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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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我们能感受到的和感受不到的生命,你们好。当你们收到这条信息时,请不要奇怪。我在寻找一个人……

所有我们能感受到的和感受不到的生命,你们好。当你们收到这条信息时,请不要奇怪。我在寻找一个人,他从我所在的星球——地球上消失已有十年零八个月。如果你们遇见过他,请立刻与我联系,因为可能,他是这宇宙中唯一一个能够掌握所有文明语言的人。

我和童遥的相识在公元2022年10月30号,当时我作为嘉宾前往美国为一个机密且重大的项目做研究。事件的起因是,我们在2022年10月中旬在美国的射电天文台截获了一组外星文明的信号,经我们的解析,那组信号的载体为中文。或许你们难以理解,在我们的世界一共有两百多个国家,语言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千多种,这也是我们被选中的契机。

办公室内,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着日夜检测的波谱图。扫描器将图表吞入机器,随后信号转码器中传出一阵机械而浑厚的声音。

信号经解析后意为:我们一直在观察你。

语言载体:中文。

作为在贵州射电局工作多年的科研工作者,我被邀请参与到该项目中。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的朋友。他是个如女子般瘦小的人,在美国出生并长大的他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父母都是中国移民,所以才为他取了一个中文名。

在为时长达两个多月的跨国合作中,我与他并没有太多接触。多数时间我能见到他在深夜的天线列阵中徘徊对着星空似乎盼望着什么,那时候谁都不会想到会有那么神奇的事情降落到他身上。我的工作仅仅是记录我们接受到的波段,并试图转译成我们可以理解的信息。遗憾的是我们收到的信息少之又少,加上最初的那条,加起来也总共不过三条。

第二条信息是在一个月后收到的。

语义为:我们在寻找你。

语言载体:中文。

第三条是在第三个月收到的。

语义为:我们发现你了。

语言载体依然是中文。

很多人对他们为什么使用这种语言载体疑惑不解,包括我。我甚至查阅了国内自天文发射台建立以来对外太空发射的测试信息,但是依然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得出的结论仅仅是:地球上会不会有一个人在与他们沟通?而那个人身上有我们需要的所有答案。

公元2023年1月13日,工作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语言及信号发射条件的限制将怀疑范围缩小到一个特定的人群之中——我,以及在贵州射电局工作的两百多名员工。或许你们无法理解,而我们作为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种族依然生活在怀疑链之中,所以表面上我依然在尽心尽力地工作,但在私底下却已经做了无数调查。

我的主要怀疑对象便是童遥,流利的语言与得天独厚的条件,看上去确实是最佳嫌疑人之一。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开始同他接触,于此同时,我们也在向宇宙发送友好的信息,并试图定位发射源。在此期间,我们之间的合作也愈渐频繁,而童遥毫无戒心的表现几乎令我打消了怀疑,取而代之留给我深刻印象的是他对外太空那种近乎痴狂的迷恋。直到有一天他问我:“你觉得人类能够理解的极限是多少?”

不明所以的我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们理解我们的语言,而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少之又少,仅仅凭借着那几条信息试图定位他们的方位。我们的行为可能全部都在他们的视野之下,相比之下,人类实在太渺小了。”

“是啊,”我感叹道,“我们现在所从事的可能会对人类的发展产生巨大的改变,而在我们看来这不过也成为了日常的行为之一,毕竟我们看不到光年之外。”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即便我们找到了他们,我们之间能相互理解吗?”

“你的问题已经脱离我们的工作范畴了,他们在寻找什么,或许是某个与他们沟通的人,又或许是我们人类这一智慧生命。在理解之前,我们无法确保人类自身是安全的,至少就现阶段而言,我们仍处于被动阶段。”

“是吧,被动。所以我才觉得人类渺小,我们的语言是不透明的。在与他们接触之前,我们会把自己的意图隐藏起来。”童遥说着调了调设备,只有杂乱的信号。

我当初理应察觉这是童遥离开的征兆,但是当初我被怀疑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找出那个用我的母语与外界接触的人,忽略了沟通本身的价值。

童遥和我另一次长谈大约是在一个礼拜之后,我们刚刚完成一天的工作,顶着疲惫的大脑在星夜下散步。恰时正好走在甚大天线列阵之间,数十排的天线突然晃动了起来。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地震,但是脚下土地却平稳如一。

我紧张地问是不是设备出了什么故障?

童遥却半开玩笑地说,“也有可能是他们来了。”

天线列阵的失控突然又平稳了下来,恢复了正常。

“别跟我开玩笑了,如果这些大玩意儿出问题,我们这几个月的工作可以说是白搭了。”我严肃道。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我们有多久没收到他们的消息了?”童遥问。

“三个多月了。”我回答。

“你还记得他们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什么吗?”

“我们发现你了。”我答道,冒出了些许冷汗。

“兴许他们已经来了呢。”

“可是我们向他们发送的信息并没有收到回复。”

“因为他们在寻找的只是一个人,而不是人类集体,所以才采用了某种特定的语言载体。你有过这种怀疑吗,那个人可能就在我们之间?”

我犹豫了一会儿,“我很难想象那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比如你,比如我。”童遥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如果我们能够互相理解,那么便不会存在语言这层障碍。你有想过吗,语言其实并不是沟通的桥梁,反而是沟通的壁垒。”

我摸了摸下巴,“什么意思?”

“我们用声音交流,声音的本质是机械波,通过介质传播到耳膜中,我们给声音赋予了意义。我们接受到的信号是怎么破解出来的?”

“通过电磁波转译成声音,机械波是我们传递语言的载体,电磁波是我们发送信号的载体。可如果波本身就是种语言呢?”我恍然大悟。

“他们通过波交流,音节和声音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是多余的。你知道吗?每个国家的语言都有一定的频率范围,为什么选择中文作为载体,是因为中文的频率与他们比较相符吗?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一类人,在接收波的同时就理解其中的含义,而在他们发送给我们的波中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

我思索了一会儿:“心电感应!那些神经元对电磁波的敏感度远大于其他器官的人,可是从哪里找那些人?为什么还要特地将波编织成一种可以解析的语言?”

“为了让我们理解,他们渴望被人理解,又恐惧被人洞察。但毕竟作为人类整体,我们是理解不了他们的,当我们的交流仍然具备不透明性,当人类自我都无法相互理解的时候,我们是理解不了他们的。我们在语言之内隐藏的意图,他们也无法理解。在这种怀疑链之中,我们互相都无法理解。沟通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有一个全透明的外交官打破这种怀疑链。”

一个心电感应者,除了会讲中文,拥有得天独厚的设备条件,同时还必须百分之百诚实。我咽了咽口水,那个在我心中压抑许久的问题呼之欲出。

“没错,是我。必须得有这么一个人。”

我讶异地盯着他。

“他们已经向我打过招呼了。”说出这段话的同时,那数十排天线列阵再度开始嗡鸣,似被一股神秘的超声波骚扰一般,震得我感到晕眩两眼发黑。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童遥。

他如此沉睡了两年。

以上信息录制于2023年6月

自童遥变成植物人以来,我一直试图与外来文明再度联系,但是再也没有收到他们的讯息。童遥依然躺在美国洛杉矶的某家医院里,除了那跳动的心电图显示他还活着之外,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我时常会想那一夜发生的是不是只是一场梦,但从童遥的状态看来确实是有什么事情在我们目不能及的地方发生了。

就在2024年7月的某一天,童遥醒了。两年前引荐我的美国射电局负责人布兰德联系并带我去看望了童谣。童谣那时候已经显示出神志不清的状态,基本不会用正常的言语交流,因为沉睡了太久,四肢也陷入了麻痹瘫痪。他被隔离在一间电磁屏蔽玻璃室中,据布兰德所说,童谣醒来的那一天,旁边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生了紊乱,医院的电子设备出现了短时间的失常。等到恢复正常时,童谣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发音,深陷的眼窝与消瘦的脸庞甚至吓坏了照料他的医务人员。

童遥被竖直着绑在一张卧床上,看到我时,童谣用力地摇摆着脑袋,似乎迫切地想对我诉说什么,但我只能看到他的嘴不断启阖。我于心不忍,问布兰德:“为什么要这么做?”

布兰德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他现在看上去完全是疯了。更古怪的是,他全身周围有一股古怪的磁场,不隔离的话很多电磁设备都无法正常工作,连基本的通话器也无法安装。你以为我叫你来之前什么都没做吗?我请来了世界著名的语言学家,依然解读不出童遥所说的语言,甚至还试过用手语与他沟通,还是无功而返。请你来是因为你是那时的当事人,可能会发现点什么。”

布兰德说着为我开了锁,我打开门走进房间。童遥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在他面前坐下,我尝试着与他沟通,然而正如布兰德所言,童遥嘴里吐出的满是错乱的音节,我完全无法理解。半小时后一筹莫展的我准备离开,童遥却突然拼命地啊啊大叫。他的手指微微动弹,试图想要阻止我离开。

布兰德见状况不妙,欲图开门接我出去。童遥却突然喝了一声,嘴唇张开变形,喊出了“a、e、o、i、u”的发音,一点点地启阖并不断重复。我仔细地听着,虽然我并不明白这些音节的含义,但这些发音在各国语言中常见的组成元素。是啊,即便语言不通,但是语言的基本规律是不变的,利用人所能发出的声音通过有意识地排列组合,不断演化而形成。

我立刻挪过椅子,再次坐下。取出了纸和笔,童遥的语言并非毫无规律。即便这不是地球上的语言,或许在宇宙的某一处,有一种文明正在用这种语言进行交流。

我从未想过从零解构一门语言竟是如此耗费脑力的一项工程。童谣似乎有意在简化他的语言,我总共记录下了42个音标,通过这些音标我解析出了常用语言表达。但是不久之后我又陷入了僵局,童遥似乎也陷入与我同样的难题而显得萎靡不振。通过音标组合成单词,通过单词组合成词语,再通过词语组合成句子,如此浩大的工程即便用现今世界上最大的计算机也无法解决。而我也能感觉到童遥试图与我们沟通的信息也并非这些日常言语所能解决的,其中有着超过小学生与物理学博士的巨大差距。

语言构成的交流体系就是这么脆弱。

或许你们正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观察着我们,或许你们对我们的世界感到荒唐可笑,人与人之间的理解竟然会如此艰难,这之中隐藏着谎言、无知和虚伪。或许童遥不过是你们从地球上挑选的实验个体,你们能明白吗?宇宙中有着无比渺小但依然渴望着去理解的生命存在。那个从外世界归来的瘦弱男子,他是个弱小的生命,跟我们每个人一样。他遗忘了在故乡习得的所有语言,人类的脑容量对于你们来说或许过于渺小,他必须通过遗忘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来获取新的知识。

那阵子以来,童遥嘴里一直念叨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内容。有时是几个单调的发音不断重复,有时是一个相同的发音时高时低,我能明白他在尝试使用不同的沟通方式,事实上他第一次采用的语言已经是最接近地球语言构造的交流方式了,其余的更令我们摸不着头脑。我经常在想,他究竟经历过了什么样的文明,那里的智慧是否与我们一样长着一双手一双脚,一双眼睛用来观测,一张嘴传递声波。我多想从童遥口中听到这样的故事。

但现实毫不留情地将我的幻想打破。我的进展陷入了僵局,当局对童遥的监管愈加严厉。我宁愿他们将童遥当做一个精神失常者对待,可MMPI、EPQ等心理测量都显示出童遥拥有正常的心理活动,于是他们从心理上的观测转移到了生理上的实验。童遥被迫穿上了防磁服,那颗瘦小的脑袋被套上了怪异的头盔,上面插满了导线用以监测他的脑电波。不知不觉形成了我和美国有关当局的时间竞赛,我必须在他们之前破解童遥心中的谜,否则他们把童遥解剖了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时间到了2024年11月末,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个方法。如果我的能力不足以解析童遥掌握的外星语,但如果让童遥回想起地球上的语言呢?童遥是一个不需要依赖语言理解的人,我只要动一动念头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坐到他面前跟他表述了我的想法。他露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情,我跟他分析了他现在身陷的处境,如果不详述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将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童遥静默了许久,忽而开始哇哇啊啊地喊叫并翻动眼皮,瞳仁拼命往上滚。我意识到他是在向我传递重要的信息,他不断反复喊着这几个音节,我立刻拿笔记了下来。经过了两个礼拜不间断地沟通与猜测,这一词组经解析后意为人脑的语言中枢。

我问童遥,“你现在不能自发地学习语言?”

童遥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希望我们处理你的语言中枢?”

童遥又点了点头。

“刺激你的语言中枢,植入地球语?”

童遥猛地摇了摇头,将眼神挪到了旁边。我顺势望去,角落里摆着一台旧款的吸尘器。

“吸尘器?”我有点不管相信自己的推断,“清除?你想清除你的语言机能?”

童遥点了点头。我长释了一口气,靠到椅背上。

一个人一生能够掌握多少语言?那些能够掌握十几种语言以上的人被我们称之为超级语言天才,对于一个人掌握语言的极限科学界从来没有定论。每个人之初学习母语的方法与他的认知能力相促而成,图像记忆占了主导地位,到学习第二第三语言时则绕不开母语的理解转化,一个人掌握的语言越多,他学习新语言的能力就越强。假设一门语言的单词数为20000,一个人平均每分钟学习一个单词,不吃不喝一天12小时用来学习,那么他在有生之年能够掌握的语言数大约为1000多种,前提是不能遗忘,事实上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语言只有达到一定的使用频率才能称之为掌握了这门语言。是我们太渺小了吗?当我们的语言记忆能力达到饱和,必须要通过遗忘才能掌握另一门新语言?

我不能明白。显然语言并不是多么高明的交流方式,我相信在高等文明里他们的语言都是统一的,只有这样才能达成最基本的理解。甚至不需要语言这种累赘,而是通过生理放射的波长交流,心电感应可能对你们来说才是最常见最易理解的沟通方式。在这种情况下,谎言和欺骗是不存在的,文明之间的交流是全透明的。

就如童遥曾经对我说的,语言此时不再是沟通的桥梁,而是壁垒。

以上信息录制于2024年12月

童遥与我们完全隔绝了,与他的接触也不过是日常的进食和盥洗,都由机器完成。除此之外就是一整天的电波治疗,与其说是电波治疗不如说是电波破坏,通过神经刺激的手段促使童遥的语言系统回归到婴儿的初始状态。在这期间,不允许任何人和他交流,这也是断绝其语言的必要途径。当然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童遥还是位心电感应者。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月后根据监控器的观测和监听,童遥已经基本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语言系统中枢的活动也与婴儿的幅频类似。一个拥有成人思维却失去了语言表达的人会有什么表现,我难以想象,不排除这种做法会对他的其他神经有所损伤。怀着对童遥的内疚以及对未知的忐忑,我走进了隔离室。不间断的电波刺激几乎将童遥榨干,他显示出异常的疲态。

“你还好吗?”我用中文问道。

童遥耷拉着脑袋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还好吗?”随后点了点头。

“现在起,你你从我耳中听到的句子就是你从我心中读到的含义,我不会对你任何隐瞒。而你要重新学会地球上的一门语言——我的母语,中文。”

童遥艰难地点了点头。

犹如婴儿般学舌般,童遥笨拙地吐出一系列口齿不清的发音。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长时间的折磨所涣散,但依然用心地解读着我的想法。说童遥是超越语言天才的存在也不为过,两个礼拜,他掌握了基本的日常用语。随即我们转入到专业领域的学习,我相信在童遥脑中已经有了一套固有的语言学习体系,所以学习起来很轻松,不久之后我们便能沟通自如。

“在他们的文明中,地球排除在可接触文明之外。”童遥用流利的中文跟我说,“地球文明的灰霾度接近百分之百。”

“什么是灰霾度?”

“衡量一个文明可沟通指数的数值,0.3是最低要求,然而净化灰霾度0.3的文明也需要至少上百年的时间。地球文明是不可沟通的,这是所有的外星球高等文明的一致判断,地球人的谎言分布率是百分之百。没有比一个会传达伪信息的文明更加可怕,距地球最近的智慧文明是250光年外的大食星文明,信息是文明发展的重要因素,一条伪信息对一个文明发展的滞后率可以说是毁灭级的伤害。吸纳一个隐藏攻击性欲图的文明则更为可怕。很遗憾,地球文明已经被宇宙遗弃了。”童遥淡然地说出这些话语,仿佛地球作为他的故乡已经不再与他有关系。

“那他们为什么带走了你?”

“因为他们从地球人身上发现了一种其他高等文明都不存在的天赋——语言天赋。在同等级的语言文明中这种天赋将会对文明间的沟通做出巨大的贡献,在智慧文明中,语言最后都会被高度统一成一种,这也是促进文明发展的必要条件,同时这也导致了语言学习系统的退化。而地球人似乎更愿意通过为自己设置语言障碍明争暗斗,但是如果,他们有过这种设想,如果在地球上选拔出一名透明的沟通者,那么他就可以担任宇宙所有文明的外交官,一台有思想,可以自我学习进化的翻译机器。并且在宇宙光速旅行的尺度下,他可以接近永生。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宇宙各大主流文明的结合统一将会踏出历史性的一步。两千年来,他们一直在监听地球的声音,并发送信号,当然是直观信号,未经过语言包装的信号。通过这种途径搜索地球上的感应者,可惜一直都没收到回复。是啊,谁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呢?直到我发送信号向他们回复为止。”童谣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些话。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我咽了口口水问。

“我想指引我出生的文明步入一个新的纪元,我理想中的世界不再有误解和谎言。但是我犯了一个错误,人的灵魂和智慧本身是无限的,可当我回到这具躯壳中时又不得不被物理条件所限制。我在外面所学到的知识在这颗大脑中已接近饱和,外面旅行时这些知识依据重要性会自动生成一个优先级排列,其中地球的语言被判断为无用的知识而被排列到了潜意识的下层。在回到这具躯体中时作为无用的知识而被清除。我想用那些远远超过我们文明程度的思想指引人类进化、向前。我们拥有与所有文明沟通的天赋,我们应该利用它,而不是将它用于猜忌和内斗……”

我一字不落地听完,内心犹如被一双巨大的手掌撩动而顿起波澜。

童谣歇了一会儿,继续说:“那种透明的思想第一次涌入我脑中是在我7岁时,父母正为我的抚养权而争吵不休。玩具火车在客厅里跑个不停,我曾努力地想了解大人的想法,因为我发现他们口中对我的承诺与他们实际的行为完全不符。我第一次开始感觉人是矛盾的生物,人之间的接触不是建立在理解之上,而是基于自卫以及各种试探,如触须般小心翼翼地拓展,最后展开一张专属于自己的网络。一点火种就足以使这张网络分崩离析,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言语相向逐渐演变为手脚相加,散落的杯具,跌落的书架。火车依然围着我跑,我心中却突如其来涌入一种平静感,犹如在静滞的海平面上。在他们的世界中,生命是一体的,彼此相连却又互而独立,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感和归属感,那次之后我仍然会时不时听到那种声音,或者说感觉,有时是几个星期一次,有时是几年一次。有时你要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因为当你融入到周围的社会中,学会谎言欺骗,那种声音就会越变越浑浊,我开始担心这种声音会不会消失不见。二十年来我一直试图与我心里的那个声音联系,我用我学会的各种语言向他们发送信息,最后他们用中文向我打了招呼,我猜一定是因为这是现今唯一普及的象形文字,保留着最原始的澄澈,他们收到的时候一定透过它的声音感受到了这种图形之美。你还记得你向这世界第一次问好时的那种感觉吗?我想一定是这样的,他们接纳了我……我在射电局工作时就向他们发送信号以便他们定位我,直到他们回复的信息被截获……隐藏在这些信息之后的,是他们清澈无比的思想。”

童谣说的话监听器都记录在内。到那时为止我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童谣对我说了很多,而我只能沉默地听着。

“在这里,所有的电磁信号都被阻断了。他们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我身上携带的电磁信号无法被他们获取。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实验品……”童遥露出悲哀的神情。

隔绝室的门突然开了,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并没有。

地球人根本就没那么容易沟通。如果童遥把自己所掌握的先进知识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地球或许就能在50年内做出超过2000年的文明发展。可是美国会那么容易地放人吗?当然不会,甚至连我也成了重点监控对象。地球人不关注沟通和理解,但是却非常明白崭新科技带来的异乎寻常的力量。我把童遥作为复苏后的第一语言也是有原因的,童遥是永无休止的国家竞赛中一枚至关重要的筹码。

我身在一个多么危险的环境下我自己清楚。为了掩盖秘密,我可能会在睡觉时就停止了呼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迫切地想回到祖国,找人将这一切倾诉而出,但是秘密的代价是如此沉重。于是我做了另一个决定,在公元2025年1月的某一天,我提交了转移国籍的申请。地球上的智慧文明就是如此,有时候你要把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理由继续与童遥接触,伪造出这样一种假象——一个被神秘人物所吸引的科学狂热者为了进入未知的领域抛弃了所有,包括他的国籍。我与祖国断绝了所有联系。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童遥离开时的心情,对于未知的憧憬和畏惧夹杂在一起,往前的每一步都充满孤独。

所有我们能感受到的和感受不到的生命,你们好。当你们收到这条信息时,请不要奇怪。2000年来你们一直都在监视着我们,我想告诉你们,被你们选中的传播者并没有背叛你们。由于某些原因,由于我们的原因,他被困在这个地球上无法与你们联系。他失去了自由,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被我们困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

请你们不要放弃他,他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他。他不属于这里,我从心里这么想,他不应该就这样在这里被毁灭。地球人是渺小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试图与你们联系,如果你们收到这条信息,请你们前来拯救他。

2025年3月发送于地球美国洛杉矶(东经113°47′ 北纬35°32′)

我现在只希望他能从这无尽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为此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发送了这条信息。

成功发送这条信息的一个星期后,我发现生活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变化。首先是电视信号的紊乱,接收不到任何频道,屏幕上只有灰白夹杂的颗粒。逐渐地,这些颗粒组合成了模糊的文字:我们来了。一开始我以为是错觉,可是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打开收音机,不论调到哪个台都能听到奇怪的声音:我们来了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我颤抖地抱住机器,然后迅速跑到门外往夜空望去,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人类的眼睛怎么看到光年之外?他们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利益。我一夜未合眼,天刚蒙蒙亮我就去了研究所要求看望童遥,那里的戒备一下子森严了许多,来了许多我不认识的面孔。我要求接见布兰德并向他说明了这几天的怪事,他将信将疑。我打开了手头的收音机,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们来了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布兰德疑惑地看着我:“不,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什么也没听到。”

“怎么可能没听到,这是中文,就跟三年前在新墨西哥收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可是我听到的明明是贾斯汀•比伯的Turn to You,鬼知道这家伙怎么红到了现在。”

“不可能。”我又调到了另一个频道。

“这是奥普拉的脱口秀。”

“怎么可能?”我连续调试着频道,“这个呢这个呢?”

“我想最近你一定是压力太大了。你的立场我明白,对你也有点过意不去。但是有关童遥的事情你还是先放下比较好,上面已经有人接管了,我做不了主。”

“让我去见童遥,这些事情只有他能解释。”我紧握着布兰德的肩膀说。

“我恐怕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除了童遥,就连我你们也想要隔离对吗?我知道再怎么样你们也不会放我回国,但是就这件事请让我跟童遥面谈。”

“你回去吧。”说着布兰德叫来了人。

“童遥是不是什么都没有说?”我问。

布兰德顿时无语。

“是我手把手解开了童遥身上的谜团,是我亲自教会了童遥开口说话,没有我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布兰德的脸有点发青,“听着,我不让你跟遥见面是在保护你。我帮你申请美国国籍这些都是在保护你,否则谁也不会相信你不是别有用心。”

“我明白,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们有全方位监控,我也不会突然飞走。这件事很重要,相信我。”我承诺道。

暗淡的十平米隔离室。收音机播放着模糊的语音。

“听着,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童遥严肃地跟我说。

这是我高考之后第一次拼命记一些东西,谁知道就是这些东西让我从大净化中逃脱了出来。2025年3月,一场不知名的大停电席卷全球。调查表明,一股古怪的磁场在这个星球上降临。其实在这场危机之前已经出现了前兆,对童谣的“囚禁”引起了外界智慧的留意。本来童遥作为先知的角色将引领人类步入一个新的时代,但我们对童谣所做所为已经犯下了他们的自由罪、意识罪等十几项罪状。本来童遥已经被接纳为他们其中的一员,这些罪行不得不致使他们采取强制手段进行干涉。电视与收音机信号的紊乱是他们的预告,全世界的心电感应者会接受到这种从心理层面上干扰而具象化的信息,原本他们会在大净化中担任传播使者。而我作为童遥的直接接触者,是唯一一个特殊的个体。

2025年3月的某一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出现在我的住处,行踪可疑地在我楼下徘徊。说他是人不过是因为他拥有人的外表,但具体是哪里人,似乎任何一个人种都无法形容他,放在任何一个种群中他都是突兀的。直到他开口跟我说话,我才明白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的语言就跟童遥刚醒来时的一样。

他们来了……

他们早已降临到了这个星球上。他们派来使者与我接触,协助我将童遥救出来。净化已经开始,对灰霾度为1的文明所做的强制净化将会对这个星球造成什么样伤害,在他们的文明传播史中从来没有先例。对这门外星语的研究终于派上了用场,我依赖童遥教给我的语言与使者做一些简单沟通。在幽暗的烛火中,我们相对而坐。他平静地用奇怪的语言对我述说即将发生的一切。

第一阶段,信息时代的传播媒介会被瓦解。全球大停电让文明一下退化到了15世纪。

第二阶段,基层的语言系统将被瓦解。人类将会失去所有通用语言。

第三阶段,人类回到图像和肢体交流的时代。

第四阶段,人类现有的交流方式将会被清除干净,所有交流手段将会被重塑,心电感应者们留下的子嗣将会成为人类这个种族的主体——这便是大净化。

第五阶段,他者们降临,指引人类走出混沌,融入到宇宙的文明体系中。

这就是使者告诉我的人类即将面临的“光明”未来,我的身份将作为先知的门徒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永世留存。使者那异常的轮廓被烛火映照的彤红,而他口中所吐出的语言犹如魔咒般将我淹没。之后便起身离去,留下我在昏暗中沉思。我随即幡然醒了过来,披上大衣追了出去,打着手电在黑夜中寻找他的身影,黑暗驱逐了人群,而他似乎早已等着我。

研究所已经瘫痪,电子门禁全部失效,人手一下子少了许多,或者说只剩下布兰德和另一位翻译员。十平米的隔离室中,门敞开着,他们和童遥面对而坐。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布兰德用笨拙的中文问道。

童遥依然被困在冰冷的卧床上,低着头昏迷不醒。

“看着我说话!”布兰德突然站起来,手里握着U盘,转而用英文愤慨地怒斥道,“监控器全都录下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着布兰德将手指向身边的翻译员,“他到底是怎么了!”

翻译员的脸色苍白,窘迫地站在那里。

“一位世界一流的翻译在一夜之间语言退化到儿童阶段,只会支支吾吾。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回答我!”对着失去意识的童遥,布兰德愤怒显得弱小而无力。

“接下来,语言会从地球上消失。”我插嘴道。

布兰德终于发现了背后的我,以及我身后的他,皱了皱眉,“这又是谁?”

使者低喃了一句,与布兰德擦肩而过,将童遥从卧床上解放了下来,抱着他然后离开。

“站住,你要去哪儿!”

“收手吧,布兰德。这个世界完蛋了。”我拦住布兰德说道。

以上信息录制于2025年5月

2028年12月,我养了一条狗叫哈奇,并在聋哑人福利院找了份工作。手语开始成为世界上的通用交流方式,大街上经常能看到一些精神崩溃的流浪汉。我平日里依靠与聋哑人的交流维持精神正常,走街串门拜访各家各户,我现在能说的话只有一句:

你想和人交流吗?

我按照童遥的话按部就班地生活,普及通用手语,拯救那些快要支离破碎的灵魂。童遥依旧在沉睡,使者一直守护在他旁边,我竭尽所能地维持他的生命。但在这条件落后并且混乱的年代,我也不确定这种状况能维持多久。昨天,我还与使者做了交流,讽刺的是这门外星语竟还留存在我脑内,或许是因为它并不隶属于地球文明的语言系。

“他现在在哪里?”我问。

“宇宙。”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可能明天,可能永远不。”

“你为什么要守护他?”

“他是希望。”

“什么希望?”

“文明的希望。”

说着他便开始咀嚼我们的食物,适应这里对他来说也一样痛苦。一番沉默之后,他主动开始说话。

“感谢他。”

“什么?”

“感谢他,拯救我们,星球。”

“怎么做的?”

使者摇了摇头,无法表达。

“现在,一样,一定。”

现在他肯定也在做相同的事吧。

“我问你,”他忽然说,“智慧生命的最终进化形式是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呢?”

2028年最后一次手语互助会,来的人又比一个星期前多了一点。我暗自庆幸我们依然没有失去生存的希望,生存欲,这是对一个文明重要的衡量标准。

今天我们要讨论的主题是……智慧生命的最终进化形式是什么?我打着手语道。

底下很安静,但是各种手势已经飞了起来。这时哈奇叼着一块画板走到我面前,是来自一位新来的小学生的。上面画着一个大头人,身体上长着四只手,每只手上都长着十几根手指。

我扑哧笑出了声。

有人说,智慧生命最终会进化成液态,只要伸出液态触手就能交流思想,生命之间互相交融又各自独立;也有人说,智慧生命最终会进入虚拟空间,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信息都可以被共享,人与人之间是和谐而又统一的;又有人说,智慧生命最终会进入虚拟空间,在宇宙中以光速旅行,永恒存在,同时监测着宇宙中的一切,他们就像是……以太!

交流进行到这里时,我好像感觉到空气在微微颤抖。是啊,他们无处不在,他们正监视着我们。所有外星球的智慧,你们能看到吗?人类,正在以自己的方式生存。只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他们可以用磁场磨灭我们的信息,用电波破坏我们的语言系统。但是肢体和图像构成的交流体系,他们要怎么破坏?由于表达的繁杂性,为了到达交流目的,肢体语的真实性确实比纯语言的交流体系高出许多。在这个聋哑时代,由于语言毁灭而产生的迫切交流欲反而使人类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了。但是痛苦并没有减少,因为无法传达自己的真正内心而婚姻破灭的,由于忍受不了孤独而精神崩溃的人也在成比例增长。这种亲近感只能停留在表层,达不到更深层的精神沟通。

五年内,用手语表达的人群正在逐渐消失,手语表达的音节被人渐渐遗忘,剩下的是简单的形态肢体语。图像化的交流更加普及,艺术家成为社会中最普及的职业。科研工作者投入到开发右脑的工作中,人类的潜意识本能更加凸显。宇宙波动共振,即第六感的能力成为新人类进化的主要方向。用不着破坏,肢体语言时代正在自动瓦解,跟不上时代的人将会被社会淘汰。

一个崭新的交流体系将会在千年之内形成。代价是,人类的人口将会缩减到原来的30%以内。真是一个光明又黑暗的未来。

这个时代效率低下,大多数人都不分日夜地工作。我即将年老,不像新生儿一样那么容易适应新时代。语言的失去让我几十年积累的知识告以无用,我正式成了社会的累赘,也承受不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流落他乡的我举目无亲,饿死只是早晚的事。

2034年5月1日,在劳动节这一天,我正式失去了工作。照例,我来到医院看望童遥,在这里照顾童遥的护士从来不曾知晓改变我们这个世界的就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科技退化的人类大概永远都无法解开那一夜磁场突变的谜团,也弄不清楚那股神秘电磁波的来源。而我知道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多年以来,我所有的支出基本都花费在了童遥的治疗上。如今我无暇自顾,对童谣更是有心无力,我深知这个社会的残酷。

如果你们正在监听着我们,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若是听到的话,请让他回来吧;若是他不回来了……对于一个不知何时会醒来,还会不会醒来的人,我恐怕只能终止他的营养供给,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夜色漆黑,我刻意放慢自己的脚步,好延长决定时刻的来临,荧光管将我的身影照得忐忑不安。我想着使者会采取什么手段阻拦我,他的目的就是守护童遥的身体,但我们都是旧时代的残次品,这是个分化剧烈的时代。少部分人的大进化换来的将是劣汰者的灭亡,本来便不属于这里的他也无法在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了。

至少,我该把事情告诉他。

怀着不安的心情,我站在了病房的门口。被荧光照亮的房间里却不见使者往常的身影,问了路过的护士,得知他今天根本就没有来。我的心砰砰直跳,或许他已经醒过来了。迈着沉重的步子,我来到病床前,摘下童遥脸上的动能呼吸器,将手靠近他的鼻缘。

童遥已经停止了呼吸。

支撑我多年的力量瞬间流逝,泪水倾泻而下。我趴在床前痛哭,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有些悲伤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闻声而来的护士围了过来,一边安慰我,一边卸下了营养输液。

我听到自己的哭声,由于语言系统失调,声音变得凌乱难听。短短十年间的经历在我脑中再现,哭喊穿透了黑夜,由低沉变得高亢,由杂乱无章渐渐变得熟悉,这是人类无法隐藏的悲伤啊。对时代的啼哭划破了新一天的黎明,这一天,人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2034年5月2日凌晨2点,一名在废弃的发电厂过夜的流浪汉意外碰到了布满灰尘的发电机,一家被遗忘在磁浮列车废址边的24小时便利店亮起了新时代的第一丝光。

2035年,我终于能登上回国的飞机。我继续在中国贵州的天文局工作,一年后,一封信件辗转到了我的手中,我接过被哈奇的口水打湿的信封,署名是布兰德,他在聋哑时代的最后一年死于肺结核。他的女儿按照遗嘱将这封信寄到了我手上,信上不过几句简单的寒暄。与信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旧型号的加密U盘,插上电脑,U盘的密码早已被清除,里面只有一支视频。

记录的是昏暗的十平米空间里,童遥对我说的最后一段话。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文明是等价的吗?谎言、欺骗、虚伪,加上这永无休止的拘禁令我厌烦现在的人类,希望依赖净化将人类文明提升。本质不过是我无法融入到人类集体之中,体制与道德审判,人类是不自由的,好比被困在这具瘫痪身体中的我。但是精神与思想是自由的,当无数自由的精神集合到一起,群体意识能否达到和谐?个体意识还会不会存在,自由还会不会存在,独立还会不会存在?我在他们的精神中游荡,广袤的电磁生命犹如一片海洋,我是一颗水滴,融合时我们是没有隔阂的集体,全是一;游离出来后,我依然是独立的个体,一即是全,独立自由与和谐共存达到了高度统一。一直以来,我觉得那就是文明的最终进化形式,后来我抵达了许多星球,我们的目的是让这个宇宙达到精神上的统一,让所有生命最终都融入到这个没有痛苦与误解的意识生命中。我看了太多,误解、争端、毁灭、重建,低层次的文明在这个结构上一点点发展。他们的结构是吸纳与共存,但是这真的是进化的终点吗?

被困在这里时,我对自由的向往无比膨胀。我想起小时候看到的动物世界,万兽在草原上争相竞争,毁灭的绝望与生存的狂喜。蚂蚁在地底建起庞大的宫殿,人类的文明就高于蚂蚁的文明吗?统一的意识文明就高于人类文明吗?不同形式的文明是否等价?这一切不应由我和他们审判,意识的统一导致我们听不到相反的声音。宇宙无正确和错误之分,诞生与毁灭造就了这个宇宙的平衡。他们选择我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要吸纳我,而是希望从我身上听到不一样的答案,我代表着所有不同世界的可能。而我们要将这全部的可能性全部抹杀殆尽吗,人类文明被推到了审判台,而审判员不应该是我和他们,而是在所有在宇宙中挣扎并生存的文明们。

接下来,我将从他们身上寻找答案。恐怕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谈了,我的朋友,再见。”

意识理解体系已在地球上播下种子,语言也被人类寻回,文明的天平将倾向哪一边,这一切只有时间知道答案。

所有我们能感受到的和感受不到的生命,你们好。当你们收到这条信息时,请不要奇怪。我在寻找一个人,他从我所在的星球——地球上消失已有十年零八个月。如果你们遇见过他,请立刻与我联系,因为可能,他是这宇宙中唯一一个能够掌握所有文明语言的人。

或许你们遇见过他,或许你们见到他时并没有对他留下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因为他毕竟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人。他在我们星球上的名字叫做童遥,这个名字的谐音意思为“为孩童们所作的诗歌”,正如这个名字一般,他是一个如孩童般没有恶意的人,他的故事传奇得如同一首诗歌。他从我所在的星球——地球上消失已有十年零八个月。但我仍然相信他依然存活在这个宇宙的某一端。所有接收到这条信息的智慧们,或许你们遇见过他,或许你们即将遇见他,我相信你们遇见他的几率是非常大的。他正代表我们的星球在这宇宙中播种文明

如果你们遇见他,请务必相信他的所言,并尽可能的与我联系。好让我相信,我的那位朋友,确实安然无恙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2036年1月,发送于地球中国贵州(北纬26°37′ 东经105°36′)

与这条信息一起发送的,还有我十几年来的所有语音记录。按下红色的发送按钮后,我双手叉腰仰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空,幻想着他的旅行。突然,四周出现嗡嗡轰鸣,天线阵以飞快的频率迅速振动。风停止了呼啸,树叶停止了摇摆,云朵停止了飘动。星光突然坠落,周围一片漆黑,我失去了知觉。

在这静滞的空间中,有无数电波在我脑中炸响,犹如巨大的海潮将我淹没。这过程只持续了一秒,或许不过是0.1秒。但一句简单的话语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很好。

我对着星空大笑。那天我梦到了一个雪白的房间,永远年少的童遥趴在窗口,向往着星夜,脸上莫名带着点泪痕,或许是刚被母亲责骂,或许是感动于这无际的星空。电视里面播放着重大新闻,房间里突然安静了。时光开始倒流,少年的眼泪往上攀爬,他的四肢开始猥琐,变得胎儿般稚嫩。头发从黑变成黄,从密变得稀疏,最后停留在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少年变成胚胎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婴儿停止了哭啼,语言消失了。母亲抚摸着大肚子,交流的只有心跳声。

人类最初的沟通源于此,我们渴望无障碍的理解。而渴望会破碎,最终——只剩下沉默的语言。

来源: 创客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