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柑桔研究所的实验果园里，5个研究生正忙着打包最后一批“阳光2号”柑桔。7天时间，25000斤桔子通过5000多个快递单号发往全国28个省份，一件不剩。屏幕前，研究员曹立连说三遍“意外、没想到”，眼中却藏着难掩的欣慰——这场社交平台上的“抢桔风暴”，不仅让实验室培育10年的杂交柑桔成了“农产品网红”，更印证了他坚守20余年的信念：“最好的论文写在大地上，最硬的成果长在果园里。”

“阳光2号”柑桔

培育一粒好种子

曹立与植物杂交的缘分，早在江西九江湖口县的田埂上就已注定。出生于贫苦农家的他，从小浸润在农业氛围中：外公是林业专业人才，母亲精通果树嫁接，自家果园便是他的天然启蒙课堂。童年时一次意外经历，更在他心中种下了“杂交育种”的种子——因贪玩导致自家牛吃掉七分田的早稻，补种的秧苗却展现出惊人产量，一季收成抵得上常规早稻加杂交晚稻的总和。“原来一粒好种子能解决大问题”，这份震撼刻进了年幼的曹立心中。

1993年高考志愿填报，曹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西南农业大学果树专业。大学四年，他如饥似渴地汲取专业知识。毕业后，凭借优异成绩和对育种的执着，他进入西南大学柑桔研究所，师从老专家从事辐射诱变育种工作。在一次次操作中积累经验，他深刻意识到当时国内柑桔育种的困境：长期依赖效率低下的芽变选种，难以培育出突破性品种，市场逐渐被国外杂交品种占据，产业安全面临隐患。

曹立摸索近十年，反复试验各种栽培技术

1999年成为曹立育种生涯的转折点。这一年，国外专家来所交流，展示的杂交育种技术成果如暗夜明灯，让他看到技术革新的方向。2001年后国外品种垄断市场的现实，更让他坚定了“建立自主可控杂交育种体系”的信念。“不能让我们的柑桔产业卡在外来品种手里”，带着这份科研报国的初心，曹立毅然转向杂交育种研究，从此踏上长达20余年的攻坚之路。

杂交育种的第一道难关，便是柑桔漫长的童期。常规柑桔杂交苗需5～8年甚至更久才能开花结果，这意味着科研人员要付出长久等待。从2000年到2009年，曹立在“黑暗中摸索”近十年，反复试验各种栽培技术。他最终发现了“温室培养+大田培育+综合调控”的组合方案。将柑桔童期缩短至2～3年，不仅远超日本4～6年的育种速度，还将经济成本降低三分之二。

童期问题解决后，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花粉与胚囊败育，这是行业公认的世界级难题，曾让不少科研人员望而却步。“前几年杂交育种很难得到种子，有时忙活一整年都颗粒无收”，曹立没有退缩，而是将精力投入种质资源筛选。他带领团队走遍全国柑桔产区，收集近千份品种材料，逐一进行杂交试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筛选出一批单胚亲本材料，实现了单胚无核材料从“0”到“1”的突破。杂交种子数量从2002年的个位数，增长到2006年的720粒。更幸运的是，从这720粒种子中，曹立发现了一粒特殊的种子，经过精心培育，我国首个大面积推广的早熟杂交柑桔新品种“金秋砂糖桔”应运而生，填补了国内外特早熟杂交柑桔的空白。

曹立（中）与学生

“金秋砂糖桔”的成功并非终点。曹立敏锐察觉到无核化是柑桔育种的未来趋势，他查阅大量文献，借鉴水稻杂交经验，提出“培育不育系材料”的思路。2006年起，在同事协助下，他用两年时间从1000多个品种中鉴定出22个“无核且单胚”材料，通过技术改进获得大量不育系种子，为无核品种育种奠定战略资源基础。此后，“阳光1号”桔柚、“川津1号”、“川津5号”等系列新品种相继问世，形成覆盖早、中、晚熟的杂交柑桔品种体系，每一个品种都紧扣市场需求——“金秋砂糖桔”早熟错峰上市，“阳光1号”桔柚综合桔、橙、柚风味，“阳光2号”则以低酸脆嫩、易剥皮的特点契合消费升级趋势。

在曹立看来，“育出好品种只是第一步，让成果走进市场、惠及农民才是最终目标”。他始终坚持“科研围着市场转”，不仅专注育种，更全力推动成果转化。早在2013年，他就申请品种权保护，2017年联合律师事务所开展维权行动，通过130多起维权案例，制止非法育苗推广，保护了种植者和科研团队的权益。作为科技特派员，他还积极搭建科研与产业的桥梁，2024年为四川武胜县牵线总投资6亿元的“柚香谷”项目，建成后将形成香柚种植到深加工的全产业链，预计年产值超30亿元，提供大批就业岗位。

科研柑桔走红

“阳光2号”的意外走红，更是曹立把握市场的生动实践。这款第五代杂交品种，是他带领团队历经10年选育的成果，低酸脆嫩、耐运输的特性精准戳中消费者需求。而5个研究生组成的销售团队，则用年轻人的方式打通了市场链路——短视频里晒实验室育种记录，直播中演示一秒剥皮，朋友圈呈现从果园到快递站的全程冷链。他们不做浮夸营销，而是以科研成果讲解员的身份，用育种数据建立信任，让“西南大学柑桔研究所”的招牌成为最硬的背书。

“让研究生参与销售，初衷是锻炼他们，没想到成了成果转化的突破口。”曹立这一无心之举，意外破解了农业科研成果转化的“最后一公里”难题。过去，不少农业科研成果往往停留在论文和专利阶段，与市场隔着遥远的距离；而曹立让学生从育种阶段就深度参与，到了收获季更直接投身销售环节，这一安排既让学生真切理解“科研为谁做”的核心命题，又以科研思维为销售赋能——用实验室的糖酸比数据清晰解答“酸不酸”的疑问，用果园到快递站的全程冷链视频消除“运输坏果”的担忧。这种专业与真诚的双重加持，让“阳光2号”成为兼具科技感与烟火气的“社交货币”。

曹立（右二）带领学生下果园

“研究员管育种、研究生管销售”的最短链路，让科研成果的价值得以直接兑现：学生通过劳动赚取了零花钱，消费者品尝到优质水果，研究员培育的品种也获得了最真实的市场验证，甚至可能吸引企业合作扩大种植规模。更重要的是，销售实践让科研人员精准捕捉到了珍贵的市场信息：消费者偏爱何种口感？电商对柑桔的耐运输性有哪些具体要求？这些来自订单的真实数据，比任何书面调研都更具参考价值，反过来能直接指导下一步的育种方向。

如今，“金秋砂糖桔”推广面积已突破百万亩，入选农业农村部主推品种目录，成为名副其实的“柑桔芯片”；“阳光1号”桔柚即将在2025年12月上市，产量超1000万斤；“阳光2号”虽仍处实验种植阶段（仅1000棵果树），却已凭借口碑打开市场。

从江西农家少年到柑桔育种专家，曹立的成长轨迹与我国柑桔产业的发展紧密相连。20余年里，他既耐得住实验室的寂寞，在数据与图表中追寻科学规律；又接得住市场的地气，在果园与直播间中实现成果价值。如今，曹立仍在育种一线忙碌，他的团队正培育更符合消费者需求的新品种，同时推进科研成果规模化种植。在他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研究生明白“科研不是纸上谈兵”，主动参与到成果转化中。那些从实验室走向市场的系列柑桔，不仅承载着曹立的育种梦想，更诠释着新时代农业科研人员的使命——让知识扎根大地，让科技结出甜果，让每一粒种子都绽放出改变产业的力量。

来源: 我是科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