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元，吕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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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目所能及的过去和可以预见的将来，他短暂而潦草的一生。一切意义重大的事件都显得微不足道，什么是生存，什么是毁灭，也有了新的解读。 6
连续几天，都没有什么新鲜事情，地球方面仍然没有传回任何讯息，是否要启动“上帝之膜”到现在为止还是个未知数。左右无事，里多开始在拉多的带领下巡游地球。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环游地球--在近地轨道上围绕着地球，如果把这些天飞船的位置连接成线，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就是一个绕地卫星的路线。虽然不能离开飞船前往具体的景点游玩，但是这样实时观赏要比明信片带来的感觉好多了。
一天，当里多正从高空中望着巴黎市中心的塞纳河。拉多充当导游，从数据库里调出来一份导游词，随着视角向里多进行介绍。
“这是法国第二大河。塞纳河北岸称为右岸，南岸称为左岸；右岸是巴黎的主要商区与政治中心，左岸有著名的咖啡店及拉丁区，充满文艺气息。中心段的河道被人工石砌的河堤约束，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塞纳河上有金碧辉煌的压力上大三世桥，这座桥是为庆祝法俄同盟而建，以其独一无二的钢结构桥拱，将香榭丽舍大街和荣军院广场连接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三世桥的时候，他心里却想起一个中国传统关于三世的理解。这个想法让他自哂。
“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拉多的声音传来，自己的任何一个微笑的表情都躲不过拉多的“眼睛”。如果她有眼睛的话。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些古老的传说，你请继续。”
里多想象中，拉多应该满脸黑线，等了一小会儿，拉多的声音再次想起。
“你现在看到的是西岱岛，岛上最著名的建筑是巴黎圣母院。”
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怎么了？”这次轮到里多发问。
“没什么，我刚刚读了一本书，哦，就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卡西莫多真让人怜悯，顺带着我刚才还听了一张名为《卡西莫多的礼物》的音乐专辑。好了，我们继续。围绕着塞纳河两岸，还有卢浮宫、奥赛博物馆、大宫、小宫、埃菲尔铁塔等等。哦，还有一则旅游小贴士：如果你时间充裕，不妨乘坐游船来欣赏河畔的诸多名胜--我们有时间，但是目前来看只能乘坐飞船了。尤其在傍晚，白昼与黑夜交替时的景致更为独特迷人--现在是下午，我们可以多逗留一会。如果预算充足，在游船上享用法式大餐吧，绝对是一次难忘的浪漫之旅--你喜欢吃法式大餐吗？”
“哦，千万不要，我曾经吃过一次法国菜，仅仅比英国菜好那么一丢丢。”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个笑话。”
“好吧，并不好笑。”
里多瘪了瘪嘴，以示无奈。
“贴士里还说，最烂漫的是和恋人一起在塞纳河边漫步，近距离地欣赏沿岸的风景，在河堤上席地而坐，享受悠闲慵懒的时光。或在文艺范十足的咖啡馆里小憩，喝喝咖啡。”
“哈哈，咖啡可以有，但是恋人，我看还是算了？”
“你想喝咖啡吗？我这就为你生成。”
很快，房间的桌子上就多了一个瓷杯，杯子里是冒着热气的香醇咖啡。
里多拿起来小啜一口，芬芳的香味溢满了口腔，味道真不错。一边喝着咖啡，里多突然想到一个很私人的问题。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里多说。
“当然。”
“你有没有恋人呢？”
“那是什么？如果按照你们地球上的说法，指的是为了繁殖而配对的交媾对象的话，没有。”
“不不不，爱情跟生产是两码事。”
“我们并不需要这种麻烦的感情和步骤，以你们的眼光来看，我们是永生的。我们的后代从我们的思想里直接诞生。”
“酷。”里多说道，但心底却有一丝失落。这一刻，里多非常想见见拉多，不管她长得什么样子，他都可以在心理上接受，哪怕她浑身充满了腐蚀性的毒液，他也会奋不顾身上前给她一个拥抱。他曾经在好莱坞科幻大片里见过种类繁多的外星人，几乎都是走恶心的路线，这也是为什么，在里多心里总是将拉多的形象刻画成恐怖电影的大boss。
“这些天陪着你，让我想起我们自己。”拉多说道。
“怎么？”
“这些年，我们也在一直游历，不过你围绕的是地球，我们征途却是星辰大海。我们一边游历，一边搜集了很多数据。”
“我记得你前面说起过，那些都是什么数据？”里多有点好奇的问道。
“首先从宇宙的起源来说，宇宙大爆炸理论是被普遍接受的，这也是许多智慧文明都承认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观点，在你们地球文明能够掌握的知识体系内。试想一下，如果宇宙的开端不是这个方式，这个宇宙是不会存在的。而从宇宙奇点开始，到爆炸之后每一个阶段的温度，密度等等都是非常精确的，哪怕只差一点点，就不会有我们现在的宇宙，也不会有我在这里给你解释这一切了。这些我之前详细地跟你展示过，希望你没有忘记。然后就是你们现在已知的四种力的存在，这四种力的微妙平衡使得物质可以存在，而且不至于将每个原子平分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宇宙的密度大约是每立方厘米十的负三十一次方克，更早一些的密度稍大一点，这样的密度就有可能形成星云和恒星，这四种力的配合是非常微妙的，哪怕只差十的四十八次方之一，就不会有现在的宇宙，也不会有现在的我站在如今的你面前。其次就是宇宙现在的各种参数，都是相当精确的或者是幸运的，正是因为这样的精妙的参数存在，才使得这个宇宙呈现出这个状态。”
“你这么说只是说明很多参数而已，存在就是存在，有什么可讨论的。就好像地球上很多宗教传说里的一样，这个宇宙也许是被设计的，这样就比较能说明为什么这些参数能恰到好处。也就是说，并不是因为那些温度和四种力的平衡导致了现有的宇宙模样，而是因为宇宙需要这样，那些温度和力才会被安排成那样。啊，我知道了，你看，就像地球，你之前说地球上诞生生命是一个极小概率事件，距离太阳不远也不近，才产生了生命。也许我们应该反过来看，正因为需要产生生命，才会存在这样合适的距离。”里多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有一种佛家顿悟的通透。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或者说有这种可能性。我们是排除了神创论之后才做的假设，而且做出这种排除也是有证据的。刚才说到星球的形成，其实最开始的是星云，初期宇宙充满了宇宙尘埃，这些尘埃互相吸引、碰撞、远离，渐渐形成‘云雾’一样的形状。这些‘云雾’聚集在一起，形成恒星和星系的原始状态，这就是星云。宇宙形成早期，由于星云中颗粒间的万有引力作用、热运动造成的碰撞作用和分子结合力，这些星云物质开始凝聚，在这个凝聚的过程中，星云体积收缩，并且逐渐变热。变热的原因来自热力学定律，气体收缩导致分子间距变小，分子势能转化为热能释放出来。由于收缩是由引力造成的，所以这个收缩阶段很快，大概只需要几百万年。不需要张大嘴，几百万年在宇宙面前不过一瞬。随着收缩过程的进行，星云内部的密度迅速增大，温度急剧升高，气压也相应增强，随之发生一系列反应，使外原物质下落的速度和星云的收缩速度减缓，即进入慢收缩阶段。天文学上一般把处于慢收缩阶段的天体称为原恒星。慢收缩开始后，中心区受强烈压缩而升温并发出热辐射，直到最后中心温度升到约八百万摄氏度到一千万摄氏度以上，由氢原子核聚变为氦原子核的热核反应提供足够的能量，使内部压力与引力处于相对平衡状态，一颗恒星就正式诞生了。
“你不觉得这个过程很微妙吗？如果没有万有引力的存在，这些宇宙尘埃就不会聚集，如果没有热力学定律的存在，聚集的尘埃就不会变热，如果不是现有已知宇宙常数的存在，这个平衡的宇宙状态就不会存在几十亿年，也就不会给星云内部积攒足够的热量，因为产生核聚变需要的漫长时间。这样恒星诞生了，当然还有行星的产生，我这里就不做赘述。跳过这里直接从你们最原始的祖先说起，地球的诞生就是非常有传奇性，而经过四十多亿年的进化，人类这个种族也终于走向了宇宙。我们之前也说过人类的进化历程的幸运了，那些恐龙的灭绝，寒武纪生命大爆炸，原始的多细胞生物演化为各种形态，出现基本的系统、器官，一些细胞通过收缩和扩张使动物运动，组成运动系统，一些细胞在体内组成管状消化道，最后还有人类基因的秘密等等，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很幸运的，从人类文明初始时期，就有各种各样的巧合。比如牛顿是在苹果树下被苹果砸到的时候发现的万有引力，当时的地球有很多人也有很多苹果树，如果牛顿不是在苹果树下休息呢，如果被砸的不是牛顿呢，如果牛顿被高一点的果实砸出了问题呢，等等诸多巧合联系在一起，牛顿才发现了万有引力，开创了当时经典的学说，正是这个学说使得人类文明进程开始加速。当然，根据你们人类的档案，并不能证实牛顿被苹果砸这件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跟他的知识储备相关的，换做其他任何人，每天都被苹果砸也不会想到万有引力。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说明这个宇宙是幸运的，从奇点状态一直到第一个智慧生命的诞生的每一个过程都是非常幸运的。这种幸运是你无法想象到的奇妙，无论怎么修辞都不会夸大其词。为什么要排除神创论，从我们数十亿年内造访的智慧种族的过程中搜集到的数据来看，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一起的话，那需要的精确值是非常恐怖的，现在你跟我在这里碰面在这里谈话，这种幸运这种巧合计算起来就是穷尽宇宙中每一个原子都是不够的，如果说这个宇宙是‘神’创造的，那么只能说明这个‘神’非常伟大。这里的伟大不仅仅是指精神或者能力，还有物质存在。你设想一下，一个可以安排宇宙的‘神’，既要宏观到一千多亿光年（一说宇宙直径为920亿光年），还要微观到一个质子和中子之间的反应。除非这个‘神’就是宇宙本身，又或者在宇宙之外的超然存在。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我们这些生命体所不能想象和触碰的。所以我们更倾向于幸运就是这个宇宙的特有属性。”
“好吧，我承认经过你这么一说，宇宙是有那么点幸运。而且，我们也是幸运的。我们前面说了很多地球的故事，那么你们呢？你们的幸运呢？”
“因为我们存在着，存在了几乎四十六亿年，也就是说地球起源的时候，我们就存在了，这还不够幸运吗？”
“对，你说的，存在即幸运。你们幸运了四十六亿年了。”
虽然把幸运奉为圭臬看起来有些荒唐，不过在现在这个“险恶”的宇宙里存在了四十六亿年难免需要点运气。
7
又过了一些日子，世界政府终于传来消息，他们相信外星人关于地球即将毁灭的言论，并且决定接受外星人的馈赠，启动“上帝之膜”，不过“上帝之膜”启动所需要的能量几乎是地球现在所能供给的四分之三。也就是说，要启动“上帝之膜”，地球上四分之三的人类活动都要受到影响。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碍，一旦“上帝之膜”启动，人类最首要的目标是生存，而不是生产。
拉多处理完世界政府的事情，回到飞船上的时候，里多刚睡醒。拉多将这些接触内容原封不动地转达给里多。里多不知道应该欢喜还是悲伤，欢喜的是，地球将从这场灾难中逃过一劫，悲伤的是，劫后余生的世界一定会面目全非，人类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改造，才能适应新的环境。但对于里多来说，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联，因为一年之后，自己也不会知道在宇宙的何处。
“你还想去什么地方吗？”多日的世界“旅行”，已经让拉多摸清了里多的心思。拉多似乎也很享受跟里多一起游玩的时光，两个人（地球人和外星人）之间的谈话也越来越默契和密丛。
“嗯，去新蓝顿吧，那里是世界经济中心，也是购物天堂，只可惜我不能购物。不过没关系，看看也好。”
“好的，如你所愿。”这是拉多标准的回答。
当巨大的外星飞船飞抵新蓝顿帝国大厦的时候，大厦楼顶的停机坪上早已人山人海，跟之前人们的淡然处之不同，现在人们看到飞船如同看到世纪方舟，他们坚信这就是新世纪的大洪水，而外星人则是上帝安排的艄公，将他们解脱苦海，摆渡灾难。这些人神情亢奋，身着奇装异服，看上去更像是朋克音乐的演唱会现场，他们举着各种各样的条幅，大声朝飞船叫喊着。
“他们在叫喊什么。”里多不禁的问道。里多只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地面发来的声音。
“我过滤了一遍，大概意思是要我带他们离开这里。”
“是啊，你提醒了我。你们就不能多带走点人么，毕竟你们的飞船这么大。”
“恐怕不行。我们这次只能负荷一个人类的生命体，而那个人就是你。”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有三千亿人啊，我需要保证他们的生活空间不受到压缩。”
“可是他们并不在这里，对吧？”一阵短暂的沉默，“你别告诉我，他们都在飞船上？”
“是的，他们都在我们的飞船上。”
“在这里？怎么可能，三千亿人，除非你们的人都是细菌。”
“细菌？我为你的想象力深表遗憾。他们都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没有实体。虽然没有实体，可是他们需要能量，而带人类上来，自然要消耗能量，这是显而易见的。飞船的每一克都要物尽其用。”
“好吧。什么时候出来一个让我看看什么样子，到现在我还没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虽然拉多没有正面回答是否能带走更多人，但是里多知道外星人是不会，因为他们该死的幸运理论。里多索性放弃，转而去尝试能否跟拉多见上一面。最近这些日子，他总是幻想他们见面的场景。他想，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等，他突然想到什么，“那个，拉多？”
“你怎么了，看上去有些紧张？”
“你呢？”
“我怎么了？”
“你也是电信号之类的吗？我是说，你有没有实体？”
“当然，我们整个文明只有我有实体。为什么我的名字是拉多，因为我是全种族最幸运的人。当年我们决定去探寻宇宙真理的时候在三千亿人里选一个人出来。选择方法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只是一个随机的事件，就是说，幸运至上。这个最幸运的人来做一切确定，其他人主动献出了赖以生存的实体，将自己的思想提取出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繁衍后代都是直接从思想里诞生的，所以蜕去外壳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你理解起来有些困难，可以想象成意识上传。而我，则是那个被幸运选中的人。这就是我所说的，我们的一切决定都依赖于幸运。”
比起拉多所说的幸运，他更加关注一点，那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实体，去寻找宇宙真理？里多把这个疑问告诉拉多，后者经过短暂的沉默，说道：“接下来，我给你讲讲我们星球的故事吧！”
8
里多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自己更好地贴合在沙发上。这些家具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是在里多眼里却千金不换，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他的家人。
“我们的星球环境跟地球有些相似，我们跟你们也有着接近的进化过程，就如同地球上的原始生命诞生的过程一样。从那一刻开始，我们星球地上的进化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幸运。原始生命诞生的时候是没有意图的，他们还没有可以感受世界的知觉，第一个原始生命体根本不具备适应环境的所有能力，几乎不能产生下一代，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毁灭和诞生，多少次妥协和变异，才会在进化出可繁殖的物种，而在此之中，又要经过无数次淘汰才能产生具有遗传物质的物种，把自己的有利变异接力给下一代。这其中的变异方式可以有无数种，但是并不等于经历所有的变异才能诞生出具有可以繁殖而且又有遗传物质的物种。就像百分之一的命中率，并不是要投一百次才能中一次。也许第一次就中了，剩下九十九次徒劳无功。我们的文明进化没用多久就诞生了的原始生命，原始生命也很快进化，各种各样的铺垫围绕着我们的进化展开，就像是开了一路绿灯，很快我们就冲到了生物链的顶端。但这也并不是说我们没有遭遇过几乎毁灭的灾难，只是每一次我们都恰到好处地躲闪过去。这是我们两个种族相似的幸运，不是吗。我们的进化也是曲折多变的，就跟地球上环境种种突变一样。幸运的是，我们的祖先生存了下来。
“我们脱离里愚昧进入文明时代也是经历了诸多相对幸运的历史事件，这些历史事件之中，只要我们的种族选错一项，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更不会有这艘飞船，不会有我，不会选中你。在此之后，我们经过多年发展，渐渐形成幸运理论，就是我所说的幸运是宇宙的基本属性之一，这个理论的确立改变了我们种族的未来，而这个理论被人们接受的时候，我们的恒星将要陨落。为了方便叙述，我也称之为‘太阳’。你不觉得这个理论确立的时间和我们‘太阳’陨落的时间有什么关联么？”
“你是说，这种时间上的契合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对，这也是我们的幸运，再晚一些时间，我们的文明就会随着‘太阳’一起熄灭。我们的种族决定，制造一艘巨大的飞船，三千亿我们的同胞将要舍弃躯壳，进行上传，那个时刻很悲壮，我们的星球上到处是被舍弃的同胞的躯壳，几乎盖满了整个星球，唯有我保留躯壳，因为我有一项伟大和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与其他的外星种族接触。”
“你是说，在地球之前，你们已经接触过其他文明？”
“是的，所以你们并不孤独。所以费米如果还活着，他的悖论就无法成立。我们相信享受这个宇宙幸运的不止我们一个种族，宇宙这么大，一定还会有其他智慧生命存在。但在宇宙中漫行，不比你的环地之旅，宇宙之中充满了危险，而且尺度也足够大，这两点的限制，使得我们在开始的几千万年一无所获。在漫长的旅行之中，我们终于找到第一个智慧星球，并且在那里发明了折叠空间技术，使得我们可以大距离的跨越宇宙，后来我们找到一个特别的星球，同时在这个星球上掌握了制造‘上帝之膜’的方法--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这两种技术使得我们跨越了四十六亿年的时间而没有毁灭，这也是我们的幸运，但是在漫长的旅行中我们始终没有发现哪怕一种智慧生命的活体。”
“你们曾经发现过其他存在智慧生命存在过？”里多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对，跨越了无数空间和时间，我们的确发现过几个曾经孕育过智慧生命的星球，但是当我们到达的时候，这几个星球上几乎没有任何生命了。”
“都毁灭了？难道他们被幸运忽略了吗？”里多酸不溜丢地抛出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是啊，基本都毁灭了，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曾经有智慧生命存在的星球的时候，是在我们开始星际旅行之后的三亿年，也就是在这个星球上我们受到了折叠空间相关技术的启发。这个星球明显有过智慧生物的存在，自然环境里到处都有人工改造的痕迹，但是却看不到活体。在考察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星球上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点很奇怪，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经历折叠空间技术之后留下的重力波造成的。遗憾的是，他们失败了，他们并没有成功跃迁，而是被空间压爆了。他们的星球被炸飞一半，只留下少半个星球在太空中孤零零地漂浮着。我们计算了他们存在并进行试验的时间，大概在我们星球诞生生命三亿年之前。三亿年，正是我们开始进行星际旅行的时候。中间也许差着几千万年，不过可以忽略不计。
“我们发现的第二个曾经有智慧生命生存过的星球是在此后的八亿年。表面看来这个星球上空无一物，没有大气层的包裹，没有自转，轨道上全是小石块，将整个星球完整立体地包裹了起来，他们的‘太阳’正在中年，源源不断的阳光炙烤这这个星球，一半火热，一半冰凉，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星球会有生命存在，我们几乎要错过他们了，这时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墓碑，用地球的单位描述，大概有八公里高，五公里宽，两公里厚的一个长方体。这引起了我们的兴趣，这是文明的丰碑啊。经过破译，我们发现丰碑上那一行字的意思很简单--外来者速去。很明显，他们不欢迎旅行者。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的种族是否还有人存在。我们发射了一架小型探测器，发现星球的内部有大量的无意义通讯，但是没有任何生命反应。经过梳理，我们最后终于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把所有人都上传，随后停止了星球的自转，利用正面和背面之间的温差来制造能源。磁场消失了，大气层也渐渐消散，还把星球表面弄得面目可憎，最后他们炸掉了他们的‘月亮’，为了制造包裹星球的石块网络，这样做的目的跟丰碑上所说的一样，不想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上传多年之后，系统溢出错误的累积毁掉了他们的虚拟世界。你明白吗？不管多么干净的系统都会产生冗余，往小了说，这就是你们的手机越来越卡的原因，往大了说就是一个文明崩溃的蚁穴。他们最终都毁灭了，只剩下无意义的电子讯号。在这里我们也没有发现什么智慧生命的活体，只有一座冰凉的墓碑。”
“还有呢。”里多不知不觉已经入了迷，如同听惊奇故事。
“第三个星球--也就是我们学习‘上帝之膜’技术的星球--是偶然间发现的。在我们进行了一次空间折叠之后，发现重力波的反射异常。经过勘测，我们发现了这颗星球，而这个星球此时正在被‘上帝之膜’包裹着。如果不是重力波异常，根本不可能发现。在宇宙一片漆黑的背景下发现一颗几乎什么都不吸收的黑色星球，听起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因为‘上帝之膜’对折叠空间之后产生的重力波发生了作用，我们才锁定这颗星球，并且认定这里存在着智慧和文明。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穿透这层保护膜。我们在这颗星球附近停泊了很长时间，直到我们掌握了‘上帝之膜’的秘密后才离开。‘上帝之膜’只能从外部启动，也只能从外部关闭，于是我们试图寻找启动这颗星球‘上帝之膜’的飞行器。最后被我们找到了--飞行器的残骸。我们测定了这颗星球膜的能量规模，发现他们能持续九十亿年之久。我们猜测也许是他们将飞行器设定了自毁程序，因为他们不想被外界发现。我们无法想象在一片漆黑中能做什么，或许这就是他们所属的生存方式。他们只是不想被打扰。
“在此之后的十亿年中，我们发现了第四个曾经有智慧生命的星球，这颗星球毁灭地很彻底，星球表面被核弹轰地坑坑洼洼，空气中充满了致命的辐射，寸草不生。我们期待有什么生命能够逃过一劫，在此之后进化出适应这个环境的躯体，但是我们在星球上空驻扎了上千万年，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我们离开了这颗星球。”
“看来，他们的幸运用光了。”
“看来，你掌握了谈话的技巧。”
“这么多文明，都毁灭了吗？”
“是的，我们断断续续发现了数个曾经存在文明的星球，但是都已毁灭。有意思的是，这些星球文明都在我们的星球诞生生命之前。这些曾经存在过的文明之间彼此并没有联系，而且相距甚远，他们的文明程度也从没有存在同一时间线上，或者说都处于不同的宇宙阶段，从没有哪两个文明在同一时期的宇宙同时存在过，从没有。我们发现，这些我们探寻的文明遗迹如果按存在的时期顺序排列，几乎可以一个衔接一个，时间上过渡地很紧密。他们之间相互距离足够远，确保之前文明存在的事件光锥不会影响到这个星球，或者有一些星球文明存在的事件光锥到达另一个曾经诞生过文明的星球的时候，这个星球上的文明已经被毁灭。而有的时候可能出现的一些意外，就是两个文明之间有数亿年的空白期，但是我们认为这之间还有未发现的文明遗迹存在。当然这些全部都是我们的推测，我们对所寻访过的文明遗迹经行了详细的研究和探查，除去‘上帝之膜’覆盖的那个星球之我们进不去外，所有的星球生命诞生的形式都有出奇的相似性。这不是说明了宇宙的基本属性吗，正是这种宇宙的幸运的属性，才会有这样的概率出现，才造就了这样相似的形式。”
“不，你说的有漏洞，这个理论套上一个‘上帝’，就是控制这个宇宙的神，那不就可以解释一切了吗？而且上帝论似乎更适合你这个系统。”里多说道。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宇宙的这种属性，才会让人认为宇宙是被一个神创造，这也是种可能，退一步讲即使存在上帝，那么上帝也是将幸运设定成了这个宇宙的基本属性，我们见过宇宙的浩瀚，我们相信没有什么上帝可以将所有的这些事件设计的如此精准，或许上帝的存在也是这个宇宙的一种幸运的概率，不是吗？”
“那么宇宙是不是有一种初衷，我是说一开始的属性就有幸运这项，是为了什么？即使没有幸运这项，这个宇宙也是存在的啊？”里多摸摸头发说道。
“那么，假设宇宙是有目的的，就可以解释这一切了，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置幸运这个属性，当然也许我们的宇宙只是亿万宇宙中的一个，这些不同的宇宙都有不同的属性和真理，但是只有我们的宇宙出现了幸运这个选项而已，如果那样，我们就是孤独的，不过我们在数亿年发展和探寻中，从没有发现其他宇宙存在的证据，也许只是我们的技术不够。但我们更偏信，这个宇宙是唯一的。或者说，这个宇宙是唯一幸运的，即使存在其他宇宙，但他们都没有诞生出智慧生命，因为它们不够幸运。”
里多很难想象一个存在了四十多亿年的文明说自己的技术太低，跟他们相比，地球文明就像是婴儿，如果他们都自谦没有达到相应的技术高度，那这种技术对于地球无异于神迹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里多说。
“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了，你想问我们这次相遇对吗？我是说，我们两个文明的相遇，当然也包括我们两个个体的相遇。”
“是的，我们的相遇。”里多并没有像拉多那样择地那么清楚。
“接下来到了最重要的地方，那就是我们发现你们的星球。这是我们发现的唯一一个文明存在并且尚未毁灭的星球，在我们数十亿年的旅行之中，你们是唯一一个。如果非要说地球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是一点。而这次接触中我们第一个遇到的文明个体就是你，而且你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个体，这样我们就不用把你们的星球上所有人类当做一个大意识体带走。在检测之后到来之前，我们着实担心这点，因为很多文明进化到最后都成为了一个有机整体。”
“话都说到这里了，你能告诉我，你们要带走我做什么呢？”
“话都说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吗？在我们探寻的四十六亿年当中，从来没有哪个其他文明存在过，我们发现的都是四十六亿年之前的文明遗迹，而这些文明的存在正是因为我们的存在和你们的存在。因为我们的文明没有被毁灭，而当地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你们足够幸运，或者说我们足够幸运，因为从没有两个文明同时存在过，也没有哪两个文明接触过，当然地球距离我们的星球和那些有过文明的星球足够远，以至于地球诞生文明的事件光锥不会影响到他们。我们的接触发生在你们被毁灭之前，不是更说明这次接触够幸运吗？”
“那接触之后呢？”
“那之后就可能发现宇宙的真理，或者说距离探寻宇宙的目的更进一步了，我们所了解人类的生命很短，你们还没有发现延长寿命的秘密，正是因为在你们的这个阶段与你们接触，不更说明了我们距离宇宙的目的更近了吗，如果你死的时候我们还没发现，那说明我们的理论错了，我们也没有探寻下去的理由了，我们累了。”
“与其说我们够幸运，到不如说你们是最幸运的，因为按你们的理论来说地球诞生的时刻，就是你们毁灭的时刻，不是吗？在整个宇宙之中，这是一场文明的接力赛，不可能有两个文明在同一个跑道竞技。但是你们逃脱了被毁灭的命运，而且是在你们的‘太阳’异变之前。所以说，你们是最拉多的文明。即使没有我们，你们也足够幸运，发现我们只是为你们头上的幸运光环添加一丝光亮而已，我想也许是这个宇宙的上帝选中了你们吧，在指引着你们。哥白尼说得对，地球在宇宙中所处的地位毫无特别之处。”里多若有所思的说道。
拉多没有接下话茬，这是第一次，里多有点新鲜。按照拉多的理论，宇宙中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文明，他们存在了四十六亿年，然后地球上诞生了人类文明，按理说，人类文明将从他们手中接过宇宙中唯一存活智慧生物的荣誉，可是他们在毁灭之前找到了地球文明，与此同时，他们的幸运还在继续，地球却面临一场灭顶之灾。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拯救地球，破坏这个理论？里多想不明白。
“你还在吗？”过了一会，里多问道。
“嗯，我在，我在跟我的同胞们讨论。你想看看我们的实体吗？”拉多说道。
“想啊。”里多几乎是脱口而出。
“好的，如你所愿。”
9
这一刻就这么到来了，如同等待千年，恍惚中竟然有些不真实。很快，里多屁股下的沙发消失了，电视机消失了，喝咖啡的杯子消失了，房间消失了，重新回复里多刚到这里的天蓝和空荡。他突然有些口渴，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但感觉并没有好一点。他的心跳开始加速，砰砰砰地可以听见，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印象中上一次这样强节奏的心跳还是在中学跑完五千米之后。
但是拉多并没有在里多的等待中现身，一分钟过去了，然后是十分钟和半个小时，拉多没有来。
“拉多。”里多轻轻叫了一声，他知道她能够听见，但是却没有应答。
几乎过去了一个小时，里多的紧张完全消弭，甚至有了一些不耐烦的小情绪，一种嘶嘶的从未耳闻过的声音从他三点钟方向传来，然而那里只是一片虚空。里多目不错珠地盯着那个方向，突然空间之中有了模糊的影像，那是像人一样的竖条形，并没有什么烂七八糟的设定，里多心里没来由一阵窃喜。但很快，他的窃喜就落空了，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节腐朽的木桩，而此时，这跟木桩正朝她“走”来。里多定睛一看，发现这个“木桩”还长了几条章鱼般的触手，靠近底部的几条触手支撑着起木桩，大约起到脚的作用。
里多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跟拉多见面的情景，但这一次绝对不在他的想想范围之内。
“这就是我们的实体，三千亿分之一，唯一存在的实体。”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依然从屋顶响起，看起来，拉多并没有可以张翕的嘴。
“嗯，看起来并不怎么漂亮。”里多说出了心里话。
“我知道以地球人的审美，我一定让你失望了。”
“不，失望谈不上，我只是有些惊讶，我没有想到你们的实体会是这个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任何不同文明的生物都会有形体上的差异。在你们看来，我们地球人说不定就像是虫子一样恶心。”
“哈哈哈。”这是拉多第一次笑出声来，“很高兴，见到你，但原谅我没有可以伸出的右手。”
“我们人类见面的礼节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握手，尤其是异性之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拥抱一下。”
10
世界政府已经告知各地人民超新星爆炸的事情，当然也说明建造“上帝之膜”的计划，全球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大部分人都很理智，配合着政府进行基础设施的建造和实物储备，对人类来说，这就像是一次巨大的冬眠。也有相当的一部分人选择自我了断，世界进入了有史以来最疯狂的时代。
里多跟随拉多来到南极大陆，这里是他环游地球最后一站，也是“上帝之膜”的激光转换器启动的地方。从各大洲穿过海底的而来电缆在南极大陆汇集一处。以往冷清的大陆在今天却热闹非凡，很多人在自发来到这里观看“上帝之膜”的开启。
能源基地附近已经氤氲一片，虽然给巨大的变电器安装了制冷机，但是这里仍然热得离谱。
充电进入倒计时，由外星人设计的巨大电池已经发射到地球近地轨道，这块电池可储存地球能源的四分之三，用于启动“上帝之膜”，剩下的就是将沿着巨大电缆输送过来能源通过位于南极大陆的变电器，再经过直径十米的激光转换器发射到基地上空的电池中。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天方夜谭，不过在拉多眼里，这跟我们手机充电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重点是难度。
“你为什么要帮助人类呢？”里多站在飞船的下方，远处就是庞大的激光能量转换器，周围犹如蒸笼地狱般炎热。“帮助了人类不就是违背了宇宙的幸运的基本属性吗？我们的存在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屏障啊。”拉多就站在里多面前，自从上次现身之后，她就一直以实体示人，不再躲闪和隐藏。
“是的，是一个屏障，宇宙中不可能有两个不同的文明共存。但我们现在就是要打破这个屏障，也许会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关于探寻宇宙的本质？”
“是的，关于探寻宇宙本质。我们飞了四十六亿年，就是为了这个。”
“好吧，我没什么可说的了。”里多把注意力放在启动器上，那将是他们离开地球之前最后的目的地。
“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什么？”
“你愿意跟我们走吗？我是指，你的个人意愿，费强迫性的？”
“这个很重要？”里多转过身来看着这节腐朽的木桩。
“也许重要吧，因为是你自愿的话，或许我们会更加幸运。”
“我愿意。”
“真的吗？”拉多没有一张可以看起来很高兴的脸，但从她挑高的声调里可以阅读出来。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分，拉多接着说，“不过，你对地球没有什么留恋吗？”
“怎么会没有，虽然我是孤儿，但是在这个地球上我还有很多朋友，也还有很多地方我没去过，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走遍整个世界，看尽这个世界的奇妙。现在你基本上帮我完成了这个梦想。但是，听了你所说的幸运理论，我想如果我不跟你们你走，违背了接触的这份幸运或许地球以后将会面临更大的灾难，而且我也想看看这个宇宙，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也许是唯一的一个机会，难道我会放弃吗？”
“其实你不用想这么多，是你的幸运让我们选中了你，你的幸运也会替你做这个决定，让你自愿跟我们走的。”
“也许吧，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什么神灵在掌控着一切。”里多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不管怎么样，你都会陪着我的对吗？”
“是的，不管怎么样。”
11
距激光充能完毕还剩下一分钟，里多第一次站在拉多飞船的舰桥。虽然拉多的身材矮小，但这里却出奇的宽敞宏大，就像是一个教堂。拉多示意里多坐在特意为他制作的椅子上，然后控制室“启动了”。其实启动的只是显示屏，四周的墙壁都变成了屏幕，灿烂的星空出现在里多周围，里多犹如漂浮在外太空一般，美轮美奂。看见星空是一回事，置身其中则是另一回事。
拉多挥舞着触手：“充能开始。”四周的墙壁分别弹出各个关键部位的图像，冷却器飞速地运转着，不断冒出蒸汽，场面如梦似幻，把天空装扮成一个巨大的舞台，激光发射器顶部突然出现巨大的光柱，顶天立地直耸云霄。位于基地轨道上空的电池源源不断地接收着来自地球的能量。这个技术最难攻关的是电池，运输电力并不难，难得是存储，但监控发现电池的温度却没有大幅度的上升。
“外星人的科技真厉害啊，这么一小块东西就可以储存地球每天四分之三的能源。”里多心里由衷地感慨，不过转念又一想，外星人是经过了数十亿年的发展才建立了今天的科技成就，人类经过这么多年或许不比他们差，如果人类能够挺过来这场灾难的话。想想，人类需要在地球上度过一年的黑暗期，这将是人类文明以来最大的煎熬和考验。对于地球来说，没有太阳绝对是世界末日，维持一年会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把握。虽然世界政府在阿波罗轨道环上放置了人造太阳以应对这种情况的出现，不过最后会是什么样子，自己是看不到了。那个时候，里多估计已经在距离地球很遥远的外太空游荡，鞭长莫及。
“充能完毕。”拉多似乎一直在不停地挥舞着触手。
飞船舰桥重新恢复成星空的模样，里多这才回过神来。
“拉多，你为什么要将舰桥搞成这个样子，你的眼睛在哪，和我们眼睛构造相似吗？”里多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外星人的构造，虽然外星人的实体只有眼前的一个。
“嗯，差不多吧，在这里。”拉多用其中一根触手指着在身体上部的一圈小孔，里多探过头去，发现小孔里并没有人类一样的瞳孔，而是布满了黑色玻璃珠一样的圆球，这些圆球不停地挤压滚动，像是在做布朗运动，这应该是外星人的眼睛。
“你们只有一只眼睛？”问完里多才发现这个问题有问题，这不是一只，而是一堆。
“这就是我们的样子，按照我们的审美，我可是十足的美女。”拉多说道。
“在我眼里，你也一样美丽。”
“你平时都这么跟异性聊天吗？”
“没有，我其实是一个内向和自卑的人。我前面骗你的，我是个孤儿不假，但是根本没有那么多朋友。好吧，是根本没有朋友，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连工作都没有。地球上有一头鲸，频率是52赫兹，而其它鲸的声音频率则为15赫兹至20赫兹，所以它无法跟同类交流。我有时候觉得，我就是那头鲸。”
“起码你身边还有同类，我的种族只有我一个实体。每当我觉得孤单的时候，我就会打开监视器让舰桥实时现实外边星空的模样，这样我就会有动力，会想去寻找位于这浩瀚星空中的某一点，那一点上有我们未来，我们的幸运。我前面也骗了你，我说我是最拉多的，所以被选择出来，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最不幸的。这种孤独难以言喻，你想想，整个宇宙，四十六亿年年。”
“哦。”里多不知该怎么回应。那一刻，他真得很想抱一抱拉多，如果她不是像上次那样走开的话。
12
蔚蓝色的星球上不时闪过点点红光，阿波罗指环灯火通明犹如一条温润的玉带，安静地等待着夜色降临。这一切如诗如画，也如在梦中，灿烂而遥远，似不可捉摸。
里多陶醉在这样的美景里，回忆起事情发生的大概。
“里多，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拉多的声音将里多从三个月前的回忆中拉回来现实。
“嗯？什么打起来了？”
“那些遗留在地球上的人们，打起来了。看到那些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了么？那是爆炸的闪光。”
里多连忙去寻找那些红色闪光，发现这些闪光初时只有几处，越来越密集，大部分出现在非洲中部和南美洲中部。他明白了，前段时间残余的欧洲联盟和北美联盟威胁着要在人造太阳创造的永昼区分得更多的地区，如若不然就武力解决。现在距离“上帝之膜”启动还有一个小时，充能早已完毕，只要不去轰击处于地球三十万公里轨道上的启动器，怎么打都可以了。人类贪婪的本性在最后还是暴露无遗，在地球面临巨大灾难的现在，想的不是共同面的，而是谁能分得更多的领土。里多想到这里，觉得自己身为地球文明的代表，有些愧对拉多。
“这个在所难免，为了生存人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拉多似乎看出来里多的尴尬，安慰道。
“谢谢你。”里多说。
“谢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
距离“上帝之膜”启动还有五分钟，拉多又把位于“上帝之膜”之外的人造航天器重新扫描一遍，确认除去解除“上帝之膜”的太空舱之外，所有的人造物都要停止运作。当然这个是世界政府要求的，世界政府担心有极端分子利用这些航天器来破坏“上帝之膜”的启动装置，将人类置于危险之中。其实里多也知道，这里边也有多个利益集团的操纵，因为谁都不相信谁，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由外星人统一摧毁。
“就要启动了，你来按启动按钮吧。”拉多说道，“毕竟，这是你们地球人的事情。”
“嗯，好，我来按。”里多伸出手来放在拉多专门为他做的那个按钮之上，其实完全没必要有这个按钮，这虽然只是一个形式的东西，但无形之中里多却背负了许多期待和重任。虽然启动“上帝之膜”是世界政府决定的，而不是他里多，但无论未来会怎么样，地球上的亿万生命是生是死，都由这次启动所决定。这是第一次，里多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里多伸出了右手，在巨大的压力下那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要去铰断定时炸弹的引线，而炸弹的那头却是整个地球。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目所能及的过去和可以预见的将来，他短暂而潦草的一生。一切意义重大的事件都显得微不足道，什么是生存，什么是毁灭，也有了新的解读。里多，这个唯一离开地球，这个最拉多之人，在这一刻，成长了。
里多按下了那个决定地球人命运的黑色按钮，监视器上的那颗蓝色的星球瞬间消失，就好像从宇宙的背景上被抹去了。他和拉多都知道，地球还在那里，上面还有他的同胞，但他们不知道现在地球上是什么样的情形。地球被隔绝了，里多感觉好像去了另一个宇宙。
“我们也要走了，三分钟之后我们会到达安全的可以折叠空间的区域，五分钟后超新星的致命辐射会追上我们。”
里多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念生存了几十年的地球，他呆呆地望着那个位置，虽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尾声
距离飞船跃迁还有两分钟，控制室里突然闪起了红光。
“怎么了？”里多不安的问道。
“折叠空间发生器发生了故障，空间参数无法正常计算。我正在处理。”拉多的触手挥舞地更加厉害了，远远看上去，几乎看不见触手的存在。
里多觉得自己死在这里也不错，至少能在故乡附近，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平静了许多。但是不能这样，这样就对里多太不公平。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并且拯救了地球，自己却要葬身。啊，突然之间里多想到，这不正是宇宙的属性吗？地球是幸运的，两个文明不能共处，发现地球文明那一刻，他们就注定要被毁灭。是这样吗？这样看来，自己就不是最拉多的人，而是最不幸的人，和拉多一样。自己要跟随另外一个文明覆灭。里多还来不及把这些想法告诉拉多，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连忙扶住椅子。
“怎么了？”
“跃迁成功，不过空间参数不对。”拉多说道。
“参数不对？”
“你看屏幕。”
里多这才发现，出现在四周巨大屏幕上的是一些样子迥异的建筑，这些建筑有的像DNA的双螺旋机构，但是这些双螺旋结构又像被重新加工成了哥特风格的建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与新奇。这些建筑连绵不断充斥着屏幕，没有窗户，没有门，当然也没有看到生物。
“这是什么，怎么像地球上哥特风格的建筑？”里多疑惑道。
“不，不会像的，因为我们距离这颗星球表面六十万公里，这些建筑实际高度达数十公里，地球上有这么高的建筑么？而且这颗星球是固态行星，却有着你们木星两倍的体积，这样的固态行星按常理是不会存在的。况且，在这样的行星周围我们是不太可能进行折叠空间飞行的，这样会把这颗星球撕碎！”拉多解释道。
“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周围的星空完全对不上飞船的星图，参数坐标也完全丢失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里多想了一会，说道：“或许这是幸运给我们的指引的道路。”
“或许吧，也许这里就是我们想要寻找真理的地方，欢迎来到真理星球。”拉多有点兴奋的挥舞着触手。
“错了，应该叫拉多之星。这是一颗幸运的星球。”
里多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个规律被打破了，他将追随拉多一起前往拉多之星。
“我能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吗？”跃迁开始之前一切都交给飞船的自动处理系统，拉多和里多坐在一起（拉多看似枯萎的身体可以进行人类无法想象的柔软折叠）。
“什么？”
“你觉得两种不同的生物之间，可能发生交配的行为吗？”
“这是我听过，最烂的表白。”
两个人（一个地球人，一个外星人，又或者，两个宇宙人）同时笑了出来。
启动，跃迁。
这是一个全新的星球，一个全新的宇宙。