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经历了痛苦、绝望、死亡
而我高兴我活在这伟大的世间
——[ 印 ] 泰戈尔
一、 题外话:来自戴老先生的“问候”
戴老先生是郝奶奶的老伴儿,当初郝奶奶来住院时,就是戴老先生率领儿女把郝奶奶送来的。老先生也是80多岁高龄了,然精神矍铄、“雄心不减”。病情都是戴老先生亲自过问,儿女是插不上话的。比如上次郝奶奶住院,需要与家属沟通病情,戴老先生正襟危坐,手上拿着笔和本子,儿女垂手站在两旁。老先生有些许耳背,但仍坚持要把我说的每一个重要的点记下来,认真之程度,是我辈学习的楷模,而我只需语速减慢一半,声音增大一倍,也就是要“半喊着说话”,最后口干舌燥而已。上次郝奶奶的腹腔积液里找到癌细胞,到后来CT发现腹膜、网膜转移,再到后来谈治疗方案,并具体到治疗方案中的化疗药、靶向药的名字、费用、副作用有哪些等等等等,跟戴老先生交代,着实让人费了一番力气,因为老先生是要一条条用笔记下来的呦。老先生认真记笔记的样子,似乎得配上马褂、戴上瓜皮帽、摇头晃脑、口里说着“之乎者也”比较符合他老人家的气质,活像电视剧《觉醒年代》中走出来的林纾(学究)。郝奶奶住院期间,老先生每天会打办公室电话“问候”,我发现老先生的问候毫无规律性,有时我们在查房、有时我们在开医嘱、有时我们在值班室吃午饭、有时是下班以后,当然每次必会找我,OH MY God!发现这个问题后,我选择主动出击,策略是:瞅准时机,在老爷子没打电话之前主动出击,先去“问候”,打电话汇报郝奶奶今日之病情。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郝奶奶的病情让我魂牵梦绕、心情高低起伏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吧。郝奶奶状态非常好时,我感觉自己今天的工作得心应手、心情愉悦、云开日出。当郝奶奶出现病情变化时,我的天空就阴云密布、吃不下睡不好。后来终于,我在与老爷子沟通病情时,忍不住说“戴爷爷,您年龄也比较大了,我希望您照顾好自己,奶奶的事情让您子女接手吧,我跟他们沟通起来会更加顺畅。”戴爷爷的回答让我败下阵来,“孩子们都太忙,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我老头子能走能动,不糊涂,耳不聋眼不花,能承担家里的事情,我们能不拖累就不会拖累孩子们的,你每次跟我说病情我不是都能听得挺明白的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好吧。
二、 再次入院 一波三折 有惊无险
11月12日郝奶奶如期住院,计划是按期行第二次化疗。这次入院的郝奶奶跟大家熟悉了不少,话也多了,郝奶奶说话细声细语、自带“娇而不媚”的气质、会说俄语。护工小左报告说,每天戴爷爷都会跟郝奶奶视频说“亲爱的”,郝奶奶细细声音娇嗔回应“讨厌~~”。郝奶奶这次住院,身体的状况带来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一是郝奶奶回家后进食情况很好,能简单下地活动,体重涨了两斤,二是肚子已经完全不胀了;坏消息是住院4天前郝奶奶的右腿肿胀起来,右腿痛。入院后照例与老先生“之乎者也”之后,给郝奶奶做了细致的查体,腹部软,移动性浊音阴性,右腿的腿围大于左腿。怀疑右下肢血栓,这可不是好的讯号,我给约了血管B超检查。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住院的第二天,11月13日,郝奶奶尿潴留了,一白天都不排尿,膀胱残余尿有500ml,导尿吧,保留导尿管。尿液混浊,尿检大量红白细胞。此事让我的心情像乌云遮住了太阳,因为无论如何,于公于私,我都希望郝奶奶顺利治疗,顺利出院。老先生如期“问候”,和我探讨了是泌尿系感染引起的尿潴留、还是尿潴留引起的泌尿系感染的问题,当然了,也告知他有可能此前同用过化疗药,不排除神经损害,总之加抗菌素是必要的。化疗不得不推迟。紧接着下肢血管超声结果报了右下肢股静脉血栓,股静脉血栓的风险,专业人士自不必多说,主要有血栓脱落引起肺栓塞,造成死亡的风险,尤其右下肢深静脉解剖走形比较直,更容易血栓脱落,冲到肺动脉,造成肺动脉栓塞。立即低分肝素抗凝,专门抽出一部分时间用于向戴老爷子交代病情。每天都会复查尿常规,并夹闭尿管训练排尿功能,但开始时训练失败,尿检结果时好时坏,让我的快乐与忧伤,被郝奶奶的尿所左右。终于,尿检中红白细胞最终消失。泌尿系感染已控制住,但排尿功能训练仍失败。11月22日,排除了禁忌后再次白蛋白紫杉醇化疗(化疗时机很重要,一直脱下去病人很容易失去治疗机会),当天顺利。11月23日,郝奶奶竟发起了高烧,39.0℃,Oh My Lady Gaa!!!郝奶奶无畏寒、寒战,没有其他不舒服,精神也好,是测体温时发现的,有可能是药物性的,对症退热,但化验血像真有那么一点高,考虑合并细菌感染,再次加用抗感染治疗。这次抗感染治疗比较顺利,体温很快就控制住了。原计划的化疗方案是:第1天白蛋白紫杉醇,第2天卡铂。但因高热,卡铂只能脱落(不用)。本周期化疗结束。夹闭尿管训练排尿功能总是失败,我们再次讨论后,鉴于保留导尿的时间并不长,准备直接拔除,郝奶奶是真“争气”,拔除尿管后就能自行排尿了,全组欢呼。郝奶奶再次出院了。出院后会到人民医院血管外科开利伐沙班(口服抗凝药,我院无此药),计划是解决了下肢血栓的情况后再联系行下一周期的治疗。
三、后记
绝大部分生命不是猝然消失,尤其是肿瘤患者,它是在一条很长的陡坡上,被死神掐着脖子,蹒跚地走向终点。作为专业人士,我们很清楚郝奶奶之后的路会越来越艰辛,也逐渐因各种各样的并发症而失去治疗肿瘤的机会,最终肿瘤进展,会走上安宁疗护的路。想起泰戈尔的名言,“我曾经经历了痛苦、绝望、死亡,而我高兴我活在这伟大的世间”。送给郝奶奶。戴老爷子的问候并没有因为郝奶奶出院停止过,相反更加频繁,发展到几乎每天会给我打电话报告郝奶奶的情况,为此我曾愤愤地想:待郝奶奶出院,我就拉黑他。但终究是没有,我仍旧保持与老爷子“之乎者也”的习惯,因为我是一名医者,医者仁心,竟佑生命、甘于奉献、大爱无疆。
来源: 肿瘤界 李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