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

谢邀,陌生人类,终于可以休息了。虽然这个答案注定不会有人类或者别的动物看到,我还是想用我唯一学过的海龟语把我们的故事记下来,毕竟我们还有整整四个小时,植物说这和风从大海跑到南赛一样久。

始端

可能是听多了卢梭的故事,我有时会做那样的梦:澄澈的海,明亮清透的阳光,扑在脸上的水花,和破水而出的我的家人。虽然没有真正见过,但我能想象那有多美。

剧烈的震动唤醒了我,巨大的撞击声中,我知道卢梭上路了。我没有睁开眼睛,黑暗里的颠簸像在海浪中沉浮,我甚至能想象浪花拍在脸上的潮湿清爽。

而当那湿润真的出现在脸颊时,我惊讶地一跃而起——浑浊冷硬的冰层反射出阴霾的天空、崎岖的岩石、缓缓行进的卢梭和他背上的我。地球最后一只陆龟的每一步都地动山摇般溅起细小的冰屑,它们扑在我身上像许多细小的亲吻,然后如沙砾般坠毁。

我昂起头,看到昏黄冰沙之外,空中飘散的轻薄液滴。

下雨了。

1****下雨

我们勉强躲在一块黑色的岩石下,卢梭巨大的体型确实很给躲雨增加了难度。他双手攀上岩石,尽可能把身体放低,努力把藏在背甲间的食物抖落在我面前,以免它们被雨水腐蚀。他巨大的体重一时让无数冰碴溅了我满脸满身,我顾不上躲闪,使尽浑身解数拦住差点滚入雨中的食物,还要小心别被罐头砸中。

他尽可能加快了动作,可我还是嗅到了刺鼻酸味之外的另一种腥臭。“快缩回去!”我喊道,“来不及了!雨下大了!”

他果断地缩回壳里,用坚硬厚实的甲片抵挡黄雨的啃咬,我看到他脸上多了个冒着黄烟的小孔,转过身用尾巴拨出岩石下干净的冰碴朝他脸上甩去,这方面我一向很有准头。卢梭发出声舒适的叹息,缓慢地朝我眨眨眼睛。

我清点了食物的数量,用鼻子把它们拱到巨石根部。其余散落在外的食物在被水淋到的瞬间变得坑坑洼洼,慢慢消失了。无论如何得去找东西吃了,我想,那今天可以短暂地放纵一下。我靠在石头上,用尾巴垫着大腿,大模大样地给自己开了个罐头。“卢梭,你在想什么?”我拨弄着十二个亮晶晶的小圆柱,不知道先把哪个吞进肚子,“你饿了吗?”

“不,”卢梭说,“雨停了我们就走,去湖里吃鱼。”

我懒洋洋地应着,直接把罐头倒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出那个问过几百次的问题:“鱼好吃吗?长什么样?”

“当然好吃!”他的眼睛果然发出亮光,“这些人造的硬坨子可比不了。”我一边鼓鼓囊囊地嚼着,一边听卢梭讲过去的故事。他是只年纪很大的乌龟,经历过的场面远非我几十年的寿命可比,何况他熟读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日记。他们都是忧郁的吟游诗人,卢梭继承了他们诗一样的日记,血液里也流淌着诗意的浪漫。这也没办法,卢梭就是跟着这些日记学会说话的,他说抚摸文字的时候,他能听到家人的声音。

据他所言,在冰层出现之前,地面上曾有江河湖海等许多湿漉漉又很适合居住的地方,它们被水填满,和现在的黄雨不同,水是透明的,像很薄的冰片那样可以透出光来。里面生活着他们龟族,和很多种类的其他动物。动物就是像我们一样会动会思考的东西,他补充说,不过也有脑子不太灵光的,有种叫翻车鱼的东西就不太会思考,但它们也得算动物,世界末日快到了,我们更要团结,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动物。

那时候我们吃鱼,卢梭说,长的短的,黑的花的,大的小的。经常游泳的肉有大海的味道,又鲜又滑又劲道。

我能想象他话里的海,梦里我已经在海里游了千百遍,那是透明水滴聚成的庞然大物,在海里我们就能得到幸福。

但我想不出他说的“鱼”,卢梭总是重复的那些词太缥缈,我抓不住它们,只能想出一些大大小小扭动着的石头,没人会期待吃石头的。

劲道是什么?我问,他果然支支吾吾起来。我猜他肯定没有吃过鱼,甚至可能都没见过,只是看到了日记里的只言片语罢了,毕竟鱼可是几百年前就灭绝的古老物种。虽然这也是卢梭告诉我的,他说他爷爷的爷爷的最后一片背甲就写了这件事。

他说大海空荡荡,海水变成紫色、黑色,又变成红色,他们一家在岸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当海龟宝宝的出生地从浅滩变成大陆,生来便有长而坚硬的鳞片与背甲时,一位家庭成员发现自己不再留恋湿润的空气,于是他走向大陆深处。一天他嗅到海的方向吹来的风,于是在自己的背甲用海龟文刻下:

“#年#月#日,大海消失了。”

卢梭不说话了,提到家族的衰亡他总是陷入长长的沉默,几百年的寿命让他们对血缘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往常我会随便说些什么,或者问他点其他古老事情,把令人心烦的安静赶开。可今天我也没什么精神,可能是因为那个梦,又或者是那片海,也可能是因为我从未见过的妈妈。

你听。我站起身,搜索声音的来源。

卢梭也快速伸出四肢,转向我看的方向,又嗖地一声缩回壳里。

是雨。他说。

什么?我仍死死盯着那里。

是雨打石头的声音。卢梭回答。

石头是活的?我大吃一惊。

当然不是,卢梭试着用尾巴把自己转回来。这里的石头薄,雨又大,撞在一起就发出这种声音。

没有危险就好,我靠回石头上。

你看,这里的石头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被风带来的冰粒来回打呀撞呀,下面越来越小,上面又没有什么变化,好像那个似的,我爷爷说的那种能吃的东西,叫,蘑菇!卢梭又打开了话匣子,他对几个世纪前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迷恋。

我也坐直了身子。

蘑菇,听起来就是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地面是黑色,有叫土的东西在上面。

那冰在哪?我问。

没有冰,那时候只有土。他回想了一下,背书一样地说:“土里会长出植物,就是会长大但是不会动的软软的东西,有绿色红色,白色黑色……”他顿了顿,“植物都是食物,白色的是甜的,绿色是冰的味道……”

我又一次打断他:“我知道冰,那甜是什么?”

卢梭小幅度地晃晃脑袋,他也没真的尝过。

植物肯定很好吃,我翻个身,趴在草地上说。

你听,雨很好听。我闭上眼睛,卢梭还是一言不发,我想他也是第一次真的听到雨声。

连续细微的噼啪声让我困得要死,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听到另一种声音,好像还是雨声,但变成了卢梭沉沉的脚步,我们第一次在黄雨中缓缓前行,转眼又变成一百片冰屑的碎裂声,它们在空中尖叫,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撞在一起就变成更锋利的小块,重重落在岩石上,又遥遥滚向远方。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声音,几十年来的旅行中我只熟悉自己和卢梭的声音。我没遇到过其他伙伴,也许我们就是最后的动物——会动的,会思考的东西。

在这奇怪的声音里我沉沉睡去,梦到自己吃光了两个罐头躺在卢梭背上休息,我的四肢向四方延伸出去,像是终于和冰层融为一体。

这是什么,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我想知道它,想一直听到它。

我看到巨大的卢梭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灵活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而黄雨正落在他微微张开的甲片上。

“你……”我又惊又怕得刚要开口,他却冲我眨眨眼睛,我惊讶地听到雨滴落下,发出叮的一声。

那复杂又奇怪的声音,竟然是黄雨敲打卢梭背甲的声音。

雨又渐渐大起来,我眼睁睁看到卢梭的前腿被烫出几个小洞。

“缩回去!”我大喊。

卢梭缩回壳里,他第一次这么听我的话。

开心吗?卢梭大声问,黄雨的声音开始轰轰烈烈。

什么是开心?我大声说。

就是吃了好多好多罐头以后的感觉,看到最光滑的冰面的感觉,一点也不冷的感觉……他喊道。

开心!我大声喊。

我也是,他说,爷爷说这叫音乐,让动物开心的声音就是音乐,他也给我奶奶做过。

大雨滂沱,我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卢梭大喊:甜也是开心的东西,蘑菇也是,它们都消失了。

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艰难地分辨他的话语。

卢梭说,真好呀,我们还有音乐。

2****流星

我们再次踏上了旅程。

卢梭稳稳地走着,我趴在他的背甲上,躲在两个罐头中间,不时用尾巴扫开被踏碎的冰屑。冰上还零星有点黄雨,我又不像卢梭有那么厚的脚皮。

灰色的天空一览无余,我看着那些小冰屑飞起又落下,像卢梭背上的黄雨一样,像音乐一样。

卢梭,音乐真好。我说。

音乐就是开心。卢梭说,晚上我们就到南赛了,就像音乐一样开心。

这么快!我大吃一惊,不顾冰碴和黄雨,高高抬起头往远处看去,只看到灰色的天空和乌突突的远方,和过去的很多天没有区别。

卢梭,卢梭,再给我讲讲南赛的事。我趴回壳上。

大海消失以后,泥土也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冰,一天,卢梭的爷爷发现他再也找不到绿色或白色的植物了,饥肠辘辘的他抬起头,发现蓝色的天空变成了灰色,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飞鸟的痕迹。

他感到了世上最寂寞的孤独。

太阳早就消失在灰色的天空外了,他感到气温骤降,这是昼夜的唯一区别。

于是他知道这是他能见到的最后一个黑夜,细心梳理好自己的甲片后他闭上了眼睛,沉默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一只把头扎进冰里的乌龟,厚重的甲壳漆黑发亮。他晃晃身子,拔出脑袋。卢梭的爷爷永远不会忘记,他看到了一双那么美的眼睛。

我叫陆娜,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一边,说。

我叫卢克,他说。

吃点东西吧,你昏过去了。陆娜说。她灵巧地用背甲在那盒子上轻轻一磕,几个银色的小东西就滚了出来。

卢克有点犹豫,他从没吃过植物以外的东西,但此刻陆娜的声音像是女王的指令,他愿意为她写一万首诗。

这是什么?卢克问,这些硬邦邦的东西像小石子,但咬开之后像沙子夹心糖。

我也不知道,陆娜说,妈妈说这是人类做的东西。

人类?卢克疑惑地说。

人类是一种动物,很久之前就灭绝了。我外婆说它们很小,喜欢聚在一起,有时一群会向另外一群扔东西,然后会有很多烟,还有火,植物和泥土都不见了。

这是人类用的东西,陆娜肯定地说,他们管这个叫“子弹”。

人类?真是有意思的动物。卢克慢吞吞地嚼着嘴巴里的残渣说。

我也喜欢人类!子弹是我现在最爱吃的东西!虽然也没有别的可吃。陆娜说,我的家人都喜欢人类,他们知道好多关于人类的事。

她要回家人那里了吧?卢克想。他是一个蛋在树荫下出生的,父母留给他的只有一些写满字的甲片,他们没办法停留很久,来不及看到卢克的出生,但他们会在终点相见,甲片上说,动物都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这就像候鸟飞到南方过冬一样容易。

他一直孤独地赶路,以后也将孤独下去。但是现在世界上还有陆娜一家,还好,世界没那么糟。

但我和家人走散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找他们吗?陆娜说,大眼睛里闪着不容人拒绝的光。

于是卢克顺理成章地说了我愿意。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成了对默契的旅伴,你的家人在哪里呢?他问陆娜,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在南赛。陆娜说,我们会在南赛会合,那里有最美的湖和食物。

卢克感到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他知道,他们有同一个目的地,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卢克在日记里写道:

“南赛,那个一直召唤我的地方,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那里有水,可不是这又冷又硬的冰,是真正的水!还有土!黑色的土,黄色的土!还有好吃的植物!甜的,开心的!

还有我的父母!卢梭开心地说。

也有我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卢梭和他爷爷一样,都是被留在路上的蛋,不同的是他只能被压在一堆碎石下。

我想我也一样,我的记忆停留在卢梭捡到我的那天,他说我看起来很虚弱,他把一个小弹壳塞在我嘴巴里含着,惊讶地发现我牙还没有长齐的小嘴竟然马上又空了,他用几颗弹药把我喂饱,然后把睡着的我甩到背上,我们就这样出发了。

他教我说话,教我找食物,教我数清楚罐头里的十二个子弹,他说我的父母肯定也在南赛,世界上最后一个有生命的地方。

我相信南赛,但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我从未见过父母,哪怕是在梦里。事实上,我不在乎南赛有多少好吃的东西,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水。我一次次问他南赛的样子,只是想听那个卢克和陆娜相遇的故事。我总是幻想自己的父母也有这样的经历,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才给我孤独。

至少他们活得很好。

我想得入神,连身下的晃动停止了都不知道。卢梭叫了几次我才听到。

怎么了,我心不在焉地问。

你看天上,卢梭的声音颤颤巍巍。

我以为黄雨又来了,抬起头,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东西:灰色的天空上,许多颜色奇怪的光点正在飞行。

天哪,那难道就是鸟吗?我问。

不是,卢梭说,爷爷说鸟有两个翅膀。

我们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光点,它们一明一暗,那么好看,让灰色的天空看起来有点白又有点亮。

星星!卢梭突然跳起来,天上发光的小点是星星!

我也兴奋起来,摇头晃脑地看那些星星。

一颗颗星星拖出长长的尾巴。卢梭轻轻地说,爷爷说我奶奶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漂亮。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忆家人。

我静静看着星星,问:“这就是你给我起名叫星星的原因吗?”

他不回答。

我们静静地站着,看着星星和它们漂亮的弧线。

为什么星星会越来越大呢?我问。

不知道。卢梭老实地说,睁开眼睛。

我们看着那光点般的星星已经变得比几块石头加在一起还大,还变得越来越耀眼。

掉下来了!快跑!我终于喊出声。

卢梭开始奔跑,这是我见过他跑得最快的一次。

巨大的声响开始从远处传来,地面震个不停,我们东倒西歪,食物不断滑落,我自顾不暇,只能死死咬住卢梭的一片背甲。

随着一声巨响,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3****发芽

醒来的时候卢梭的大鼻孔正对着我的脸。

卢梭,我说,你怎么样,我们还活着?

是呀,活着。卢梭低下头看看我,我甩甩尾巴,发现自己还能活动。又试着动了动背上的鳞片,这才放下心来。

星星掉下来了?我问。

是呀,卢梭说,星星把冰打穿了,我们掉下来了。

我们在冰下面?我猛地看向头顶,那里确实不再是灰色的天空,而是高高的黑色。

嗯,卢梭说,冰把上面的路压住了,我们出不去了。

我环顾四周。食物还有多少?我问。

以后还可以找,我还不太饿,卢梭说。他说得很快,好像已经在心里排练过几遍。

我尝试着站起来。我们在附近找找吧,可能有东西和我们一起掉下来。

卢梭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可能已经找过了,在我醒来之前。

我们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但也不是毫无发现,在角落我们发现了一个方正的洞口,卢梭绝对没办法进到这么小的洞里,但我可以缩着身子进去看看。

真的要去吗?卢梭问。

当然,里面可能有食物,可能还有其他动物。我故作轻松地说。

可是,可能有危险,可能别的动物会吃了你……他还要说什么。

没关系的,我说,我要是太久不出来,就别等了。

我敏捷地钻了进去。

这个洞不是向下的,而是平行伸到很远的地方,爬了一会儿后我面前出现了几条小路。

卢梭,我喊道。

他很快回应,我在。他的声音那么小,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爬了这么久了。

有几条路,我说,怎么办?

数一罐罐头,他喊。

我从一数到十二,钻进了正前方的那条小路。

路的尽头是一个更小的洞穴,仍然是那样的方形洞口。我只能把前爪伸进去搅动几下。

我回来的时候卢梭几乎是立刻跳到我面前,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样?他问。

我没事,但是里面没有食物。我沮丧地说。

你没事就好,他说,真诚得让我差点以为我们根本不会因为饥饿死去,他好像真的更担心我而不是食物。我有点开心,但不明白为什么,难为情地背过身去。

别动!卢梭大喊。

我吓了一跳,站着不动,难道他要吃掉我吗?

我感到卢梭轻轻慢慢地靠过来,他的嘴离我那么近,我闭上眼睛,被他吃掉总比别的强,最起码他可以多活一段日子,对陆龟来说,这很重要。

我感到他轻轻擦过我的胳膊。

你看。他说。

我转过身,看到地上有个奇怪的小球。

这是什么?我问。

是你胳膊上的,你知道它,我讲过的。卢梭说,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这是植物。

就这个小球?我捡起植物,仔细看看,情不自禁用舌头舔了一下。

没有味道,我皱皱眉,突然手里砰的一声,我远远把它甩了出去。

卢梭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很难吃吗?

没味道呀,我说,回味着刚才舌头的触感,摇了摇头。

“哪个孙子扔的我!”一个声音冷不防出现,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卢梭却一个箭步冲上去,准确地把那颗植物捏起来,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咕咕说起来。

我凑上去,看到那小球现在长出了一条尾巴。

植物居然还有尾巴,我想,卢梭可没提过这事,没准他也不知道,而且植物也不怎么好吃,卢梭的爷爷说不定不知道什么叫好吃呢?

它们却好像聊得非常投机。卢梭时时长篇大论,又不时停下把耳朵凑近植物,好像是在听他的回答。

他终于把头转向我时我已经无聊到把十二个指甲里的冰屑都舔掉了。卢梭向我介绍,他是一颗种子,就是植物幼崽期的样子。

它一直没有长大,是你帮他长大了!卢梭兴奋地说,你舔了它!

那它还能吃吗?我问。

当然能,植物都能吃。他不假思索地说。

种子尖叫起来。卢梭马上改口,但是我们没必要吃他。他活了很久,知道很多很多事情。

他低下头飞快地说了几句,又听了听,松了口气,说,别担心,他说下面有的是食物,你们要的不就是子弹吗?卢梭在模仿种子的语气,有点瞧不起别人的样子。

你居然还会说植物语,我以为那只是食物。我说。

它说的是通用语,是世界上最后的动物创造的,被风传到四面八方。卢梭说。

那我怎么听不懂。我问。

那时候你可能还没出生,卢梭说,我教你的是海龟语。

为什么,我问。

我怕忘掉我的语言。卢梭说。

按照种子的指引,卢梭来到一个光滑的平面前,他说那叫墙,随着他用力一击,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洞露出来。

是罐头,我开心地说。

没了食物的威胁,我放松了很多。你们说了什么?我问。

种子讲了他的故事。卢梭说。

种子进入这里时已经有五百多岁了。他之前的家是片草丛,他被其他成熟的植物教导要给自己挑选合适的动物,然后找到机会挂在他们身上,在合适的机会落在地上,生根发芽,和喜欢的动物长相厮守。

种子牢牢地记住了这些话,他为自己挑中过很多动物,但他们总是一脸嫌弃地把他远远扔到一边,种子不想发芽,他不喜欢这些动物了。

种子等了一个又一个夏天,有一天,他发现这个夏天特别漫长,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于是他更加仔细地挑选每一个动物,可仍然一无所获。直到夏日逝去,漫无边际的冬天开始了。他没想过冬天有这么长,他不得不睡了很久很久。

温暖潮湿的空气唤醒了他,种子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类,她鲜红的嘴唇离他那么近。种子很想发芽,但她很快离开了他,种子被放进一个罐子,里面有千百个他的同类。

他们被放在一个阴暗的地方很久,有时有人类来看看他们,但更多的时候没有,他们只是听到过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音乐。

音乐!人类居然也有音乐!我叫起来。

有,人类也喜欢音乐,什么动物会不喜欢音乐呢?卢梭说,让我讲完。

其他种子告诉他,这是一个避难所。人类太脆弱了,太冷了会死掉,太热了也会,他们没有厚厚的皮毛和锋利的爪子。夏天太长,很多陆地被淹没了,冬天又太冷,厚厚的冰把一切都盖住了。人类不能住在冰上,他们只能争夺这些暖和的洞。

这里除了人类,还有别的动物,种子们说,他们说曾经听到过其他的语言,其中见识最广的银杏种子说那是猪和羊。

这里温暖舒服,种子花了很多时间听银杏讲从前的故事,有时,外来的风会带来远方的消息。他们知道外面的冰越来越厚,动物越来越少。饥饿和寒冷让新动物不断出现,旧动物则不知所踪。

他们没有消失,银杏说,动物会为了适应环境改变自己的身体,那就是他们。

难道毛茸茸的小兔子会变成这些满身甲壳的丑八怪吗?种子脱口而出。

是呀,银杏说,为了生存。

不知过了多久,种子发现好久没有听到过音乐了,取而代之的是时时突如其来的巨响和越来越频繁的震动。

妈妈说地震的时候我们会死,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种子问。

这不是地震,宝贝,银杏说,这是战争。

那我们会死吗?种子问。

不会的,这是人类的战争。银杏说。

静默在洞穴深处如瘟疫般蔓延开,动物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人类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天,门锁转动的声音叫醒了每一颗种子,它们一动不动但都拼命睁大眼睛,门口空无一人。怎么啦,怎么啦,谁开的门,罐子里闹成一片。

几秒钟后它们就知道了答案,罐子碎了一地,种子们也被抛在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滚来滚去。一只黑色动物伏在地上,贪婪地伸着舌头,把种子们卷进喉咙。

种子躺在一个柜子后,他动不了身体,只能用眼睛焦急地找。

银杏!他大喊。

别怕宝贝,这就是进化。这是他听到银杏的最后一句话。

种子躺在地板上,他明白人类已经消失了。不,人类已经进化了。这将是新的人类。

进化。我重复了一次这个词。

是呀,卢梭说,动物本就在不停地进化。因为太冷就长出更厚的鳞甲,因为太黑就进化出更好的眼睛。人类有点不同,他们更愿意用自己的脑袋解决问题。比如他们怕冷,就挖洞住到地下来。他们很不擅长打架,但是做了子弹,就可以战胜别的动物。

人类好像很厉害,可是最后还是进化了,种子说,人类怎么可能战胜一切呢?所有动物还不是都进化了吗?瞧瞧你们,从吃草到吃肉,现在干脆吃起铁来了。动物的进化还真是神奇,是什么呢小宝宝,为了生存不惜不断进化,为什么一定要生存呢?答案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诚实地说。

卢梭突然跳起来,你会说海龟语?

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在海龟身上挂过。种子用嫩芽挠挠自己圆润的部分。

我怎么知道人类为什么进化?我吞下几颗子弹,现在这里还有人类吗?

他们和别的动物一样,都走了,去最后一个没有冰的地方了。卢梭说。

那是哪里?我问。

我想想,在海龟语里,是,南赛,对,就是这个词。种子说。

我和卢梭对视一眼,问,你知道怎么去南赛吗?

当然知道,那就是银杏的老家,他都念叨几百次了。种子说。

4****夜晚

种子没有和我们一起上路,他说他刚刚发芽,没办法应付外面的低温。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发芽的机会,他想长出好多叶子来。

我一个人就是一座食物加工厂。他骄傲地说。

为什么我只是舔了你一下,你就突然发芽了,难道你想为我发芽吗?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你舌头上有水。他说。

水?我惊讶地问。

宝贝,虽然你不需要喝水,但古老生物的种族天赋还没有消失。他说,但是这不是关键,我只是想为自己发芽,再也不等其他动物了。

能不能别这样叫我,我叫星星。我说。

可你还是个幼崽呀,我们成熟的种子都是这样称呼小朋友的。

我很想尝尝他的叶子,他说那是绿色的,卢梭说过绿色的植物很甜。但卢梭不想再等了,种子说这里离南赛很近,沿着人类进化后踩出的痕迹,只要现在开始赶路,我们仍然可以在晚上到达南赛。

卢梭曾告诉我一天是很短很短的时间,海龟会活很多很多个一天,进化成陆龟也一样。

我一直不相信他,不管是哪种龟,都可以活几百年,他的一瞬间对我来说可能极其漫长。在我们的旅程中,我常常用很多时间在他背上发呆,他一成不变的脚步枯燥乏味,直到感到空气一点点变冷,我知道夜晚来了,又一天过去了。

今天是我们旅行的最后一天。

我曾千万次想象这一天会是什么样的,我猜卢梭会很开心,因为他将在南赛获得一场素未谋面的重逢。我猜我不会开心,我要担心的东西太多,比如我不会见到父母,他们早就死在某处冰面;比如卢梭会见到家人,然后我将再次那么孤独。

如今真正走着这段路,我却几乎无法思考,卢梭也一言不发。

卢梭,是不是快到了?我问。

快了,他说,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我问。

星星,这个给你。卢梭停下脚步,抖落一块甲片。

是谁的日记吗?我问,但没看到任何海龟文弯曲的记号。

不是,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是我的甲片。卢梭说。

我惊讶地合不拢嘴,三十二颗白牙全露了出来。我想我看起来肯定很丑。

星星,卢梭接着说,你走吧。

我迟疑一下,走到他前面去带路。

不,不是,我们分开吧,卢梭说。声音比冰原还冷。

为什么?我愣在原地。怎么回事卢梭,我哪里惹你了,还是,那个该死的植物说什么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他告诉我,大海消失的原因,是人类。

我大吃一惊,这个动物在卢梭的讲述里聪明勇敢,还会做好吃的食物,怎么会突然成了破坏卢梭家乡的坏蛋?

人类很聪明,但真的很自私。他们聚在一起,残忍地吃掉其他动物,差一点就要挖穿地球,把干净的水变黑,又变红!把又脏又臭的气吹到四面八方!

我又惊又怕,忍不住颤抖起来。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问。

卢梭转过身不再看我,他说,植物说,你就是人类。

我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吃子弹,人类吃植物。我只知道卢梭教我的事,人类知道那么多东西。我从来不吃其他动物,人类除了自己的同类什么都吃!天知道他们吃不吃自己的同类!

我不是人类,我说。

你,还是走吧。我的家人要是看到我和人类在一起……他背对着我迈开步子。我几乎可以预见他接下来的话,被家人再一次抛弃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怕他们会伤害你。卢梭说,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愣了一会儿,转身狂奔起来,搞错了,一定是植物搞错了,我要吃光他的叶子,还要让他亲口告诉卢梭真相,我绝不是该死的人类。

再看到种子时他仍然躺在那个地方,半截铁皮里面,那是我们出发时他给自己选定的风水宝地,卢梭亲手把它放在那里。种子说那曾经是用来运水的,现在连着很遥远的地方,在那里他就能充分感受水的气息,也能听到风声。

我本想一把把他拔出来,但前爪硬生生悬在了空中。一会儿不见,除了那点绿色的幼芽,他居然又长出四根胳膊,而那幼芽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

你,你是什么怪物。我有点不确定地问。

他又发出轻蔑的笑声,不认识了?我们才刚刚分开。

你是种子,你,你凭什么说我是人类。我怒气冲冲地质问。

哦,因为你本来就是人类。他说。

我是人类?我哪里像人类?我都没见过人类!

他缓缓生长着,不紧不慢地说:可我见过,在人类进化以后。

战争消耗了人类留存的最后资源,破坏了人类保护自己的机器和堡垒,走投无路的人类终于承认他们与动物别无二致。在极度的寒冷里,人类从此开始进化。他们有了抵抗寒冷的厚厚脂肪,又长出了保护自己的坚硬鳞片。为了适应狭窄的地下环境,他们获得了和其他动物一样四脚行走的能力。

肚皮下的土地冰得我腰酸腿痛,我好像快要昏过去了。

但是我,我不知道任何人类的事!我说。卢梭知道很多海龟的事,要是我是人类,那我肯定至少有点人类的记忆!

他怜悯地看着我,说,因为你是被遗弃的幼崽,人类是特殊的动物,他们没办法遗传记忆和本能,人类所有智慧的成果都是在成人教授幼崽的过程中一代代出现的。明白了吗,小可怜?

一时间,我甚至不能分清我是被扔掉的和我是人类两个消息,哪个更让人难过。

可是,我吃子弹,记得吗?我卷起颗子弹大嚼起来。你说过,人类吃植物,吃动物,但是不吃子弹,对吧,你说过的!

他长得已经很高了,我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咕嘟一声,一片叶子展开了,他炫耀似的抖动着它,甚至不愿意再分给我眼神。是呀,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类牙口都好。种子,或者应该是植物说。你也有比他们更厚实的皮肤,更长的指甲,更小的个头。宝贝,你记得这是什么吗?

这就是进化。我喃喃道。

宝贝,你知道人是怎么毁掉大海的吗?

我摇摇头。

用战争,就是你手里的东西,他们曾经叫武器。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弹壳。

愚蠢的人类呀,他们用这个来毁掉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现在又把它当成唯一的食物,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摇着叶子看着我。

这是,为了生存?武器是人类留给地球最后的东西。我说。

是也不是,他说,不再来回扭动身子,突然弯下腰来直视我的双眼。那是对其他无辜的动物来说。人类留给地球的垃圾,总要亲自收拾不是吗?

不过其他动物也不算完全无辜,地球上的动物,互相总多多少少跟沾点亲戚。所谓的进化,归根结底是地球本身的进化,人类使他伤痕累累,满身尘埃,他就净化自身,以掌控生物进化的形式。所以所有的幸存者、进化者,最后的任务都是一样的,打扫人类留在地球上的垃圾,给未来的新生命一个干净的新家。

我木然地躺在地上,问,现在净化结束了吗?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用心地听着什么。许久,他说,快结束了,生命将重新出现。

你记得那颗星星吗?植物说。

记得,是它把我们砸到这里的。我喃喃地说。

“它是来帮忙的,帮地球结束这一切……”他疯狂地摆动身体,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他头顶出现,不是卢梭说的绿色也不是石头的黑色。

“然后带来新的生命。”植物停止了扭动,他头顶的东西缓缓涨大,像开口奇怪的箱子一样缓缓打开,一层一层,一片一片。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简直像音乐一样。

看哪,我开花了。种子开心地说。

5****卢梭

植物不再理我,只专心整理他的花,他越长越大,也越来越美。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要是卢梭也能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就好了,我想着,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夸奖,植物终于把花固定在了满意的角度。你还想着那个乌龟呀?他问。

卢梭是陆龟。我纠正道。

你好像很了解他嘛,植物说,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你吗?要不要猜猜我们当时用通用语说了什么。

南赛已经今非昔比了,刚才掉下来的星星正在把它变成最后一块冰原。种子说,你还要去吗?

卢梭坚定地看着他点点头,那里有我的家人。

那祝你好运。种子说。

谢谢,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请你照顾好星星。卢梭小声说,他没必要和我一起去送死。明知道星星听不懂,他还是有点心虚。

那个人类?种子有点惊讶,好吧,我答应你,我会照顾他到最后一秒,反正我们都要进化。

植物不说话了,他歪歪花,好像在听风,像卢梭一样。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第一次为自己不会风语这么后悔。

他已经到了,植物说,他正在艰难地爬行……

卢梭艰难地爬行,南赛的风太大了,他几次被吹得在冰面上滑出老远。

但他一定会到南赛。卢梭想。

他从梦境中醒来,太冷了,他意识到自己曾短暂地昏厥过去,不禁加快了步伐。

他不能在这里停下。

终于他嗅到水的味道,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知道那就是水。他能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水波温柔地波动。

卢梭奋力一跃,感到水花没过了他的背甲,他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像是在飞。

狂风呼啸,夜晚来了。卢梭缓缓游动,他的四肢逐渐僵硬,脸上的微笑却好像原谅了整个世界。

湖水缓慢凝结成巨大的晶体,世界上最后一只海龟正式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6****星星

我们还有多久呢?我问植物。

还有花的一辈子那么长吧。植物说。

自卢梭离开后我一直和植物躲在洞里,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每天除了逼我欣赏他美丽的花之外就在听风。地面已经彻底变成了冰原,风已经带不来其他动物的消息,我和植物大概是最后的动物了,会动的,能思考的。他多数时候只是听着风声发呆,或是计算时间。

开始我经常问他我们还有多久,后来也就没必要问了。洞里越来越低的温度就是问题的答案,我们离最后的进化已经不远了。

这段时间植物指挥我摸索了一些人类的机器,有用力摇把手就会嗡嗡响的发电机,有发光又发热的显示屏。

有这么暖和的东西,这里的人怎么会进化呢?我趴在显示屏上暖着肚子问。

因为人类来不及发电,他们的时间都用来找食物、打架、大喊大叫了。植物说,而且人的皮肤很薄,体温又很高,哪怕是这样的温度他们也会死的。

植物听风的时候我就用尾巴摇那个石头色的摇杆,等那个屏幕亮起来时植物就教我人类文。他说这里储存着很多人类的东西,我可以知道更多同类的事,当然,也可以更好地赞美他的花。

有的人类可是很会夸花的。植物说。他们说花就是爱情,是音乐。你知道玫瑰小夜曲吗?

他哼起神秘的节奏,我觉得心上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花和音乐,真的是最让我开心的东西呀!可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我学得很快,没花多久就能认识大部分字了。植物说人类是聪明的动物,只是有时太聪明了。

我知道了人以前成群结队地住在地面上一个叫城市的东西里,他们靠叫网络的东西联系,交换信息也发出疑问或指令。我知道了人曾经只用两条腿走路,他们很高,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按电脑,不像我只能在操作台上爬来爬去,用指甲敲每一个键。我知道了人类也和海龟一样有自己的家,他们因为爱情成为同伴,又用生育产生亲情,感情编织在一起就成了家庭。我知道了人类其实一直在猜测、在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和我们一样,他们叫它世界末日。几个世纪前有人说那天他们要去学校,有人说要再吻一次女友。那么现在我要做什么呢?花的一辈子有多长呢?要是卢梭在就好了,我真想问问他的答案是什么。

我咽下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呼呼作响的狂风终于顺着老旧的管道扑进这里。还有多久呢,我问。风从大海到南赛的功夫吧,植物说,差不多是你们人类的四个小时。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和花一瞬间就被狂风撕碎了。

我只来得及攥住一片叶子。

寒冷让我寸步难行,疲惫不堪,快要睡着。我知道我将会睡很久,毕竟弹药全部消失后,我就是地球上唯一的垃圾。我将长眠于人类的最后一个弹药库中,完成最后的进化。

我把那片绿叶放在眼皮上,第一次发现那绿色被许多错综复杂的叶脉打断,那些绿色管道像是株小植物,也像卢梭背上的花纹。

他会幸福,毕竟世界都将是美丽的南赛。我闭上眼睛。我知道,世界的进化才真正开始。

我又想到了几个世纪前人类提出的问题:“如果你提前四小时得知末日即将来临,你会做哪些准备。”

我打开机器,显示屏发出白光,我呼出的白气让屏幕模糊了又清晰,用不了多久,冰就会爬满人类的机器,还有我。我爬来爬去,用指甲和牙齿敲下这些人类文。故事讲到这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直以来都是卢梭解答我的问题,而我从未真正回答过别人的提问,不擅长说出真实的想法。现在我将隔着几个世纪,写下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答案:

如果提前四小时得知末日即将来临,我会记下我们的故事,希望下一个出现的物种不再重蹈我们的覆辙。另外,如果一朵花的寿命再长一点,如果还有另外一个四小时,如果我能像风一样飞得那么快,如果一切还来得及,我想看看南赛,还想看看大海。

来源: 高校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