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潮湿的热气吹上海岸,夏季一过,年轻男女和吵闹的孩子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泄了气的沙滩球,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还有插在沙子里的棒冰棍。海水泛着白色的泡沫,呜咽着拍打在沙滩上,卷走了相当可观的垃圾。
“这么说,你真的弄伤了那个男孩?”马克眺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问出了这个他不愿相信的问题。
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控制不了它,毫无办法。”强烈的试探和猜忌传至我的大脑,让我有想呕吐的冲动。它就在我后背上,被厚实的牛仔料遮住,感知不到外界让它很愤怒。
“那个男孩叫什么来着?你好像跟我说起过。”马克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回头看向我,“你还好么,老兄,你脸色真的很差,快——”,我打断了他,“没关系,只是它现在很烦躁。”我平复了许久,告诉马克,“男孩叫欧文,很聪明,也很善良……”,说着我就渐渐陷入了回忆。
刚开始认识欧文时,他不太愿意讲话,只是安静地走过我的屋子,冲我微笑,点点头就大步流星的离开,有时夹着冲浪板,有时拿着捕鱼网和小桶,也有男孩来找他下海,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不知何时起男孩就经常来我家里蹭饭,在他得知我在联邦航空局工作后,话就开始多了起来,小猫一样的好奇心也展露无遗。
“火星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你快给我讲讲。”
“我去的时候赶上了一场沙尘暴,相当壮观,那里有火山,大峡谷和辽阔的冻原。拍了好几百幅静态图片,不知道用了多少胶片。火星没什么稀奇。”看着男孩羡慕的眼神,我竟然有一丝骄傲。
欧文快速夹走我面前酥脆的煎鱼,忙不迭的问,“越马星上的科考有没有结果了,你知道么?听说联邦有一个银河队?快给我讲一讲。”“别问了,快吃你的。”我揉了揉欧文的小脑瓜,和想象中一样柔软。
自从三年前,科学家在南部沙漠里发现了外星生物的干尸,联邦的外空探索计划就没有停止过脚步,航空局向外太空发射了数十架高维度空间探测器,用高频波发送各式各样的声音和信号,观察是否会被接受,然而收获甚少,无论是银河系还是其他星系。“外星生物说不定也要冬眠。”马克总是这样调侃。大家也都猜测外太空恶劣的环境有生物的可能并不大,听太空站的人说,去往越马星的伙伴们已经被撕裂在宇宙深处,成了粉末,然而都是传闻。
联邦参谋院的大财阀们已经对研究宇宙兴趣缺缺,大量的资金投入和甚少的收获完全不成比例,为此参谋院几乎每天都在开会争吵,像菜市场一样。
然而平静瞬间被打破,自从我在一个离太阳系两光年之外的欧米伽星返回,一切就不对劲起来,起初的两天,我感到身上开始发痒刺痛,洗澡与爽身粉都无济于事。男孩在得知我归来的消息后,便兴冲冲地来找我,在门外大喊我的名字。当我开门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眼前的男孩变成了陌生的怪物,“攻击他,撕碎他。”我的大脑开始异类的思考,我拼命压下这暴躁的冲动,低吼着打发走了男孩,然后重重的跌回床上,身上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傍晚时分,我坐在屋前,企图用海风平息身上的躁动。渐渐地,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它,它在利用我,观看夕阳沉入大海,它赞叹这一刻的美丽。我猛地掀开衣服,那是一对菱形的眼睛——姑且这么称呼它。湛蓝色,比最纯净的宝石还干净,眼睛里金色的瞳仁像一条细小的水蛇,不断扭动,它突然抬眼看向我,一瞬间,我后背寒毛直竖,那样浓烈的杀意,让我头皮发麻。
我立刻盖上了衣服,抄起电话打给马克。
彻夜未眠,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游弋在我的手臂上,安静地窥伺着我,我不敢翻身,四肢僵直。一早马克就赶到,和我一同去往联邦最高监察隔离室。它竟然消失了,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我被进行了上上下下数十次检查,报告上没有任何异常,他们认为我太累了,外太空的生活干扰了我的脑电波,于是多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把我的争辩堵在喉咙里。回程路上,马克时不时担忧的看着我,可我们谁都没有出声。
夜里它又出现了。他开始变本加厉,它讨厌书籍,讨厌一切电子产品,认为那是肮脏又充满危险的东西,它变得更加暴躁。
它的存在让我无法入睡,无法愉快地吃饭,甚至洗澡时,我也不再愿意触碰自己的皮肤,触摸肌肤让我颤栗不已。我扔掉了家里仅有的镜子,我害怕那双眼睛会出现在我的脸上。
长久的沉默与压抑,在与男孩的第二次见面时爆发。欧文带着一桶自制小鱼干来找我,“我想你上一次一定不太舒服,刚结束工作我就来打扰你,不知道这几天你好些没有。”男孩说着把小桶放在了窗台上,“嘿,你的黑眼圈好重,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欧文局促地看着我,哦,我真的很想留下他一起吃饭,揉揉他的卷毛,可它巨大的厌恶与排斥,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错位。我只能绷直身子坐在椅子上,用尽全力大吼“快走,现在,快!”
欧文被我吓到了,委屈地向前挪了挪,“你回来后怎么这么不对劲?”我没有犹豫的选择,浓烈的杀意让我阵阵作呕,我被它支配着掀开了衣服,那双菱形的眼睛正愤怒地盯着男孩,我的双臂像提线木偶一样伸向了欧文,狠狠攥住他纤细的脖子,突然,有一群男孩大力拍打我的窗户,他们喊着欧文的名字,它似乎被吓了一跳,停滞了一秒,我恢复了神智,猛地推开男孩,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欧文就哭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我的视线,冲出门外。
它明显表达了猎物逃跑的愤怒,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尖叫,我的鼓膜好像在淌血。
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开始努力在深夜无视它的目光,洗澡时粗暴的搓过它,不断忤逆它的意愿,尽管这让我备受折磨,鲜血淋漓,我却仿佛得到了救赎,畅快不已。
直到海滩上有年轻人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我才真正感受到它的恐惧与不安,它害怕那巨大的火焰和滚滚热浪,这让它变得迟钝,虚弱。
在那之后我就着手准备篝火,比那次晚会还要盛大,当我把热油倒下去,它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支唤我的双腿向后逃跑,我猛地摔在地上,满嘴是血,指甲缝里全是沙土,下巴也被割破了,刺痛无比。
我用双手一步步奋力向前攀爬蠕动,我搞不懂它来到地球是为了什么,也不用明白为什么受折磨的是我,我只知道,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渐渐有人被吸引来,他们大声喊叫,我艰难地躺到了火堆里,从下向上望去,火焰是如此美丽,像轻盈的羽毛,像破碎的蝴蝶。
我感受着它巨大的痛苦,闻着自己身上蛋白质灼烧的味道,内心竟无比安宁,就差一点,我就爬不进火堆了,幸好,幸好。
等我醒来,已经是一周后了,医生说我全身重度烧伤,要大面积植皮,叫我做好心理准备。我轻松的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然而这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我留下了激动的泪水,它不见了,彻底消失了,我能自由的支配自己的身体了。虽然我的皮肤被严实地包扎起来,我能预见到揭下纱布时的丑陋,可我并不在乎。
我酣睡了三天,期间马克的进进出出,我毫不知情。医生惊叹于我的乐观心态,如果他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大概就能理解了。
我顺利地辞掉了联邦航空局的工作,开始着手以后的打算,并诚恳地写信,建议参谋院的财阀们不要再吵架了,资金是时候投入在其他领域的研究上了,不要再犹豫。
经过了大半年的修整,我终于出院了,离开了大海,来到了中部小镇,这里的年轻人更多,吵闹又嘈杂。我通过马克,顺利找到了在超市做夜班管理员的工作。我开始适应我的新生活。
一个湿冷的春天雨夜,我在哼着小调,认真地拖着地板,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我回身,一个午餐肉罐头滚落在地,我走上前将它捡起,放回原处。抬头的瞬间,血液凝结,在货架的另一侧,我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欧文,只是他的眼睛变成了纯净的蓝色,那金色的瞳仁,仿若地狱无边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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