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

1974年,研究员拉里·魏斯克兰茨(Larry Weiskrantz)创造了“盲视”(blindsight)这一术语,用来描述病人由于视觉皮层受损,丧失有意识的视觉后,依然能够对视觉刺激作出反应的现象。

(www.pnas.org/doi/10.1073/pnas.1015652107)这些病人不能读书、看电影,也没办法做任何需要进行细节处理的事情。但如果要他们猜自己面前亮光的位置,他们也不全靠瞎猜,猜对的几率很高。虽然他们觉得自己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他们作出的“猜测”却准确得惊人。也就是说,尽管他们没有视觉皮层,但他们大脑中的其他区域仍然能检测到光线的存在,提供相关的位置信息。

这之后,人们对一位盲视患者进行了研究,探究我们为什么能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看我们,即使我们并没有有意识地看到这个人。瑞士日内瓦大学医院的艾伦·佩尼亚(Alan J Pegna)组建了一支团队,和化名TD的患者合作。TD参与了一系列研究,详细地研究人在没有视觉皮层的情况下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这项研究包括:双眼目视前方看人脸照片;直视观察者;或者将眼睛转向一边,看向别处,不看观察者。

对于任何视力正常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小菜一碟。你每次看到的人脸都会给你留下明确的视觉印象。但你要注意,TD已经没有这种有意识的视觉印象了。他觉得自己失明了。磁共振扫描的结果显示,大脑可以敏锐地感知到意识不敏感的东西。大脑中负责处理情绪和面部信息的区域被称作杏仁体。TD正面直视这些面部照片时,杏仁体的活动也变得更加活跃。

(www.jneurosci.org/content/33/25/10483)这项研究表明,即使我们没有“有意识”地看到有人在看我们,我们也可以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他们可能在我们视野之中,也可能在视觉范围的某个角落。正是我们神奇的大脑可以感知到这些微妙的感觉,告诉我们有人在背后看我们。

在长达10个月的时间里,欧内斯特·沙克尔顿(Ernest Shackleton)和他的远征队一直被困在南极洲的冰上,他们此行的目标是南极点。冰的巨大压力正在逐渐压垮他们那艘名为“坚忍号”(Endurance)的三桅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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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忍号”在众雪橇犬的注视下慢慢沉入了威德尔海的海底。© wikipedia

当船体开始破裂时,人们不得不弃船逃生,露营在浮冰上。几周后,“坚忍号”沉没了。寒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但当他们的冰上露营地裂开,露出一条水路可供救生小船通行时,人们看到了希望。

1916年5月,探险者们启程前往陆地,与猛烈的风、洋流和浮冰斗争着。他们用力划船直到筋疲力尽。这之后不久,他们开始看到一些奇特的景象:“在冰山和浮冰的巨大、奇异的轮廓中,出现了类似于人脸和生物的形态,”沙克尔顿在他们的生存记述《南方》(South)中写道。

在一次为时36小时的跋涉中,沙克尔顿与两名船员同行,穿越山脉和冰川。他在书中写道:“我常常觉得我们是四个人,而不是三个人。”

受沙克尔顿叙述的启发,诗人T.S.艾略特在《荒原》(The Wasteland)中写道:“那总是在你身边走的第三者是谁?

那么,究竟是谁呢?如今,认知科学家们已经着手解释这个神秘的第三者。他们发现,感觉到看不见的人的存在,通常是由于连接预期和实际经验的神经连接中断引起的。

在极端条件下,或者当连接中断且行动不符合无意识期望时——比如看到陆地、救援队——我们的大脑就会给我们的心智输入一个幻象替代物。

英国杜伦大学心理学副教授、《存在》(Presence)一书的作者、2023年英国心理学会图书奖获得者本·奥尔德森-戴(Ben Alderson-Day)表示,并不总是需要像沙克尔顿那样极端的情境人才会产生身旁有人的幻觉感受:“当人们陷入某种社交场合,需要采取行动或改变位置以确保自己的安全时,他们经常会描述一种非常明显的感觉,即,觉得有人与他们同在。”

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长期以来一直认为,这种感觉到有人在的经验可能与在所有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幽灵、鬼魂和幻象有关。心理学家贾斯汀·巴雷特(Justin Barrett)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一个早期理论,将这种灵异现象归因于一种“超灵敏主体性探测装置”(Hyperactive Agency Detection Device,HADD),这是一种神经机制,使我们倾向于假设存在有目的的意识体[1]。这种机制的存在,源于我们在检测捕食者方面的成功进化,使我们更倾向于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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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辛格说,每个个体对他们感受的不同解读归结于其文化环境和个人信仰——对于他人存在感,有的说见到了“上帝”,有的说是他最近去世的祖母的灵魂,有的说是外星人,有的甚至感觉到了是自己的二重身。© Cambridge Skeptics

大约在同一时期,已故心理学家迈克尔·帕辛格(Michael Persinger,1945-2018)开始了臭名昭著的“上帝头盔”(God Helmet)实验[2]。他在摩托车头盔中制造了弱电磁场,参与者在进行感官剥夺时佩戴该头盔。帕辛格声称,他能在80%的参与者中诱发出一种他人的存在感,通常是以上帝的形式出现(不过,几乎所有的后续复制实验都未能证实这种效应)。

最近,在洛桑工作的瑞士裔德国神经学家奥拉夫·布兰克(Olaf Blanke)正在使用比帕辛格更为严谨的方法[3]。在评估一名22岁女性是否接受癫痫手术时,他的团队偶然发现,可以通过诱导神经活动,持续引发一种他人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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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磁共振成像技术对癫痫患者左半脑进行的三维表面重建(a)。在术前评估中,对该患者进行了颅下电极植入。图中显示了在特定位置进行局部电刺激引发不同反应的情况(红色,运动;蓝色,体感觉;绿色,语言;粉色,可以诱发'他人存在感'的区域[箭头]);星号表示癫痫病灶。自接受左颞叶切除手术以来,该患者未再发生癫痫发作。b–d是示意图,显示了在进行皮层刺激时患者身体(白色)和虚构人物(阴影)的相对位置和姿势。© M. Boyer

该过程涉及用电极刺激她大脑的特定部位,这是一种相当常见的技术,可以产生各种幻觉和知觉体验。但这一次,在一阵轻微的电击之后,该患者报告说,她身后有一个清晰但看不见的人。在随后的刺激中,她报告称,一名男子将她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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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ringerLink

受到刺激的脑区被称为颞顶交界处(the temporo-parietal junction),即大脑的颞叶和顶叶交汇的地方。这个区域在相对于自己和其他身体的实体信息处理中起着重要作用。如果这里受到损伤或功能异常,可能引发奇怪的出体体验,使人以一种遥远、无实体的视角看待自己。功能异常也可能扭曲通常清晰的自我和他人之间的界限。

为了探索身体幻觉,布兰克和他的团队制造了一种实验装置[4],其灵感似乎来自菲利普·K·迪克(Philip K. Dick)的小说。参与者佩戴触觉传感设备,当他们在面前的空白处进行戳的动作时,该设备会跟踪他们的手指运动。这些动作会被他们身后的机器人复制,随后机器人会戳他们的后背(但参与者看不到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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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ain Herzog/EPFL

当参与者的动作和感觉到被戳之间出现延迟时——破坏了动作和感觉之间的因果关系——参与者便会将戳这一动作归因于一个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替代者。与布兰克合作的资深科学家福斯科·伯纳斯科尼(Fosco Bernasconi)解释说,自我身体信号受损“会导致大脑误解自己的身体信号,并将其归因于其他人”。

运动控制的神经学模型(称为“前向模型”[forward model])显示,每当我们执行某个动作时,我们都会以神经体信号(称为“感知副本”[efferent copies])的形式产生预测,这使我们能够预测我们行为的后果。当这种因果关系因延迟而破坏,并且偏离我们的预期时,我们的大脑可以通过将其归因于其他人的行为来解决这种不匹配问题。

奥尔德森-戴说,这是有道理的,“如果扰乱了感觉运动信号,你就可能会出现一个虚幻身体的感受。”

最初激发奥尔德森-戴研究“他人存在感”的契机,来自一位不断听到声音的患者。这位患者并不需要执行任何动作就能听到声音,他只要想听到,就可以在任何时刻听到,就好像声音一直“在那里”。

这种存在的体验与另一种解释其神经基础的理论非常吻合,被称为“预测处理”(predictive processing),该理论认为,当一个人对事件有高度的无意识预测或期望时,他们便可以产生一个覆盖感知的偏误[5]。

预测处理是一种革命性的理论,因为它推翻了感知经验主要是由传入的感觉信号构建的观念。相反,它意味着经验是从一个不断更新的心智世界模型中产生的。我们的大脑不断生成围绕我们感觉输入的预测。如果我们遇到新事物,我们的大脑可能最初提供错误的预测,但随着更多信息的积累,它会调整模型以适应现实。

这个理论很好地解释了参与理解世界的大量脑连接(仅传入的感觉信号就仅占了大脑能量消耗的1%到2%)。它还解释了我们的感知体验为何如此容易误入歧途。奥尔德森-戴表示,即使是对期望和体验之间轻微的干扰,也可能导致“他人存在感”的产生。“预测处理基本上表明,我们都有经历他人存在感和其他幻觉的倾向,因为我们在一定程度上都依赖于对世界的感知期望。”

在冰冷的南极,不仅仅是极端的环境导致了“常与你并行的第三者”的产生,更有沙克尔顿和他的队员们所经历的苦难,以及迫切需要找到救援队的期望。这些经历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普遍存在的,所以,下次当你感觉到有人在身旁的幻觉时,你也会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感受。

参考文献:

[1]brill.com/view/journals/jocc/7/3-4/article-p341_9.xml?language=en

[2]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7966009/

[3]www.nature.com/articles/443287a

[4]fbernasconi.netlify.app/publication/bernasconi_2022/[5]www.sciencedirect.com/topics/psychology/predictive-processing

文/Phil Jaekl

译/tamiya2

校对/tim

原文/nautil.us/why-we-sense-somebody-who-isnt-there-469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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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利维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