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介绍前，让我们先来回答一个经典的数学问题：4*20+10+9 =？如果你是中国人，你的回答会是“99(九十九)”；如果你是英国人，你的回答也会是“99(ninety-nine)”。不巧，你是法国人，我想你会用沉默和微笑来回应这个问题。为什么呢？因为在法语里，4*20+10+9 的答案正是 4*20 +10+9(quatre-vingt dix-neuf)。能给法国人出这道题的朋友不是幽默就是淘气，总之算不上无辜。正如它炸裂的计数法，法语对于中文母语者乃至世界各地的语言学习者而言，都称得上一颗带有玫瑰香气的“糖衣炮弹”。


1号糖衣：世界上最浪漫的语言

  总有人说“法语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语言”。一方面，用法语创作的文艺作品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其中不乏大量对人性、爱情、伦理、哲学乃至生死问题的大胆讨论和深邃刻画，这使得普罗大众有机会借助书本、荧屏近距离欣赏近现代法国人的世俗生活和精神空间，感受法国文化自由洒脱、敢爱敢恨、随心所欲的气质，同时也使得“法语”这个交流载体荣登“浪漫语言榜”榜首。

  另一方面，法国知名人士向来对母语格外自信，尤其是诗人作家从不吝啬对法语的溢美之词。法国小说家阿纳托尔·法郎士曾用这样一段这样的话来描述他心中的法语：

  “La langue française est une femme. Et cette femme est si belle, si fière, si modeste, si hardie, si touchante, si voluptueuse, si chaste, si noble, si famillière, si folle, si sage, qu'on l'aime de tout son âme , et qu'on n'est jamais tenté de lui être fidèle.”

  “法语好比一名美丽的女子。她既骄傲，又谦虚；既豪放，又感性；既风情万种，又纯洁端正；既能登大雅之堂，又可以接地气；既疯狂，又理性。我们爱她爱到骨子里，以至于从未有过二心。”

  如此张扬的夸赞和告白在法国作家的言辞中比比皆是，很难不加深人们对“法语即浪漫”的心理印象。

  从语音角度讲，法语元音多是半开、半闭或闭口音，还有一系列鼻化元音，整体发音给人安静沉稳的喃喃低语之感，好比我们中国人常说的“吴侬软语”。且法语辅音少有送气辅音，没有夸张的爆破音更是加深了法语的沉静感和叙述感。 此外，由于法语中存在大量“liason（连诵）”现象，辅音在实际口语交流中被弱化甚至省略，元音的存在感提高，这进一步为法语增添了娓娓道来的浪漫气质。


1号糖衣下的炮弹：“令人作呕”的发音练习 

     注意！前面种种对法语浪漫色彩的描述，都不能掩盖一个残酷的事实：法语初学者的口腔总要经历一些煎熬。法语中最具特色的发音就是小舌音“r”和前文提到的法语元音。

  把舌头放在嘴的底部平贴着下牙，舌头和嘴唇都保持不动，让喉咙中的气流经过小舌引起微微颤动后穿出口腔，这样发出来的就是小舌音了。小舌音大量出现在法语单词中，比如人人都会的“Bonjour”最后一个音就是它。虽然常见，但对于法语初学者来说，小舌音的练习需要经常与漱口相伴，好不容易练会了，没想到发音太过刻意又给人一种咳嗽未愈的咯痰感，简直让人恼火。

     除了小舌音外，法语元音的发音方式对口型和舌头位置也有比较高的要求，想发好法语元音一定要调动口腔和嘴唇的积极参与。不熟悉法语元音的学习者一开始总会在[œ][ø][ə] [u]这几个独具特色的元音上犯错。 每天在寝室练习区分这些元音，舍友都来关切地问我：“还好吗？需要去厕所吐一下吗？”


2号糖衣“学好法国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们现在所学习的法语已经不是它诞生之初的样子。公元1世纪凯撒征服高卢(今法国)后，拉丁语便逐渐取代了凯尔特语在高卢的统治地位。以拉丁语为基础，融合高卢本土词汇的语言便是古法语的雏形。几个世纪后，一群从东边打来的日耳曼部落入侵罗马帝国，法兰克人（Franks）作为最能打的部落之一迅速攻占了曾经的高卢。自此，由法兰克人占领的地区便称作Francia，这便是法国国名（France）的由来。
  

法兰克人来到新地界，一边学着当地惯用的拉丁语，一边也在新征服的领地上肆意播撒日耳曼语的种子（拉丁语、日耳曼语及斯拉夫语等经过百年融合形成了罗曼语族）。这使得法语同其他罗曼语族的亲戚相比，在构词法和语法上保留了更多的日耳曼语特征。 例如，部分情况下形容词要强制放在被修饰词前(belle femme漂亮女人, grande table大桌子...)等。从此，受到各路迁入民族的影响，法国土地上的“拉丁语”开始野蛮发育，逐渐偏离原始的样貌。

  直到公元8世纪，查理曼帝国建立才使得法语真正走向规范化。公元842年，用古法语书写的《斯特拉斯堡誓言》成为了见证法语和拉丁语正式分家的最早记录。公元939年开始，法语在卡佩王朝的统治下，成为了法国唯一的官方语言。此后的七百年，法语不断经历演变。随着国家实力和地位的不断上升，法国统治阶层捍卫和传播法语的热情也在持续升高。1634年，红衣主教黎塞留创立了法兰西学术院以更好地保护法语，该机构延续至今仍在法语净化的工作中发挥突出作用。

  17世纪以来，法国作为欧洲大陆第一强国，持续的积极外交和领土扩张，加之启蒙运动的促进作用，法语开始作为欧洲通用语强势出现在文艺作品和外交场合中，并横扫欧洲各国的本土语言成为更“高贵”的存在。 然而有趣的是，直到18世纪末期，法国城郊的居民几乎都还在说家乡的“土话”，少有人能流利使用这门象征民族国家认同的“高贵”语言。为了解决“书同文”的问题，法国通过学术院、大众传媒、公共教育等渠道，用两百年的时间终于初步实现了法语在国家内部各地区之间的同一性。

  如今，法语仍然是仅次于英语的、世界上学习人数最多的第二语言，是欧洲主要的国际语言之一，在北美尤其是加拿大魁北克地区具有重要地位，同时也是部分非洲地区的通用语。 在过去的某几个世纪，说一句“学好法国话，走遍天下都不怕”一点儿也不过分。然而，法语的本体形态与历史作用一直伴随着世界格局和法国国力的变化而变化，法语在未来世界中的位置和空间会如何发展，这要交给法国和法国人民来回答。


2号糖衣下的炮弹：无法回避的殖民问题

  任何语言在世界范围的扩散和传播都绝非偶然。法语在千年沧桑中见证着它的使用者如何雕塑和改造它。它所及之处，既是帝国远征的荣耀，也是殖民地惨痛的记忆。1534年至1980年期间，法国统治的殖民帝国在疆域巅峰期占领了世界13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占世界土地总面积10%，仅次于世界第一大殖民国大英帝国。近五百年的统治让曾经的法属海外殖民地刻下了深深的法语之印。目前，世界上仍有29个独立的主权国家和其他多个地区使用法语作为官方语言。


                                          法语使用情况地理分布图 图源：维基百科
 
  从积极的角度讲，现如今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人民能够使用自如地使用法语同世界交流沟通，这是胜过单一语言地区民众的优势。 但强势语言长久以来的压迫也的确对本族语的生存空间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如今世界各地尤其是曾经的殖民地区，都在积极展开去殖民化的语言保护行动，目的是为了让人们重回母语的心灵家园，记起自己曾经是谁，现在是谁，未来要成为谁。法语无罪，错的终归是人。

  和所有语言一样，法语本质也是由“音-义”结合构成的符号系统。它们本身既不是武器，也不是光环。“玫瑰香气”也不是法语天生就有的属性，而是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由法语使用者创造出的人文习俗和文明财富所过滤出的余晖，也是法国在近现代世界跨文化交流中努力为本族语言打造出的精神气质。 也许，未来统领世界的会是我们这代人的人闻所未闻的新语言，但至少法语留在过去人类文明史上的印记永远不会被遗忘。

  糖衣炮弹又如何呢？以正义之心投射，终会绽开绚烂的烟花。


本文定稿于2025年，封面图片由ai生成。

来源: 北京外国语大学世界语言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