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1995年，著名物理学家约翰·惠勒根据量子力学提出了量子泡沫的概念——一种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的普朗克尺度上的时空波动。在量子泡沫之中，粒子与反粒子不断出现与湮灭，能量也不断产生与消失，能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量子虫洞随之诞生。

——前言

1

“高博士，高博士？老高！”高梦柯恍然从梦中惊醒，晃了晃脑袋，回头看了看拍他肩膀的人，说：“是你啊梁子，有什么事吗？”面前的人激动地说：“老高，你睡傻了吗？今天可是粒子加速器首次运行啊，作为项目负责人，很多人等着你的指示呢，你却在这里呼呼大睡！”面前人的语气有点嗔怪，作为他多年的挚友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何梁在他面前一向大大咧咧的，说着就把他从松软的椅子上拉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和你过去。”高梦柯理了理睡皱的衣服，起身去了控制室。

2

“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恍惚间，高梦柯听到脑海中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低喃。怎么回事，刚才他不是还在粒子加速器的控制室等待结果吗，现在他在哪？高梦柯甩了甩头，看了看四周，他正站在一条林间小道上，晴空如洗，远方传来游客的欢笑声，阳光倾洒，透过树叶留下斑驳的画影，也照得近旁的湖面波光粼粼。

“西湖？”高梦柯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他梦游一般坐上了湖边的长椅，盯着浮光跃金的水面，终于慢慢地回过神来。“看来是加速粒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思忖道。

他呆坐半晌，直到远处小孩吹的泡泡都慢慢飘至他的眼前，高梦柯盯着那绚丽的泡沫，直到它“砰”地破灭。他猛地站起来，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手指来回踱步，“是惠勒泡沫！一定是惠勒泡沫……是粒子加速器的能量引发了惠勒泡沫吗？那我是怎么回事，人类居然能穿越虫洞隧道吗？”他摇了摇头，暗自想着，“当务之急还是得知道这个宇宙是什么情况……”

幸好，这里应该还是他熟悉的宇宙，他熟悉的城市。他抬头透过葳蕤的树叶看着澄澈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语：“杭州，这个宇宙的杭州。“

3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杭州，高梦柯度过了他的大学时期，这里承载了他的倥偬青春，他在这里与他的爱人陈歌邂逅，也在这里结交了他终身的挚友何梁。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联系何梁。这家伙的手机号万年不变，他很容易地联系到了他。

“2095年？”咖啡厅里传来一声男人的惊叫。他对面的男生很尴尬地一手捂着脸，一手拉着他的衣角将他拉了下去，说：“老高你先坐下!你先说清楚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高梦柯没有回应他，他还在兀自震惊中。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他居然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才刚上大学的时候，他刚和陈歌确认关系的时候！

“你还有什么遗憾吗？”他想起他刚来这个世界时听到的那句话。

他有遗憾，高梦柯想，他遗憾他小时候沉迷游戏而没参加的那次热闹的家庭聚会；他遗憾他搬家时弄丢了他幼时捡过的一块很漂亮的石头……他遗憾陈歌那天晚上来给他送晚餐，他没有阻止她。

让她的生命永远的停留在了那小小的金属空间内。

4

“你二十年后已经成为了粒子加速器工程的总负责人，但是粒子加速的过程激发了量子泡沫，所以你穿越了？”何梁一脸呆滞地说道。

“不错的总结。”高梦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我相信你了，”何梁喝了口咖啡，嘟囔到：“要不是你一点没之前那个傻样儿我还以为你终于学疯了呢！”

“梁子，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高梦柯叹息着说：“但是现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的帮忙。惠勒泡沫已经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要弥补我最大的遗憾。梁子你知道吗，小歌会在一年后死于电梯事故，我必须救她。”

5

一年后，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

“这不对，梁子。”高梦柯有些颓唐地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说：“她这个月已经连续三次遭遇这样的事了。”何梁有些惊讶：“老高你什么意思？”高梦柯道：“我发现从一个月前我们让小歌避免了那场电梯事故开始，她就不停地在遭遇意外。二十天前，我们约会逛街的时候她差点被高空落下的玻璃窗砸到，我及时拉了她一把，当时我们都以为这只是虚惊一场；可是十天前我们在游泳馆游泳的时候她突然抽筋溺水，还好我及时发现，事后小歌也说她已经做了热身……再到这次，那辆车怎么会突然刹车失灵？”

高梦柯猛地起身：“有人要杀她梁子，一而再再而三，这不是巧合，这不可能是巧合！”

“老高你冷静点！”何梁扣住他的肩膀说道：“老高，你现在可不是什么粒子加速器项目的负责人，你，还有陈歌，你们现在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有谁会大费周章要杀两个大学生呢老高？”

高梦柯有些愣怔：对啊，他已经回到了二十年前，现在的他和陈歌还是大学生，怎么会有人要杀他们呢？

6

有一个奇点存在。奇点没有时间和空间，因此我们不能说奇点从什么时候存在，存在于什么地方。奇点爆炸了，宇宙开始形成，然后以指数级膨胀，物质开始产生，很久很久之后，地球上，原始海洋里出现了第一个氨基酸。

有人认为，从奇点爆炸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既已形成的事实。无数个三维宇宙沿时间轴“排列”，人类所谓的时间进程只不过是灵魂或者说意识在这些宇宙中单向的穿梭——简单来说，人生就像播放幻灯片。

或许有人反驳，人定胜天，不同的人面对同样的事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意味着宇宙是不停变化的。但可以深思的是：一个人做出的选择也许是确定的。比如在面对困难时，有的人选择面对，有的人选择逃避。这看似充满了主观的选择，其实背后充满了客观的存在——这个选择是由这个人的性格和他做选择时的各种客观条件决定的，而这个人的性格又是由他的基因，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他所经历的事情等等共同决定的。就像化学反应一样，只是塑造一个人所需要的反应物质和反应条件太过复杂，数量太过庞大——但这并不代表这不是一个化学反应。

7

“是宇宙要杀了陈歌。”高梦柯绝望的说道：“她死亡的前提条件已经书写好，她注定会死亡。”

“你还是信那套宇宙既定理论？老高，量子泡沫将你送回了过去！你就是宇宙的变数啊，你完全可以改变这个宇宙的进程！”

“不，也许量子泡沫把我送回来也是写好的剧本。”高梦柯闭了闭眼，说：“宇宙的一切都是写好了的！但是我们都没办法知道它的结局……在这个宇宙，陈歌还没死。我不知道宇宙给她安排了什么结局，我只能竭尽所能去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你这样想也挺好，不管宇宙给咱们安排了什么结局，这不都还没发生嘛，我们也不能提前知道，人生还是要奋斗奋斗的！”何梁突然一拍脑袋，大叫着说：“老高！虽然我不信你那劳什子既定理论，但是我还是暂且借用一下。你看啊，如果陈歌的死亡是一个化学反应的结果，那我们之前让陈歌那天不要过来，改变的有没有可能只是这个反应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条件呢？我们根本没有找到这个反应的核心条件！”

高梦柯眼前一亮：“你说的对梁子！我们没触碰到关键条件……可是关键条件是什么呢？”

二人凝眉思索了很久，突然，高梦柯的脸色迅速地灰白下去，说：“是我，梁子，这个关键条件可能是我。”

何梁惊讶道：“怎么会？这么多次不都是你救了她吗？她的死亡怎么会和你有关系？”“我刚才思考了她几次经历危险的全过程，我发现她每次都是和我在一起，除了这个，这几次事件没有任何其他的相同点了，就连，就连她上次死去，都是在来见我的路上！”高梦柯似乎有点崩溃，颤着嗓子说：“陈歌之前每一次都与死亡擦肩而过，不是因为我在刚好救了她，而是因为她和我在一起，才会遇见死亡。”

8

2115年，中国，粒子加速器首次运行成功。这次，在何梁的坚持下，高梦柯没有走进粒子加速器初运行的控制室，只是在家中远程观看。

十天后，高梦柯家书房。

“老高，你不能再继续做粒子加速器的研究了！”面对仍在计算粒子加速器运行结果的高梦柯，何梁愤怒而悲伤地说:“老高，你这几天在经历和陈歌当年一样的事！前几天实验室那台机器差点把你压扁！你知道吗？你再继续物理研究你会——”

“我知道的，二十年前我就知道。”高梦柯终于从他的物理学中抬头，“只有改变关键条件才能改变反应的结果——呵，虽然这种改变可能也是既定好了的。就像让陈歌避开那天失灵的电梯并不能救下她，救下她的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和陈歌分手，不再见她；我避开加速器的初次运行也不能避免我的死亡——我必须和物理学‘分手’。”

高梦柯抬眼望向何梁：“梁子，既然从奇点爆炸那一刻开始，一切都是既定的。那么，你，我，和宇宙，都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9

二十年前，宇宙在时间线上分裂成了两个进程。在其中一个宇宙进程里面，陈歌死于2096年的电梯事故，高梦柯死于2115年，粒子加速器初运行的控制室中；另一个宇宙进程里，陈歌和高梦柯在2096年分手，2115年，粒子加速器初运行后一月，高梦柯躺倒在他的计算结果中，安静地望向无垠的宇宙，缓缓闭上了眼。

“你还有什么遗憾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亲爱的宇宙，我没有任何遗憾。”

来源: 中国科大科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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