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南岗刘村明代砖室壁画墓发掘记

文 图 / 刘文科

2018年11月9日,为了配合豫二路道路建设项目的施工,我们来到位于郑州南四环外的南岗刘村。根据郑州市文物勘探队前期的勘探结果可知,在该村西南500米处分布有2座古代砖室墓。行至目的地,目之所及,坟丘林立,适逢古节,只见香烟焚于前,纸裱烧于上,香烟袅袅。由于此地为村庄的公共墓葬区,故也称老坟岗

墓葬建筑初露面

南岗刘墓葬的考古工作在紧张有序的节奏中缓缓拉开。有一天,当手铲轻轻剥离出一掊黄土后,显现出一个圆形瓦当,其上是环眼咧嘴的兽面,直径很小,并非日常房屋建筑所用。随着工作开展,更多的瓦当破土而出,一字排开,像整齐的士兵。根据郑州地区明代墓葬的特征,这些瓦当与滴水很可能就是明代墓葬上的建筑构件。(图一)

墓葬建筑的出现吸引了四里八乡的群众,他们的到访为发掘现场带来了几分生气与喧嚣,村民们的八卦也解答了我们心中的许多疑惑。比如我们的发掘地点位于村南,原有高3—4米的土岗,南岗刘村的村名也因这高大的土岗而来,岗上原多坟茔,后因土地改造,土岗才被夷为平地。近些年的农耕作业中,其下仍可见零碎的青灰色瓦砾。

图一.兽面瓦当

独特的门楼

发掘点南端的M1率先被揭露出来,高大的墓门为仿木结构,顶部檐脊部位破坏严重,其前端的瓦当与滴水全部散落断裂。这一位置恰巧就是村民们指证的农耕时常出瓦片的地方,墓门中下部保存非常完整,不同位置的雕花各具其意,硕大的门簪彰显了墓主的大气与厚重。(图二)

图二.精美的砖雕

高大的墓室门楼、完整的保存状态,精美的砖雕使得我们在清理时格外谨慎、小心。(图三)

图三. M1 的墓门

根据勘探资料可知,居北的M2比M1规模略大,但形制却显得有些怪异。11月底,我们开始对M2进行发掘,当墓葬前端的泥土被轻轻剥离后,又看见了那张“圆脸”,与M1的纹样、形制如出一辙。两座墓葬的年代应该相差不远,甚至可能就是家族墓地。随着工作的深入,完整的屋檐、兽面瓦当和花草滴水均破土而出。它们排列有序,保存状态极佳。当M2被完全揭露出来时,我们不禁为古人的智慧与工艺所折服。这座青灰色砖雕墓门,恰似古代匠人以斧凿为笔,以小砖为纸,绘就的一幅精美画卷。门楼为仿木结构,由正面墓门、随门墙、东西两侧翼墙构成。门楼主体建筑为砖瓦合砌的屋檐式。墓门为砖券拱形门洞,两侧为仿木雕花门框,门框砖雕从内向外依次为竹节纹、宝瓶花草纹、竹节纹、莲瓣纹。门框底部雕刻宝瓶,中间为花草蔓枝。墓门上部可见4个雕花门簪,门簪之间雕刻有梅花鹿。门楼顶部为屋檐式,可见兽面瓦当、花草滴水。砖雕门楼的东西两侧可见左右翼墙,呈“八”字形分布,屋檐状顶,有兽面瓦当和花草滴水,墙体为白灰刷面。(图四)

图四. M2 墓室前庭与门楼

根据墓葬的分布状况可知,两座墓葬南北分布,居北者形制略大,有左右两面翼墙,M1位于M2翼墙的西南方向,这种墓葬的排列方式再现了古代的昭穆制度。经过周密的踏勘与调查工作,在这两座墓葬的周边,我们没有发现其他同时代遗存,那么这处墓地很可能只埋葬了两代人。

开启墓门

两座墓葬的封门均保存得非常完整,M1的封门为青灰色小砖纵横交错叠压而成,M2的封门为三块大型空心砖垒砌而成。墓室外部均未见坍塌或者盗扰迹象。其实,根据河南地区已发掘明墓的考古资料显示,明代墓葬的随葬品极为稀少。但是,面对两座完整且密闭的墓葬,我们还是想起了著名的薛定谔定律,这两座密闭的墓葬是不是也存在“既多又少的随葬品”呢?

我们加强了晚上的安保力量,考古队员也开始值班守夜。冬日的夜格外静,当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不由得想起了“明月夜,短松岗”,我们戏谑地称之为“明月夜,老坟岗,谁约?”不料应者云集,高宏与景亚茹2个年轻的女队员亦在其中,但因安全考虑,未让她们参与。

当我们做好了各种保护方案、规划后,M1在一片呼声中被开启。一瞬间,墓室内部的黄、黑、白之色一下子迎面而来。黄色为室内淤沙,厚约70厘米;黑白之色为墓室内满满当当的壁画,墓室四壁以白灰打底,青墨于其上笔走龙蛇。墓室后壁的壁画保存较好,也最为丰富,有人物,房屋、树木等。后壁正中画有一棵大树。大树下面绘有四个形态各异的人物。树上有一小龛,其内供奉一官员模样的人物,应是墓主的画像。其左右两侧分别绘松下抚琴、松下静坐。(图四)东西两壁壁画斑驳脱落严重,但是仍可见树木、花朵、城楼、人物等各种图象。(图五)在墓室中部有散落的木棺,坍塌成一片,其内清理出土香炉、铁犁、旌铭、铜钱等随葬品。

图四. 墓室后壁“松下抚琴”

图五.墓室东壁壁画(局部)

随着M1墓室的清理,“既多又少的随葬品”的猜测终究印证了明代随葬品较少的事实,但是墓室内的壁画,又让我们对M2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因为M2规模比M1大,或许比M1的随葬品更为丰富,至少也拥有壁画,会不会是彩色壁画呢?

我们开启M2之后,没有看见彩绘壁画和“既多又少的随葬品”。看到的是墓室内部白灰涂抹后的四壁和墓室底部散架的2口木棺,木棺坍塌成一片。西侧木棺上发现有铁犁、旌铭。在墓主身上,有数枚方孔铜钱,其上铸文“万历通宝”。墓室在白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空旷,甚至室内连淤土也没有,只有四壁上攀爬的植物根系。

或许,这就是考古学的独特魅力。

每一次发现可能都很微小,但是正是这种微小的进步,才让我们对历史和社会有了更加真实而全面的认知。人类对于未知世界始终保持着难以压抑的好奇,充满探索的欲望,于是便产生了科学。对历史的追寻也一样,人类站在现在,回首过去不甚清晰,也充满了迷茫,故而衍生出了著名的哲学三问。考古学对于历史的探究与科学对于未来的探索是一样的,都旨在回答“从哪里来”和“到哪里去”的问题。

拼接文明碎片的人

一个寒冬的早上,东方出现一泓鱼肚,与赵福乐、黄晨两位同志交完班,我们上了车。同事陈阳,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疑惑地问道:“队长,你说这豫二路要是修好了,过了百年甚至千年以后,有没有人会知道,曾经在这里,我们日夜守着这两座墓葬?”

“当然。”我一边帮他擦去汽车挡风玻璃上的寒霜,一边说到,“在历史的时间轨道中,我们可能会非常渺小,但是,作为文明碎片的拼接者,用历史遗存去复原历史的真实一面,我们本身就是一个历史过程。因此豫二路是不会忘记你的。”大家哈哈大笑。

一天,南岗刘村委会的同志找到我,问能不能把发掘相关的照片和图纸借给他们一用,他们想把这些写进村庄的历史中去。他们称:“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人了,只知道村南有岗,竟然不知岗下有大墓。”因为建设拆迁,村庄可能会搬往他方,他们不希望在自己手里将这段历史遗失。听完他们的话,我很是感动,连忙应承下来,说:“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一定尽最大的能力把整件事情做好。”

“国有史、方有志、家有谱”。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历史,有了历史,民族就有了根脉。我们是一群探究未知历史的逐梦人,拼接着人类的过往,寻觅着历史,探索着文明。我们或许不能让文明更快的发展,但却可以让民族的记忆不再是一个凄清而令人生畏的空洞。

(本文刊登于《大众考古》2022年11月刊,作者为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

来源: 本文刊登于《大众考古》2022年1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