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粪菌移植是一种“重启肠道”的医学尝试，那么找到那份可以重启他人健康的“理想粪便”，便成了整个疗法的灵魂。

几年前，在厦门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的实验室里，一支研究团队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怎样才能科学地挑选出一个粪菌移植的供者？他们并非只想复制国外的模式，而是希望建立起属于中国自己的筛查标准。因为中国人群的饮食、环境、微生物谱系都独具特征，照搬他国的经验显然无法满足实践需求。

那时，粪菌移植还被一些人误解为“另类疗法”。而在这篇发表于 Microbial Cell Factories 的论文《A comprehensive approach to stool donor screening for fa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 in China》中，它被重新定义为一种基于生态系统的精准医学。研究者们提出，筛选供者不是在挑选粪便，而是在筛选一个“可复制的健康生态”。

他们建立了一个多层级、跨学科的评估流程。从健康问卷到实验室检测，从病毒、细菌筛查到心理状态评估，每一个环节都细致到令人惊讶。志愿者在进入实验室前，甚至要经历一场类似“健康考古”的自查——饮食习惯、睡眠规律、抗生素使用史，甚至是情绪状态，都可能影响肠道菌群的稳定性。

图1｜供者筛查流程与结果。

研究采用多层筛查体系：初筛、复筛、实验室检测与随访评估。最终通过率不足 5%。最常见的排除原因包括肠道炎症、代谢异常及潜在感染风险。

筛查的结果出人意料——在数百名志愿者中，最终合格者不到二十分之一。被淘汰的理由不只是疾病，还有看似微小的生活差异。研究团队意识到，“健康”这个词在微生物层面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于是，他们创建了一个新的评估系统——Donor Microbiota Evaluation Index（DoMEI）。这是一种基于宏基因组测序的多维评分方法，用于衡量菌群的多样性、稳定性和功能潜力。

在实验室的荧光屏上，一份份粪样被转化为密集的基因图谱。研究者在其中寻找那些在多样性与代谢功能之间达到微妙平衡的供者——他们或许就是所谓的“超级捐赠者”。

图2｜供者肠道菌群的宏基因组学评估。

通过 shotgun 宏基因组测序分析供者菌群的功能组成。合格供者的菌群表现出较高的物种多样性与代谢完整性，且耐药基因丰度较低。

这些被筛选出的合格供者，随后进入长期随访阶段。研究者持续采集他们的粪样，观察菌群在时间维度上的变化。有人在感染或饮食改变后出现轻微波动，但大多数人的菌群保持着惊人的稳定。这种稳定，意味着他们的微生态足够坚韧，也足以成为他人健康的“模板”。

图3｜供者菌群的时间变化与稳定性。

纵向监测显示，多数合格供者的菌群结构稳定，α 多样性波动范围较小。个别供者在短期感染或饮食改变后出现暂时性失衡，提示需动态复核。

这项研究让人们第一次看清了供者筛查的全貌——它并非单纯的实验室工作，而是一场横跨医学、伦理与生态学的系统工程。每一份粪样都代表着一个独特的微生物世界，而研究者所要做的，是在这些世界之间找到那片最平衡的“生态大陆”。

中国方案的提出，让 FMT 从个体经验走向标准化生产，也让“粪菌库”的概念真正落地。随着新冠疫情的出现，研究团队将 SARS-CoV-2 筛查纳入常规流程，确保供者在宏观与微观层面都符合法规与伦理要求。

在这一过程中，FMT 不再是“经验医学”，而成为了有质量控制、有伦理审查的临床疗法。

当研究者在论文结尾写下那句话——

“筛选供者不是为了找到完美的人，而是为了建立通向健康的生态桥梁。”

这不仅是一种科学的克制，也是一种人文的温柔。

原来，医学的未来，可能就藏在那些微小的、被我们忽视的生命形式里。

而它们，正借由这份“健康的粪便”，重新定义着健康的意义。

参考文献

He, J., He, X., Ma, Y., Yang, L., Fang, H., Shang, S., Xia, H., Lian, G., Tang, H., Wang, Q., Wang, J., Lin, Z., Wen, J., Liu, Y., Zhai, C., Wang, W., Jiang, X., Xuan, J., Liu, M., Lu, S., Li, X., Wang, H., Ouyang, C., Cao, M., Lin, A., Zhang, B., Wu, D., Chen, Y., & Xiao, C. (2021). A comprehensive approach to stool donor screening for fa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 in China. Microbial Cell Factories, 20(1), 177. dio:10.1186/s12934-021-01705-0

来源: 合康谱精准医学科普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