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昕升先生寄赠来他新推出的食物史文化大作《食日谈:餐桌上的中国故事》。这几日,我借着进京路程,伴着窗外由江南水乡而及华北平原的丰富景观变化,将内页不厚却话题很“重”的《食日谈》,研习消化了一番。我想恰如此次跨越南北的高铁疾驰之行,昕升先生这部新作,既有内部对比极大却又融合归聚的“整体史”视野,亦不乏从故纸堆中窥望奔前洪流的“当代史”敏锐。我愿略陈几点拜读后的小收获,与关心饮食历史,或希望自饮食历史出发更好理解人类文明演进的书友们,分享探讨食物史“出圈”的几点可能性。

食物史“出圈”,要以食物本身的发展线索与程度为根据,要求书写者对食物发展与之经济社会背景,有宏微观兼备的考察探索。同样重要的是,需要直面纷繁复杂的社会面食物史传闻,不为其扰乱,做到拨云见日。科学普及,无论是自然科普抑或社科科普,均以准确、清晰传达事实为最根本目标,兹事极大。翻阅《食日谈》,昕升先生较好地把农史专业领域的新观点、新报道,用简洁明了话语娓娓道来,虽不博人眼球亦能吸引目光。

这方面突出表现,是昕升先生一些专业意见,有据回应了坊间流播甚广的食物史谣传,让事实借话题热度传开,令只靠话题热度苟延的舛讹退向边缘。《食日谈》用多个章节,批驳了野史说法中颇有市场的“玉米决定明清易代”“番薯问题导致明朝灭亡”传闻。指出有清一代在耕地面积扩大、复种指数提高、农田水利营建方面的进步,才是真正促使农业社会趋于稳定的核心动力。昕升先生铺陈若干详密史料后,又以清晰表述“正视听”:本土农业进步“在一定意义上比美洲作物更为可靠,高估‘哥伦布大交换’是不正确的”。

食物史“出圈”,应以贴近常识又超乎常识的细节捕捉人心、打动读者。饮食历史是20世纪中后期以来全球人文出版界经久不衰的热点。可以说,就宏观门类而论,我们今天日常经验所覆盖的几乎每样食物、每种食俗,都曾或多或少得到过历史撰述。这就决定了后继食物史,在“新呈现”向度上的问题意识之难、话语构建之难。或许破解这道“老命题”的钥匙,就是向饶有趣味的“细处”讨要新鲜感。《食日谈》得益于作者长年深耕农史领域的学术积淀,在这方面展现出了很强的魅力:古人怎么保存荔枝,使之能够远距离运输到产区外的士人果盘里?读罢相关段落,你会恍然大悟原来“一骑红尘妃子笑”是中古名流品尝荔枝的一种途径,而非惟独来源。而在《中国的‘南瓜节’》一章中,作者横向梳理了毛南族、侗族,以及惠州、辽西两地民众,以南瓜农事为主要题材、节点的饮食民俗活动。这之于常食南瓜,也对国外“万圣节”风俗有所耳闻、亲见的当代读者,是可亲的“陌生”故事,很能引人聚精会神其间,沉醉故事当中。

好的内容是食物史研究者所擅长生产的。但进入当代公共场域,再好的食物史“出圈”,也必须经历现代媒介剧变的系统考验。

近些年间,随着传媒业态大浪淘沙,全球越来越多的人文学者开始揖别终日埋首的“写字台”,迈入面朝公众的“演讲台”。有不少学者乐于并正将食物史往事讲给读者,这之于食物史内容“出圈”而言,是宝贵时机,也是“险中”方能得以“求胜”的挑战。作为历史叙述基本载体的文字出版物,在“视屏时代”的审美习惯面前,确显单薄、灰白,对色调诱人、鲜活灵动的食物主题而言更是如此。然而视频,尤其是大行其道的短视频,又不可避免地缺失了系统文字承托起的历史事实丰度,在完整性、严谨性两方面明显居处劣势。此次出版方约请专业插画师,给《食日谈》准备了精美的食品彩插,这是有益的图文结合做法,便利了很多“五谷不分”普通读者,迅速接入本书内容轨道。我先前也了解过昕升先生在互联网平台上开设的食物史科普栏目,祝福他能继续深化提高食物史公众传播方面的技艺,在坚守历史严肃性底线不动摇的前提下,从“图文并茂”走向互联网、融媒体时代的“声情并茂”,探索食物史“出圈”的更多新可能。

(作者单位:上海大学历史学系)

来源: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