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日 名：李方时 笔名：桐响

１
阿利弥加被人押着飘向刑场，罪名是异端。他知道那些人处死他的目的在于消除他的思想，但已经晚了。
差不多半个城邦的人都来了，他们把刑场的四面八方都围了个遍，阿利弥加的眼珠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看见人们头部的荧光几乎连成了一片，他像是浮在一个光球的球心一样。他还能看到人们的触手摇摆，连成一片他无法突破的屏障。
主教大人在邢台边等他，他这种小人物竟然值得主教大人来主持行刑，真是莫大的荣幸啊。
“各位！”只听到主教大人高声说，声波在水中扩散，有一个优良的发声器真是一大优势，“今天我们处死这个异教徒！对于他所提出的所谓学说，也一并作为异教处理！
“请大家谨记：我们拥有整个宇宙，宇宙就是我们周围的水！而那水面之上的境地，则是我们死后的精神归处。对于凡人，任何想要探索‘神境’的行为，都是对神的亵渎！”
晚了，晚了啊。阿利弥加在心里说，这时候还在宣传你的教义？现在人们已经不会再被你的思想牵着走了。你难道看不到吗，人们脑子里面那灵魂的波动，明显是在诉说着怀疑啊！
刑场是两根柱子，两边各拴着一块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磨，阿利弥加被带到两块石磨中间，行刑人将两块石磨往中间一拉，并让它们贴在一起旋转了好几圈。人们看见阿利弥加的体液从石磨的缝隙中渗出来，在水中摇曳了片刻就淡了。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杀死一个人很费劲，用石磨将其彻底碾碎是一种方法。
无知者兴奋的闪光和有知者惋惜的黯淡映衬着，使得这一片人群看上去仿佛在闪烁，丁吖伏在这之中，完全藏起了自己脑海里面的光，他死死瞪着那两块石磨，在心里说：
“老师，快了。你看这闪烁的人群，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遍布愚昧的光了。”
２
从水面上看星空没有阻碍，丁吖伏蜷曲在一只不知名的大虫尸体上，阅读着手中的分子链。旁边是他的望远镜，镜片用纯度很高的小沙粒磨制而成，装在用硬化后的粘液做成的镜筒上。
“老师。”股哈啊浮上了水面，站在大虫尸体边沿，“人们想见你一面。”
“嗯？”丁吖伏的眼睛转过来，触手仍没有停下阅读分子链的动作，“他们见我干什么？”
“他们把老师你看做领导推翻教会的英雄啊。”股哈啊说道。
“呵，没必要，个人崇拜这些事情就别跟着教会学了。现在没有教会会欺骗我们，这就足够了。”
“可……老师你也下水一趟吧，你已经在水上坐了很久了。”
“没什么不适的，我很好。你跟着我修行了这么久，也该知道我们其实是可以到水面上来的。”丁吖伏说，“我在这里有事情要做，对了，去跟人们说，教会的藏书别给毁了。去搜集了送到我这里来。”
“啊！”股哈啊突然想起了，脑子里面一亮，“他们都说要毁掉藏书，说里面都是欺骗和邪恶的思想。”
“什么！”丁吖伏这才激动起来，发出的光差点刺激到股哈啊的眼球，“该死，果然还是不明白。我下去，你收好我的望远镜和书。”
丁吖伏把散落在大虫尸体上的分子链收起来，吐出一片油膜包好，递给股哈啊。股哈啊捡起望远镜，随着丁吖伏一块下了水。
３
人们都停下了动作，他们看见了他们的英雄，他师出名门——如今几乎所有人都把阿利弥加看做大师，用他的思想领导人们对抗教会。今天教会终于被推翻了。这位英雄一现身，人们欢呼起来，脑部的闪光亮成一片。
但这位英雄看上去不大高兴，头上是黯淡无光的。他默默穿过人群，他的门徒股哈啊跟在他背后。
这里是教会的大殿，这是在这水中所能找到的最漂亮的石头上挖掘的。在石头上挖掘洞穴是非常耗时耗力的工作，光是建立这座宫殿教会就剥削了大量人力，一般人都只能住在地穴里面。其实要是休息，直接浮在水中也可以睡上一觉。
其实住哪根本没什么区别，纯粹好看而已，丁吖伏经常想，他们对于舒适和难受的概念实在是非常模糊。但东西放在这里面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不会无缘无故散失在水中，比如教会的典籍。但现在就难说了……
大殿前是邢台，丁吖伏发现柱子已经被推倒，两块石磨沉在水底。
丁吖伏一路无视旁边的人，直直地向图书馆飘去，一路看见有人看着他，脑袋上悠悠发着光，看上去真是非常崇拜。丁吖伏眼珠一转，发现他们的光残留着一些意犹未尽的兴奋，又看看附近的宫殿，已经被破坏得很严重。看来是刚刚大肆破坏了一番，很过瘾，嗯？他更加担忧起图书馆的情况。
果不其然，图书馆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储存分子链的油膜被撕裂，分子链断裂的断裂，分解的分解。残存下来的寥寥无几。里面的人看见丁吖伏进来，还大声欢呼：“领导者万岁！”
“都给我滚！”丁吖伏愤怒地吼，发出愤怒的耀眼闪光。
里面的人都愣了，股哈啊这时对他们闪了闪，示意叫他们先出去。人们悻悻地离开，光都黯淡了不少。
丁吖伏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看来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怒火。股哈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导师突然动了起来，在四周寻找残存的分子链。
过了一会儿，头部黯淡得发黑的丁吖伏无力地说：“保存下来的连一成都没有。我果然还是不如阿利弥加老师。老师说，领导革命先要教人们正确的思想。我太着急了，用仇恨去引导他们。结果教出了一群暴民。”
这话可不像人民英雄能说的，股哈啊一愣，辩解道：“毕竟他们也是想根除教会的错误思想吧？”
丁吖伏说：“教会的思想只有后来人加上去的那些才是错的，比如这座宫殿就是错的，但这图书馆没有错。你还记得教会是如何建立的吗？”
这可是个重要的知识点，股哈啊赶紧背道，“《水纹志》记载，是几位智者推演出了天地的一些奥秘，他们凭借知识聚集了许多追随他们的信众。甚至还有几座城邦的领主也愿意支持他们。后来，几位智者过世后，他们的分身继续领导这个组织。然后逐渐参与了政治，成为这个世界的领导者。”
丁吖伏说：“是啊。成为领导者之后这些人就把这一切丢掉了，我的师傅阿利弥加曾经也是教会的重要人物。但他是纯粹热爱着上古时期那些智者们的智慧，对于权力并不感兴趣。教会真正的基础也是这些智慧啊。然而教会不明白，也难怪他治下的人们不懂得尊重这里。”
师徒间一阵长久的沉默，许久股哈啊才想出一个问题：“那……导师，你和师祖，到底想追求什么呢？”
提起这些，丁吖伏又发出了微微的亮光：“记得教典中的‘坠落日’吗。”
一行文字自动浮现于股哈啊的脑海，念诵出来：“我们终将拥抱无限的大地，我们将化为比尘土更渺小的存在。唯心中有神者可获救赎，自由行于无水的虚境。”
“你的功课不错。”丁吖伏称赞道，“但这跟神没什么关系。这是我们必将面对的命运。
“可惜资料被毁了。上古的学者们就曾经在水面上不眠不休地观察天空。据说，我们的天空上曾出现一颗‘蓝星’。那是一颗我们无法想象的巨大星星。而在‘坠落日’，我们整个世界将落进那片蓝星。而我们，将无一幸存。”
股哈啊整个人剧烈闪动起来，连触手都伸直了：“这……这是真的？”
丁吖伏接着说：“上古智者说，蓝星出现的日子，蓝星先是与天空上其他星星一样微小，在之后的几天逐渐变大然后又变小消失。可惜他们那时的观测数据都找不到了，但他们得出了‘坠落日’的推论。我们在向蓝星靠近，终有一天会相撞。”
“那……我们该怎么办？”股哈啊问。
“我不知道，或许曾经的智者们有答案，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凭着现存的资料，我多少会复原一些，但更多的事我们得自己干。别担心，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时间。我们需要所有人的努力。”
４
丁吖伏的故事，以我们的时间来说，大概发生在明朝。然后，四百年过去了。
地球上的人最近都在讨论一个大新闻。
一颗公转周期与地球十分相近的小行星要靠近地球了，这种相遇可以说是千年难遇。然而，科学家表示，在过去的亿万年时间，这颗小行星每次接近地球都会受到地球引力场的影响，使得公转轨道发生些许的偏差。而如今这一次相遇，这颗小行星有可能越过分界线，不再绕地球公转，而是成为地球的卫星。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这颗小行星会撞上地球。
据观测这颗小行星的直径足有二十公里，这种大小的小行星要是落在地球上……不必说人类肯定灭绝。
科学家当即表示这种威胁必须被去除，要防止这种事的措施当然是有的——用导弹在小行星附近爆炸，改变其轨迹，之后它要去哪里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事情了。
然而科学家进一步观测表明，这颗小行星上居然有一半被液态水覆盖，但这一点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有水才有生命不假，但这颗小行星这么小，想进化出生命实在是不可能的。至少大多数人这么认为。
而科学家此时也没有时间和条件去进一步探测了，这颗小行星即将到达地球，要研发对应的探测卫星并发射时间已经不够。他们转而开始精确计算小行星的轨迹，为飞弹打击提供最精确的计算结果。
最后，科学家们表示，可以在距离地球１５００ＫＭ的散逸层爆炸导弹。
飞弹爆炸的当天，无数人望见了天空上的光点。那无疑是当量巨大的氢弹，其威力之大足以将这个可以毁灭人类的小行星推离轨道。爆炸也控制得相当精确，几乎没有碎片落到地球上，完完全全凭借冲击波将小行星推开来了。
人们欢欣鼓舞，热泪盈眶。参与飞弹发射研究的科学家被称为拯救人类的英雄，受到了全世界人民的拥护。
这颗小行星偏离轨道之后向着太阳运转而去。它或许会在更近的地方绕太阳公转。那颗氢弹的爆炸本身就给这颗小行星造成了毁灭性的冲击，这颗小行星本身本就没有多大引力可言。这次爆炸更是将所有的液态水和稀薄的大气全部冲入了宇宙空间。
同一天，太平洋上下了一场暴雨。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也就一些船只的航程会受一些影响，比起同天拯救人类的大新闻来说，它微不足道。
５
飞弹爆炸前一小时。
在水面上，无数的飞行器已经准备就绪。
不由欧的心情和所有人一样，紧张、不舍。他最后望了一眼母星。他们的世界即将毁灭，这种心情地球上从未有人体验过。
不同的是，他心里多了些激动。一丝光芒在它脑部游走，像是按捺已久。
他也是参与飞行器制造的人之一，这样的人数以亿计。他为自己的事业无比自豪，毕竟，他为文明的延续出了一份力。
他从小就钦佩阿利弥加、丁吖伏这些智者，对上古那些智者更是崇拜。他认为能够看见那么远的未来，并带领人们找到生存之路的人真是伟大。
他想象着族人在新的世界续写文明的场景，感到了一丝慰藉。
随着丁吖伏等人引领的思想解放而来的是技术的爆炸，人们发现了能源、材料，还原了一些上古智者们的构想。而一些新的思想也不断被提出，这几百年世界上到处都是新的发现。但总的来说，都是为了股哈啊的目的。
在股哈啊人生的最后时间，他提出了飞行器的构想。他认为，在他们坠落到“蓝星”之前，用飞行器逃离母星是唯一的办法，并且逃离母星之后必须赶紧远离撞击地点，他们的整个世界都要撞向无限的大地了，那该有多么强的冲击力？即使是他们，在撞击中心也没有可能幸存。
股哈啊也预料到，母星撞击蓝星之后，会引起剧烈的环境变化。但对他们来说，那样的环境变化并不影响生存。
为了这个设想，他们甚至发现并应用了核动力，他们的环境里，每三滴水中就有一滴是重水，这是绝佳的研究材料。而对于微观事物的研究，他们进展很是迅速。
学者们的计算结果已经通告世界了，距离蓝星还有五十星距（１０００公里）的时候，飞行器就可以发动。不由欧等待着那全世界一起迁移的壮观场面。
突然，飞行器的探测器上出现了一个物体。那个物体和一个城邦一般巨大。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尽管距离还有几十星距，但那东西精准的轨迹令不由欧感到深深的不安。
甚至令不由欧感到了恐惧。
这股恐惧令他不自觉地提前启动了飞行器，他明白，在现在这个距离启动飞行器要多飞行几十个星距的距离，这已经超出了飞行器的极限。
飞行器燃料耗尽之时，他看见了那爆炸。
这个距离看母星，母星就像自己的飞行器一样小，他看着自己的母星被那阵亮光吞噬，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已经毁灭。即使那亮光没有直接炸碎母星，那股冲击波也足以掀飞世界上的一切。纵然他的族人能在极寒和极热的环境下生存，还能抵抗宇宙射线，但他们余下的生命将永远漂流在宇宙空间，与死亡何异？
而他的命运会怎么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飞行器解体了。他不知道自己距离蓝星的地面还有几个世界的距离。大概自己也将永远漂流在这里吧。
突然，迷迷糊糊地，他进入了水中。
难道已经到了？
他努力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根水柱里面，仔细体会，这水的密度很低。
他努力向外张望，发现周围有亿万根无数的水柱！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水柱。
何等宏伟，这亿万根水柱落入了一片无比辽阔、无比深邃的水中。一阵有一阵他从未听过的巨响几乎令他眩晕。这一片水和母星的水有很大不同，但无所谓，不由欧还活着。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他一样，提前启动了飞行器，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需要繁衍，延续自己文明的血脉，或许有一天自己会遇见同胞呢？有一个国家，总比自己一人寻找好得多。
他需要知道是什么东西毁灭了他们的世界。他需要学习，尽管世界已经毁灭，但他还活着，一切还可以重来。
不由欧采集了周围的物质，在体内消化、吸收。为自己的第一次分裂做准备，他到死都要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他发出了耀眼的光，尽管在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上，实在是微不足道。
６
他们来到了地球。
他们拥有水熊虫一般的生命力和不输于人类的智力。
他们会得知人类的存在。
人类不知道。

姓

来源: 创客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