学的一天,何宇给远在深圳工作的爸爸打去电话,说自己右腿痛,上楼梯也有些困难。爸爸没往坏处想,让儿子先去医院挂个骨科拍个片。

CT片显示骨头正常,仅有一点腿部水肿,何宇重新回到学校。可那时,上到四楼的寝室,他已经比其他同学要走得慢很多。

到了11月,何宇的右腿还是痛得厉害,抬左腿也变得费力,在同学的搀扶下,他换了家医院重新拍片:腿部CT片的结果和上次一样,腿没有毛病。

到了2021年1月,何宇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出现了手抖的现象,经常拿不稳筷子,扣不上纽扣,接着连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当医生的爸爸立刻警觉起来,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腿的问题,赶紧和妻子从深圳赶回湖北。

辗转了湖北多家医院,兜兜转转了一个多月,大年初二,在武汉同济医院,何宇被怀疑得了“肝豆状核变性”。

肝豆状核变性?何宇清楚记得,念大三那会儿,曾经在《神经病学》这门课上学过这种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病落在了自己身上。

何妈妈感觉天都塌了下来,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天天以泪洗面。“当时真的难以接受,儿子一直健健康康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何宇妈妈说,“丈夫安慰我,说早诊断早治疗,还是有很大机会康复的,我才稍微感觉好受些。孩子很懂事,可能也不想我担心,他表现得很乐观。”

在同济医院医生的建议下,今年3月,何宇来到浙大二院神经内科五病区接受治疗。

做了基因检测、脑部核磁共振、肝脏B超等一系列检查,吴志英教授确诊何宇得了“肝豆状核变性”,并制定出相应的治疗方案:药物排铜为主要治疗手段,平时保持低铜饮食,避免吃坚果、牡蛎、蘑菇、巧克力等含铜量高的食物。

从深圳到杭州,每次往返乘坐飞机。这次已经是何宇第6次入院。

“每个月都要住7天院进行药物排铜,每次花费万把块钱吧。第二个疗程开始,孩子走路就不用我扶了。”何宇妈妈说,“医生让孩子多锻炼手脚,有时候我就陪他打打扑克,现在他筷子拿得挺好。上回住院,碰到一个和我儿子得了一样毛病的小伙子,他才18岁,治疗了两年了,走路和说话都恢复得很好,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

对于患病这件事,何宇倒是非常坦然和乐观。因为他知道,在所有罕见病当中,只有极少数的可以治疗,而肝豆状核变性就是为数不多可治疗罕见病之一,而且效果不错,他已经算是其中的“幸运儿”了。

“生病就治呗,不害怕。我今天感觉特别好,想早日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一旁,何宇一字一顿地说出,尽管他还有些口齿不清,但大家都能听明白。说完,他站起身,在病房里走了一圈,笑得很灿烂。

肝豆状核变性

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性铜代谢障碍病,致病基因“ATP7B”,新生儿发病率约为1/10000-1/30000。患者由于排铜功能障碍,导致铜在体内多个脏器沉积,从而引发一系列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异常的症状。

根据铜沉积的位置不同,患者的临床症状会表现在身体不同部位。当铜沉积在肝脏里,会出现肝硬化、腹水,最终导致肝衰竭;铜沉积在大脑里,会出现手脚抖动或僵直、讲话口齿不清、流口水、冲动易怒、精神行为异常等表现;铜沉积在角膜上,会在病人的眼睛上看到一个特殊的棕绿色环状物,医学上称之为“角膜K-F环(Kayser-Fleische环)。

**治疗现状:**已有特效药。早期及时治疗效果较好,若神经症状出现时间长则难以完全逆转。

橙柿互动记者 俞茜茜 张静

通讯员 方序 鲁青 童小仙

摄影 来鑫萍

来源: 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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