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简介

阮成龙,越南科幻编辑,2015年创办越南科幻迷俱乐部,2016年创办越南科幻粉丝杂志SFVN和科幻出版公司Bookism。

关于个人采访者:首先请您做一个自我介绍,请问您最早接触科幻的契机是什么?又因为什么原因发起成立越南科幻俱乐部、粉丝杂志SFVN和科幻出版社Bookism?

阮成龙:我叫阮成龙(Nguyễn Thành Long),是越南首都河内市的一位文学翻译者。虽然我对各种形式的文学类型都有非常深厚的感情,但科幻小说在我心中是占有特殊地位的。这种激情促使我决定建立一个网络上的科幻俱乐部。一段时间后,我成立了自己的独立出版公司,专门在越南出版科幻小说,我的目标是在越南建立和培育一个充满活力的科幻、奇幻小说市场。

早在拿起科幻图书之前,我对科幻的热爱就已经埋下了种子。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是会被任何在视觉上具有刺激感以及富有想象力的冒险类作品所吸引。动画片和漫画书是我的最爱。来自未来的机器猫哆啦A梦在越南特别受欢迎,它的口袋里装满了各种神奇的小玩意,这让我潜移默化地对这一流派产生了兴趣。

《哆啦A梦》越南语版(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真正的转折点是21世纪初。越南头部出版社——青年出版社(Trẻ Publishing House)出版了美国科幻作家凯瑟琳·阿普盖特(Katherine Applegate)的科幻作品“动物变形人”(Animorphs)系列的译本。我父母的朋友把其中前四本书送给了我(这实际上只是原系列的前两部,因为翻译成越南文后出版社将原版的每一部分成两本出版)。封面上动物的变形图像格外引人注目,尽管小学时我对看小说这事持怀疑态度,当时漫画书和动画片是最具吸引力的,但我还是尝试进行了阅读。

第一次翻阅它时,没人提醒我这本书的情节实际上是暗色调的。当时在建筑工地上一处比较僻静的场所阅读,我读到三分之一处就突然停下了,那年我八岁,只感觉脊背发冷,随后被噩梦折磨了好几天,也许有同样感受的人能明白。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故事也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种好奇心折磨着我,而我也越来越渴望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所以一两周后,我又鼓起勇气重新开始阅读。

我克服了最初的恐惧感,发现自己完全迷上了这种感觉。《动物变形人》是一部令人痴迷且情复杂的故事书——它既有趣又刺激,有时轻松愉快,但有时又能忽然给人一记重拳。它激发了当时我无法完全理解的一连串奇怪而美妙的情感,我就这样被它迷住了。我如饥似渴地阅读每一本书,每翻过一页对这个系列的热爱就更深一层。

美国科幻作家凯瑟琳·阿普盖特的科幻作品“动物变形人”系列

(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星际争霸》(Starcraft)也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宏大的太空冒险场景,即使没有翻译成越南语,这部游戏中独特的建造世界的方式和设计感已然深深吸引了我。我花了很多时间为游戏中不同的外星种族编织属于自己的那份故事,为他们互相之间的联盟合作与冲突制造理由,并试图填补原故事情节所留下的空白,对我来说,是一种纯粹的热爱且充满了奇妙想象的趣味。

在《动物变形人》和《星际争霸》的推动下,我开始积极地在其他书中寻找类似的体验,并进一步沉浸在科幻世界当中,最终成为了我在日常爱好中首选的放松方式。一个具有好奇心的孩子在遇到了幻想故事后,将其发展成了值得自己一生关注的爱好。

关于越南科幻采访者:越南科幻俱乐部的覆盖面如何?组成成员主要有哪些?

阮成龙:越南缺少专门的科幻社群,这让我感到很沮丧。虽然有一些粉丝俱乐部专注于特定电影IP的运营,但却没有空间进行“科幻”层面上的更广泛的讨论。再加上我在大学时的一些经历,促使我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创办了自己的网络科幻读书俱乐部(即越南科幻俱乐部)。它为越南科幻爱好者提供了一个交流和分享的空间,也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粉丝之间存在进一步互动的潜力,于是在2016年创办了一个名为“SFVN”的粉丝科幻杂志,目标是向越南读者介绍短篇科幻小说。这份杂志为俱乐部提供了许多令人感到兴奋的内容,并进一步培养了许多越南科幻迷对科幻的热爱。

最终,我从小对科幻的热爱与我从事文学翻译的工作交汇在了一起,于是创办一家专门出版科幻小说的出版社便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这段旅程也有很多挑战。虽然科幻俱乐部仍然活跃,但由于工作逐渐变得繁忙,SFVN不得不在2019年停刊,毕竟每个人都要优先考虑现实生活中的事情。科幻出版社还处于起步阶段,还没有盈利,不得不自己去提供一些经济支持。但我仍然保持乐观,希望在未来五年内能够大幅盈利。

越南科幻粉丝杂志SFVN第1期至第3期封面图,共出版27期(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采访者:在组织活动的过程中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阮成龙:虽然通过运营网络科幻社群,我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但我也并不能很快地组织线下面对面的活动。组织大型聚会和在社交场合露面不是我的强项。但值得庆幸的是,互联网可以让许多讨论与联系开花结果。

科幻读书会往往通过网络论坛的讨论蓬勃发展,而出版社则利用社交媒体和网络平台接触读者,这使我开始与越南科幻界建立联系并为之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同时还能舒适地依偎在自己的创作天堂当中。这可能不是最传统的方法,但它着实让我沉迷,并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喜欢的文学类型付出努力。

采访者:越南公众阅读科幻小说,观看科幻电影、动画的渠道有哪些?比如书店或者网络?

阮成龙:越南的科幻小说正在井喷式增长,出版社的书架上会摆满翻译作品和本土科幻小说。许多有抱负的作家会在网站上寻找平台分享他们创作的小说。娱乐方面,有几家互联网公司在得到授权后开放了流媒体,向东南亚电影市场提供了许多免费的日本动漫,开辟了一个较好的市场。游戏平台Steam上的大量科幻游戏也吸引了许多越南公众。

然而,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许多越南消费者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他们正在参与科幻市场的发展。事实上,许多电影被贴上动作片、惊悚片等标签后,其科幻电影的实质也被几乎全部掩盖了。

同时,越南多年来非常猖獗的盗版行为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越南观众已经习惯阅读和观看随处可见的盗版动画片、漫画、电影和其他书籍,这让他们在购买这些正版文化产品时犹豫不决甚至走上非法网络消费的道路。值得庆幸的是,越来越多的观众和读者开始认识到支持创作者和行业这件事本身的价值,并选择合法渠道,在经济上支持创作者。但这一趋势还处于初期阶段。

采访者:越南市场最受欢迎的有哪些科幻作家、电影、动漫呢?有没有比较重要或出名的科幻作品,作者是谁?内容具体是什么?

阮成龙:越南出版的科幻图书中,外国作家作品占主要部分。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一直是越南公众的最爱,尽管他主要被视为儿童作家而非科幻方面的先驱。最近,刘慈欣以史诗般的《三体》三部曲征服了越南读者,并成为了最知名的科幻作家之一。

虽然像《异形》和《黑客帝国》这样的经典科幻电影在越南社群当中拥有许多受众,但最近上映的《沙丘》也获得了许多关注。有趣的是,“哆啦A梦”这只来自未来的可爱机器猫在越南非常受欢迎,但观众却很少把它归类为科幻小说,而是归类为儿童的动画片。

刘慈欣《三体》越南语版(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采访者:有喃文科幻作品吗?

阮成龙:“喃文科幻小说”这个词对我来说有点陌生,“喃文”一般指传统的越南文字,而不会用于现代科幻小说的概念当中。但如果你问的是关于越南科幻小说的一般情况,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越南的科幻图书类型非常多样化,有许多令人感到兴奋的故事,以下是一些最近的例子。

陈健曹登(Trần Tiễn Cao Đăng)的《生活航海家25:世界的情人》(Life Navigator 25: Người tình của cả thế gian,2016)探索了一个独特的科幻世界,引导人们走出过去的生活甚至瞥见未来。阮乐生(Nguyễn Lê Sang,1992-)的《最后一场风暴》(Cơn bão cuối cùng,2015)是一部引人入胜的系列科幻图书,讲述了人类对即将到来的“天启”(系列电影《X战警》中的角色)的反应。

陈健曹登《生活航海家25:世界的情人》(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阮乐生《最后一场风暴》科幻图书系列(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范春晓(Phạm Xuân Hiếu,1948)的《古代银河遗物》(Thiên hà cổ vật,2022)讲述人类对宇宙起源令人费解的探索过程并提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生命起源理论。阮元福(Nguyễn Nguyên Phước,1976)的《灵魂工厂》(Nhà máy sản xuất linh hồn,2021)采取了卡夫卡式的黑暗写法,讲述了一个人被困在一个官僚工厂里生产其他人类灵魂的故事。

法阳(Phát Dương,1995)的《两个人在一个抽屉里》(2 Người Trong 1 Ngăn Tủ,2023)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资源被人类消耗殆尽的地球上,每个故事都能体现人类在末世的挣扎过程。德倪(Đức Anh,1993)的《双生,两种生活》(Nhân Sinh Kép - Sống Hai Cuộc Đời,2023)是惊悚和科幻结合后产生的作品,讲述了一个拥有两个身体同时也有着非凡能力的人做了一个惊心动魄调查的故事,此外他还写了《迷雾天使》(Thiên thần mù sương,2021)《疾病岛》(Đảo bạo bệnh,2021)等作品。

范轩孝《古代银河遗物》和阮元福《灵魂工厂》(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法阳短篇小说集《两个人在一个抽屉里》和德倪《双生,两种生活》

(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采访者:在越南,是越南本土人还是华人阅读科幻作品更多一些?

阮成龙:这个问题很有趣,但我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因为缺乏研究和统计数据。越南有一些华人可能喜欢科幻小说,但的确很难找到中国科幻小说有巨大市场的证据。大多数越南读者更容易被本土越南语科幻作品所吸引。

随着翻译作品的兴起和网络平台的日益普及,可能会有一部分越南读者喜欢阅读中国科幻小说,这值得进一步研究,但目前而言它仍然是一个谜。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由于刘慈欣本人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提到“科幻小说本质上是一种西方类型文学”,这种观点引起了越南读者的共鸣,他们发现自己确实会更容易被西方科幻作品当中的那些熟悉的比喻与主题所吸引。大多数越南读者对中国科幻小说的接触仅限于《三体》系列。虽然三部曲的规模及其思想上的独创性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无法通过它了解中国科幻全景。

采访者:越南科幻俱乐部成员的年龄构成如何?是学生多还是工作的人多?

阮成龙:我们会员的主要年龄在25岁至34岁之间,主要是刚刚工作的青年人。大学生也占了很大一部分,他们渴望在课堂外更深入地阅读科幻小说。但这两类人群外的参与人数比例急剧下降,几乎为零。我们仍在努力理解老年人缺乏参与的这种现象。也许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的这种联系使他们感到气馁,或者越南出版业过去并没有出现足够吸引他们的科幻作品。

采访者:文化类作品的消费情况如何?相比于其他文学类型的书籍,科幻类书籍会很贵吗?

阮成龙:科幻小说本身并不昂贵,影响图书定价的两个主要因素是作者的版税和印刷成本。知名作家会获得更高的版税,这点会反映在最终的价格标签上。此外,那些篇幅较长且页数较多的书也需要更多的材料与时间印刷,使得成本变高,而这同样适用于其他任何一种图书类型。所以,虽然受欢迎的科幻作家的图书可能卖得稍微贵一点,但这并非因为科幻本身,而是所有书都这样。

采访者:出版科幻作品的公司能不能依靠强大的读者群体存活下来?之前看过一篇报道,好像有作者抱怨说出版社觉得科幻没有市场。

阮成龙:目前越南科幻类书籍的读者仍相对较少,许多人认为它很幼稚甚至是次要的文学作品,这种认知往往会将读者引向比科幻更惊险刺激的动作类作品,让许多科幻文学作品蒙尘。

但我仍对未来越南科幻图书出版的形势持以坚定的乐观态度。虽然最初这条道路并不容易,但肯定有成功的机会。我们需要一种战略性的营销方法——让潜在读者了解科幻文学在思想上所能提供的广度与深度,接着投入时间和资源来开发市场,创造一个空间,让科幻与更多动作类作品一起找到属于他们自己应有的位置。这段旅程需要一定耐心,也需要培养一种对富有想象力的故事的热爱。有了奉献精神,我们就可以改变越南科幻发展的现状,聚集一个充满活力且多样化的读者群体。

采访者:越南的科幻小说的历史发展脉络是怎么样的?之前有报道认为起源于1941年。越南科幻小说的发展现状怎么样?有没有学者在做相关的研究?

阮成龙:越南科幻文学在20世纪40年代生根发芽。我对这段时期的了解可能并不详尽,特别是考虑到越南在20世纪70年代才统一的情况。但从我收集到的资料看,早期在翻译作品方面出现了南越和北越的分裂。

北越主要接受和传播来自东方世界的科幻作品,而南越既接受东方世界也接受西方世界的科幻作品。那时候有少数越南作家尝试创作过科幻小说,但往往倾向于模仿当时已存在的外国科幻作品。不幸的是,由于越南历史的动荡,许多早期文献都已经丢失了。之后一直到20世纪后期才继续引进外国,尤其是东方的科幻作品,但也经常出现被出版社删节的情况。

也就是说,虽然近期有些积极迹象,但越南的科幻市场仍然相对较小。如前所述,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将科幻小说作为一种探索传统文学当中某种主题的工具,总体来看,它仍处于初期阶段。目前,大多数越南科幻作品倾向于动作叙事,主要是模仿流行电影和美国“漫威式”的冒险情节,这些作品通常在网络平台由作者自行发布。

越南的科幻学术研究就更少了。我只知道《科幻小说:从埃德加·爱伦·坡到越灵》(Truyện khoa học viễn tưởng: tung Edgar Allan Poe đến Viết Linh,2023)。作者是文化、语言和教育培养跨学科研究所的吴碧秋(Ngô Bích Thu),这本书介绍了外国科幻文学对越南科幻文学产生的影响。

吴碧秋《科幻小说:从埃德加·爱伦·坡到越灵》(2023)

(图片来源:Facebook网站)

关于国际传播采访者:越南科幻有哪些作品被翻译并传播至其他国家?

阮成龙:虽然越南作家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在国际上中取得过一些成功,但越南科幻小说却没有获得广泛传播,越南在这方面的声音明显是缺失的。可能有一个有趣的例外,尽管我不确定是否应该包括她——美籍法裔推想作家阿利亚特·德·博达德(Aliette de Bodard),她有越南血统,虽然很小就离开越南且只用英语写作,但她的作品一直融合了越南的有关历史事件。

采访者:有报道显示越南曾经邀请法国科幻作家参加活动,前两年还庆祝了凡尔纳诞辰。法国与越南还有其他科幻相关的文化交流活动吗?

阮成龙:在越南接待外国科幻作家的行为仍然很少见。虽然法国科幻作家伯纳德·韦尔伯(Bernard Werber)和芬兰科幻作家里斯托·伊索马基(Risto Isomäki)这两位来过越南,但这些更像是特例。

随着时间推移,越南和法国之间的关系当然有所改善。越南公众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摆脱了这种历史层面上的不满,而法国科幻文学对越南读者而言绝对是触手可及的。但除了儒勒·凡尔纳以外,当代法国科幻文学并没有完全吸引住越南公众。

采访者:越南科幻俱乐部的部分成员曾谈论过卢基扬年科的作品,越南科幻受苏联科幻、法国科幻等其他国家科幻的影响如何?

阮成龙:法国科幻小说无疑在越南留下了印记,但主要源于儒勒·凡尔纳那些经典冒险小说的持久流行。他的幻想之旅激发了数百万越南年轻读者的想象力,为科幻播撒了蓬勃发展的兴趣种子。与之相反的是,苏联科幻的遗产在很大程度上仍未被探索。这些作品通常被视为过去时代的遗物,并没有引起越南读者的深刻共鸣,也没有成为当代越南科幻作家的灵感源泉。西方文化对越南科幻的影响比较大,这在当代越南科幻作家创作的主题和风格中体现得非常明显。虽然必须承认凡尔纳等法国巨擘在这方面的贡献,但越南科幻作家目前主要在向西方世界的作品寻求灵感。

采访者:河流,粉丝科幻杂志《零重力报》主编,主要进行以高校科幻社团和粉丝杂志、组织为代表的粉丝社群历史资料整理及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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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