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国的科幻事业有了长足的发展,本土作品不但获得了国内读者的青睐,也在国际竞争中脱颖而出。然而,过去100多年先辈开创的科学文艺事业中不只有科幻文学,还有许多与科幻具有同等发展潜力且作用巨大的文类,需要大家努力振兴。科学童话就是其中一种。当前国际竞争激烈,科技创新成果不断涌现,世界马上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如何把科学童话发展到一个全新的水平,如何创作出具有更大影响力的作品,让孩子在童年特有的信马由缰的想象中直接触及当代科学并建构想象力,这些议题呼唤着关注与讨论。

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科学童话事业,不是空中楼阁。恰恰相反,以往的创作历史表明,我们国家是具备科学童话创作传统的。在这里,我想简单回顾一下中国科学童话的发展历史。

很少有人知道,我国第一篇科学童话是1920年由陈衡哲创作的《小雨点》。陈衡哲是北京大学第一位女教授,她曾经留学美国并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小雨点》这部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科学童话,发表在当时颇具盛名的《新青年》杂志上,作家把对“德先生”“赛先生”的追求以清新的文笔注入童话之中,可以被视为新文化运动中具有先锋思想的学者的一次文类创新。

从陈衡哲开始,中国的科学童话在通过想象力阐述科学的同时,不忘针砭时弊,无论从思想性还是艺术性方面,都已经在科学文艺作品范畴建构起自己独特的位置。1942年,陶行知的追随者、作家郭以实在《战时教育》杂志当年第2期发表了《太阳请假了》,故事中希特勒不准太阳照常升起导致地表变暗,大气和水循环受到影响,生物的生存瞬时发生异常。作品突出体现了中国科学童话作家对世界事务的关注和对包括人在内的生物圈的关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的科学童话更多是配合当时的教育,朝着以基础科学为选题、知识传递为目标的方向发展。20世纪中期,出现了诸如《非洲魔术师》《“小伞兵”和“小刺猬”》《小蝌蚪找妈妈》《一根老虎毛》等一批优秀作品。孙振文、孙幼忱、方慧珍、盛璐德、鲁克、冰子和叶永烈等也因为创作科学童话而广为人知。20世纪末,在一批充满事业心的作家的努力下,出现了《烟囱剪辫子》《梦游零王国》《神奇的七色光》《胖子学校》等优秀作品。此时,童话作家的队伍逐渐扩大,出现了嵇鸿、盛如梅、蔡字征、郑延慧、张秋生、李毓佩、刘兴诗、李继学、杨楠、张冲、童孟侯等许多具有特色的作家。新世纪以来,杨红樱、李丹莉和霞子等作家的作品也都各有特色。

纵观历史,中国的科学童话是一个很有成就的文化创新领域,这个领域由“五四”学人开创,被几代作家不断拓展,走过了一个光辉的历程。

然而,在肯定成绩的同时应看到,当前的科学童话事业跟整个国家对这个文类的需求还相距甚远。

近年来,中国科幻小说发展的热度很高,儿童科幻更是抢占了儿童科学文艺的销售榜首。遗憾的是,科幻小说不能取代科学童话。虽然两个文类都致力于培养人的想象力,但科学童话特征与科幻的特征有着显著不同。阅读科幻小说需要较高的识字能力与对社会的理解和介入经验,对低龄儿童是有门槛的,但科学童话与此不同。与科幻小说相比,童话文类具有同等甚至更高程度的想象力,而且是0—12岁小读者通吃的文类。换言之,对低龄儿童,科学童话可以全方位满足孩子的想象力拓展需求。此外,如果说科幻小说以科学为基本想象路径,更多的是沿着现实世界或类现实世界中事物发展的路径进行顺向、逆向、交叉、平行或扭曲变形的创作尝试,那么科学童话则往往建构在孩子们异想天开的思维路径基础之上。换句话说,科学童话是引导孩子在异想天开中领悟科学或自然的原理和规则、科技的魅力与人类生存的道德准则的一种文类,它更加符合孩子的心理特点。

在讨论了科学童话跟科幻小说的差别之后,再来看看科学童话跟普通的人文童话的差异。一般而言,科学童话具有强烈的认知性。跟人文童话之间的差异在于,在传递真善美的同时,科学童话总是乐于把人类认识自然的成果或基本方式通过故事引人入胜地呈现出来。早期的科学童话比较重视自然书写,但随着人类科技水平的提高,科学童话的知识强度和领域也在深化。我认为,合成生物学、量子技术、航天科学、新兴材料学等也都可以进入科学童话作者的笔下。这一点在当今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强调通过童话故事让孩子接触前沿科技,不是强人所难。恰恰相反,这样的创新是有一定理论支撑的。1960年,美国学者杰罗姆·布鲁纳(Jerome Bruner)与二十几名各行业顶尖专家经过讨论后编纂出了《教育过程》(The Process of Education)一书,成为美国教育的重要指南。这本书的核心观点为,任何高深领域的知识,只要通过适当的方式,都可以教授给任何年龄的儿童。美国也正是根据这一理论进行了10年的教材改进,教育联动科技发展,最终成功在技术上战胜了苏联。今天,我们同样面对国家之间的科技竞争挑战,把前沿科技写入童话应该是一项全新且重要的任务。

面对这样的任务,需要某种从上到下的部署和对作家创作动机的激发。具体而言,有如下几点思考。

第一,应该把科学童话视为中国科学文艺的全新生长点去培育。在当前巩固科幻产业发展阵地的同时,应该开始培育科学童话的全新阵地。如果说科幻小说曾经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经过多方努力,实现惊人增长,那么科学童话也存在相同的潜力。况且,童话作品的读者对象更趋向低龄,而当前阅读消费的低龄读者仍然占比较大。在这方面,需要有眼光的作家、出版家、编辑家,更需要有眼光的领导者去推动。只有多方综合努力,才可能在这个领域取得有效的发展。

第二,要迅速改变读物稀少、知者寥寥的状况。在过去的百年当中,中国积累了一大批优秀的科学童话作品,把这些作品重新发掘编辑,进行经典化,是一个可以短时间内就能服务读者的做法。在这方面,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12年起陆续出版的“中国原创科学童话大系”和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24年刚刚出版了一部分的“中国经典科学童话”丛书,都还只是一个试探性的工作。要继续迅速拓展这个经典重读的范围,让文化积累发挥应有的作用。

第三,要鼓励有才华的作家进入这个领域创作出全新的作品。科学童话需要大量新人,要鼓励更多来自各行各业的作家、科学家以及教育工作者进入这个领域,大胆地将各种前沿思考和科技跟传统文化融合后写入新科学童话之中。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等机构和社会组织,应该策划开展相关的作家培训活动并出台奖励,奖掖做出成就的作者,壮大科学童话创作队伍。

第四,需要大力推进科学童话方向的理论研究。要建立一套新的话语,以便更好地阐述今天的科学童话。这个领域需要新的名字和新的观念,以更好地代表时代精神。虽然叶永烈曾经写过《论科学文艺》,张冲也出版了《中国百年科学童话发展史》(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21年版),但这样的工作还是太少。要重点鼓励这个领域的理论创新。若有理论工作者或出版工作者能够率先做出努力,用全新观念引领潮流,将会给新一波科学童话的发展带来助力。同时,要鼓励更多高校和研究机构学者参与科学童话研究,奖励科学童话方向的高水平研究成果。

第五,把科学童话的发展跟当前的想象力教育联系起来。目前,我国的教育正面临新的转型,如何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知识教育和改革开放以来倡导的能力教育推向新的方向,是当前教育改革的重要问题。我认为,在国家科技文化发展的部分领域已经进入世界先进水平,又面对“卡脖子”等竞争的时候,我国的教育重点必须也应当马上转向想象力教育。只有通过培养想象力和创新能力,我们才能渡过创新人才培养的难关。而科学童话恰好是想象力教育在低龄孩子中落实的一个良好抓手。

第六,在商业操作方面,要着意将科学童话当成第二个具有百亿以上级别的产业平台去定位和发展。科学童话,必然跟影视、动漫、玩具、手办等多个市场之间有着联动关系,打通上下游是未来发展的一个可行道路。我觉得还可以借鉴举办科幻大会的经验,策划地区性或全国性的科学童话大会,参加会议的家长可以带着孩子来,让孩子们有机会跟童话中的角色共同出现在会议现场,这会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文旅教育活动。科学童话的市场发展,不仅跟孩子有关,更与家长和学校有关,跟新媒体的宣传有关。总之,站在新产业星球的边界上向未来眺望,可以看到灿烂迷人的缤纷曙光。

第七,我觉得过往10年我们推广科幻文学的成功经验,将有可能被转移和借鉴到科学童话发展的努力之中,而这种经验的要点,就是要看清时代的需求,抓住创新的源泉,培育龙头作家和企业、机构,在最薄弱的环节下力气进行扶持。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我们能持之以恒地奋进。相信中国的科学童话领域也能产生像《三体》、《哈利·波特》(Harry Potter)、《尼尔斯骑鹅旅行记》(The Wonderful Adventures of Nils)那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优秀作品。
注:本文根据作者在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有限公司主办的《中国经典科学童话》(低年级版)首发式暨科学童话创新研讨会上的部分讲话整理而成。通信作者:吴岩,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科幻文学。

本文转自《科普创作评论》2024年第3期

来源: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