舀一勺汤,一块人形阴影从窗口掠过,掀起一阵风,将挂在窗外的横幅掀得翻了面,上面写着:反动和平协和党千古罪 两星构建社会主义万年安。

待影子完全褪去,方才将勺子放进嘴里,今天的例汤格外咸。

从地球人移民到R57星球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个游戏的时代,若我们地球人是主角,那应该过关斩将去打击的BOSS就是R57的人。

我们之间订过一个协议,地球人到达R57之前,只能待在57给我们的土地里,地球建造了高楼大厦,每个房屋由地下城链接,但是房屋没有出口,事实上这个条件十分合理,因为57的大气还在改造中,百分之63的氮气让我们足以在五分钟之内死亡。

而57的人却能很好地在大气中生存。

它们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天空。

因为它们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就像游在水里的鱼,它们生活在被称为地球之子的R57,外貌和我们没有多大差别,唯一不同的,我想可能就是身上供空中游走动力的斗篷。

“想什么呢?”室友阿微敲敲我的碗,我望着天空们发呆:“最近新出的天空斗篷真好看啊,你看杂志了吗,头条就是arm的粉色怪兽,刚才我就看见有人在穿了,名副其实酷上天,啊……那包紧下巴锯齿口罩、夜光的面料、还有最流行的尾桨喷射装置……”“这么痴迷,改天设计个衣服交到星委服装部,全球的人可都知道你了。”

我哪有这能耐,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隔着玻璃看到天空的,能考上大学,从阴暗闷热的地表之下到大厦里来,我已经倾尽了自己和家庭的所有,还奢求进服装专业,做梦。

正泄气,食堂门口有人叫我:“唐午,值班室你的电话!”

“爸?你拿到钱了吗?”

“你都多久没回家了,第一句话就问钱?”

“哪有……不是叫了声爸嘛,那么爸,拿到钱了吗?”

“你妈单位说要走工伤手续,比较困难,你再容我缓几天,”他在刻意咳嗽:“你过得怎么样?”

“就这样呗,”我眼珠子一转:“爸,你就说我们学校催缴学费,急着用,他们应该会拿出来的。”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跟你打的电话,孩子你听我说,咱家现在困难,环保费又提高了,你能不能……”

我尖叫:“家里低保拿着,有吃有穿就行了呗,我妈能报下来的意外险这么高,治病以外分给我花有什么问题吗?爸,之前不都说好了,我上大学你就把钱给我,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可……唉”他又着急又说不出话来,我替他说:“一拿到钱就寄给我啊,记得用直升梯,不要叫人带,每次都丢脸死了。”

挂完电话一回头发现阿微站在我身后:“哟,我还在想你是跟仇人讲话呐,是老爸啊?”

第一次会议——

历经423年12月6日23时的旅程,迁徙号舰队护送着地球末日幸存的人类,没有幸运号角,没有无线广播,拖着疲惫的船翼沉默地降落在连绵数千里的山谷底。

舱门因星球上的每日沙尘暴而仍旧紧闭,由部队驾驶分离舱外出探测。300迈时速的分离舱沿着地面飞向四面八方,几十个小时后,先后与这个灰绿色星球的东道主对接上。

“基地45°蓝线发回报告。”迁徙号舱内的接受信号灯在闪烁:“这里是基地,请报告R-57星球的生物情况。”

“我们找到了先驱者,能以人类的语言进行沟通,先驱者体征与人类有极大差异,目前人口增多了一倍,已良好适应了R57的环境,但不容乐观的是,先驱者未能完成任务,与迁徙号出发之时的情报对比,大气中含氮过高,且70摄氏度的有毒飓风频繁,我们尚不能在地面生存。”

“包括大气,没有长期的生存环境,临时的应该为人类准备了吧?”

“因先驱者资源匮乏,人类建筑尚未进行。”

一段死寂。

有人首先想到该如何向人类回复:“先驱者比我们早到几百年,现在跟我们说这项工程保证不了人类的登陆,我们趁早做好准备吧。”

“我建议还是和领导人请示一下,尽早把基地挪到先驱者的基地中去,行也行,不行也得行,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要知道飞船的供给已经是极限了,能冷冻的都冷冻了,不能冷冻的,吃着最少的食物,一天睡20个小时来节约资源。”

因为出发时的不可回头的孤注一掷,大家都用了绝对的语气:“先驱者仍是世界级机密,人们一定接受不了。”

“胡说八道!事实摆在面前,还轮得到人民讲话,生存是首当其冲的大问题。”

“我不同意,人心愚昧,如果掌控不好,很容易引起暴乱,还不如拿个喇叭在广播里说,我们花掉了地球上的钱,送一批人到外星玩乐,但现在我们过来了,发现这批人把我们的钱都玩光了,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疯狂了,想吃肉的请大胆地冲身边的人开口,不是这样的!统治一个国家甚至全人类从来不是靠坦白、诚实,难道已经忘记我们的初衷是来新的地方继续我们的文明吗?”

“好了!不允许我吃我的朋友的人,现在开始想对我的朋友撒谎,我们科学的底线在哪里去了,我觉得我们不如冷静下来,地球已经是一条不归路,飞船再没有资源供我们去别的地方,我们一定能有办法安定下来。”

飓风噪音下又响起了回音:“有消息了,先驱者说,近期以高速震波探测到R57的地下海,实际上是两个反方向旋转的地壳,一层与二层地壳充斥了气体,之间有着浅至两百米高至一万多米的风洞,为我们准备了地下天然洞穴,建议舰队先行躲避地面飓风。”

第一次会议在飞船里开展,舰长和各国领导人连续几个日夜不间断地讨论。

第三次会议——

天空的巨型飞艇有一座滨湖城堡一般大,以平均180公里的时速在天空和高楼之间来回交接,每次交接就会换一次气体介质,发出鸣笛般的震响,这是国家领导人与天空的专用交通工具,改变它的体积,它便可以去到星体过渡区域以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飞艇内部的中心是举办十年一度的两星会议会堂,座位呈从下至上的大扇形,坐着满满的地球代表人,而寥寥十个天空代表人在飞艇的头部会议室,透过视频观看这些相对来说又矮又丑的人民。

隆重的介绍开幕式后,简短的致辞,全球的荧幕聚焦在这幅严肃辉煌的场面中。

“放眼望去,人类登陆R星球已经两百余年,从研究环境,到如何开展生存活动,再是与外星朋友友好共处,我们做了不少的努力,也走了不少弯路,最终的结果是把R星球当做第二个家园,我们做到了!”世界和平组织首先发言。底下的人类眼神交换,似乎都想起了一段不可被遗忘的过去,而后殿内响起黯然的掌声。

世界性质各个部门包括R星在内一一汇报关于近百年的进展情况,到两天后环境创新部门的最后发言,让两星明白这是最值得关注的话题。

电视机前的员工食堂吵吵嚷嚷,尽管电视机下写着大大的牌子:保持安静。

“他们说人们太崇拜天空了,你看看这个标题,直接导致娱乐业的发展,会撼动人类一切从简的生存规则,当着R星人的面放什么狗屁呢?”

一个像猛兽一样撕扯着面包的矿工冲一边的打字员喊,那人正从裤兜里偷偷拿出一瓶二锅头,交换桌子底下一只手递过来的钱,他美滋滋地回到午餐上:“你根本没有思考,为什么这个话题会放到最后,并且它会放到两星会议上来谈,明显是说给R星人听的,你知道他们整天想着怎么穿着时髦的衣服上大厦上乱晃,让自以为聪明的大学生们痴迷,我觉得早该整治这个问题了。”

“别以为我整天干体力活就没脑子,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两星之间稳定下来的条约,基本条条都在破坏,就比如说旅游权,当官的不都上天空旅游。就像他妈的罚孩子站墙角但晚饭依然把他喊回来,既然你喊他回来吃晚饭了,就不要唧唧歪歪的。”

“不能老是拿着死规矩说话,事实就是事实,两星会议都说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有假,R星阻碍我们的闭关锁国,我们就要严控把关,像娱乐这种事,没有必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矿工觉得争论不过他,很是生气:“闭嘴,小心把你屁股撕成四瓣,给食堂当明天的午饭!”“嘿!还不准言论自由了?”

“你是在我的食堂放狗屁。”

“什么时候是你的食堂了?”

“一直都是。”

“好吧,既然你把基层业所有人的食堂算成你的食堂……”

这时食堂的角落里一阵碗筷落地的声音,人们迅速挤过去围观,有人打架了。打字员够着脑袋看了看又缩回来,坏笑:“真正放狗屁的人在那边。”

矿工瞬间理解:“哦钳工320班的唐师,他女儿不是在上大学?”

“对,第三次会议过两天可能会紧急开个会,告诉大家R星娱乐业被通杀了,起因是一个女大学生穿着天空的衣服试图从窗子上跳下去。”突然一阵爆笑,双方咯咯地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看见了吗?粉色怪兽。”唐午双脚被冻得瑟瑟发抖,报刊亭老板的老腰也瑟瑟发抖,苦恼地说:“最新的杂志我这里的确没有,不过我有两年前盛行的大黄鸭,足足有两页的封面,大黄鸭你要吗?”

“难怪你会从热带搬到寒地,根本没人光顾嘛。”

老板锲而不舍地摇晃着杂志:“小姑娘不都喜欢大黄鸭吗!”

拖着行李回到家,父亲已为她做了一桌子好菜,他鼻子上包着一大坨棉布太碍眼,唐午问及,他又连连摆手说不小心磕到的。

“对了,小午,你在学校怎么样,课程还跟得上吗,平时怕你忙,没跟你打太长时间的电话。”

“还好吧,就那样。”

“有没有结交新的朋友?”他一边说一边给她夹菜。

“除了阿微,没了。”

“你还记得隔壁庞家的小姑娘和你一样大的那个,她孩子今年上小学了,准备请客吃饭。”

“我不去。”

“为什么?小时候你和她玩得可好了,后来你上学了,她还经常过来问候我,哦现在她在机械厂当修理工,很能干呢。”

“脏死了……”

父亲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唐午顿了顿,不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而是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说服父亲:“小小年纪,和普通人一样,就生了孩子,被家庭禁锢一辈子,还没有文化,做着一个男人才做的工作,整天不洗澡,想想都脏死了,如果你下次见着她,记得让她读点书,提高一点涵养。”

这时候父亲仍然眯眼笑:“孩子,你还不懂事,现在是什么时代,人类还没有彻底脱离生存危险,平均死龄只有五十六岁,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的是为社会工作,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为了增添一分力量,两星会议说娱乐业的影响,也印证了这一点,现在科学技术基本都来自于天空,照我看,以后人们还可能为天空工作呢。”

“人类为天空工作室应该的嘛,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是我们占领了他们的地面,但是,这种情况并不长,因为我会改变天空对人类的看法,我会让两星真正和平共处。”她胸有成竹地吃掉一口人腿。

面对即将到来的敏感话题,父亲的手不由得有点发抖,他本意不想毁掉这个聚餐,但话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抛出来:“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成为天空,”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她开始滔滔不绝:“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会先和天空交往,然后学习他们的知识,尽可能了解他们,有机会的话,我还会成为他们之中一人的老婆……”

“你这个梦,恐怕有点太膨胀吧?”

“有什么膨胀的?”唐午的怒火来源于她的无所畏惧:“现在公共网络重新建立起来了,天空加入我们的网络平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说上话,我们就有机会接触。”

“唐午,我送你上学,可不是让你去接触不该接触的,我宁愿你好好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没准我们还可以吃上更好的肉。”

“人类都是像你这样的想法,才止步不前,而我的思想是超前的,我是可以打破这个界限的人,让人类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你却一味的觉得暗无天日地在机械厂工作是全部的意义,厂子建立起来是干什么,挖矿,挖来送给天空,天空才有能量负担我们人类对厂子的运转,你知道吗,你们所做的事,毫无意义,全都是世界和平组织无能的骗局。”

被嘲笑养活家庭的能力的屈辱和女儿怪异的思想彻底毁掉了团员的幸福感,父亲黝黑的厚掌挥去,掀翻了一盘人肉,一周的生活费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连心痛的机会都没有,没来得及怒吼,女儿先一步冲出家门。

唐午最先是疾走,后来越跑越快,并且朝着一个确定的目标。

像是早就约好了时间,她来到网吧,登上了聊天软件。

或许人们听了她一套一套的话认为她疯了,但是她从来都认为那是因为人们没看到真相,因为她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能与天空交流的普通人。

她双眼发光,哒哒地打着字。

“回复皮鞋:你还好吗?——我不怎么好,刚和普通人父亲沟通,他仍然无法理解。”

——你有没有尝试过以理性的态度和他交流。

——可能吧,但我仍旧做不好,还需要好好练习。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也不强求,毕竟你平时是呆在学校。

——哈哈,对啊,谁也不想和他们经常呆在一起。

唐午的面颊通红,不停地在回忆他们相知的那一天。

那是才上大学的第一个周,日常地下灯开得最通亮的周三,烤肉统一挂到了屋顶上,街道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用来接油的彩色软管串起来,就像张灯结彩过节一般,阿微带着唐午上街去买杂志,报刊亭的封面满满都是arm出品的大黄鸭服饰,天空古代神明般的五官从衣服口露出来,鲜艳的黄色与街道的灰蓝形成鲜明的对比。

“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有网吧的票,买一百本大黄鸭,免费送。”

唐午不屑一顾:“天哪,一百本也太多了,再说了我们大学就有上网室,我不需要你的票。”

只见阿微自顾自地掏出钱来说买一百本,唐午震惊下,她低声说:“学校的网只能进内网,你不知道地面下的网吧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内容,听说,”她环顾四周没有人:“听说,网吧是以前协和党的成员,说不定能进入一般进不去的虚拟地带,还有更多关于天空的内幕……”

拿着两张票,她们俩进入了乌烟瘴气的网吧,里面随处站着把风的工作人员不友好地盯着她们,唐午瞟了一眼吧台收银人员,文质彬彬的细框眼镜下,是一长条到嘴角边的刀疤,刀疤像烤涨了的面包,向里扯着嘴唇,勾起一个怪异的弧度。

“我有点相信这个地方可能是协和党的地盘了,我们来不会有危险吧。”

“谁能把你怎么样啊?协和党都被灭族了,杀人是会被做成午饭的,谁也不会因为想要两个女孩的性命而丢掉自己的肉。”

“可是,他们都在盯着你诶……”

阿微没回头看:“可能是等着付钱吧,你不要到处乱看。”

但即使上网,唐午也不知道要干嘛,浏览了网页的首页后,急匆匆跑过去看阿微在干嘛,阿微此刻在聊天框,唐午就回去打开聊天软件。

那张票能顶一天,没有人可以聊,唐午就上网看时政新闻,看到睡着,直到阿微叫醒她起来出去吃饭:“咦,有人要加你。”

阿微比唐午大一个年级,对有人要添加好友这个事,唐午这个新生心跳漏了一拍:“谁啊。”

“还能有谁,不可能是天空吧。”说完她就出去买饭了。

小心翼翼打开,对方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是R57天空住民,请问你是人类吗?

唐午冲出去,没有比现在更焦急地寻求倾诉,她冲着阿微的背影大吼大叫。

在听完以后,阿微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

——我是人类,你是天空吗?

——是的。

——我不相信。

——我知道,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对方发了一小段视频,视频上出现一双穿着漂亮鞋的走动的脚,镜头移到墙角尽头,门口便是一望无际的天上城市,惨白的聚光灯照明下,有棱有角的双层列车轨道,独栋的箱体建筑,漂浮在人行道的穿着喷气式斗篷的纤长身躯的天空们,还有最重要的,远远之下伫立在地面的人类灰暗的高层建筑,和密密麻麻的工厂管道。

——你是怎么加入进人类的网络的?

——我利用空余时间往地面发射了一个人造网络辐射卫星,再把它调成因特网捕捉模式,到地面因特网能被捕捉的时候就能连接上了。

——不懂,可等等为什么你会和我自由地交流。

——并不是世界组织才懂人类语言。

——这么说,你是天空中的天才。

——首先我并不知道天才这个词是怎么定义的,这项科技并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我只是运用它罢了。

——那其他的天空也会连上地下的网络吗?

——很可惜只有我一个可以,因为擅自和人类交流是违法的。

——那你为什么想干违法的事。

——刚才说过了,我利用我的空余时间做的这件事,没有其他的想法,不过既然连接上了,多交一个朋友不是坏事。

唐午本来很想问关于天空对人类的看法,难道在天空眼里人类不应该是低等又顽固的生物吗,但她最终回复了——我很愿意和你成为朋友。

——我总是在回忆你第一次连上网的那天,真是太神奇的一件事了,现在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能和天空说上话的人,我身边找不出一个人。

——你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在天空中,没有人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我相信在人类中有很多的差别。

——你难道不是吗?

——要是说对于两星相处的看法,可能算是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唐午心跳怦怦地快跳出胸膛,他难道要约会,但不可能,自己根本没办法到地面上去,他也适应不了地下的空气。但她还是回答了——我周末都有空。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要多穿一点,气温只有零下三十七摄氏度,还伴有沙尘暴。

——是地面吗?我怎么可能上去。

——没事,你只管到大厦顶部就好,拿好你的手持终端,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说完他就断线了。

在学校里人们都在讨论天空的时候,唐午却有机会和天空真正地见上一面,平时她什么话都和阿微说,唯独这件事,她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漏。

可是,如果见到了天空,会和他讲起我母亲因为工伤死亡得到了一笔不少的赔偿金而且躯体没被拉到市场上加工,会不会很俗气,那就和他讲我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到最高的楼去看过星星,可他看惯了星星。

他又会和我讲什么,会记得了多少关于我讲过的话,他明明知道我只是个人类,虽然读过书,但连化学元素表都背不了。这一个周她的胸脯到脸颊的这一段,像是有什么东西掐着,令她不能自然呼吸,可能是想到了在地面上的状态吧,她想着。

时间没有朋友,不会因为等待它的人的迟疑而放慢脚步。很快唐午就迎来了周末,她穿上了父亲的隔热工作服,在里面穿上她所有的能称得上时髦的衣服,结果裹得像个肉粽,但是管它呢,总比在外面冻出鼻涕供天空看笑话来得好。她噔噔噔上了学校安全楼道生锈的天梯,一口气到了顶端,狭小的空间之上,有一扇小小的门,那是大厦唯一和外界连通的门,出了这个门,人们就要戴上可笑的空气罩,像头栽进鱼缸的汤姆猫,可是她没有,空气罩供特殊用途,不可能交给她一个普通学生。

上到最顶端她才开始在想她们怎么见面。

这个时候她的电脑响了,是聊天框——你到了吗?

——我到了,你在哪儿?

——我在你头顶。

——大厦顶部?

——对,你把门打开。

——哦不,会杀了我的。

——别怕,把门打开。

尽管天空的语气很坚定,但她仍然犹豫了大概五秒的时间,然后去找开门的钥匙,一般人不会来这里,所以钥匙没有人保管,直接挂在墙上。

摸着像冰块一样的铁门,咔哒一声,锁打开了,她缓缓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啪地打开那扇门,刺眼的光芒迷了她的眼,极寒的空气刺痛她的皮肤,在光的包围中,一个修长的干净的人影快速蹲了下来,将一个透明的罩子罩住她的头,在脖子处系上密闭扣,再将她一把拉出。

当她适应了光线后,她看到了一个高出她三个头的年轻男生,穿着蓝色凤凰羽翼斗篷,轻易地遮挡住向她席卷而来的飓风。此刻他们站在地面最高的地方,头顶就是明亮繁华的空中街道,而脚底下,是望不尽的一片火红色的山岩和灰暗色的工厂,远远望去,能在拟阳光的光芒间隙看到闪烁着黑色风暴的恒星。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色,很美。”唐午首先开口。“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空气罩就好了。”

男生礼貌地笑了,伸出手晃了晃手中的语言转换器,又伸出另外一只手与唐午握了握:“人类语言不太精通,就让机器代替我讲话吧,你可以叫我罗。”

“好吧,我,叫唐午,”唐午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咦,我发现近距离观察你们天空的五官,和人类真的很相似呢。”

“智能生物的外表都差不多,我知道区别在哪儿,地球的环境比这里温和,大气层保护了生灵涂炭,所以你们的皮肤要薄许多。”

“现在,我们去哪里?”

“请跟我来。”唐午还以为有一个代步工具,没想到他揽过她的腰,从大厦顶端一跃而下。失重的唐午吓坏了,尖叫到面部扭曲,而后斗篷装备感受到加速度,自动打开喷射装置,循着疾风飞翔在空中。

飞过城镇外的密云,正喷发着零下几百度冰焰的冰山群,还有坚硬光滑的红色岩地。斗篷速度很快,不出多时他们降落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说是奇怪,因为这块地方雾气弥漫,雾气散去后,可见地面上插满了岩石,还有很多她从没见过的废弃的铁制器械,虽然她不知道是用于做什么的,但父亲讲过的人类正在制造的所有物品中,没有一样是长这样的。

走进一看,墓碑上刻着人类的文字,唐午鸡皮疙瘩冒到了脸颊上:“这些……全是墓碑。”

罗领着她往前走,挺拔又缓慢,象征着高尚的文明,他说:“想听一个少数人才知道的故事吗?”

“关于什么?”

他长手一挥:“这个地方。”

“三百年前人类带着最后一批从地球末日存活下来的生物植物来到R57,在登陆没过多久就钻进了地下生存,我们的先祖们没有拒绝,而是友好地向地球人提供帮助,历史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吧,之后你会知道,人类顺利地与57住民达成空间分拨与权利限制等协议,但历史书上却没有写到一场史上最悲惨的战争。

那时的人类资源匮乏,要想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就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来重建地下家园,建造防止岩石坍落的电铁网、建造可供地壳气流分流的升降基地、和它抗腐蚀的弹头伞、排污系统、滤水系统等等,政府不得不暂时性取消一切关于生存之外的活动,商业、金融、教育、互联网……这些曾经在地球上发展上了轨道的事物,一瞬间化为泡沫,即使是享有盛誉的知识分子,也要和最底层的人干一样的工作。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人生的转变,好多人说过的梦想,问你有梦想吗,变成了一个笑话……”罗在一个墓碑前停下来,这个墓碑在唐午还没走近就注意到了,因为只有这个墓碑上,赫然有一朵洁白新鲜的花。

这朵花的枝叶被去掉了,安静地朝天躺在墓碑前,像从石板里钻出来一样,在这灰暗迷茫的雾气中,洗去了一直在悲鸣的死寂。

“战争储备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武器和机会都很难得,直到有一个契机——世界第一次会议。唯有那个日子,各国领导和天空领导都聚集在了一起,地面以下便开始蠢蠢欲动,由少部分人带动了全人类,从地下蜂涌上会议大厅,地理限制的关系,参与那届会议的人类和天空都没能存活,政府军从四面八方围住那座大厦,在大厦脚堆满了炸药,威胁人们退回地面,但暴乱根本无法制止,人们被逼到了绝境,奋不顾身地破了窗往下跳,和带着空气罩的政府军坚持战斗了数十分钟,最终全部因窒息死亡。”

罗指着墓碑上的天空文字:“那带头冲上大厦和跳下大厦的人们,被后来的人取了个名字叫协和党,后来只要是对政策有异议的人,都被叫做协和党。”

唐午一直默默地认真听着,却都把听到的话咽下了肚子,无法开口,老实说她不明白罗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人类自我抹去的历史,为什么要告诉她,又为什么要试图唤起已经死了的人类对战争的热情,她并不在乎这些,那个时代的艰难,不比现在多,现在每天都有人因为流行病死亡,又有多少签订了奉献协议的人被端上餐桌,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环境更恶心的事,死亡?不是,战争?也不是。

“这些墓碑是天空为人类修建的吗?”

罗摇摇头:“地面不在天空的管辖范围内,我的推测,可能是协和党的后裔为了纪念而修建的,包括这朵花的所有者。”他接着说:“这个地方没有人来过,已经是块荒地了,但是天空却能每时每刻看见,每次看见,我就想起人类那段互相残杀的血史,这块地的腥臭气味,诉说着深刻的悲痛。”

“我认为你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你比人类更关心历史。”

罗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我觉得很讽刺,首先人把人杀了,然后学会了忘记这段历史重新开始,但很快就把重心放到了建立更强大的军事防备,禁枪令、更严的犯罪法律,都证明了这一点,另外地下的人们,也开始逐渐接受了循环机械的工作,不再有理想。似乎被埋葬的这些热血的人,没有对人心起到一点作用,该忘记和不该忘记的都忘了。”

唐午和罗并排走着,聊着世界的新消息,一直走到墓地的尽头,天空的飓风预警响了起来,罗说得走了,唐午其实早就手指都冻僵了,但对于结束还是猝不及防,还能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吗?

罗带着唐午飞回了原来的地方,他低垂着眼皮,陷入了沉思:“唐午,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唐午眨眨眼:“但我不知道怎么去改变。”

“如果你是唯一一个被当做是协和党的人,你会是那个人吗?”

她想也没想,响亮地回答出来:“你说过,现在问别人有没有梦想是个笑话,我就有梦想,我想成为天空!”

说出来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空,不再是能包容她所有脾气的阿薇,罗可能会蔑视、可能会生气、可能会把它当做情报发给大学,她会被取消所有的人权资格……

但是罗出乎意料地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从楼顶一跃而下,鲜艳的斗篷在光芒下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展翅的凤凰,直直冲入云霄消失了。

又一次飓风警报打断了她的思维,她急忙打开铁门钻了下去。

二十平米的胶囊宿舍,铺设了暗白灯丝的门帘闪闪发光,边上堆满了从垃圾场捡回来的铁制装饰品,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香味,天花板上是用吸铁石造的书架,里面有《机械一百问》、《飘在空中的隧道城》、《R57地质学》、《漫画无用功》、《如何好心态》还有《何时再生》等教科书,阿微常从家里带来很先进的机器,把这里打造成了小又舒适的空间。唐午回来既兴奋又深沉,就像门铃急速摇晃后又减弱的尾声,阿微一边切面包,一边递给她刚做好的可可,发现唐午接过去的手在颤抖:“唐午发生什么事了?”

唐午不自然地把双手安置到桌子上,摇摇头。

“今天你去哪儿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肚子里早就把读书和生活抛在了脑后,好容易回过神,连谎都不会撒:“我一直在寝室。”

阿微抬了一下眉毛,没有戳穿她,而是开始说自己的事,学院学生会正搞生化文明行动,准备带动全校带头做好食物卫生,如果人人都注重食物卫生,那么死亡率就不会那么高,以后人类不会因为食用死亡率高的人肉而进入恶性循环。

“要是按照平均死亡年龄,我们也只有三十几年的活头了,是不是应该想一下以后该做什么。”

“现在没有我想要的职业,我想到地面之上去做守塔人,他们从不回地面,24小时监控天空的动态,为人类提供第一消息。”

“我知道你一心就是,天空,天空,天空,”阿微从来不笑的脸,此刻多了一丝严肃:“但是人类如果不好好善待自己,疾病、失业、幸福指数,都会导致不可控制的灾难,到时候可要打天空领地的主意了,你还会想成为天空吗,好好想一下吧。”她起身穿上外套:“我今天会晚回来,不用等我了。”

唐午继续沉浸在今天发生的事中,要说起她对罗的感觉,她觉得他长得很怪异,有着与人类豪不相同的,从内心油然而生的自豪和勇气,和惧怕改变的爸爸完全不同。这种感觉说不清,但它能让唐午心跳得铿锵有力。

与浪漫气氛相反的另一边,阿微健步如飞,见没人尾随,拐到巷子里,戴上遮住脸的帽子,直往港口奔去。

隧道城分为五层、二十一个国家,每个国家的城市边缘地带被公立设有外卖港口,有可租用的交通电车,还有能直上直下的升降梯,升降梯能直接到达隧道城的任意一层,因为没有交通的限制,升降梯的速度能接近音速。

港口人海茫茫,除了升降梯的发射台外挤满了人,电梯间的荧屏上显示着固定线路的班次和座次,坐落在地面的升降梯被贴满了打折优惠等广告,司机在叫卖着——姑娘走三层吗?就差你一个了。

——两毛去二层!不包住宿来回,去吗?

——小姑娘去哪儿啊?

阿微低着头路过一个个招揽她的司机们,径直来到港口一个废旧的铁楼梯,噔噔踩了下去,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人型飞机租用点,因以前出过严重的事故被封闭了,但升降梯发展得太迅速,建造港口直接避让掉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几个商贩在用卷尺比比划划,看到阿微来了,有些拘谨地放低了讨论声音——这里可不是小姑娘来的地方……

——人型飞机的冤魂在哦哈哈哈……

其中一家门面半开着,里面有张床,日常起居所有的物品都堆在床上,司机兼老板抬起眼皮:“我们不卖人型机了。”

“开展览怎么样?”

老板坐起身,拿把钥匙:“后面有些破铜烂铁,你要就拿去吧。”

阿微接过钥匙,走进门帘,穿过堆积成灾的皮卡车大小的人型飞机残骸仓库,打开仓库的后门,走上螺旋着望不尽的阶梯。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些亮光,两三个人坐在楼梯的顶部,其中两个人影过分纤长,张开双臂像巨型蜘蛛,天空们戴着过滤空气罩,空气罩因使用呈浅蓝色,很明显会议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

“V,你来了。”罗首先问候,和与唐午相见时不一样的是,他没有用语言翻译器,他的发音仍然标准。

“你今天去找唐午了。”

“是的,情况如我们所料,直接与人类接触,并没有产生恐慌,比媒介传播得来的效果更好。还有我和她说起了战争,起因是因为人类生活的初始化,但是她并不是这么感兴趣,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行动可以加快一步。”

“我建议你们保持联系,在这里我要提醒一句,唐午这个人并不像普通人一样,她虽然思想浮躁,愿意为天空付出一切,但她的内心是很脆弱的,如果一旦连信念也破碎了,这个人会变成危险人物。”

“你是说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构成威胁吗?”其他人提起了兴趣,也参与了讨论。

“听说过罗·泰尼吗?”

包括罗在内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阿微想起了协和党与政府军的那次自杀性的大战,泰尼是罗的祖爷爷,他率先带领协和党的成员从窗子跳了下去,而因为他一个人,参与这次战争的所有人全体牺牲,家属被秘密灭口。

“不要忘了初心,为了祖先拼死保守的秘密,血洗前耻,我们这次必须要取得胜利。”

参会人员又抬起了头,仿佛重燃了信心,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冯8,他是全会唯一的编制人员,也就是除了占比最大的工人以外的职员,他的工作是在世界升降梯出入口安检,因为工作的缘故可以接触到有世界通行证的高层人物,当然,光是安检并不能获取更多的信息,所以罗给他眼睛和手指植入了芯片,这种芯片是罗再制出来的非金属物质,能躲过每天班前的内部安检。而班中任何一个人经过的他的视线会被读取影像,连头发丝的细节都不会放过;经过他手指的都会被复制信息,他说很感谢罗,他一摸女友的手机就知道她有没有在说谎。

“我的档案全在这里了,”冯8翻着纸质书说:“最近我发现媒体报道的新闻越来越不真实了,就这次的娱乐界将封锁的消息来说,在两个月以前就已经关闭了十多家娱乐公司,不知道是人类对天空的关注度空前高涨,引起了政府的恐慌还是我们的计划被走漏了风声,照我看由偏好来引导人类的行为这条路子,行不通了。”

“别的我不敢相信,走漏风声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所做的只是用赞助了两家娱乐公司,多拍了几张照片,起到宣传作用,即使是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猜出根本目的。”说话这人叫合衣,是金融世家的子孙,业界潦倒后他加入了绿色食品保卫会,算是对社会有仇恨的其中一员。

另一个天空克巴尔道:“这个不一定,合先生,人类对协和党的恐惧还没有褪去,我们还是从现在开始小心为好。冯先生,娱乐圈给人类造成的影响已经不小了,那么在突然得到封圈的消息后,相信天空的大多数人类对天空的看法还是不会改变的,还有不要忘记,罗和人类接触的实验才刚刚起步。”克巴尔飞快在本子上写着:“建议下次会议改地点。”

“在哪里?”

“坟墓。”

罗提前把学科修完了,开始每天都和唐午联系,从最开始的网络,到每天中午的楼顶聚会,罗会带上他做的教案,或者现有的科技或者他的发明,耐心地一一解释给唐午听,他把它当作一个实验,对此乐此不疲。

唐午手里捏着一只对于人类来说极大的笔,轻轻一挥,一串红色的雪花飘散而去。

“看,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原理,给空气中的粒子变质,它不会费任何的颜料,你可以用大号的它来制造一座冰山。”罗引导她:“那么同理……”

“什么同理。”

罗有些失落:“那么同理,你可以让空气变重,也可以让空气变轻……”

唐午仍然不明白,但是她不敢问了,因为罗应该会生气,她太专注于看他了,其实他讲的理论她没怎么听,可能天空的兴趣爱好就是不停地学习吧。

罗没有放弃:“就可以采取相反的公式载入笔当中,会发生和这个不一样的事。”他打开笔盖,输入相应的公式:“改这里,这里,好了,你再挥挥看。”

唐午听话地往空中挥了一下,任何奇迹都没有发现,她以为是自己挥得不够用力,连续又挥了好多次,没有任何预兆,突然背后被一个大掌一拍,她没站稳,从楼顶摔了下去。

在恐惧之前,没来得及疑惑时,她被一股小小的上升的气流往上抬了一下,那股气流消失,她继续往下掉,远处坚硬冰冷的岩石地表正等待着她,刚尖叫出口,罗一把抓住了她的后领。

“体会到了吧,如果安装对了地方,它就可以成为喷气式斗篷的一部分,这是基本,我们都会做,至于斗篷的设计,就交给设计师。”

好厉害……

唐午一点都不怪他,反而不禁想到了另一件事。

“罗,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吧。”

“你们会谈恋爱吗?”

罗丝毫没料到她会问题外话,难道新鲜的科技对她来说没有吸引力吗,对她有些失望,也对自己这几次的授课感到无力:“为什么你会这样问。”

“……”唐午可不敢说出来,那就太大胆了:“没有,就是对天空很感兴趣。”

“你对我们的两性关系很感兴趣?”

唐午不经世事的脸砰地红了,这一明显的表现让罗立刻明白了,同时也对之后的相处有些担忧:“你知道,天空的繁殖率在逐年降低,这类话题一般我们是不会去想的。”

“嗯,我知道了,我不提了。”

罗看见唐午很愧疚的表情,又改口:“不,不是这样的,我没这个意思。”他从远方收回来的视线坚定了,像是下了一个决定:“我不介意谈这个。”

“人类的感情是怎样的?”

“大多数人都在工厂里上班,一天十四小时的工作时间,午休时间是宝贵的,如果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他们会在一起吃午餐。”

“吃午餐?就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我从没试过,听爸爸说,他就是这么跟妈妈相识的,可能人们会聊天,聊起每天发生的不一样的事情,可能,就是这些……”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对吗?”

唐午的笑合不拢嘴,自从稍微习惯了在一起的时光,她开始在他面前露出被清洁喷雾长期腐蚀的黄黑牙齿,但还没到摘下安全帽的程度。

“你喜欢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们天空有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停地探索宇宙,大概三岁的时候就会有前辈上门来授课,社会、数学、物理……什么都学,到上学的年纪,就必须要会预测天气,至少你要懂如何不让你的房子被风吹走,曾经我也有疑惑,为什么大家都要学习一样的东西,似乎我们生下来就有某种使命,了解环境,改造环境,但是我很快就没有疑惑了,我们渴望的就是这样能主宰一切的力量。”

唐午停顿了很久,把牙齿收起来,种族的隔阂再一次腾上胸腔:“我们也学,没多少人喜欢,因为我们剩下的时光都会花在如何运转机器上面,教课的老师也是机器,考试只需要背好那些题就好,但是我不代表全部人,我有喜欢的东西。”

“是什么?”

“天空。”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但是真正说出来的时候罗还是认为难以置信:“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人类自古以来的天性,从骨子里对天空的感激和崇拜。”她眼里闪闪发光,想起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和广播里收听到他们的声音那种激动的心情:“每一本关于天空的杂志我都会买,想想看他们穿上各式各样、华丽鲜艳的斗篷,在列车间的人行道穿梭,我猜那阵风一定很好闻,那是脱离了机油和潮湿的泥土,和洁白云朵共舞的味道。”

跟一个天空诉说对天空的崇拜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恕我直言,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天空在大多数人类心中的地位超越了对充实本身的重要性,把一生的时间和力量用在给天空供给原料上面,而不用去上班有多余时间的你,则把金钱和精力都花在所谓……‘喜欢天空’这件事上,你会得到什么?或者说,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不知道……”

罗数过,每天中午她会说不少于10句‘不知道’,他的人生列表里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这个词,但他开始觉得唐午对所有‘不知道’的迷茫,并不让他讨厌,接下来他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也许我在追寻什么。”

当天晚上罗未入眠,按照计划,由他接近天空的其中一个粉丝,除了打探最真实的人类的情况以外,还要由这个人类作为风口,向全人类传播最真实的天空,以此缓解目前人类和天空一无所知的尴尬境地,为下一步计划做铺垫,当初想到这个计划的是他自己,V也同意了,但是当他随机选择的时候,正好在那个时间与他的网连接上的接口便是唐午,对此V有些失控,撂下了一句话,如果唐午一旦了解了历史的真相,她会用尽各种方法阻挠组织的任何行动。罗没什么好怕的,但这句话引起了他的重视,可能和唐午接下来的相处要多加小心。而现在稍微触碰到了人类那复杂的感情,或许人类在不知道目标的情况下会做出出乎意料的行为,要是真是这样,就使得目标越走越远,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组织想要的。

自己必须负起责来了,也好,如果自己都不知道在追寻什么,那他就来帮助她了解自己的内心。

他在夜晚模式的灯光下从床上立起身,微乱的头发有目的性地半遮半掩如星海的双眼,高耸的肩胛骨立于耳朵两旁,就像恶魔的翅膀,他拿起枕边的杂志,这是唐午送给他的地面印制的杂志,皱皱巴巴,分辨率低,边角发卷,有着浓重的机械臭味,还有一点唐午身上的甜腻,她说每晚都抱着它睡觉,看来是真的。

封面上是大幅的写真,一个穿着粉色长毛怪兽斗篷的天空直直站在商场天台边,长长的剑齿将他的脸遮住,露出细长的脖子,但照片中仍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俯视镜头在内的空中城市,或者正望着地面闪下快门的镜头,和苍白日光灯的背景比较,这个斗篷将天空所有的特质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专治、超前、华丽、以绅士的姿态包裹着野兽般贪婪的内心。

天空的服装都极具个性,斗篷一般只生产一件,粉色怪兽是罗第一次看见,他不认识粉色怪兽的主人是谁,但第一眼看见就能知道他是被偷拍的,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登上了人类最火的杂志的封面,可能也不屑知道,而这样的偶然,却成了某些人类的追求。

“可笑——”他没注意自己的嘴角微微上翘。

距离下次的会议尚早,他没通知成员,就迫不及待地带上这本杂志去找唐午。

在R星天城以外的地方,有一个知名的景点,是R星独特的地貌造成的气流堵截,下方雾气弥漫成一条宽的流淌着的云河,而上方则含有另外一种物质,流淌得极慢,直直地隔断了云河延伸到向上看不见的地方,就像一堵布丁造的墙,从后方打来的日光灯照在空气墙上,能微弱地看见墙那边的远方的国度的灯火。

罗带着唐午踩在云河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墙面,从远处看他们就是两个黑点,仿佛马上就要从这一片灰白中消失。

“它有个很奇妙的名字叫异世界之门,”罗说:“我很喜欢来这里,如果一直盯着这堵墙看,能看到你模糊的倒影,就像一个通往神秘世界的隐形门,它让我进入我的内心世界,每当我有什么事想不明白,我会来这里,另外如果你以后想离开地面,也可以来这里。因为它管理起来很麻烦,故不属于任何国家,你在这里有旅游权。”

唐午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新奇的表情,她用手触碰那道空气墙,只感觉凉凉的:“要是我站在墙的那边去,会怎样?”

这个问题让罗猝不及防,之后才发觉唐午的求知欲有所提升,于是他抽出斗篷中的手扶杆,让唐午抓住两头,自己慢慢从墙穿过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了,如果不是抓着杆子,唐午一定会受恐于孤身置茫茫云海中。

“那边怎么样?”“很好,我看不见你了!抓牢杆子!”“我抓紧了!我有点害怕!”才说完害怕唐午就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可笑的?”“我看见你的影子了,但是你跟我一样高!和我一样高!”

罗静静地看着有如他一样高的唐午的影子,那感觉就像在粒子安检门后望着前面的异性天空,手中的杆子因为唐午大笑而颤抖着,他带着谦和的笑颜此刻凋零得一片不剩。

今天唐午化妆了,还在安全帽上面插了几根羽毛,看造型像在模仿天空最新潮的妆容。

“好看吗,我用的风干的食用酱作的口红。”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我很喜欢。”他很快就进入正题:“我昨晚看了你给我的杂志,确实是个很美的粉色怪兽。”

唐午很高兴,脚尖在微微颤抖:“我曾经想学设计专业,你知道设计专业可能会有机会参与杂志的制作,我想有一天我可以为天空设计出漂亮的衣服,至少放在杂志的边栏那里,写着我的介绍,还有我见过天空,只有我最知道天空的模样!但是家里没有足够的钱,再说了设计专业也是冷门,去年整个学院就两个设计生,没办法。”

“为什么有了喜欢的东西而不去追求呢,我从没想过金钱是阻碍实施行动的事物,如果你没有钱买斗篷,你可以自己做一个斗篷,天空的祖先们都是依靠自己双手的力量把环境打造起来的。”罗拿出那本杂志,想了两秒钟,缓缓开了口:“你最喜欢粉色怪兽,为什么,不把它占为己有。”

唐午咻地心跳加快了一倍,抬起头锁定罗的双眼,不论是法律的禁止、还是途径的获取,都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可是质疑罗的话应该会被反感,毕竟他总有一套自己的想法:“难道说,我……”

罗肯定地说:“你可以的,但在告诉你方法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愿意付出的代价到什么程度。”

在细细地到来之后,罗方才通知成员进行讨论会。

“各位,V今天参加学院会议,没法到场,我先说明我的新进展,目前唐午仍然是最有利用价值的人,她对天空的痴迷程度代表了同龄阶段不具有工作能力的人,并且你们想象不到如果当一个这样的人类和天空有过接触,对其他人会有多大的影响,我想,和人类大面积接触的进程可以做加速的假设了。”

“你们都聊些什么?”克巴尔和合一同时问,但问的初衷完全相反。

“没什么,带她到处玩,其余时候就给她上课,教她知识,据我了解她的梦想是得到某一个天空的衣服,为此她做什么都愿意。”

“看起来我们有新的行动了。”冯8摩拳擦掌。

罗道:“不错,社会学理论中有一个证明,若有单独个体做了极有影响力的作为,因为对生活不给予希望,无论是好还是坏,接二连三都会有人效仿,这个时代,想打破常规的想法已经像寄生虫一样附在肠子里,等着一触即发。如果人类和天空有单独的接触、如果她得到了天空的东西,即使是一件衣服、如果全人类能看到她的不惜一切,那么接下来会怎样,我想你们应该都明白,我不想再等了,这次我想来一场大型的演出。”他拿出杂志:“我们的重点是粉色怪兽,我要合一先生在黑市进货,再和警方联系,时间就定在第四次两星会议那天晚上,两星会议所有的警力都会聚集起来,然后冯8先生,领导的行踪,还请你时刻关注,克巴尔,舆论那边你负责,务必要让此次黑市购买行动受广大关注,并且尽力往正面导向,如果得不到其他人类的认可,接下来即使打开接触面积也是无用的。”

冯8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罗先生别急啊,不要上来就定行动,V不在,没人跟你叫板了是吧,我来说说啊,首先你让一个人类女孩,还是个穷女孩去买一个天空的衣服,尤其还是通过地下黑市,怎么想都觉得太过极端了啊,难道政府不会怀疑是有人在帮她的忙?”

“这点不用担心,唐午的母亲在前段时间因工伤去世,签订了贡献合同,因此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数目,我们不可能会被卷入其中。再来就是等她一被发现就把她引渡到升降梯港口,等风声过了她就自由了。”

合一挠挠头:“要让她顺利拿到衣服,又不能被警方逮捕,这个有点难度啊。”但因为这是他负责的领域,没有人及时地给出建议,他道:“能不能让她不在黑市购买者名单中,这样既省掉排场,又可以降低被逮捕的几率。”

“要怎么做?”

“偷。”

冯8 一向循规蹈矩,让他知道此次的行动有风险,不免握紧拳头:“问题就来了,谁带领她进去偷,又有谁带领她逃脱,可别指望我,我在天上工作呢。”

合一注视着每个人的眼睛:“V。”

克巴尔和罗往空中飞去,到了分别的地点,克巴尔突然问:“你是不是特意避开V?”

“这话从何说起,V今天有学院会议。”

克巴尔想追问那为什么会挑今天,最后闭了闭眼:“虽然V平时对组织的行动意见比较多,但不代表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行动,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罗,你是最清楚单个的力量可以做很大的改变,无论是天空还是人类,如果少了V在普通阶层的人类打好基础,我们对每次行动的后果都无法保证。”他道:“我认为对于一个人类女孩来说,要承受的东西有点多。”

克巴尔从没和唐午接触过,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新闻人,罗嗤笑:“人类都不担心,你反而担心起来了。”

克巴尔摇摇头:“我建议你先去找一下衣服的主人,给他通个气,怕到时候……”

“我知道。”似乎是被看穿了心思,罗有些不耐烦。

要找到一件衣服的主人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现在天空换衣服很勤,可能都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件衣服,要让V在地面的摄影师打听一下,唉,又是V!

第四次两星会议开幕在即,前去天城的人类越来越多,周内,安检员要连上十二个小时的班,但冯8依旧精神抖擞地工作着,电子眼跟随一个个正装革履的人类,检验仪滴滴响个不停,在外看来,他是对工作有足够的热情,他努力工作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上越久的班,能抄录的信息就越多。

通往地面的飞船出入口那边熙熙攘攘,硕大冰冷的安检站被点燃起了一团蓝色的火焰,那团火焰往这边靠近,队长老1对大家大吼一声:“所有人停下,向秘书长敬礼!”

安检员像被归位的多诺米骨牌,齐齐端着检验仪,神情庄重面对被蓝色装记者们包围着的总统秘书,女安检员朴3香气宜人的颈线挡住了冯8的视线,他上下打量,不可控制地低声喊她:“嘿,朴3,你真美。”

朴3低吼:“队长没告诉过你不能说话吗?”

“那你接什么腔呢?要被罚我们俩一起咯。”

“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随心所欲付出代价。”

冯8仿佛没听见似的:“你快看呐,冷秘书今天换发型了,我觉得好熟悉啊,啊!就像我冰箱里长了毛的栗子肉粽。”朴3噗一下笑起来,这时老1走过她面前,扬起手一巴掌将她打离了安检台,她瘫着几乎没动了,沿着光滑的地面移出人群,其他人仍然目视前方。

“冷秘书,请透露一些这次两星会议的议题。”“冷秘书,关于天空娱乐封圈之事尚未平息,在人类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预计签订贡献合同的人越来越多,对劳动力的减少政府将会采取措施吗……”“冷秘书喜欢天空吗?”

冷秘书保持谦卑且自信的笑容,举起双手做暂停:“各位记者请留步,两星会议会实时播报的,想在这之前获取任何情报,还不如在工作中努力,争取在未来能去到两星会议的现场,恭候各位。”

老1率先迎了上去,扒开记者群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冷秘书到4号安检台,冷秘书扫了一眼,目光锁定了看似端正却吊儿郎当的冯8,改动了方向,朝他所在的8号走去,老1面部铁青,因为冯8太嘴欠了,对待刁钻的客户他很有一套,但绝对不是场面下的人物。

冯8做了个自己研发的问候手势,转了一圈后在额头上拍了拍:“秘书长您好,真是一个幸运的日子,请把外套给我。”

“你很眼熟,年轻人,你的名字是?”

“我姓冯。”

“再加上编制号,对,我知道,你的B角呢?”

“偶数是没有B角的,先生,我会一直在这个岗位,无论发生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参加工作的?我见过你。”

正在检查内兜的冯8耳朵一动:“我猜是在上个两星会议的第五十次游访,那时您刚上任,我也才刚参加工作,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请问最后您的钢笔安好吗?”

“很好,”冷秘书笑,他的每个笑容牵动不同的肌肉和皱纹,聪明人一看就会了解是笑容的内涵:“我希望这次你不会有机会将我的钢笔上交违禁中心,看我根本没再带出来了,”他指着安监台上挂着的标志:“第十条,一切以天空的安全为主要,我要向大家表示我对天空的忠诚。”

冯8回应:“您的忠心无人质疑,我们只是按规矩行事,我也希望今天是愉快的一天。”

“达成共识!现在我该做什么?”

“接下来可能要失礼,请先生到恒温室换掉衣服。”冯8熟练地将衣物折成一定形状,飞快甩进除菌箱。

全裸着的冷秘书就像在水里泡发了的银耳,看起来又白又胖没有弹性,冯8甚至觉得他在躺上扫描台之前就已经死了。扫描警报未响一声,友好地让冷秘书穿过去了。

换好衣服,冯8在尽头等他,他蔑视的眼神一漂而过:“是不是有些失望呢?”

冯8笑笑未做声,眼前出现一只杨在半空的手,冷秘书眯了眯眼:“要脱下手套。”

这个握手时间很长,而且很用力。

冯8其实不明白是因为那件事的怨恨还是本身的地位被冷秘书瞧不起,最强烈地涌上心头的是冷秘书对这次安检的情绪不低。不过他还是忍了,双手递上冷秘书的公文包,迎接下一个安检。

一天糟心的工作结束了,冯8乘坐升降梯下到地下二层,除了公文包,他手中还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拐进错综复杂的街巷,进入了一个不足三十平的小院子,院里栽种的绿植将空气中的清新剂淡化了许多,角落里还有用木架子叠放起来的瓶罐,五颜六色,在墙灯的作用下有些迷离,那是家酿的酒,正见光,已经有十年了,冯8换了个心情,吼了一声:“唐师!”

从矮小的楼栋里钻出来一个大胡子的中年人:“诶!咱们的数字青年来了!”

这里是唐午的爸爸的个人技术室,他的工匠心和精湛的手艺在机修段数一数二,另外还自己钻研出了可受重大于千吨的活动卡,现在广泛运用在升降梯领域,单位就奖励了这个小地方供使用,他利用这块地方带出不少闻名而来的学生,其中就有曾经的冯8。而去天空工作后,加上组织沉重的责任感,冯8只有回到这里,才能找到昔日的安详。

他摆出单位里发的名贵的肉类还有水果,唐师倒了两杯酒,在机械的响声中聊着天。

“小马,”唯有唐师还能记住他以前的名字:“这段时间可是两星会议前期,就这么离开岗位没关系吗?”

“刚迎接了冷秘书,高峰期已过,每人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在后天早上之前到岗就行,别担心,师父你怎么样?”

“老样子,除了身子弱了点,现在一个人都打不过了。”

“还跟别人打架,你哪天要是真不行了,你女儿怎么办,不还在读书吗?”

唐师听到这个话题,咪咪笑着:“乖女儿虽然不听话点,但还是很能干的,她可孝敬我了,知道我肺不好,从学校那里给我捎来药……小马,老实说我还惦记之前跟你说那事。”

冯8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反平常的桀骜不驯:“唐午年纪还小,而且她还有自己的目标,不应该和我这种固化的人在一起,这事不急。”

“好好好……”唐师长叹一口气,窗外一片宁静,只剩手中的热酒屡屡生烟:“世界在变,哪轮得上我们来做主,你还年轻,能有份好的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好好珍惜。”

冯8点点头,猜到说话人的不寻常语调:“你有心事。”

“没有,我哪有心事,”片刻,唐师打开了话匣子:“小马,你在天空工作,肯定了解一些平常人不了解的情况。”

冯8捏紧了酒杯。

“我是想问,你可知道现在那个党派还存在吗?”

“什么党派……”冯8微笑:“协和党?”

唐师忙示意他小声点,走出门去看有没有人,又关上门,他坦白:“我怀疑小午参与了协和党。”

未免太相信自己了,冯8马上松口气,但又想到平常人牵扯到组织也不是什么好事:“为什么会这么怀疑?”

“我只是这样怀疑,因为小午最近在筹钱,也不知道她要拿去干什么,平时她喜欢天空,任性一点就算了,但是她很反常,甚至要我拿出……我老婆去世的那笔钱。”

听罗说唐午的母亲过世了,奉献协议给她留了很大一笔费用。

“那你给她吗?”

唐师低下头,苦涩地开口:“有件事我至今没告诉过她,我销毁了那个奉献协议……我没办法忍受自己的妻子被端上餐桌,天知道是多残忍的事,现在人都觉得无所谓,把下一代人都带坏了!……我把她移到了别的地方。”

“所以你也没有拿到那笔钱。”冯8心头一跳,他隐约觉得罗这次太孤注一掷,人类的情况比较复杂,为什么就会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一个人类身上,仿佛在急着找一根救命绳,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唐师摇摇头。

“就因为这个怀疑她加入了协和党,协和党要她来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道,万恶的协和党想搞什么名堂有谁能知道,他们恨不得把世界弄得鸡飞狗跳才满意,他们就是要看一个幸福家庭支离破碎。我老婆的死,她是被人陷害的,你知道那天有过安全检查,一切都正常运转,但到她通过的时候,恰恰那机械臂就!”他恨的牙痒痒:“很久以前协和党想引起人类和天空之间的斗争,失败以后,就开始形成社会的毒瘤,一步一步将R星毁灭。”

他和其他人一样,成见太深,组织究竟是任何发展成如此地步,冯8胸脯起伏变快:“协和党的真实目的没人知道,别听他人的一派说辞就倒戈,万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呢?”

“你怎么像在替那个邪恶的组织说话?”

冯8急忙收拾情绪:“不,我只是说,根据我工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治安一直太平,武器禁止令下来以后,战争是不可能存在了,那么协和党估计早就散了,再说了,你女儿不会做出伤害人的事,肯定不可能加入协和党。”

“但愿如此。”

便转换话题,他不仅是回来聊天叙旧的:“唐师,上次我们做的可变桥接进展如何?”

唐师摇摇头:“可变桥接属于代替人工远程指挥的自我识别旅程安置,有点理想化了,现在燃料发达,升降梯速度太快,装置跟不上的话很容易出问题,虽然可变桥接如果能成功,那么将不会有任何操作风险,但毕竟每层间的距离太远了,不可能完全靠可变桥接技术。”

他闷哼一声艰难起身,领冯8去看模型,房间中央有个一人高挂起来的白布,白布被掀开,露出一个钢化玻璃箱,上下两面是钢板当做地下两层土壤,有着海天倒映似的发射台,上面有弹珠假设为升降梯,连接上下的中间彩色的线路是用粒子染色笔画的,粒子染色笔是冯8从天空带来的,以此确定算式,能看到玻璃箱的内壁有数不尽的划痕,那是实验失败的产物:“我把燃料和重量的比例终于调对了,解决了摇摆问题,然后,在系统选择桥接和速度匹配中又出现了种种新问题,我试了很多方法,我改变模型,增加了因子,依然达不到效果。”

冯8绕着被唐师改动过的模型,仔细检查了三圈,用设好的程序启动一个尝试,芝麻大的小钢珠在近地发射,到了中部选择路线,电脑随机配备了一条,随着高度的上升顶部的发射台改为桥接模式为弹珠加速,弹珠吃力了一会儿,砰得向玻璃箱砸去,这一切只在四十五微秒之间发生,而在录制下来的慢镜头中一览无余。

冯8沉吟了一声,同时或者连续地发射了弹珠,出现了完全不同的问题:“这简直乱成一团啊,”冯8认真起来就直言不讳,唐师并没有感到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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