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泾浜

上海话有个词叫做“洋泾浜”，最初是当时一条小河的名字，是从前的英租界边界，后来成为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分界。这里商业繁荣，通用一些混杂着上海话的英语。“洋泾浜”或“洋泾浜英语”就是指这种语言（参见第二版《上海话大辞典》第12页，钱乃荣，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人后来也把那些不懂外语却说话喜夹杂外语的人称作“洋泾浜”。

同样的例子在广州也有。广州作为曾经唯一的官方指定通商口岸，自然也会产生这种洋泾浜语。广州的十三行博物馆里就有一处版面介绍这种“广州英语”。

总之，在说不同语言的人开始接触交流的时候，这种“洋泾浜”的现象就会出现。在语言学上，这种在多个没有共同语言的群体之间自行发展出的语言，叫“皮钦语”（pidgin）。皮钦语这个词的语源尚未明确，但很可能来自中国人发音不标准的英语“business”一词。

洋泾浜英语

让我们回到上海的“洋泾浜英语”。上海的商业迅速发展，不少外地商人也至此寻觅商机，其中，宁波人由于离上海近，故有不少来上海做生意。此时的出版商亦看准商机，出版了《英话注解》。这本书就像今天市面上那类“三天速成英语”，有汉语、英语和用汉字模拟的英语发音。这本书是几位宁波人编写的，所以是按宁波话发音来模拟英语，用普通话读起来可能并不准确。其内容从26个字母开始，循序渐进，涵盖了各领域的常用词语，以及对话短句。

比如这句买丝绸用到的句子：

我这样丝最多。

Very much  this  silk.

物立 买处 笛司昔 而蛤

（原文汉字为左行繁体，此处为方便阅读调整为右行简体）

这里这句英文就是皮钦语，语法不正确，但英国人大概能理解。

这本书影响甚大，使得宁波话迅速加入队列，洋泾浜英语由此成为了英语、上海话和宁波话的混合体。后来，连年战事，加上新中国对外交流较少，洋泾浜英语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上海作为重要的通商港口，聚集各路英语标准的人才，也就不再能看到洋泾浜英语了。

别琴竹枝词

这样的书籍确实很受欢迎，然而它不方便记忆，故此，另一种以诗词或顺口溜为形式的“外语教材”广受欢迎。比如这篇于1873年3月3日在《申报》上发表的《别琴竹枝词并序》，作者“喜儿狂人阳湖杨少坪”，后来又连载了三篇。

“别琴”一词其实就是“皮钦”。我们以其中一段为例，来解读一下。

割价    泼来四   克丁

砍价     price     cutting

临期握别说       青青。

                         chin-chin

汉语“请请”，据推测是明朝西学东渐的西方传教士带回欧洲，作为祝酒词在欧洲流传开来，在法语、意大利语等语言中沿用至今。

雪    唐  因碎  雪里破，

sit down inside sleep

坐 卧  安 然  在 内 庭。

此句解释上句。

（原文为繁体）

总之，这两类“英语教材”在当时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历史上语言融合的过程往往很难被记录下来，“洋泾浜英语”的相关记录是那个特殊时空中皮钦语存在、演化乃至消亡的最佳佐证。

皮钦语现象

这种语言融合的影响是双向的。在英语接受了一部分汉语思维的同时，英语一样向上海话输入了许多词语。这些词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纯音译，一类是音译加意译。它们中有的已不再使用，比如“德律风”（电话telephone）；但仍有不少时至今日仍然在上海通行，像“嘎山河”（闲聊gossip）、“水门汀”（水泥cement），还有不少甚至已经成为普通话的日常用语，比如巧克力、咖啡、麦克风等等。足以见得当时洋泾浜英语的影响力相当大。

洋泾浜英语形成的根本条件就是中英通商，那么总的来说，皮钦语的形成需要那些社会条件呢？

一般认为有三种。第一种是移民殖民，大量说不同的外来者和当地人为了交际，只得在语言上互相妥协，以勉强沟通。上海洋泾浜语就是这类。

第二种是在不同语言的自然分界上，会因两个或多个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产生皮钦语。

第三种是间接的接触和文化交流。

其中前两种较容易对语言产生较大影响。尤其是殖民者对原住民语言的影响，因为殖民者在经济、政治、军事多方面综合实力往往碾压受欺负的原住民。非洲大陆现存的皮钦语言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没有官方语言的地位，主要是因为它已被迫接受殖民者的语言长达数百年，很多国家的教育体系都是由殖民者建立的，因此采用殖民者的语言教学。

前英国殖民地尼日利亚，官方语言为英语，国内还有上百种其他语言，其中就包括尼日利亚皮钦语。这是一门以英语为基础的国内通用语，现在已经相当发达，然而虽然有自发形成的公认拼写规则，但并没有具有约束力的正字法，也就是说同一个词，可能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写法。

尼日利亚皮钦语以英语为基础，但时常系统性地伴随本地表达。比如叠词：yama-yama恶心、doti-doti垃圾、koro-koro（视线）清晰……又如用“deh”/“dey”代替系动词（主要是is和are），例句：

We dey foh London.

We are in London.

dey源于伊博语的di，跟英语be功能差不多。尼日利亚皮钦语虽然在日常对话中广泛使用，但并没有官方认可的地位。正是因为使用人数多，许多学者认为尼日利亚皮钦语可以算作英语的一大变体。

本文定稿于202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