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见
平驿是附近有名的长寿村。
可是这几天,那个年纪最大的,每天坐在玻璃罩子里供游客参观的那位,童家老爷子,死了。
平驿死了老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113岁的那位上午咽气儿了也完全不耽误112岁零9个月的这位下午抿着牙花子还要嘬两口酒。
可是,这童家老爷子,街坊邻居们传的都是,被他那干儿子给杀的。
八卦的心,人人都有,所谓长寿村,也无非是多了十几个活宝在家里供着而已。那些难听的不难听的猜测,终于在这本来如同一潭死水一样的村子里,吹起了些透着油花的泡沫。
“那小子,打从童老头把他领进门我就觉着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出事儿那天晚上,我去院儿里倒洗脚水,就听见那小子冲童老头吼呢。你说说这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他可倒好,三天两头要拉着老爷子上他家去住,老爷子在这过了整一辈子了,那哪能答应啊,那小子可好,指着老爷子鼻子就吼。我隔着墙听着都吓得心扑腾腾地跳呢。”
“我说六婶,您隔着墙都能瞅见童晓指着老爷子鼻子吼呢?”小刘一边做着笔录一边打着岔。
然而六婶并没有被带偏,继续用那张虽然爬满皱纹但是仍极具表现力的脸,竭力调整着面部的肌肉形成一个富有感染力的鬼鬼祟祟的表情,“我听人说,那小子想要卖了童老头的房子,老爷子不肯,他就整了这么一出。”
“我可没说啊。”小刘合上笔和本子“有什么事儿我再来找您。”
六婶很显然对这个不合格的听众很不满意,撇了撇嘴“再来找我我可不一定在家了。”
何舟跟着骆队长出了现场的大门,刚好跟小刘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骆队掏出一根烟叼上,旁边个跟班马上撅着滚圆的屁股凑过去双手捧着打火机点着。
“我说这童晓招谁惹谁了,老爷子耳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接老爷子去他家也是因为老房子漏雨,这家伙让这群街坊传得跟真凶一样。”小刘把“街坊”二字在嘴里狠狠地嚼着。
骆队长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走过去拍拍小刘的背。
“现场门窗完好,没有强行破坏痕迹,死者身上无明显外伤,也无中毒迹象,口腔提取物并未化验出有毒物质,基本排除他杀。”老骆一字一顿地说着,“记完了吗?”
“基本什么?再说一遍。”跟班一脸认真地问。
“基本排除他杀。”何舟回了一句“这也太草率了吧,死者都没有做尸检呢还。”
“小何啊,你刚来的时候我不就交代过你吗,这个村,绝对绝对不允许解剖尸体。”老骆义正言辞地冲何舟解释着。
“那你说现在如果定性死者是自然死亡,那那个童晓还找不找?”
“不找。”小刘没好气地留了一句话,扭头就走了。
“童晓是他哥们,那孩子我也知道,肯定干不出来这事儿。”老骆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灭了,脸冲着地,自言自语一样地跟何舟解释。
“收队!”
何舟一直觉着平驿特别怪,说不出的怪。
说是响应国家扶贫政策,开发旅游业,可是其实开发的还是村外的山山水水,就收个景点门票钱,村子里还是绝对不让外人进的。就前几天,何舟在这边值班巡视,从村外闯进来个冒冒失失的学生样的人,还是被村长叫人敲晕了蒙上眼扔到了附近的公交站。外人跟村里接触最亲密的莫过于隔着玻璃罩子围观这里年纪最大的那位人精。
还有吧,这村里每次死了老人,老骆就带着群跟群演一样的跟班去现场随便转一圈,自然死亡,收队。
总觉着好像缺了点什么。
尸体,尸体哪去了?
这是何舟出了四次现场之后才反应过来的问题。
想到这,何舟甚至觉着这个村子之前其实可能是个万人坑或者乱葬岗什么的,他甚至都把之前晚上听到的奇奇怪怪的声音都归因于这个村子的什么秘密。
程铠觉得最近这两天过得十分魔幻。
照着导师给的地址一路摸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容易进了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村子,程铠刚想着晚上应该是不用搭帐篷了,然后自己就被什么人干翻了,醒过来除了头上的那个包,一切都还仿佛停留在前一天自己刚下末班公交时的样子。
这会儿夕阳正好,把周围为数不多的较高物体的影子都拉得无比地长,公交站牌,三三两两的扎根在地里的房子,还有身边的一堵破墙。
何舟就是这个时候看到这个神情恍惚甚至有点面熟的二傻子的。
何舟打从来到平驿,就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和满肚子专业知识,在这个村子的所谓传统规矩面前,都是喂了猪,于是就现在,他决定今后把在这的工作热情全都付诸乐于助人事业上。
“末班车没了,你这是要回县里吗?”何舟半个脑袋伸出车窗户。
程铠转过头看着这个因为脸对着太阳正眯缝着眼看不清表情的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杵在哪个时间线上。
“搞半天是个傻子。”
“请问,你知道平驿村怎么走吗?”傻子说话了。
“您可是人民警察啊,您怎么能容忍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情呢?”程铠搞清楚自己确实没有穿越之后,坐在车上抱着厚厚的参考资料,一边给导师拨电话汇报情况一边跟何舟搭着话。
“人家村规在那,我一个外人,插不进去手。再说了,你没先打听清楚状况就敢来,你还得庆幸这儿没有吃人的传统。”何舟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坐姿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铠聊着,毕竟博士在这片儿,算是个稀罕物件。
“这村子,是吃人的吧。”程铠精准地从两个板砖一样厚的参考资料中翻到一页,“不过好像打从几十年前就没再听说了。”
“废话,这种事儿要是现在还能听说那上头还不得把这片给连锅端了。”何舟随便接了一句,心里却觉着什么事好像有了门儿。“这位博士先生,您是学什么专业的啊?”
“叫我小铠就行,我是社会学专业的,主要就是跟着老师四处走访整理各地民俗特色的,这次老师有事要晚几天过来。”程铠说着递上了自己的证件。“这是我的工作证。”
扯淡,何舟心想,研究民俗的还敢这么冒冒失失地乱闯,要这么说尊重当地习俗的专业素质,他可比这位强的太多。不过他回头看着这人正一脸人畜无害岁月静好地翻着资料,突然就不想再说什么,于是车里陷入了让人很舒服的安静。
“平驿是解放初期,上面领导来调研,才发现这边吃人的传统的。至于往前能追溯到多远……资料上没说。”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先别说这个,这好容易有人请我吃个饭,我可不想吃一半吐了。”
“你不是警察吗,还恶心这个?”
“那看尸体和吃尸体能一样吗。”
“我可没说过他们是吃尸体的。”程铠突然从资料上抬起头,筷子支着手托着头,隔着六百多度的眼镜饶有兴致地看着何舟。
“怎么?套我话?”何舟丝毫不为所动地夹了两颗花生填到嘴里。“我这也刚调来没多久,吃不吃的我也是瞎猜。你要是真好奇你就接着去呗,看他们这次还会不会把你打出来。”
“他们确实是吃尸体的,而且不是因为饥荒。”
“不吃了,走吧。”何舟站起身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别啊,警察叔叔。”程铠也连忙站起来挡在何舟面前。“您就帮忙帮到底,带我进去呗。”
“换个地方说话,反正有人请客,别忘了买单。”何舟绕过他,径直走了出去。
“我手上经费可不多,您悠着点。”
“这破县城你打着探照灯也找不着消费水平五百起的地方。”何舟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们?”程铠上了车,鬼鬼祟祟地从后排探着头问道。
“大概吧。”何舟瞄了眼后视镜,一辆挂着非本地牌照的车异常显眼地开着远光灯在后面晃悠。
“傻逼。”何舟心里默念。
“那我们现在去哪?”
“档案馆,找一个叫何宜斌的,打过去,说我一个小时后找他问点事儿。”何舟从兜里摸出手机,丢给程铠。“我得先把后边这孙子给绕到沟里。”
“那个……警察叔叔,您叫什么来着?”
二、暗潮
何宜斌能当上档案馆的主任一定是因为他对于民间八卦的热情程度感动跑了老婆孩子并且感动到了上级领导。这是何舟一直以来都深信不疑的看法。
“幼稚!资料上说解放初期废除了那就真的废除了吗?”何宜斌眉飞色舞地对程铠传授起了八卦精的自我修养。“年轻人,要记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你差不多得了,说正事。”何舟把烟熄了,从门外进来。
“要说吃尸体是啥时候开始,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玩意是怎么传下来的。他们这儿啊,风俗就是,村儿里,每家每户,凡是自然死亡的老人,都是不知道经过什么处理,吃的是身上哪的肉也不知道,派给自家刚出生的孩子。那至于说为啥,要我猜吧,估计也就是祈求个世世代代长命百岁?”何宜斌抿了一口茶。“不过要说这长寿村,那外头也有什么专家来研究过,到了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在这住了这么些年,除了刚说的这事儿吧,还真没听说过这边老头老太太有什么吃的用的跟咱有啥不一样的。至于说你被人打出来吧,那也是活该,你看看你这一身行头,看着就是什么,大城市来的人。人自家村里有这样的见不得光的事儿,那哪能让外人随随便便就进啊。”
“这么听起来,居然觉得可以理解。”程铠做着笔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知道这童老头的家事吗?”何宜斌突然换了个语气,“童老头啊,打了一辈子光棍,老了老了领养了个孩子,你都说不好他是当爷爷还是当爹一样地把个小孩拉扯大。童晓那孩子吧,也挺孝顺的,这成了家之后,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位寿星,一年四季没断过。这童老爷子,脾气也是古怪,你说人到了那个岁数,只要是脑子还明白的,那看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怎么着都得唠上两句吧。他呢?过了80岁就不让人在他面前提些年龄啊,生日啊,长命百岁什么的。再到后来,那些本来跟他差不多大的该走的都走了,他自己呢,也不跟邻居来往,就除了童晓那小子,他家那老房子基本都没什么别人会去。”
“我有一个问题。”程铠上课一样举起了手。
“这位同学不用客气,直接问吧。”
“童老爷子去世了,童晓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或者孙?可以给家里的新生儿吃老人的尸体吗?”
“这我哪知道。不过要我猜,应该不会,据我所知,这个村里的土著村民,对童老头的这个外面捡回来的孩子啊,很排斥。”
“所以这个村子整体就是有比较排外的倾向?”程铠揉着头上的包问道。
“对,我一直觉着,就我知道的这点东西,估计皮毛都算不上。所以我把咱们的当事人给请了过来。”何宜斌拍了拍手。“请进吧。”
“我家老爷子是自杀的。”这是童晓抱着暖炉还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挤出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他们要来杀我了。”
然而可惜的是,童晓对于村子的辛秘并不比几人熟悉更多。问了才知道,原来童老爷子一向都是把童晓寄养在村外的一家学校,绝不留他在山上过夜。童晓对于村子的理解也仅限于,不要惹事,不然会被村规惩罚,至于说怎么惩罚,童晓说到这里只是一个劲地抖,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安顿好了童晓,何舟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导师是不是叫石澜秋?”
“啊?”程铠一脸无辜地望着来人“跟我说话吗?”
“A大,分子结构生物学博士,程铠。”何舟把手机摆在程铠面前,上面赫然挂着程铠的个人档案,“出生于B市城南区花园路,高中毕业于十三中,初恋女友是……。”
“啊啊啊啊啊啊!”程铠举起手来做投降状,“我招我招。”
“吃自然死亡的百岁老人的尸体,通过世代累计貌似还有一定的叠加性,因为平驿的土著老人的平均寿命还在逐代延长。我们觉得可能存在某些能够直接影响寿命的物质能够通过食用而不断地富集。”程铠端着水杯,气场仿佛站在了年会汇报的讲台上,丝毫不停顿地尽量用十分浅显的描述方式给两位听众解释道。
“这种东西,你们可以大致理解成,长生不老药。根据童老爷子的描述,平驿所流传的吃尸体的传说,并不准确,因为他们吃的,其实是骨灰中的晶体,说得玄一点,就是所谓的舍利子。据童家老爷子所说,他的母亲当年并没有让他吃下那块长生不老药,而是只磨下了一小部分给他冲服了下去。剩下的东西,应该就是我这次来的目的。童晓刚刚也说了,童老爷子因为是非正常死亡而且看起来好像是童晓杀的,所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他们这种煮熟的唐僧肉飞了的感觉,所以童晓估计在这片不太能混的下去了吧。至于有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就不知道了。”
“有,他们会把人泼满猪血、挂上内脏之后绑到山顶上的那棵大树上给鸟吃的。”何宜斌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低头看着杯子中飘着的茶叶,食指不由自主地扣着杯沿。“而且我还知道,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处理童老爷子的尸体,怎么样,要去看看吗?”何宜斌挤出一个苦笑,瞟着面前的两人。“童晓估计是亲眼见过人是怎么活生生被鸟掏开的景象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吧。”
“好呀好呀。”程铠听到这里马上来了兴致,却突然发现气氛有点奇怪,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如果被抓到会不会也有危险?”
“不会的,偷偷看看而已,况且何舟带着枪呢,没事儿。”何宜斌点了颗烟,两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抽完,“上路吧。”
这边说到底只是个偏僻小县城,入了夜,高速上来往的大都是满载的货车,何舟两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神色还带着倦意,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和窗外的夜色融在了一起。
“后备箱有大衣,你们先披上吧,山上到了晚上起寒。”到了山下服务区,何舟下车伸了个懒腰,“程铠去帮我买包烟吧。”
“没问题!我请你抽最贵的。”程铠从车上一跃而下“如果顺利的话你们就是我的大恩人,到时候还得请你们吃饭呢。”
何宜斌看着程铠一路小跑过去的背影,又偏着头看了一眼靠在车门上的何舟,打趣道“故意停这么远,让人跑这么多路?”
“还不是好让你多说点什么。”何舟裹了裹还带着寒气的大衣。
“其实……没有必要避着那位的,”何宜斌抽了抽鼻子,“我原本是山上的人你知道吗?你如果去户籍科查查我,就能知道,我也是那片的土著民。”
“我觉得,应该不光是土著民那么简单吧。”何舟插了一句。
“对,没错。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种把活人给鸟吃的刑罚吗?我当年就是,干那个的。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活人,断了气,死透了,再去收敛尸骨交给主事。最开始是害怕,整夜整夜睡不着,到后面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后来有了小北,我媳妇就劝我,让我赶紧别再干这个了。”
“先别急,”何舟用指尖扣了扣车窗“你是说,这边还经常闹出人命?”
“也不多,大概就是祭品性质的东西吧,主事的那一套说辞我从开始都没听进去,一年一个吧,不知道哪来的,坏了规矩的人都得这样。后来,我跟主事好说歹说,终于放我下山干点别的,但是老婆孩子得留在山上。可是之前她们娘俩,不知道在后山撞见了什么东西,主事黑着脸把俩人送回来的时候,你嫂子已经晕了,后来送去医院,估摸着是醒不过来了。小北送去了心理康复中心,也是很不乐观。我跟人都说是自己没本事,老婆孩子跑了。本身我年轻的时候就跟着主事干活了,还算是有点情分,出了这档子事,现在他对我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对不住的,所以干脆就不管我了。”
“所以你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把娘俩害成这样。”
“我估摸着是主事那边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医生说估计当时的情景是你嫂子她抱着小北从山上滚到半山腰被树撞了头,可是山顶就是他们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的大本营。我当时特别生气,就去市政府报告这个事,后来听说是被上面压了下来,原因好像是有什么势力一直暗中支持着这些人。我后来又转念一想,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也干了这么多混账事情,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所以那个时候你这么着急跟我搞好关系是想让我帮你查这个事?”何舟看着正哈着白汽往这边走的程铠,好像自言自语地问道。
“不不不,绝对没有。”何宜斌慌忙解释道。“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了,你跟这儿的人都不一样,我是真心地,想和你交朋友。再说后来我也没有把你牵扯进这些事里面,还去专门找了老骆让他多关照你呢。”
何舟面无表情地又伸了个懒腰,“怎么买这么久啊你。”
“你就不能把车停的近一点吗,我平白无故多走了两个五百米。”程铠搓搓手,接过何宜斌递过来的大衣裹在了身上。
“安全带系好,要上山了。”
三、滔天
四盆火,架在山顶中央平台的四角,中间摆着白天才发现的童老爷子的尸首。何宜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何舟从包里掏出一个望远镜递给了程铠。
何舟自顾自地解释着:“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嘛。上次差点被发现,这次我可得好好看看。”说着又拿出来一个望远镜,对着镜头哈了口水汽,用袖子擦着,“你应该就用不着了吧,给我们讲解一下吧。”
何宜斌瞄了一眼四下打量着的程铠,“自己先看着吧,主事还没来呢。”
“来了来了!”程铠兴奋地拉了拉何舟。
主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就像很普通的乡下老人一样,穿着破旧的棉衣,走起路来还有些佝偻着身子。
“他们一般是先把尸体洗干净,身体内的脏东西有人专门清理出来,然后再在什么乱七八糟的草药上蒸一段时间,现在摆在这的应该就是已经收拾干净的。待会主事会在他身上涂上一种绿色的药膏,再直接去火化就可以了。其实也没那小子说得那么玄乎。”何宜斌小声地跟何舟解释着。
何舟也不回话,安静地看着平台中心主事和帮工的一举一动。突然又没头没脑地开了个玩笑“他们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最虔诚的火葬场员工了吧。”
眼看着尸首已经被送进了焚尸炉,程铠终于放下了望远镜,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我猜那种蓝色的东西能够在高温下形成特殊的保护层,可以保护他们需要的东西。不过这种提取方式实在是太浪费了,唉,主要还是不知道那个绿色的是什么玩意儿,好想去弄点回来。”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程铠惊恐地偏过头去看,何舟松了手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了。”然后顺手把望远镜递给了何宜斌,自己则把手伸向后腰按在了枪套上。
来人距离他们非常近,本来何宜斌选这个偷看的位置是在往后山走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附近。所幸来人好像是在抬着什么重物,一路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应该是察觉不到阴影里的不速之客,径直朝着中央平台去了。
“领头那个人是胡强,我不干那事儿之后就是他接的我的班。”何宜斌紧攥着望远镜“我之前只是把收回来的残尸交给主事,没想到这后面还有一出。”
“笼子里的那个鸟,如果我印象没错的话,应该就是那种吃人的鸟类。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何宜斌也沉浸在眼前的景象里面,一直自言自语着。
何舟看了一眼程铠,发现他反而从之前的狂热的样子变得十分冷静,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个笼子。
“我明白了。”程铠看到主事把笼子里的鸟拔光毛浸在绿色药膏里的时候,突然开了口,“食物链本身的富集作用在人类这一层已经到了顶端,所以他们想要进一步强化富集作用的话就要找一个合适的收集器。看来这种鸟类就是他们所选中的,在食物链上又强加了的新的一层。如果直接食用人类尸体的话,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把东西放下。”旁边的何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程铠扭过头去看,当即愣住了。何舟正用枪抵着何宜斌的头,然而自己背后也明显有被什么东西抵住的感觉。程铠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身上的这身大衣有没有防弹功能,就已经被何宜斌一记手刀劈晕了。
“我没打算怎么他,只是这位小兄弟实在是有点聪明,怕他坏了我的事。”何宜斌丢下了手里的枪,“既然你这么看重他,那你带他走好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失陪了。”何宜斌又换了一个人一样,带着中年人的冷峻和从容,直接转过来,用眉心抵着何舟的枪口,显得十分的冷静。可是,何舟一发空枪还是吓出了他鬓角的一道冷汗。
“你什么意思?”何宜斌尽量稳住自己的语气,至少听起来不带着颤音。
“带我去后山。”
“你到底想干什么?”何宜斌在前面带着路,“这事儿本来跟你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我都说过了,人总是有好奇心的。我还要谢谢你带我来看你的表演。”何舟在后面打着手电筒,稳稳地照着前面曲折的小路,尽头,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也说过,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请你们来只是想看看深浅罢了。”何宜斌撑着镇静地回话,他原本没想到会在这个人身上出岔子。
“那你看出来了吗。”何舟微微笑着,关掉了手电筒。
今晚山上,可不止何宜斌这一波人。何舟心想着,出山口的唯一一条路上被人埋了炸药,这是谁要一锅端了谁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何宜斌明摆着是要吞了这长生不老药的秘密,背后的人估计是他那些道上的不三不四的朋友。可是炸药呢?那家伙有这么大胆子弄出这样的动静?算了,得先回去把程铠那小子安顿好再说。
当何舟回到之前放好程铠的树下时,人已经不在这了。看着地上只有走时的脚印,这人应该是醒了之后自己走了。
你可别给我惹事啊,何舟靠在树上点了一根烟,抬头看了看昏黄的月亮。
“你去过那个山洞了吗?”
何舟回过头看了程铠一眼,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我就信你好了。”程铠微微笑着把浸过乙醚的毛巾丢在地上,“所以现在请你好好地睡一觉然后把这些事情都忘掉吧,警察叔叔。”
何宜斌盯着平驿的这个秘密已经太久了,自从他二十六岁有了孩子那年,他妈拿出了长寿药,他就一刻不停地搜集起了各式各样的传言。主事早就看出他心术不正,在山上几次抓到他鬼鬼祟祟摸东摸西,于是禁他上山。他骗自家媳妇去后山,说是有自家祖传的宝贝,得知她是受了刺激滚下山坡,他反而更加兴奋了,他知道那关键的东西,就在后山,可是他却再也上不去了。只要能进得去山,抓住主事那个老东西一个现行,托那几位明面上的朋友帮个忙,把这大山里的这事儿接上手,就算大功告成了。何宜斌一直觉得,这次是老天给他的机会。没有何舟他上不来山,没有那个外边来的小子,自己这薄面估计也请不动哪位警察。老骆那边的人,对这边的土著民都是敬而远之,避都避不及,真是群傻子。
到了这会儿,也不用怕什么打草惊蛇了,那几位主事身边的帮工也早就打点好了,视频也有人专门录完了。
是时候收网了。
我得好好想想发了财之后去哪花,嘿嘿。
“我们走吧。”程铠对着还在后座昏迷着的何舟轻声说了一句。
车后面是应声爆炸的山口,和冒起浓烟的山林。
一、狡兔死
今年是凌楠在榕城高新科技监管局法律界定中心基因工程类上班的第五个年头,当年的基因筛选危机,人们总是认为是某位越界的疯狂科学家搞出来的大新闻,所以对此类问题的权威法律界定的要求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凌楠在来这里上班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居然会有这么多在法律边缘线上下危险行驶的实验团队,他们对于基因改造的追求总是充满了狂热。有想通过生殖细胞寄生型微生物打破生殖隔离的,还有想要复活古代伟人的,还有想要通过3D干细胞打印技术打印人体还真的差点做出来的,据中心执行部的小王说,他们抓到这个疯子的时候他正在用自己的脑电控制训练那个躯壳打飞机。
“前方路段拥挤,建议绕行。”原本奉行节能主义的凌楠因为早上睡过了头好不容易开了一次车,但是显然今天注定是要迟到了。
“这肯定要迟到了。”凌楠小声嘀咕了一句,但也只好准备掉头往回走,没开多远迎面来了一辆拉着笛的消防车从旁边呼啸而过。“还好我没给堵进去。”凌楠万分庆幸地开上了去往中心的另一条路。
现在正是初夏,榕城在十年前作为高新技术特别区开始改建,新型的绿化技术成功地把原本受重工业荼毒严重的本地环境改造为巨型园林一样的格局。从利用的基因改良型绿色植物到立体型绿化墙,都是新型城市设计思路以及种植业技术革新的集中体现。
通过对种子的基因改良以及土壤、空气环境的标准化处理,各种类型的植物可以完全视为标准板块,从设计完成到绿色覆盖最快只需要一周时间。甲方只需要按照自身需要根据承包商提供的各种植物板块,在专业设计师的帮助下设计出需求的绿化布局,承包商则可以迅速根据甲方需要直接从苗圃提出所需要的植物完成绿色覆盖。这是凌楠刚上班时被界定中心视为成功的高新技术投入应用的经典案例。
“早啊。”王启钧叼着面包插着腰从大门旁边的值班室出来。
“早啊,你这是刚去后院操场跑完步?”凌楠摇下车窗冲他打了个招呼。
“不用停车了,头儿刚给我打电话说生物技术区那边出了状况,需要咱们过去一趟。”“你是执行部的你去不就行了,我一个蹲办公室的,出外勤怎么也轮不到我吧。”凌楠皱了皱眉。
“主要我觉得咱们科的外勤现场真的不适合我一个女孩子去。”凌楠表情万分严肃地看着王启钧。王启钧被这个表情唬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凌楠先没绷住,“行行行,走吧走吧,晚上请我吃小龙虾。”
“刘老大说需要个更专业点的人去根据需求整理现场。”王启钧眉飞色舞地解释了一句。
“唔——这个天气在外边转转倒是比在办公室窝着强,刚好我最近天天看剧搞得肩不舒服,就当是活动活动了,那上车走吧。”
“等我把面包吃完。”
“听说是一个很厉害的做基因和分子生物学的教授,把自己实验室一把火烧了之后自己大头朝下从13楼跳了下去,摔得跟烂西瓜一样。”王启钧喝着牛奶饶有兴趣地翻着手机,“诶你看这是现场图片。”
“滚。”凌楠两眼平视前方腾出来一只手拍在王启钧脸上。
“不看算了,这可是内部资料,今天你也就是你运气好工作需要,不然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这种场面。”王启钧若有所思地看着现场传来的图片。“这次叫你来估计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应该是那个教授留给学生的包括研究成果的遗书内容需要界定,具体的内容那边也不敢直接上传,到了再看吧。”
“你们好,是凌女士和王先生吗,你们中心的刘教授安排我在这边接待你们。可以叫我小何。”一个戴着白手套在死者坠楼点勘察的警务人员看到两人到了,便走了过来。
“你好,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的。”凌楠很自然地伸出手。
对方也没想到凌楠风格这么干脆利落,楞了一下也摘下手套握了上去。“没想到凌女士这么干脆。”
“我也没想到啊,何警官这么谦虚。现在都已经是大队长了还自称小何。”王启钧调笑道。
何舟眯起眼睛打量着王启钧“我再过十年还是在干这些活,你们这些搞生物的人再过几年要是还没进去那就肯定是大老板了,所以叫我小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何警官可真有意思,咱们走吧。”凌楠很费解这几句话里有话的话,也懒得去琢磨。
“这边请。”何舟便带着两人走了。
“我听说过他,这个人好像特别不喜欢我们界定中心,总认为我们影响他们工作,每次开大型会议都强烈反对界定中心直接勘察现场,所以原地不动了好多年。”王启钧跟在后面凑过来冲凌楠小声说。“不过他今天对我们倒是挺客气,难不成是看上你了?”
“我觉得还有可能是看上你了,你难道就这么闲吗?”凌楠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不用,我们执行部向来不负责尸体,要看也是你待会去看。刘老大吩咐过了,教授的历史文章你暂时不用管,他在亲自审核。”王启钧嘿嘿笑着。
凌楠手伸到背后冲着活蹦乱跳的王启钧比了一对中指。
“这里是会议室,石教授的几位学生在里面等着,石教授在自杀前向自己所在的课题组公邮发了一份遗嘱,具体内容需要你们二位专业人士来进行鉴定,如果有问题可以问他的学生。另外,实验室的现场虽然因为大火破坏严重,但是实验室的原构造的模型马上就可以送过来,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二位看完遗嘱后请尽快到现场,我们的专业人员也会协助二位的。”何舟拉开门请二人进去之后便带上门去找自己的同事。
“界定中心的人我已经接到了,待会再陪他们再转转整理好了报告咱们就收工。”
“我看未必。”靠在走廊的一个警员十分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得看运气,不知道他们得有多少问题。”
“现在上面是不允许高新技术工作人员牵涉的案件中的技术资料的丢失的,所以死命令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啊。”何警官摊了摊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我去外面抽根烟,兄弟们别着急,啊。”
已经过去很久了,何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一晚的事情在心里压得足够深了,可是今早听到石澜秋三个字时,那些天的回忆却像榕城七月的暴雨一样把自己砸得晕头转向。他点了颗烟,也不抽,只是盯着指尖盘旋的青烟。
山火…………烧得可真干净
可怜何宜斌机关算尽,到头来还要我给他收尸。
经过长达两小时的问询,以及刑侦人员的汇报。二人终于知道了事件的整个过程。昨天晚上,石澜秋在大约九点进入实验室,以实验室安全排查为由遣散了加班的学生和研究员,随后一直在实验室内走走停停一直到凌晨,整栋实验楼的人员都基本离开之后,通过自己权限所有的危险品库钥匙提取了2升酒精后到实验室放火后跳楼身亡。
“所以你们的研究内容到底是什么。”王启钧拿着录音笔认真地问道。
“这个是涉密的内容,我们真的没办法告诉您。”这是石澜秋的大徒弟梁凡,语气始终是不卑不亢的,让两人始终觉得很头疼。
“对,而且这些内容和我们是利益相关的。”二徒弟徐鑫磊看起来很木讷,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慢吞吞地说道。
“这里是工信部直批的承诺书,你们可以看一下,我们将来对你们的研究性质做出的审核结果也会直接关系到你们能不能继续做这些项目喔。”凌楠从包里掏出来一份文件丢在会议桌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人。
“其实就是……就是我们发现了中心法则的新成员。”
嗒——凌楠手中的玻璃钢笔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得到凌楠和王启钧同意的警务人员开始对已经被大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现场
进行勘查,所有有储存功能的设备已经被石澜秋提前捣毁,文字档案以及实验记录本都被完全烧毁,其他的实验设备和仪器也大都损坏严重。
“就这么写吧”何舟走出现场摘下了口罩,“死者生前已经把相关研究资料完全销毁,现场没有发现可利用的相关数据资料,具体内容有待相关专业人员进一步勘察。”
“行了,留两个人陪我在这值班,其他人先撤吧。”何舟又点了支烟,一个人到了天台看着已经暮色四合的榕城,站在石澜秋的坠楼地点旁边看着地上圈起来的白线,陷入了沉思。
二、分裂
“监控里显示石澜秋在纵火的过程中,是先破坏实验设备,然后小范围地生火烧毁纸质的实验记录本等相关资料,然后才开始大面积纵火,你看,他在最后放火前这段时间内出去了一次,大概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回来的时候手里也并没有多出什么东西。”王启钧一手指着监控录像,嘴巴啃着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骨节。
“是去上厕所了吧。”凌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在三位知情人愿意配合之后,凌楠神情恍惚地整理他们的研究内容和成果一直到现在,“我总觉得我得尽快报告给老大,小王你知道他们的研究有多么恐怖吗,我觉得整个生物界都有可能被颠覆。”
“等早上吧,老大本身就神经衰弱,你这一个电话打过去他还活不活了。”王启钧伸了个懒腰揉揉脸。
“我去上个厕所,你接着看。”凌楠扶着腰站起身。
“在这种时候去上厕所,总显得有点……滑稽?”王启钧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确实是去上厕所了,”何舟也走进了监控室,冲往外走的凌楠点了下头。“我们认为死者的这种反常举动一定是有其原因的,所以对死者临死前的行动路径进行了细致的搜查,发现在走廊的实验室门牌后面有一个暗格,但是我刚刚去找发现是空的。”何舟递给王启钧一杯咖啡,王启钧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我猜,那个东西你们到现在为止并没有找到。”王启钧盯着屏幕抿了一口咖啡。
“走廊监控显示,死者在离开实验室去厕所的过程中,从暗格里拿了什么东西后直接去了厕所,然后在厕所里待了一分多钟后直接回到了实验室。”何舟从旁边拉过来一个椅子在王启钧身边坐下。
“可是验尸报告显示死者有心脏病特征,而且血液中检出有药物成分,肠道里也有未完全消化的胶囊残片,所以我们认为死者可能只是心脏病突发出去吃药而已。我们也问过死者的学生,他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专门放药的暗格,在死者死后是他带的那位硕士,名叫宋小川的,你们之前也见过的那个,把这些东西收集整理了之后交给了警方,我们又走正规程序交给了你们中心技术部的工作人员,就在三分钟前他们告诉我并没有发现异常。”
“何警官,我想问你个问题。”王启钧突然转过来,以一种十分正式的表情对着何舟。“你之前,和石澜秋打过交道的吧。”
让人讨厌的陈述句。
王启钧又接着补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石澜秋的一个学生再你管事儿的地方失踪了,那个时候,你应该跟石澜秋见过的吧。现在你一口一个死者地称呼他,总让人觉得……有点刻意。”
何舟没有马上答话,眯着眼睛跟王启钧对视着。咖啡还在冒着热气,王启钧搭在上面的手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凌楠看气氛不对,马上忙着打圆场:“他这人说话没头没脑的,何警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何舟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笑容说着:“没错,我确实不喜欢石澜秋这三个字。不过你们要想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至少得拿出点干货来。这个案子我宁可不破,也不能交给废物。”
“我当初怎么安排你的?说了不要招他不要招他,现在人尥蹶子不拉套了你没戏唱了跑过来找我。你当我谁啊?全能真主还是观音菩萨啊?”刘老大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指着王启钧就是一顿骂,“你先站一边反省去。”
接着,刘老大抚着额头喝了口茶“凌楠你直接汇报一下情况吧。”
“好的。”凌楠打开中央投影仪,背对着老大冲王启钧耸了耸肩,大意就是:自作业不可活我也救不了你,所以安静如鸡积极工作是你唯一的活路。
“之前有报道发现生物体内存在有新的核苷酸,这就意味着有除了DNA和RNA之外的新的核酸成员。他们大胆地推断出在传统中心法则中,DNA的上游,存在某种物质,可以指导除了DNA和RNA之外的新核酸的合成。”
“他们提纯出了那种物质吗?”刘老大还是一只手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皱着眉头,另一只手焦躁地敲着桌面。
“参与到这个课题的学生的口述说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的提纯方式,石澜秋会把这种物质分给他们,而他们所做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具体功能上。据报告来说,这种物质调控的细胞效应是同时促进细胞分裂和凋亡,而且神奇的是,这个调控可以做到十分稳定且平衡的加一减一。”
“那我其实还可以推测,在这种物质上游还会有更为本源的东西。因为实现这样精细的加一减一必然是在多细胞生物出现之后,那么在此之前呢?”刘老大饶有兴趣地分析着“加一减一是不是有可能是因为某种凋亡信号分子只有一个,在体内不断地传递呢?”
“有点意思。”刘老大每次聊到国际前沿的时候大概都会忘了手头上压着的乱七八糟的杂事,“我倒是想起来了,石澜秋有一年辞掉了一次三年一度的国际学术会议莫名其妙地跑到南方沿海的一个什么小城里见了个偷渡客。”
“这事儿您都知道?”王启钧看到刘老大心情似乎好了起来,立马过来搭话。
“石澜秋是咱这儿的重点关注对象,只不过你们组不负责他而已。”刘老大气已经消了,没闲心再骂王启钧“石澜秋不是什么干净人,上次出事儿是从【云梯】那边买了几个试管。这个什么提纯手段,我估计也不是什么说出来好听的。”
“当年他那个学生,失踪的时机刚刚好,刚刚好石澜秋的这个课题组开始了工作。所以我们使劲查了下那个学生,履历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但是查了这人的帐才发现,他失踪了之后,经费账户资金流动反而频繁了起来。主要的花销是出在了一家叫做云境的旅游公司上。这个公司也刚刚好就是那一年才创办的,公司注册法人的名字是一家担保中介租出去的身份证,没法查。公司目前主要管事儿的人叫张峰,是石澜秋的一个老朋友,之前对他的调查没发现有什么端倪,不过我听说云境昨天正式宣布破产,这个叫张峰的,昨天也莫名其妙地出了车祸,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执勤的何舟救了下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所以目前接管张峰的询问任务的,也是何舟。”王启钧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的废物,一股脑地汇报着,刘老大本身就上了年纪,听着这么一长串话,血压蹭蹭地往上跳,但还是耐着性子听。
“石澜秋有这么大胆子,敢用经费来搞这些小动作?”凌楠先忍不住问了句。
“他小心经营这么多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而且旅游公司这条线看起来已经是断了。那个何舟,古怪的很,谁都巴结不上他,石澜秋去见那个偷渡客的谈话资料,被他调走了,我们的人已经眼巴巴地看了好久了,请他吃饭他去了,一提这事儿,那姓何的小子就俩字儿,没门。”
“我觉得不用担心何舟会包庇石澜秋,因为他貌似,很不喜欢石澜秋。”凌楠补了一句。
“那他就是也在查石澜秋,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查得比我们还要深的多。”王启钧也捏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突然凌楠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
“小王同学,快发挥你长袖善舞的优势去套近乎啊。”凌楠挑了挑眉毛。
“我看行,反正人也是你惹的,这事儿,就当你戴罪立功了。”刘老大大手一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三、会面
何舟自己一个人在档案室里对着档案架发呆。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情绪失控了?
当年被程铠迷晕了丢到公交站算一次,去找石澜秋问人被他那副冷漠的嘴脸拒之门外算一次。
这次没像之前两次一样直接咆哮或者说拿拳头招呼墙,是不是算是进步了?
可是何舟知道,在那个人一脸挑衅的怀疑的目光下,自己确确实实被激怒了,因为当时石澜秋就是用这样一种目光,在自己的实验室,直接地问他安的什么心,一个警察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在自己眼皮底下失踪。最后直接把他定性为废物,然后扫地出门。
可是石澜秋,根本不担心程铠。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完全无关痛痒。
但是和周并不能拿这一点指责石澜秋什么。只能从侧面正名,自己确实是一个废物。
他毫无反驳的能力。
他不能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只想找到程铠。
原来自己只是无意识地迁怒而已,希望那位界定中心的小年轻不会生气。
何舟突然很想抽烟,右手两根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
“帮我调一下石澜秋的个人档案,要那种。”何舟冲管户籍档案的新来的小姑娘挑了挑眉毛。“另外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界定中心那边外联人员的名单,找一个叫凌楠的,联系方式回头发我一下。”
“嗯,我待会发您邮箱,还需要什么吗?”
“没别的了,好好干。”何舟冲人扬了扬下巴,转身去了自己办公室。
何舟在办公室里没头没脑地翻着石澜秋的档案。发现他的档案异常地……年轻化。
因为榕城是近些年才开启的详细档案计划,因为上面的某些专家说考察个人的生活经历可以对其犯罪风险及心理健康程度进项评估,所以事无巨细都得往上写,还在榕城的各个学校和事业单位安插了这么一个记录员,所有被突然横插一杠的单位人员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对记录员的抵制,但是公安系统还必须得养着这些,人们所谓的八卦精。
何宜斌当年就是干这个的,A市那边的人明显经验丰富,好歹给了这些记录员一些明面上的工作,自己这片,上面管事儿的大概是个棒槌。
石澜秋年轻时候的纪录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些上面啊。虽说后来官方号召大家去补全某些印象深刻的生活经历,可是正常人谁没事儿会去找警察吐漏心声啊。
还真够劲爆的……石澜秋的初恋对象。
何舟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站起身来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
该打电话了。
凌楠接到电话后表示代替王启钧接受了何舟的道歉,并代替王启钧表示要请何舟吃饭,约在了一家高级餐厅。
“你要是敢让人家掏钱我回来就给刘老大打小报告。”凌楠开着车瞥了一眼一脸菜色的王启钧,“安啦,据我目测,你很快就能找到对象的。”
“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啊,你说他一个警察,跟石澜秋八竿子打不着,怎么非要在他的事情上这么上心?”凌楠终于问了出来。
“你就完全没看出来?”王启钧十分颓废地瘫在后座上“那你就敢这么直接过来了?不怕被人当废物?”
“你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耿耿于怀的吗?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石澜秋在云梯那买的试管?”
“买试管怎么了?现在男的不育的还挺常见的啊。”
“石澜秋压根就没结婚,他哪有那么爱心泛滥突然想抱孩子回家养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推测啊,推测!”王启钧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空气强调着“何舟要找的那个石澜秋失踪的学生,就是石澜秋买的试管。”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石澜秋估计不会在家里养着这些孩子,估计是在他的某些研究所里,所以我就托人给查了查,然后我还真让我找到一个……失过火的研究所,不过那边当年的一个保姆已经被咱们的人接到了,待会应该就会拿那个学生的照片给他认了,如果对的上号的话,这次见这位何警官,我好歹也算是有了点底气。”
凌楠笑了笑“别人都特地打电话道歉了,你就别在这斤斤计较了。”
“我也就是这么跟你说说而已。”
见了面,三人的谈话异常顺利。
何舟端着茶碗,十分平静且思路清晰地讲述着当年发生的事情,从他和程铠第一次碰面,到一起上山,再到最后失去意识。讲话的语气客观理智得像是上帝视角。凌楠和王启钧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打断一下他,问一些细节性的问题。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还没怎么经历过学校外面事儿的小年轻,没想到最后居然栽在他手上。”
凌楠和王启钧中间对视了几次,他们发现,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以及该如何就程铠的问题和何舟交谈,都是很难马上做出决定的。
于是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边来电话了。”王启钧在凌楠耳边说了句,随后便站起身。“我先去接个电话。”
“所以你查了这么久,都只是想找那个叫程铠的吗?”凌楠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
“对,说起来挺逗的,可是找到他我又能问什么呢?”何舟这些年来第一次把这些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样。端着的茶已经凉了,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凌楠蹙着眉,对着录音笔整理着思路。
“走吧,那个女工看了程铠的照片之后,哗啦啦倒豆子一样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那边觉得信息量太大怕记不清楚,让我赶紧过去。”王启钧一路小跑回来收拾东西。“走吧一起去吧。”顺手拍了拍何舟的肩,“别一副老婆跟人跑了的样子啦,你不是对那个小年轻很感兴趣吗,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走吧走吧,我去结账。”
四、罪已昭
“石澜秋真是个畜生啊,我那天都听到了,他要把我给害死啊。”刚到地方,三人就听到了里面女人的哭喊“要不是小凯那天跟他吵,我都活不到今天了啊。”
那保姆一手抓着纸巾擦着眼泪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桌边放着一杯水。
“这刚说到石澜秋要把她灭口那一段,刚刚在讲自己和老公私奔背井离乡的辛勤创业史,听着还挺带感的。”这边管事的也是王启钧熟识,“这大娘有表演天赋,你们抓紧问该问的,不然我估计得说到明天去。”说着又瞥了一眼这会儿正在抽噎的保姆“另外她有点心脏病,注意点循序渐进。”
“放心。”王启钧拍了拍管事的肩,然后对周围人说“你们先撤吧。”
凌楠神色复杂地看着何舟:“不管听到什么,别太激动,不然你就去外面听。”
“我还是去外边吧。”何舟很自觉地转身跟着旁人出去了。
大娘,您今年多大岁数啦。怎么可能啊,这看着这么年轻。嗯,气色也好。我妈她就天天不爱活动,现在三天两头腰疼腿疼,那都是在家窝出来的。
凌楠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启钧跟保姆套近乎,此人深知和中老年妇女的谈话套路,那大妈也忘了自己艰辛的打工史了,这会怎么看小伙子怎么喜欢,差点又要给他张罗对象。
“带孩子哪有那么简单,我当时在这边给那个老畜生带孩子,我听说是试管,但是小孩看着一个个都还长得讨人喜欢。小凯是里边最懂事儿的一个。不过那个老畜生不让他们上学,请的有家教,他对外边说是自己收养的山区的小孩。可我们在手底下干活的都听说了,那是那个老畜生用的他爹妈的精卵做的试管。那这不是他自己兄弟吗?把兄弟当儿子养,你看看这人绝对是有问题的吧。”
“而且我还看到啊,老畜生给小凯他们三个戴那个什么……VR什么的头盔,孩子完事了又哭又笑的跟魔障了一样,我都得哄好久才能哄得睡着。后来差不多小凯十几岁的时候,老畜生把他带到自己学校里自己管了,然后那个他就要把我辞了,我在这干了十多年,虽说是觉着老畜生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一个保姆,没文化,胆子也小,要不是心疼小凯,我早就辞职不干了。那个老畜生给我结完最后一个月的工钱又多给了三万块钱封口费,我本来是准备回老家养老的,可是领走前一天就在听小凯跟那个老畜生吵架,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那老畜生不放心,怕我出去乱说,要做掉我。我一个没文化的听了这话吓得都要瘫了,不过第二天小凯亲自把我送到车站去的,要不然呐,老婆子我是真的活不到今天哟。”
“另外几个试管婴儿呢?”
“被老畜生喂药喂死了嘛。这三个孩子,每周都要吃一次那个老畜生弄的什么药,他说是提高免疫力什么的,可他从来都不让人碰的,要亲手喂,一个刚满月就被喂死了,老畜生还不给火葬,就埋在研究所院子里那棵树下面,我每次走过去还都要念两句阿弥陀佛的。另外一个六岁那年得了什么渐冻症,那个样子,哎哟我都不忍心看呐,一个小孩子,抬手都抬不起来,后来也不知道被老畜生弄到哪里去了。”
“你说报警?不敢的不敢的!他对自己亲兄弟都这么狠,我去报警,他这种人,肯定抓不进去的,那我可就要遭殃了。而且我回家那天,小凯也吩咐我了,让我不要报警的。”
“他就是把孩子当成白老鼠养的,天天还拿着个小本本,问我,问孩子,吃了多少睡了多久,小凯能平平安安长到现在那就是老天爷开眼呐。”
“不知道他死了我肯定不敢跟你们说的,我刚才听他们意思好像是说小凯失踪了是吗?那现在他人在哪呀,能找得着吗?”
…………
“派人去看一下研究所树下有没有婴儿的尸骸,查一下当年和石澜秋有合作的医院,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渐冻症孩子的下落。研究所的实验设备,和数据,能恢复多少恢复多少。另外……”赶来的刘老大接管了这边,“暂停石澜秋挂名的所有研究所,所有课题的开题报告集中起来交给凌楠她们部门处理,所有涉及到动物实验的实验记录全部收集起来也一并交给凌楠,先放着,等我回去再处理。还有……”刘老大使劲揉着太阳穴“带这个女工去警局申请寻人吧,那个叫程铠的。”
安排好了想到的一切,刘老大额头的血管还在突突地跳着。
好久没见过这么夸张的神经病了。
问完问题的凌楠和王启钧相顾无言,只好照着刘老大的安排忙了起来。
“何舟呢?”凌楠突然想起来什么,脱口问道。
“那小子去看那个叫张峰的证人了。”刘老大缓过来回答说,“给你们留了话,回头把记录档案一并发给咱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何舟接到了那个电话,就没有心思再在这里浪费一秒钟。原本他听着,感觉却像是两个完全不想关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那个女工嘴里描述的犹如超现实悲剧的主角一样的人和当年遇到的那个,爱笑爱说的大男孩联想在一起。
我一定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这样想着,可是那个女工好像故意要提醒他一样,抱着程铠的照片哭个不停。
他想进去问问,程铠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他想知道这些年里程铠都在想些什么,他是怎么能够在那个晚上毫无顾忌地做出那种事的。
可能是女人的哭声太有感染力,何舟觉得自己的视线也慢慢地模糊了起来,他不敢去揉,身边站得都是人,只好使劲眨眼睛,可是那滴眼泪就是不肯乖乖地掉下去,挂在了长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
这个时候刚好手机震了一下。
何舟连忙趁机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掏出来,往外面走了走。
“好久不见呀,警察叔叔。”
何舟不知道自己怎么接完这个电话的,程铠在那边说了一个地点,他凭着残存的理智让自己没有直接开车,而是打了个出租。
一路上,何舟都在想,自己等会要说什么,问什么。
可是又一转念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直在纠结,从他开始查石澜秋开始,义无反顾,要的是什么,一个说法,一个交代吗?
他在实习的那段时间里,算起来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何宜斌,一个是程铠。
可是就在那一个晚上,一个人死在了自己的算计里,另外一个当着自己的面,面不改色地烧了一整座山。
然而,这一切,他都还无处可问,无处可说。
就像是巨石砸进水里,除了心跳一样的噗通一声之外,再也由不得自己施力。
他脑子很乱,但是这一切一切的想法,都在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被清空得再无迹可寻。
“你来啦。”他说。
数年里印象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地和眼前这个人重叠起来,或许有那么一点出入,但是那也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何舟听到自己坚定地说了一声。
“来了。”
一、再见
“这么久了,你知道石澜秋一直在搞什么吗?”程铠问道。“这次还是我请客。”
何舟看着眼前的人,仿佛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这些年岁月的流逝在周围同事身上已经被一点点往上靠的发际线和愈发粗糙的皮肤反复证明了。可是眼前这个人,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细碎的刘海半遮住眼睛,厚厚的镜片有点反光。
“他想长生不老。”程铠自顾自说着。“他那个人,精神有问题,三十多岁就已经天天在怕死了。他就一直在研究细胞衰老和凋亡,你应该不是很懂。”
“没关系你说你的就好。”
“今天我看到阿嬷被界定中心的人接走了。我就知道应该找你聊聊了。”程铠“石澜秋养着我们,是想让我们替他活。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和你那位不太干净的朋友聊天的时候,当时你想要报我的个人档案来着,被我打岔打过去了。如果你再去翻翻石澜秋的个人档案,你会发现,我们登记的生活经历信息是一样的。”
“我本来就觉得记录员这种想法不靠谱,哪有人能做到绝对客观地记录呢?”
“唔……”程铠没接这句话“没错,记录员被石澜秋买通了。我小时候被石澜秋用VR把他记忆里印象比较深刻的经历也全都体验了一遍。那个时候分不太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是个登峰造极的天才,在怎么活得更久这一点上。”
“除了你,他应该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何舟接了一句。
“被你发现啦。”程铠嘿嘿地笑着,“他自己精神有问题而已,觉得自己的研究结果都是假的。一时接受不了打击所以跳楼自杀了,很合理。”
“我觉得犯了精神病的人应该不会在跳楼前去吃速效救心丸。”
“他吃的不是速效救心丸,是胶囊。哦,这是他的叫法,还记得平驿的长生不老药吗?就是那个东西。那个叫宋小川的,是【云梯】的人,我本来打算把这些害人的东西都毁了的,还是被他把东西找到带走了。”
何舟听得一头雾水。
“我知道这些年你学了点生物,也知道你这些年在做什么。”程铠狡黠地笑笑“不过,【云梯】这种东西你应该也不会听说。那是某位富翁发起的类似于“人类拯救计划”的东西,所有在研究过程中有困难的学者都可以向他们求助,当然,前提是过了他们的资质审核。如果过了的话,你基本上可以得到任何方面的帮助。当然,条件就是他们可以利用你们的研究成果去直接进行产品化的牟利。当年我没有被石澜秋的药给喂死,是因为【云梯】埋在石澜秋身边的桩子在暗地里给我换药,他们对石澜秋的药可是感兴趣的很。前段时间,他们和我合作得也很愉快,因为石澜秋已经彻底被他们给吓疯了,这正是我们都期待的结果。”
“石澜秋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怕死,但他束手无策。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眼看着自己的研究并不能让自己长命百岁,所以才想着,把他的记忆种在我们身上,然后把我们也培养成他的学生,继续他的研究。其实仔细想想,这样看起来好像是能一直活下去。如果当年没有【云梯】的那个人,我现在倒真的有可能是另一个石澜秋了。后来找到了【胶囊】,他前前后后研究了快三十年,结果却证明了这个东西并不能为他所用,所以他选择自己把自己杀掉,这样看起来好像是战胜了死神,对吧。”
“那个药……”
“你肯定看过石澜秋那一年去海关见那个偷渡客的询问笔录了吧。那个逃兵,在附近的海岛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当地的村民都成了雕塑,除了基本的生命体征之外,没有任何活动能力。他们小队在小岛勘察发现了一个溶洞,发现洞里布满了蓝色的晶体,然后小队五人,除了队伍末端的这位把自己绑在木头上漂到了我国海关之外,另外的四个人,应该是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岛上。”
“平驿山上的那个洞里……”
“没错,如果你进去的话,会发现里面是绿色的晶体,然后你的身体就会一天比一天年轻,你的身体会充满了鲜活的细胞,你会能吃能睡,代谢旺盛。直到有一天你的这种逆向的生长能力完全压制了凋亡能力,你大概,整个人都会变成一个大细胞团吧。直到你无法再从外界获取能量,这团细胞可能才会死掉。”
“所以我应该谢谢你?”
“其实也不一定,”程铠笑了笑,“只是我不确定,那个东西到底是通过什么接触方式作用到人体的。对了,你的那个证人,叫张峰的,被我接出来了。那家医院有石澜秋的人,他都安排好了要把人证物证都给毁掉。而我呢,只是想尽量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你,好帮他定个罪。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替你给他做了问询,他也已经签过字了。回头把别的资料一并发给你。”
“那天晚上……”
“没错,那天晚上我放火烧了山,你可以顺便把我也带走。”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那些晶体,从那个海岛被外人踏足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的某些事情就已经失控了。”
何舟觉得的自己的语言能力在这个人面前突然变得接近自己小学前水准,无论是听还是说,对于他而言都无疑是十分困难的。
“把手伸出来。”
何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顺从地伸出了右手。
“你的专业素质,比那天晚上,差了不少啊。这些年是不是只顾着补习生物了?”程铠伸手一扯,从何舟的袖子上的扣子上扯下一个微型的窃听器。
“???”何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刘玉明放的。”程铠皱了皱眉,随后把它丢进面前的杯子里,那东西在被子里基础几个极微的气泡就沉了底。
“你听着,接下来的话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但是能记住多少记住多少。”程铠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在平驿,他们那种古老的提纯手法,提取的并不是能够让人长生的物质。而是生物体所有的,一种自我保护的物质。真正起到作用的,是那些晶体,它也不是什么中心法则之外的物质,只是一种载体,一种【信号】的载体。它就像是细胞信号转导中那个启动细胞效应的信号分子。但是这个信号的效应实在太过强大了,从生命起源至今,所有的生命都在试图在利用这种信号的同时不让它们过度地发挥效应。如果说,平驿的信号名字叫【繁殖】那么当年那个逃兵上的海岛所遇到的信号,应该叫做【凝固】。石澜秋拿当年和我同一批的孩子试过药,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信号】的强大之处,这是我那个’兄弟’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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